第 104 章
終極天神·我被扔下了湖

  沒人能劫走我的天馬,就連芮秋也不行。我不知道自己是在生氣,是驚訝,還是擔心。

  「她究竟在想什麼?」一面向河邊跑,安娜貝絲一面問我。不幸的是,我已經猜到了八九不離十,這讓我害怕極了。

  交通糟糕透頂。所有人都走到大街上,目瞪口呆地看著戰爭留下的一片狼藉。警笛在每一個街區哀鳴。路上根本找不到一輛出租車,而天馬又被騎走了。要是能找到幾個派對小馬也好,可他們與中城的大部分根汁啤酒一道消失了。我們一路向前跑,推開堵在人行道上一臉茫然的人們。

  「她不可能穿越防線,」安娜貝絲說,「珀琉斯會把她吃了的。」

  我倒是沒想到這個問題。她與常人不同,能夠看穿迷霧,所以找到營房是不成問題的,不過我倒是希望魔力邊界會像力量場一樣擋住她。我沒想起來珀琉斯或許會發動攻擊。

  「我們得趕緊,」我看著尼克,「你能用魔法召喚幾匹骷髏馬來嗎?」

  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太累了……連一根狗骨頭都召不來。」

  我們終於翻過堤壩來到河邊,我長長地吹了一聲口哨。我痛恨這麼去做,雖然海膽的魔力清潔了東河,但河水依然很髒。我可不願讓海洋動物生病,不過聽到召喚後它們都出現在水上。

  三條尾流的痕跡出現在灰色的水面上,幾隻海馬浮出了水面。它們不高興地發出幾聲長嘶,甩掉鬃毛上的幾團污泥。它們長得很漂亮,色彩斑斕的魚尾,頭部和前腿是白馬。最前面的海馬比其他的個頭都大——獨眼巨人的完美坐騎。

  「彩虹馬!」我喊,「你怎麼樣,夥計?」

  它不滿地一聲長嘶。

  「是的,我很抱歉,」我說,「不過事情緊急,我們需要趕到營地去。」

  它打了個響鼻。

  「你問泰森?」我說,「泰森很好!對不起,他不在這裡,他現在是獨眼巨人軍隊的大將軍了。」

  它又叫了一聲。

  「是的,他肯定會帶蘋果給你的。現在我們要去……」

  我、安娜貝絲和尼克沿東河飛速前進,速度比摩托艇還要快。我們從窄頸大橋下一掠而過,向長島海灣飛馳。

  我們心急如焚,營地的海灘終於出現在我們眼前。我們謝過海馬,涉水走上岸邊,卻發現阿耳戈斯正在等待我們的到來。他胳膊交叉在胸前,站在沙灘上,一百隻眼睛在瞪著我們。

  「她來了嗎?」我問。

  他嚴肅地點點頭。

  「一切都還好嗎?」安娜貝絲問。

  阿耳戈斯搖搖頭。

  我們跟他走上小徑。回到營地的感覺有些不真實,因為一切都顯得那麼寧靜——沒有燃燒的房子,沒有受傷的戰士。小屋在陽光下色彩艷麗,田地裡的露珠閃閃發光,然而這裡幾乎空無一人。

  大房子的地方,肯定有什麼東西不對勁。所有的窗戶在向外散發著綠光,跟我在關於梅·卡斯特蘭的夢境裡見到的一模一樣。迷霧,魔幻般的迷霧在院子裡旋轉。喀戎躺在籃球場邊一個馬匹大小的擔架上,一群半羊人圍在他身邊。黑傑克緊張地在草地上跑來跑去。

