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意城和衛朝楓打電話的時候,衛朝楓的聲音在電話那頭聽起來有點喘。
程意城正匆忙收拾著文件,歪著頭夾著行動電話,程昕示意她快點跟上,因此程意城只對著電話那頭的人匆匆解釋了幾句,並沒有對衛朝楓微喘的聲音有所懷疑,倒是心裡很是不捨了一下。辛苦經營小本生意的男人很不容易啊,程意城很上進地想,她一定要用知識改變命運,努力替他分擔生活的重擔。
程意城絕對不會知道,在她結束通話的同時,衛朝楓掛斷電話,一個用力揮拍,力道明顯有點狠,綠油油的小網球帶著勁道的狠意直直撞向對面。
對方位站著一個身穿運動裝的男人,一眼見了這架勢的發球,男人『唔』了一聲思考了下,明白了,心領神會地站直了身體,悠閒地看著網球越過底線用力砸在了地上。
衛朝楓犯脾氣時的抽風球,傻子才會去接。
「一陣子不見,你的壞習慣倒是一點都沒改,」喬深巷用手勢示意了下球僮不必撿這個球了,盯著衛朝楓磨磨蹭蹭走過來撿球的身影,腹誹了一句:「脾氣還是那麼差。」
衛朝楓彎下腰,撿起地上的綠色小球,沒什麼心情的樣子,「不打了。我去沖一下,你負責解決我的晚飯問題。」
喬深巷挺驚訝,微張著嘴看著他,「你不是約了你的程小姐嗎?」還連累把他也拖下了水。
衛朝楓邊走邊把手裡的網球拍遞給一旁的球僮,沒有回答身後男人的問題,臉色有點陰鬱。
喬深巷盯著他走進別墅的背影,想了會兒,懂了。
「啊,被放鴿子了呀……」
衛朝楓從浴室走出來的時候,屋裡自然有機敏的女侍,立刻遞上了一瓶純淨水。男人接過,仰頭喝了一大口,喝著水走下樓梯,一身濕淋淋的樣子,頭髮上的水滴下來,滴在居家服上,印出領口一個濕V字,若有似無地描出一道鎖骨的形狀。喉嚨間有水流寂寞淌下的聲音,令人想起英文單詞的重音,引人遐想重音背後的這個男人容量和性情的意義。
即便是閱人無數的喬深巷,猛地見到這樣子的一個衛朝楓,也不禁感慨一聲本性難移。即使在街頭巷尾自甘墮落了這麼些年,某種實質也沒有消失,只要他想,他仍然還是當年被人尊稱一聲『太子爺』的男人。
雖然過去的經驗表明,衛朝楓這人陰晴不定,被惹毛時改採取的反擊行為逐次突破下限,但喬深巷想了想,覺得自己還是有立場在今天去惹一下這一位的,於是笑著刺了他一下:「敢爽你約的人,可不多啊。」
「是不多,」他竟然也大方地承認了,「但還是有的。」
喬深巷在廚房忙著,感慨道,「被爽一次約就這麼在意的你,也不常見啊。」
衛朝楓沒理他。
喬深巷這種人有個不太善良的興趣,在傷口上撒鹽,尤其是衛朝楓的,「怎麼,動心了呀?」
衛朝楓陰著一張臉,拉開餐廳的椅子坐下,眼皮也沒抬,「你怎麼還不走?」
「……」
喬深巷正從廚房端著一份剛煎好的七分熟的牛排出來,猛地被下了道逐客令,心肝脾肺腎都被虐了一圈,走過去『啪』地一聲將手中的牛排放在衛朝楓面前,語氣很是受傷,「行,你行。以後別指望能命令我給你準備晚飯,就算用身份壓我也沒用。」
憤怒地指控完,喬深巷很有骨氣地脫下了剛才下廚房時戴著的手套。一雙早已習慣的手從衛朝楓面前滑過,右手小指處殘缺的一部分即便已歷經數年,也沒有使其上的歷史褪色。
衛朝楓仍然記得當年喬深巷因他受連累而永遠失去了右手小指的一部分,他是醫生,比誰都清楚從此不能再拿手術刀了,而他也僅僅只是笑著說了一句太晚了,因為已經知道一切就是這樣了,所以在陳述事實的背後他比任何人都最先丟棄了遺憾。
