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意城曾經在混論壇時看到過一個很有意思的話題:什麼時候開始,你終於覺得,自己成為了社會人?
這個問題對程意城而言簡直太容易了。
週末加班嘛。
這是一種,身為社會人,為責任感作的最無私的犧牲行為。至於加班費?還是讓老一輩給你講下改革開放以前充滿著社會主義溫暖的國企大家庭的故事以作懷念吧~~~
週六進行聯合調研無論如何都不會是一件令人心甘情願的事,但今天是一個例外,例外到程意城作為研究員來講,不僅心甘情願,還十分榮幸。
在行程中,程意城與公司的投研總監程昕聊天,「『暴雪』的公開調研開放,非常罕見吧?」
程昕對程意城有點意思,所以每次有投研總監帶研究員進行調研的場合,程昕總是傾向於給程意城更多的機會。就工作而言,兩人的投研模式搭檔得十分愉快,在公司裡被戲稱為『雙程記』。
撇開私心不談,程意城確實符合一個優秀研究員的成長模型,高學歷、高情商、待人有分寸、處事留餘地,若是硬要說有什麼不足的話,就是社會經驗略少,社交場合中的某些『話中話』『局中局』,她還沒有完全悟到其中的道。
作為投研總監,程昕希望她能儘早學會圓滑;可是作為男人,程昕卻並不希望她學會這些。
男人麼,總是覺得單純乾淨的女生更可愛些。
程昕驅車前往,同坐在副駕駛的程意城聊天,「怎麼,你也對『暴雪』的行事風格感興趣?」
這個『暴雪』,當然不是那個鼎鼎大名的Blizzard。但不知是不是這個名字和利益集團特別有緣分,程意城所指的這個『暴雪』,近年來其行為模式,也自有一部巨頭風雲錄。
「它一向是話題中心,強勢的業績證明了一切,版圖擴張本就已引人關注;更何況,二十多年前暴雪衛董事長之子的意外身亡,暴雪在震盪之後仍走出了強勢向上的實力,更是將其神秘性推向輿論視線的巔峰。」程意城所言不假,句句中肯,「對這樣的公司,即便不是研究員,好奇也是必然的。」
程昕給出一句評價,「你不像是一個對旁人有太多好奇心的人。」
程意城有些意外,「你看所有人都是這麼準的嗎?」
程昕很高興,「我說對了?」
「我說一些不自量力的想法,希望你不要見笑,」程意城並不隱瞞,「對如今的暴雪,比起好奇,我更多的反而是擔心。」
程昕想了會兒,反問:「怎麼說?」
程意城沉默了會兒,似乎是想組織下邏輯,但考慮良久覺得,以她如今的思考力並不能組織起這龐大的邏輯關係,也許她更傾向的是直覺,「最高執行人之子意外身亡後,這所公司始終是在衛董事長一人的掌控之中。問題就在於,一個人再狠,再能闖,也始終是會老的。英雄只怕老來磨,暴雪這樣龐大的運轉對於一個老人來講,也許已是一種可以令人懷有同情的不幸。」
程昕忽然有一種感覺,程意城看人看事的眼光,其實有點毒。
程意城第一次見到謝勁風的名字,是在暴雪聯合調研項目的行程表上。
暴雪綜合會議室內,坐滿了來自各大機構的調研人員。程意城在靠邊的位置坐下,秘書小姐立刻遞上一份清單,調研人物訪談一欄清清楚楚地顯示著剛勁的黑體字:董秘,謝勁風。
程意城雖說已有了衛朝楓這麼一個有名有實的男朋友,但程意城也是個普通女孩子,還是那種,對人類生來具有的審美本能不準備也不打算抗拒的實誠人。所以,在看到這個名字的第一時間,程意城便發自肺腑地評價了一句:「好名字。讓人對這一位謝先生也提起了期待的興趣。」
程昕看了她一眼,沒有反駁她其中已犯下的本質錯誤,反而是有興致地試探了一句,「比起你的男朋友而言呢?」
「我不拿他做這樣的比較,」程意城很聰明,也很維護某個人,「他是老實人。」
程昕這種混慣場面的人,自然聽得出程意城言下之意的維護姿態,他攤了攤手,不可置否,雖然程意城對衛朝楓的這種維護,令他有點不愉快。
正談著話,會議室的大門忽然被人拉開。負責招待的暴雪常務副總拍了拍手,以介紹的姿態對會議室的各位機構調研人員道:「各位,這一位就是此次負責接受各位調研訪談的本公司董秘,謝勁風小姐。」
程意城難得地表現出了驚訝,瞪大了眼睛。
