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意城出差回來,好幾日沒有見到衛朝楓。除了工作以外他沒有用行動電話的習慣,程意城這才發現,一旦失去他的下落,她竟然對這個人無從找起。
這一晚,程意城來到衛朝楓的小店,肖原見了她,熱情地出來招呼。程意城詢問衛朝楓的事,肖原答得很快,也很肯定:「衛哥去外地進貨了。」
「哦……」
程意城雖然點了點頭,心裡著實是打了個問號的。
麻辣燙的那些諸如雞毛菜之類的原材料,還需要去外地進貨……?只聽過空運生魚片的,沒有聽過空運雞毛菜啊,來回車費都不夠吧?
肖原這孩子對衛朝楓有點偶像情結,自然不會往腐敗了墮落了出去鬼混了的這方面想。在肖原心裡,衛朝楓簡直是當代農村小夥自力更生最終擁有一家店面的榜樣力量。
一見程意城有點懷疑的意思,小朋友立刻拍胸脯為老闆的人品作保證:「程小姐,妳可不能懷疑衛哥啊。衛哥可是好人,外地進貨便宜,現在肯為點小本生意還吃苦跑地進貨的老闆可不多了啊。」
程意城連忙笑著說好,心想衛朝楓這人收買人心當真是有一套,把個小孩收得服服帖帖,跑來這當牛做馬,還被衛朝楓忽悠了當是在鍛鍊人生經驗。
程意城挽起袖子進廚房幫忙,對肖原道:「今晚等客人走了以後,我們明天暫停營業兩天。正好衛朝楓不在,我有點事想做,你一起來。哦,對了,把小龍哥也叫來吧,我需要幫手。」
小龍哥今晚照例是來吃夜宵的,坐下一聽程意城有事相求,還沒等程意城說是什麼事,小龍哥立刻一拍桌子表示衛朝楓的事就是他的事,衛朝楓女人的事也就是他的事。
程意城臉一紅。『衛朝楓的女人』這種稱呼真是……
小龍哥豪氣干雲地答應了下來,「小程,說吧,要我幹什麼?人手不夠的話,妳放心,我再給妳拉一幫兄弟過來。」
「不用了,小龍哥你過來幫忙已經足夠了。」
程意城也不多說客套話,提了兩桶油漆,往地上一放。小龍哥兩眼一直,「立邦漆,國際馳名商標哇……」
程意城也不跟他客氣了,給在場的兩位男士一人一把刷子,「衛朝楓的這家店好久沒有翻新過了,外面的店牌也掉了,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這兩天剛好是週末,這裡也不大,我粗略估計了一下,照我們三個的速度,可以來得及把這裡翻新一下。」
肖原當即裂開嘴笑了,連連點頭立刻開始動手幹活。小夥子心頭樂開了花,有這麼賢內助的老闆娘,老闆的麻辣燙生意很有希望衝出小鎮走進大城市啊!
小龍哥也很有幹勁,他是底層出生,對這種包工頭似的活很有感情,就像狗狗看見肉骨頭會流口水,小龍哥看見立邦漆就想動手刷牆。
小龍哥眼珠一轉,用手肘推了推程意城。
程意城:「怎麼了?」
小龍哥:「嘻嘻,小程,看在我給妳做苦力的份上,妳和衛朝楓那小子結婚那天,可不能收我份子錢……」
「……」
程意城囧。
三個人就這麼熱火朝天地幹了兩天。
隔天,傍晚時分,小鎮白日的喧囂漸漸隱去,家家戶戶的燈開始亮了起來。程意城刷完店門口『衛記麻辣燙』的最後一個字,直起腰擦了擦額頭上的一層薄汗。
「小龍哥,肖原,來看看,」程意城愉快地回頭,喊道:「這個行了……」
她就這樣看見了背後正緩步走來的衛朝楓。
古龍寫過一個很有意思的人,名字叫柳長街,身份只是一個小鎮上的小人物,其胸襟與智慧卻無人能及。程意城在很小的時候就想,一個叫做長街的人,多麼奇特而又詩情畫意,一個人若是能有與長街融為一體的能力,該是怎樣的一種本事,胸懷遼闊,大隱於市。
直到她看見衛朝楓。
還是那件鬆鬆垮垮的白襯衣,還是那雙都已泛黃的耐克球鞋,從天幕長街走來,就像是一個沒有歷史的存在,看不清楚表情,卻分明給人一種很微妙的錯覺,就好像在那件襯衫那雙球鞋上都沒有落下任何菸灰氣,某種底性始終都在,而他只是不想揭示,任由時間停止在了他所不反對的那一個點上。
程意城放下手裡的刷子跑過去,一連串的問題,「你回來了?從哪裡回來的?這兩天去哪兒了?累不累?以後還是帶一支電話吧,不然我怎麼聯繫你?」
衛朝楓噙著一抹笑意,摀住了她說個不停的嘴。
「妳在幹什麼?」
男人隻字不提自己的事,只輕輕一句問話,就把程意城的注意力轉了個相反的方向。
「哦,這個,」程意城指了指身後的小店,看見肖原和小龍哥都正衝著她在笑,這種身後有朋友力撐的感覺真是太好了,她看了看衛朝楓:「喜不喜歡?驚不驚喜?沒有太多驚喜的話總會有點意外的感覺吧。」
衛朝楓一看那喜氣洋洋粉刷一新的大紅色牌匾,咧開嘴笑了,程意城的審美觀。
「確實……」很喜慶……硬是將一個麻辣燙小店包裝成了一家本土暴發戶的感覺。
「你說還行就行,」程意城挺高興,拍了拍他的肩,忽然說:「就當做是送你的禮物。生日快樂啊,小壽星。」
