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程家離開後,兩人暫時各忙各的,衛朝楓偶然有一天忽然發覺,難怪他總覺得少了點什麼,不自在得很,原來是許久未見程意城。
雖然他也知道這段時間她會很忙。
時間近十月底,各大上市公司三季報陸續發佈,程意城這些苦逼的年輕研究員們,就淪為了投資經理手中的勞動力,從調研到數據到最終報告的成型,研究員們忙得幾乎談季報色變。遇到通情達理的投資經理,那絕對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而通常研究員們遇到的最頭疼的投資經理,幾乎都是追著砍著要拿銷量、技術、渠道、壁壘等數據的類型,結果無非是投資經理追殺研究員,研究員追殺上市公司,上市公司靠忽悠,最後炮灰的還是當中那一個研究員。遇到這樣的投資經理,你就權當走夜路撞鬼了吧。
某一晚,衛朝楓打了個電話給程意城,嬌氣得很:「程意城~~我想你了~~」
程意城正忙得焦頭爛額。
這個時間段,賣方沖新財富分析師排行榜,買方沖業績。研究員間的混戰呈現激烈的白熱化,看著熱鬧,其實這種工作性質一旦開撕,也挺無趣的,無非是一撕行業比你好,二撕公司比你強,三撕估值比你低。不像從事銀行工作的同行,一旦撕起來才叫驚了天地泣了鬼神:一撕老子比你有錢,二撕老子比你有錢,三撕老子就是比你不差錢。
所以,同為金融業,每年有無數畢業生湧入銀行,卻只有少量的人願意投身這一行,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程意城在電話另一端回答得相當不走心:「哦等等,你換個時間想,我現在在忙,以後再說。」
說完就掛了電話。
衛朝楓看了看手裡被掛斷的電話,心中一股蠢蠢欲動的邪念又被多點燃了一層。
像衛朝楓這種男人,以往就沒怎麼被女人拒絕過。一是他不給女人這樣的機會,二是也沒女人會拒絕他,如今冷不丁被拒絕了一次,被激發的鬥志和意志,絕對都是驚人的。
時間又過了幾天。
這一晚,衛朝楓洗了個澡,擦著頭髮出來時,視線一掃,看見了程意城放在桌上的日記本。
衛朝楓這人最大的特點就在於沒有底線,這樣的人幹起壞事來也沒有心理負擔。男人當即沒有思想鬥爭地就拿起了程意城的日記,把濕毛巾扔在了一邊,往沙發上一躺興致勃勃地翻開偷看。
程意城寫日記一如她的做人方式,明白、簡練、清楚扼要。
先寫一天中發生的事,調研啦、開會啦、參加策略會啦;再寫從這些事中受到的啟發獲得的感悟,被激勵啦、被熏陶啦、被勵志啦;最後展望一下未來,抒發一下人生理想。要點明確,分條列述,還不忘標上一二三,最後總不忘加上一句『綜上所述』,整個日記硬是被她寫出了買方研究員深度策略報告的氣勢。
衛朝楓撇撇嘴,發自內心地給出了一個評價:寫得真難看。
都沒有什麼少女情懷嘛。
衛朝楓眯著眼睛,腦中浮現出程意城每晚在檯燈下,以認真的面貌寫毫無情趣的日記的樣子,一室的暖光,筆尖有沙沙聲。
一個聰明人經常會犯的錯誤就是,在他以為這不過是玩笑之時,他已在想念這一個人。
漸漸地,衛朝楓的眼神就不對勁了。低頭看了看某個生機勃勃的部位,我們的小衛同學難得地罵了句髒話:「操,不是吧……」
對著這麼難看的一本日記,他竟然也看著看著有了反應!