  「別怪我,老大!」看見我的時候它懇求道,「是那個古怪的女孩逼我這麼做的!」

  芮秋站在門廊的台階下。她舉起胳膊,彷彿在等房子裡的什麼人扔出一個球來。

  「她在幹什麼?」安娜貝絲問,「她是怎麼穿越障礙的?」

  「她直接飛了進來,」一個半羊人說著,責難地看看黑傑克,「越過了龍,徑直闖進了魔力邊界。」

  「芮秋!」我喊。我正要向她走去,一個半羊人攔住了我。

  「別去,波西。」喀戎提醒我。他想挪動一下身子,卻疼得往後縮了一下。他的左胳膊吊著繃帶,兩條後腿上了夾板,腦袋上也纏滿了繃帶。「你不能打斷她。」

  「我以為你跟她都解釋清楚了!」

  「我的確解釋過了,是我邀請她到這兒來的。」

  我難以置信地望著他:「你說過不會再讓任何人嘗試了!你說過……」

  「我知道我說過的話,波西,但是我錯了。芮秋看到了哈迪斯的咒語,她相信現在可以解開咒語。她說服了我,我們值得一試。」

  「但是如果咒語沒有被解開呢?如果哈迪斯還沒有放棄呢,她會發瘋的!」

  迷霧圍繞芮秋旋轉。她彷彿被電擊似的顫慄著。

  「嘿!」我大喊,「停下!」

  我不顧半羊人的勸阻,向她跑去。離她十英呎遠的時候,我撞上了什麼東西,彷彿一個無形的巨大沙灘球,將我彈回來摔倒在草地上。

  芮秋睜開眼睛轉過身來。她彷彿是在夢遊,好像能看到我,但卻是在夢裡。

  「沒關係,」她的聲音顯得虛無縹緲,「這就是我到這裡來的目的。」

  「你會死的!」

  她搖搖頭:「我屬於這裡,波西,我終於明白這一切的緣由。」

  那聽起來很像是梅·卡斯特蘭說的話。我必須阻止她,可我連站都站不起來。

  房子轟隆隆地響了起來。門開了,綠光傾瀉而出。我聞到有種溫暖陳腐的味道。

  迷霧盤成了一百條煙蛇,爬上門廊的柱子,纏繞在房子上。先知出現在門口。

  乾枯的木乃伊身披彩虹袍,拖著腳步向前走來。她顯得比往常更加難看了。她披頭散髮,皮膚上顯出道道裂縫,彷彿舊汽車裡的坐椅。她呆滯的眼睛無神地望向天空。我有一種可怕的感覺,她被吸引著向芮秋走來。

  芮秋伸出雙臂,她並不覺得害怕。

  「你已等得太久,」芮秋說,「不過現在我來了。」

  陽光更加明亮了。一個男人出現在門廊,飄浮在半空中——一個金髮白袍的男人,頭戴太陽鏡,帶著狂妄自大的微笑。

  「阿波羅。」我說。

  他衝我使了個眼色,但把手指放在了唇邊。

  「芮秋·伊麗莎白·戴爾,」他說,「你擁有預言的天賦,但這也是一個詛咒。你確定想要它嗎?」

  芮秋點點頭:「這是我的命運。」

  「你也接受這與之相伴的風險嗎?」

  「我接受。」

  「那麼請走上前來。」太陽神說。

  芮秋閉上雙眼:「我接受這個職責,我向阿波羅,預言之神發誓。我睜開未來的眼睛,擁抱過去。我接受特爾菲——神之代言,迷之宣告者,命運之先知的靈魂。」

  我不知道她是從哪裡學會這些話的,隨著迷霧越來越濃,這些話彷彿是從她嘴裡流淌出來一般。一道綠色的煙柱猶如巨蟒從木乃伊嘴裡爬出來,滑下階梯,深情地盤繞在芮秋腳邊。先知的木乃伊四散碎裂開來,直到變成了扎染衣服中的一堆塵土。迷霧將芮秋包圍在柱子中。

  這一刻,我一點也看不見她了。隨後,煙霧漸漸散去。

  芮秋倒在地上,蜷成胎兒的姿勢。安娜貝絲、尼克和我向她跑去,但阿波羅說:「站住!這是最脆弱的時刻。」

  「怎麼了?」我問,「你在說什麼?」

  阿波羅關切地審視著芮秋:「這關係到先知的靈魂能否在她身上紮根。」

  「如果沒有紮根呢?」安娜貝絲問。

  「五個字,」阿波羅掰著手指頭說,「那就糟透了。」

  顧不得阿波羅的警告,我跑上前跪倒在芮秋身邊。來自閣樓的陳腐味道散盡了,迷霧沉入地裡,綠光也消失了,可是芮秋依舊臉色發白,呼吸微弱到了極點。

  這時候,她的眼睛睜開了,吃力地看著我:「波西。」

  「你還好嗎?」

  她想坐起來:「哎喲。」她用雙手摀住了太陽穴。

  「芮秋,」尼克說,「你的生命光環幾乎全部消失了,我看到你快死了。」

  「我沒事,」她喃喃道,「請幫我站起來。那些影像,它們有些讓我找不到方向。」

  「你肯定沒事?」我問。

  阿波羅從門廊上飄下來:「女士們先生們,請允許我介紹新的特爾菲先知。」

  「你在開玩笑吧。」安娜貝絲說。

  芮秋虛弱地笑了笑:「這對我來說也有些難以置信,可這就是我的宿命。我在紐約的時候看到了它。我知道我為什麼生來就被賦予了敏鋭的目光,我注定要成為先知。」

  我眨眨眼:「你是說,你現在能為我們講述未來?」

  「並不是所有時候,」她說,「在我心中有幻覺、圖象、語言。當有人問我問題,我……噢,不……」

  「開始了。」阿波羅宣佈。

  芮秋彷彿被人揍了一拳,彎下了腰。接著,她站直身子,眼睛裡發著蛇眼一般的綠光。

  她開口的時候,聲音彷彿變成了原來的三倍,如同三個芮秋同時在說:

  「七個混血者接受召喚,世界必將迎來風暴或火焰,最後的呼吸伴隨著一句誓言,敵人來到死亡之門。」

  說完最後一個字,芮秋倒下了。我和尼克扶起她,幫她走到門廊。她有些發燒。

  「我沒事。」她說,聲音又恢復了正常。

  「你說的是什麼?」我問。

  她搖搖頭,一臉茫然:「我說了什麼?」

  「我相信,」阿波羅說,「我們剛剛聽到了下一個『偉大的預言』。」

  「那是什麼意思呢?」我問。

  芮秋皺皺眉:「我甚至不記得我都說了什麼。」

  「不,」阿波羅沉思道,「神靈只會偶爾通過你傳達信息。在其餘的時間,我們的芮秋會跟從前沒什麼兩樣。對她問這問那沒有意義,雖然她剛剛道出了世界的下一個預言。」

  「什麼?」我說,「可是……」

  「波西,」阿波羅說,「我並不擔心,上一個關於你的偉大預言花了差不多七十年才完成。在你的有生之年,新的預言也許不會發生了。」

  我想到芮秋怪異的聲音說出的幾句話,關於風暴與火焰,關於死亡之門。「也許吧,」我說,「不過聽起來可不大好。」

  「的確,」阿波羅高興地說,「當然是不好,但她一定會成為一個偉大的先知!」

  我們很難拋開這個話題,可是阿波羅堅持說芮秋需要休息。她也的確顯得有些迷惘。

  「對不起,波西,」她說,「在奧林匹斯山,我沒能向你解釋一切,上天的召喚嚇壞了我。我覺得你是不會理解的。」

  「到現在我還是不理解,」我說,「不過我為你感到高興。」

  芮秋笑了:「也許高興並不準確。預言未來並不容易,但那是我的宿命。我只希望我的家人……」

  她欲言又止。

  「你還會去克拉里恩女子學校嗎?」我問。

  「我答應過我爸爸,我想我會在學校做一個正常的孩子,不過……」

  「不過你現在需要休息,」阿波羅責備她,「喀戎,我認為閣樓對於我們的先知來說不大合適,你說呢?」

  「當然不合適,」喀戎看起來已經好多了,阿波羅正為他療傷,「芮秋可以先用大房子的客房,我們再好好考慮一下今後怎麼安排。」

  「我想可以使用山上的岩洞,」阿波羅沉思道,「入口的地方點燃一排火炬,掛一張紫色的大帘子……絶對的神秘。不過在洞內,要鋪上華麗的墊子,安排一個遊戲室,還要有家庭影院系統。」

  喀戎很響地清了清嗓子。

  「什麼?」阿波羅問。

  芮秋吻了吻我的臉頰。「再見,波西,」她輕聲說,「我不用看到未來也能告訴你現在該幹什麼了,對嗎?」

  她的目光比以前更鋭利了。

  我臉紅了:「不用了。」

  「那很好。」她說。她轉身跟阿波羅向大房子走去。

  這一天剩下的時間與開始一樣怪異 員們乘坐汽車、天馬和戰車陸續從紐約回來了。傷員得到了治療,死者在營火前得到了安葬。

  希蓮娜的護罩是桃紅色的,上有電矛刺繡的圖案。阿瑞斯與阿芙洛狄忒營房都把她作為英雄,共同點燃了護罩。沒有人再提起「內奸」這個字眼兒。隨著品牌香水的煙霧飄向天空,這個謎也化做了灰燼。

  就連伊桑·中村也得到了護罩——黑色絲綢,天平下雙劍交叉的標誌。他的護罩熊熊燃燒,我希望伊桑明白,在最後一刻他令自己的生命具有了不同的意義。他付出的比一隻眼睛要多得多,諸多的小神終將得到他們應得的尊重。

  晚餐很低調,唯一的事件便是樹仙女茱妮弗尖叫著「格洛弗」,飛身給她男朋友一個擁抱,大家都為他倆歡呼。他們在月光下的海灘上漫步,我為他們感到高興,雖然這樣的場景也讓我想起了希蓮娜與貝肯道夫,令我有些感傷。