衛朝楓停住了腳步,一愣,皺了下眉。
程意城摸了摸他的臉,「為什麼這種表情?你該不會連自己的生日都忘記了吧,你身份證上寫著的,今天就是了啊。」
她沒有在意他的異樣,拉著他的手走進去,看著煥然一新的小店,連程意城自己都感到很有一種『夫妻同心,紅紅火火』的未來憧憬。
小龍哥很識時務地過來拍了下馬腿,「衛朝楓,感動吧?你這個老婆,了不得啊!」
肖原也跟著哼哼哈哈,「衛哥,這是程小姐的主意,這兩天她弄得可辛苦了~~」
衛朝楓抬手摸了摸牆壁,油漆還未乾透,一摸,連溫度都彷彿是有些熱的,就像血。放進了感情,就會更熱,一旦流血,也會流得更快,像自殺。
「程意城,」男人沉默了半晌,忽然問了句很神棍的話:「妳喜歡這種食品連鎖店是不是?有特別喜歡的麼?我收購買下來送給妳好不好?」
程意城&小龍哥&肖原:「……」
三個人一致地都傻啦。
其實那句話說完,連衛朝楓自己也立刻意識到了不應該。太不應該了啊,他是腦子被雷劈了麼?說出那種不負責任地、不符合他如今身份的話。可是他就是那麼自然地說出來了,就像一種衝動,因為明白自己已經必然會對眼前這個女生做出某些辜負,所以在她意識到這種辜負之前他想盡力對她好,以使日後他對她還有挽回的餘地和籌碼。
衛朝楓難得地進退兩難,試圖辯解,「呃,我的意思是……」
尚未等他理出一個辯解的思路,只聽得身旁爆發出一陣轟隆的笑聲。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龍哥爆笑,摟著衛朝楓的脖子,簡直快把肺都笑出來了。
「我說,衛朝楓,老婆這麼能幹,感動是應該的,可是感動成你這樣的,也很少見啊!」小龍哥爆笑得簡直快飆淚了,重重拍著衛朝楓的背,快把他拍得吐血,「清醒一點,衛朝楓同志。少看點偶像劇,還收購~~~你個小學沒畢業的,你懂收購兩個字怎麼寫嘛?」
肖原一聽,力挺偶像,「小龍哥,話不能這麼說,衛哥可是初中畢業,上過夜校的!」
程意城&小龍哥:「……」
衛朝楓煩躁地抹了一把臉。
程意城任由另外那兩位去吵鬧,將衛朝楓拉到一邊,有點尷尬地笑了下,「你……不喜歡啊?」
「不是,」衛朝楓握起她的手,上面都紅了,磨起了一個個的小泡,「妳有正經工作的,我這裡這樣子,妳不用浪費力氣在上面。我不希望因為我,而耽誤妳的時間。」
「不會啊。」
程意城摸了摸牆壁,沒有意識到男人心裡的隱晦,她對他說的,一如她心裡所想的那樣,很誠懇,「很有歷史的老房子了,連牆上的磚縫都有十多年的歷史了,附近的老人們總是說,黃梅雨水多,它仍然會變得更暗,更舊。不管這是對歷史的眷戀而有的固步自封,還是單純用以講故事的手段,我始終認為都是好的。也許你是男人,男人天性會有喜歡征服以及擁有新事物的脾性,但我不是。」
程意城是那一種,對舊事物懷有樸素審美觀的女孩。這種女孩絕不多,她卻偏偏是其中一個。
就好比她知道,美索不達米亞上那經歷歷史變遷的村落與莊園,同樣是用舊磚建成的,而據說那些磚,正是從巴比倫的廢墟裡獲得的,用手摸一摸,更古老,也許還更硬,但一切都不會改變千年之後的人們,對它會有的敬畏與尊重。
「衛朝楓,我喜歡最尋常的那一種生活,沒有太多波折,平平順順有一點滿足就夠了;我們之間,談結婚或許尚早,但即便將來沒有在一起,這一程在一起的時光,我也希望能給彼此留下的是一想起來就會笑的內容,」她搓了搓手,顯得有些不好意思,「我這個人,可能會傾向於選擇比較不熱烈的那一種生活方式,我確實……不太喜歡承受太過起伏的感情。」
衛朝楓沉默不語,定睛望著眼前的這個女生。
很久以前他就明白,這世上關於女人,一旦涉及吸引力這件事,男人就會變得很難有理性。女孩子有一種釋放吸引力的能力,瞬間性、非刻意,甚至是錯誤的、不可存在的,卻恰恰會造就一種長期的嚴重後果:逆勢而生的誘惑力,見識一次,就是一生。
程意城這樣的女孩,可遇不可求。
沒有悲念,也沒有慾望,她就這樣活著,活在這個世界上,不想指責身邊還有支離破碎,也不想指責這個世界還有種種遺憾。
「吶,說點什麼吧,」程意城推了推他,掩飾微妙的壓力,衛朝楓每每沉默的時候,都會有一種莫名的壓力,「不能讓女孩子一個人講太久的話,不知道這樣會讓人不好意思的嗎?」
衛朝楓忽然拉過她的手,令她環住了他的腰,他以一個精準的姿態低下了頭,不容她抗拒地傾身吻她。
只見不遠處的兩位——
小龍哥:「(⊙o⊙)……」
肖原:「(⊙o⊙)……」
比起肖原這個沒見過豬有幾條腿的,小龍哥好歹也是見過豬跑的,震驚過後迅速地恢復過來,豎起大拇指怒讚:「衛朝楓可以啊,深藏不露。看這下手的姿勢,絕對是老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