就是這個人徹底的真誠和類似的情懷,如同最後一根弦繃斷了衛朝楓最後一絲善良的底線,最終踐踏了所有的權宜之計,做出了其後那些他自己不打算饒恕並且有更多的人不能夠饒恕他的事。
「最近有些變天,」衛朝楓咬了口麵包,忽然說:「手指疼的話,你來找我。」
已經換下衣服準備離開的喬深巷聽到他忽然這麼說了一句,愣了一下,似乎愣了好久,半晌才反應過來,隨即就笑了,「找你做什麼,你只有一家破店又沒有醫院。」
事關麻辣燙小店的尊嚴,衛朝楓愛原來的那些人也愛現在的小破店,手心手背都是肉,立刻嚴肅道:「我的店不破。」
「行、行,」喬深巷才沒有那麼多的閒情逸致跟他爭這個,他想說的是另外更嚴重的事,「你的店破不破沒關係,但另外一些,你最好還是掂量掂量,不要讓它太壞了。」
衛朝楓撕著麵包,擺了擺手,雖然沒說話,但抗拒的姿態已經很明顯。
喬深巷顯然也不是什麼要臉要皮的人,假裝沒看見,自顧自說了下去,「『暴雪』那邊的情況不太好,為了迎合市場,最近已經不惜放下身段接受公開調研吸引資金進入了。『鬼城』這邊數月前已得到了內部消息,衛鑑誠的身體狀況不佳,畢竟已是高齡,『暴雪』無人接手只會加速老人的病況。『鬼城』和『暴雪』有那麼多的前仇舊恨,衛鑑誠至今沒有原諒你母親間接害死你父親的事;另一邊的唐律也是,親眼看著你母親陪著你父親一同去了卻無力阻止,這筆賬,唐律算是徹底算在了暴雪的頭上。他是會趁機剷除暴雪還是放他一馬慢慢折磨,誰也不清楚。唯一清楚的就是,唐律這個人……算了,他是什麼樣的人,最清楚的就是你。」
衛朝楓拿起水杯,灌了一大口冰水,雖然還是沒說話,但也沒有再擺手抗拒。
作為朋友,喬深巷提醒他,「一個是你爺爺,一個是你小舅舅。父家和母家,你是置身事外,還是站邊站隊,你想想清楚。這種時候,腦子別犯渾。」
衛朝楓沒有表態,心裡陡然釋放出一種消極到極致的隔岸觀火。
地獄血流成河,而他不必在場。
衛朝楓撕完一個麵包,這些年自甘墮落的苦日子過多了,倒也學會了勤儉,連掉在桌上的麵包屑也一個手指一個手指地沾起來放進嘴裡吃掉了,看得喬深巷一愣一愣的,心想這要是讓唐衛兩家長輩看見這唯一的少爺貧苦節省成這樣,不知會心疼成什麼樣子。
衛朝楓倒不以為意,舔了舔手指,道:「你什麼時候方便,我們再約時間。」
「幹什麼?」
衛朝楓掃了他一眼。
喬深巷立刻頓悟,「哦,為了那個程意城呀?」
「喬深巷,」衛朝楓盯了他一眼,不知為何這一眼讓喬深巷有點發毛,「放尊重一點。」
「……」
喬深巷沒有見過衛朝楓談戀愛的樣子,也沒有見過衛朝楓玩女人的樣子,所以他實在搞不清楚那一位程意城小姐在這當中到底是屬於哪一種。要說衛朝楓一邊開著破破爛爛的麻辣燙店一邊玩女人吧,喬深巷覺得他真是審美獨特,挺有追求;但要說衛朝楓是一邊賣麻辣燙一邊談戀愛吧,喬深巷覺得他簡直是腦子進水了。
「你放心,雖然我不再拿手術刀了,但看病我還是會的,」喬深巷對他笑了笑,自認對他猜得八九不離十:「對女孩子,負責任的態度是對的。她那道傷是你惹出來的,不治好她,你也沒辦法跟她分手。」
衛朝楓閉口嚼著嘴裡的麵包,沒說話,喝了口水嚥下去了,放下水杯,拿起一旁的餐巾擦了擦嘴,這才抬頭定定地看向一旁說話的男人,好整以暇地反問了一句,「誰告訴過你,我治好她是為了和她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