  歐拉芮夫人四處嬉鬧,把每個人的剩飯吃了個遍。尼克在主桌上與喀戎和狄先生坐在一起,沒人覺得這有什麼不妥之處。每個人都親熱地在尼克背上拍拍,稱讚他戰鬥的出色。就連阿瑞斯的孩子們也認為他酷斃了。嘿,帶領一支亡靈戰士軍隊突然出現併力挽狂瀾,不經意間就成了每個人的好朋友。

  漸漸地,晚飯的人群散去了。一些營員來到營火邊唱歌,另一些回屋睡覺。我獨自坐在波塞冬桌前,凝望月光下的長島海灘。我看見格洛弗與茱妮弗在海灘上手牽手說著悄悄話。一切是那麼安寧。

  「嘿,」安娜貝絲坐到長凳上我的身邊,「生日快樂。」

  她手裡舉著一個奇形怪狀的大紙杯蛋糕,蛋糕上是藍色的糖霜。

  我望著她:「什麼?」

  「今天是八月十八日,」她說,「你的生日,不是嗎?」

  我很是吃驚。我完全沒往這方面去想,不過她說得對,今天早上我剛滿十六週歲——也是同一個早晨我作出了選擇,把匕首遞給了盧克。預言如期變成了事實,而我根本沒有去想今天是我的生日。

  「許個願吧。」她說。

  「蛋糕是你自己烤的?」我問。

  「泰森也幫了些忙。」

  「這就解釋了為什麼它看起來像塊巧克力磚頭,」我說,「還額外鋪了藍色水泥。」

  安娜貝絲哈哈大笑。

  我閉目沉思了一陣,然後吹滅了蠟燭。

  我們把蛋糕切成兩半,用手指共同分享著它。安娜貝絲坐在我身邊,我們望向大海。樹林裡傳來蟋蟀和怪獸的聲音,除此之外一切都很平靜。

  「你拯救了世界。」她說。

  「我們拯救了世界。」

  「芮秋成了新的先知,也就是說她不能再同任何人約會了。」

  「聽起來你倒是一點兒也不失望。」我說。

  安娜貝絲聳聳肩:「噢,我不在乎。」

  「啊——哈。」

  她揚起眉毛:「你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海藻腦袋?」

  「說了你會踢我的屁股。」

  「你知道我會踢你的屁股。」

  我拍掉手上的蛋糕屑:「當我在冥河變得刀槍不入的時候……尼克說我必須集中意念想一個能讓我與世界聯繫的東西,這讓我希望繼續做一個凡人。」

  安娜貝絲的目光一直注視著地平線:「是嗎?」

  「後來在奧林匹斯山,」我說,「他們想讓我成為神,我一直在想……」

  「噢,這麼說你巴不得做個神了。」

  「也許有那麼一點兒,不過我沒有,因為我在想……我不願讓事情都成為永恆,因為它還會越來越好。我在想……」我的嗓子覺得好幹。

  「哪個特別的人呢?」安娜貝絲的聲音是那麼溫柔。

  我向她看去,發現她正在強忍住笑意。

  「你在嘲笑我。」我抱怨。

  「我沒有!」

  「你一點兒也不替我省事兒。」

  她終於忍不住笑了,用手摟住我的脖子:「我永遠也不會替你省事兒的,海藻腦袋,習慣點兒吧。」

  她吻我的時候,我感覺腦子都要化進我的身體裡了。

  我真希望時光永恆,但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好啦,時間快到了!」

  亭子裡突然冒出無數的火炬與營員們。帶頭的是克拉麗絲,一群偷聽的人趕上我們倆,把我們抬上他們的肩頭。

  「噢,別這樣!」我抱怨,「給點兒隱私好不好?」

  「這對愛情鳥需要降一降溫!」克拉麗絲欣喜地說。

  「輕舟湖!」康納·斯偷爾取笑道。

  伴隨著巨大的歡呼聲,他們把我們抬上了小山,不過他們讓我們靠得很近,讓我倆手拉著手。安娜貝絲一直在笑,我滿臉通紅,終於也忍不住笑了。

  我們手拉著手,眾人把我們扔進了湖水裡。

  隨後,我大笑一聲,在湖底做了一個大大的氣泡。朋友們還在等我們浮上水面,可是,嘿,如果你是波塞冬的兒子,有什麼好著急的呢。

  這是有史以來最甜蜜的水下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