下一秒,只見一位與她年齡不相上下的女性便出現在了視線範圍內,一身合體的修身黑色西服,袖口挽至手肘處,走進會議室的步伐幹練而穩,身後跟著兩位助理。她整個人的線條繃得很緊,勁瘦、凌厲,明明是同齡人,卻已有了程意城一生也練不來的壓倒性氣勢。
程昕低聲笑,這才對震驚中的程意城道:「不是先生哦,她是一位小姐。」
話音未落,就只聽見謝勁風沉穩而不失雅興的聲音響了起來,「向在座的各位機構朋友表示衷心的問候,我是謝勁風,代表暴雪歡迎各位遠道而來的光臨。」
據說,對普通人而言,只需要知道他經歷的岸邊走向以及毗連的人生環境,便可推斷出一個人的性情、深度以及風格、器量。程意城想,那麼很顯然地,這一位謝勁風小姐,不是可以容人試探的普通人。
她懂得適度的恭維:「你所提到的數據,已是我們公開信息中的附註小字部分。很少有人會連這一些都不放過,你的滲透力令我驚訝。」
她更懂得話說三分的藝術:「各位對衛董事長的健康狀況以及是否仍實質性掌控暴雪的關注之意,我表示理解以及感謝。借此機會我想對各位言明,董事長的健康狀況良好,當然,我沒有說『十分良好』,相信各位對已有一定年齡的老人家,也會允許有合理的左右空間。」
程意城在數次舉手之後,得到了一個寶貴的提問機會,程意城起身,聲音透過手中的麥克風傳出來,音色清朗,「謝小姐您好。暴雪從成立至一家獨大,再到如今龐大的市場地位,帶著明顯的執行人個人傾向與特色,我想請問,貴董事長目前是否仍然參與暴雪的日常經營事務?將來假定,董事長退位一線,那麼暴雪現今的行事風格和傾向是否會隨之改變?謝謝。」
坐在會議室主位的謝勁風表情紋絲不動,沉沉穩穩地反問了一句:「小姐貴姓?」
程意城很禮貌地迅速回答,「我姓程。」
「程小姐,你提了一個十分漂亮的問題,」謝勁風唇角一翹,很美,卻不親近。一個轉折,鋒利地就使話鋒轉了方向,「但是很抱歉,你的問題太漂亮了,在今天不太漂亮的官方場合下,我不能回答你。」
會議室內頓時響起一陣善意的笑聲。
程意城這才明白,謝勁風輕描淡寫的一個『但是』,就已經把話中『表揚為輔,批評為主』的意思傳達得很清楚了。混慣職場的人知道,高手談判,會有很多慣用伎倆,謝勁風就是個中翹楚,稍稍動了動,就給程意城當場設了個局。
程意城臉上熱熱的,訕訕地坐下了。坦白說,程昕也認為,程意城方才的問題是已有些激進色彩了,但謝勁風顯然更有一套,不僅懂得拒絕,還懂得如何在拒絕時不動聲色地予人下馬威。這樣雙方實力高下立見的對手戲,對程意城而言,不失為一種殘酷。
程昕握了握她的手,「別在意,妳剛做事不久,場面上的事多學學就會了。」
程意城摸了摸滾燙的臉,試圖給自己降降溫,「我知道。」
程昕沒有說話,低頭看了一眼,發現程意城已經下意識地將手從他手中抽回去了。
調研會議進行得十分熱烈,無論是公私募、亦或是券商、資管、信託,都對暴雪十分罕見的公開開放調研機會非常珍惜。程意城身在其中,深感這一個市場的殘酷性,如日中天時,各方資金流入如同眾星拱月,一朝夕陽西下,鳥獸皆避之如瘟。
會議忽然被打斷了一下。
一個助理模樣的人匆匆走了進來,謝勁風皺眉,助理卻沒有出去,反而迅速地走到她身邊,俯身說了什麼。謝勁風的表情頓時很有些意思,怔楞中帶著不可置信,迅速在助理的陪同下起身離開了會議室。
十分鐘後,常務副總回到會議室,手持麥克風對今天被打斷的調研會表示十分抱歉,同時對在場的與會人士道:「謝勁風小姐遇到臨時突發件,需要馬上著手處理,故下半場調研會謝小姐無法出席。為表示對各位的歉意,謝小姐為各位安排了晚宴,並已安排財務、運營、市場等管理層出席,各位對暴雪有任何想採訪和調研的問題,晚宴上可以和我方管理層進行直接溝通。謝謝各位。」
眾人嘩然,一時間流言四起。能讓謝勁風冒著得罪各方機構的風險也要抽身處理的事件,可見必不會是小事。
程意城和程昕對視一眼,有志一同地決定參加。和管理層直接溝通的機會不可多得,人情場上適時的感情紐帶建立也是十分必要的啊。
於是這一晚,衛朝楓接到了女朋友的爽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