小衛同學抹了一把臉,覺得自己真是太慘烈了,當年過著那麼瘋那麼野的日子時,也沒跡象表明他是這麼飢渴的人啊。
衛朝楓放下日記本,倒了杯冰水大口朝胃裡灌了下去。冷不防響起一陣門鈴聲,男人沒理。他沒有三更半夜接待陌生人的嗜好,慢吞吞地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冰水。按門鈴的人像是比他更有耐心,等一陣,又響了起來。
衛朝楓放下水杯,脾氣瞬間上來了,「誰啊?!」
猛地拉開門,告別數日卻彷彿已很久的那一個人,正站在門外盈盈看著他。
「據說,女生是不能太主動的,」程意城不愧是程意城,在這種境地下,都是一身的磊落,「所以,現在你該怎麼辦?」
這一晚,在臥室裡,程意城被衛朝楓欺負得厲害。
「程意城,妳實在是我意料之外的存在。」
兩小時前,就在她出現在他門口說完那句話之後,衛朝楓什麼話都沒有說,直接伸手將她一把拽了進去,一腳踢上房門的同時掐著她的腰『砰』地一聲將她壓上了門背後,低頭咬上了她的下頜,令她吃痛微微啟了唇,他趁勢而入,探入她齒關自此開啟一場強迫她接受的豔事。
短短一分鐘,某種成年男性特有的技巧性已昭然若揭。
在那一瞬間,一個屬於女性的本能前所未有地提醒了程意城一件事:這個人,是老手,而且恐怕會是,她所不能想像的老手。
她背著他,看不見他的臉,才有勇氣問他一個問題,「忽然這樣來找你,你會不會有種,不能拒絕的負擔?」
「不會,」他伏在她上方,咬著她的耳垂對她講:「應該說是,求之不得。」
他真的,沒有想過會遇到程意城這樣的人。
太真實了。
她對他好,就把他的全部當成了她的全部,好的壞的,她不做評判,只接受;她對他真心,就帶他回家,令他見過了全部關於她的歷史;她喜歡他,就來找他告訴他,不拘泥於女生這一天性被動的身份。
衛朝楓很久以前就明白一件事,社會有它的歷史性頑固,個人有它的個體性拘泥,比起前者的公眾廣泛性,要克服後者的個體性更是不易。本質來講,這幾乎是一個自我否定的過程,很不容易的,『行年五十,見四十九年之非』,試問這天下有多少人能做到。
程意城,在他身邊能做到的,只有一個程意城。
珍貴的意思就是,遇見一個,少一個,放掉這一個,就不會再有了。
「其實那天中秋,我以為你不會來的。」
短暫休戰的片刻,她伸手摟住他的頸項,將他帶向自己抱緊,「雖然你從來不說,但我也感覺得到,你並不願意和我太過親近,幾乎是一種理性的刻意,使我始終想找一個機會問一問,如果說,連我都是你理性範圍的考慮之一,那麼這世上還有沒有,你無法理性的存在?」
他伏在她身上輕喘,控制了力道不壓在她胸腔使她有窒息的不適。聽見她的問話,他一笑,神情間因有了身體反應的擾亂,而不小心流露了本質的自負,「……那種東西,本來是沒有的。」
程意城心裡一沉,手指掐上他的背。
男人受痛,反擊似地低頭咬在她的鎖骨上。彼此坦誠會帶來一種狠意,於他而言,相當於將身家性命都交了出去,「程意城,講句真話給你聽。你說的那些,對某段歷史時期的我而言,是當真沒有的。」
當衛朝楓還不是『衛朝楓』時,那段日子才當真是,理性掌控一切的活法。不是他想,而是他沒有辦法。他在被稱為鬼城的深宅恢弘中和最高權利人有了最複雜的關係——血緣關係,進而在佔有一席之地的同時他也毫無反抗餘地地接受了那一個層面該有的遊戲規則。
一如神聖莊嚴的所羅門,細緻繁複甚至將樹木間的精確距離都做了規定,衛朝楓所經歷的那些,被稱為『唐律之言』的訓誡,成文以及不成文,都如同這世上一切專制集權共有的特色,粗暴地掠奪了想像力,強勢地鎮壓了抽象觀,本質上來講,是一種精神扼殺。
男人微微撐起身體,居高臨下罩著她,髮絲盡濕,垂下來,遮住了他的眼。他伸手相取,「程意城,把一樣權利給我好不好?」
「……什麼?」
「你永遠都不能,先說不要我。」
「……」
這一刻,衛朝楓明白自身已然無法壓制本性中的某些,惡之城。人間艱辛,邪神多情,縱然悟道不易,總也禁不住情字路上的那一步以身犯險。
「我不是在開玩笑,」男人俯下身,細細吻著她的耳垂,他要她聽得見,也聽得清楚:「你認為我很過分也可以,在這件事上,我確實不打算跟你客氣。」
「那麼你呢,」她也是聰明人,並不為他所嚇:「我也可以同樣不客氣地,問你一件事嗎?」
他沒有說話,他知道她想問什麼,這是他的軟肋,也是他這一生的罪。
程意城看著他。
彼此都是聰明人,又已親密如今,有些事不言自明,即便不說,也是有感覺的。她想她對這個人,是已盡了最大寬容的:「人活著,難免有些東西是不能向外人說的,是只能自己一個人知曉的。所以衛朝楓,你可以瞞我一些事,也可以騙我一些事。但我希望你,可以自己把握好一個度,不要瞞太久,也不要騙太多。」
衛朝楓忽然明白了,為什麼長久以來,他對這個女生除了喜歡,還有敬重。
程意城再喜歡一個人,她也是程意城。
付出與收回,方寸與得失,感情與淡忘,情深意重與戛然而止,她愛得了他,也放得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