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橫禍(4)

千里之外,南太平洋上如珍珠散落,坐落著星星點點的私人島嶼。其中一座隸屬唐家,整座島被紅色楓樹包圍,有一個很攫人吸引力的名字,叫做:血楓。

紅到深處自然灰。

敢如此犯禁忌之大不韙,也要將整座島嶼染成紅色如血,背後的主人,有怎樣做絕的心性,可以想見。

這座島嶼的主人曾經有一個最親的親人,叫做唐楓,長姐如母親,他待她敬重、愛護,卻仍然改變不了命運的急轉直下,他尚未有力量護她周全,他就已經失去了她。

關於衛朝楓的突發件首先被傳到了唐家柳總管手上。

這一位柳總管姓甚名誰,來歷如何,暫且按下不表。關於他在唐家的地位,倒是可以簡單說兩句。

柳總管自小在唐家長大,在唐律根基未穩之前,作為站隊唐律一方的人,家族動亂之際柳總管注定要受點苦。然而這苦倒也沒有白受,就此形成了這個男人成年後的性格,低調沉靜不外露,二把手一副十多年。唐律執掌大權後柳總管就成了個專屬『裨補缺漏』的人,什麼叫『裨補缺漏』呢?就是唐律不能做的事他做,唐律不便幹的事他幹,解決得了原子彈問題也解決得了茶葉蛋問題,在唐家內部別號『職業救火隊員』。

這一天,柳總管一翻報告,覺得此事挺有意思,有必要讓上峰知道一下。

這個上峰正在溫泉池,柳總管一腳踏進門口,就看見一個勁瘦光裸的背影,正靠在溫泉岩邊閉目養神,蜜色的肌膚從頸部一路向下蔓延,*一層水霧,似挑逗細看又沒有。柳總管很有素養,下一秒便轉過了身,背著他道:「有一件事,事關唐碩人,不知你想不想聽?」

溫泉池內的男人沒有說話。

柳總管點了點頭。

——很好,沒有轟他出去,證明他還是想聽的。

「唐碩人給一個賬戶轉賬了一個億,賬戶戶主叫尹珈上,金融圈小角色一個。」翻了一頁,不忘補充一句:「他動用的是瑞士銀行的賬戶,是當年他父親衛柏留給他的。他在唐家的賬戶都被你凍結了,他也不可能會動。」

報告完畢,柳總管加了一句私人評論:「唐碩人不可能和這種小角色有交情,送出去一個億,不是勒索,就是敲詐。……但是可能麼?他有什麼把柄在人家那裡,能讓唐碩人心甘情願送一個億出去?」

空間四寂,水流深深,聽得到汩汩的泉水聲。

半晌之後,溫泉池內終於傳來一個聲音:「女人。」

柳總管不明所以:「什麼?」

那人道:「可以在短時間內,讓一個男人不理智,原因只有一個,為了女人。」

柳總管失笑,「那可是你一手教出來的唐碩人,為了女人,可能麼?」

「一個男孩子長大一點,有了感情,有了顧慮,甚至還有了一點佔有慾,一點捨不得,那麼他的日子就會漸漸變得不那麼好過了,」頓了一下,男人有點微微的自嘲:「這一點,他倒是很像他的父親,也很像他的母親。」

這是一個禁忌的話題,也是一個悲傷的話題。柳總管對此很明白,沉默以對,表示莊重與肅穆。

溫泉池裡的男人忽然道:「家裡有的是想找他麻煩的人,他幾個表兄弟,很想搞垮暴雪是不是?你放點權給他們,讓他們去玩。至於唐碩人,呵,被人打了還不還手,他過得讓人有點看不下去了。找點事給他做,抽抽他的筋骨。」

「知道了,」柳總管點頭,又問:「這個尹珈上怎麼處置?」

「唐碩人是從我這裡走出去的,搶了唐碩人一個億,不多,但也等於在打我的臉,」男人身姿未動,唇間說出的話,卻分明已是見血光的:「打了我的臉,柳總管,你說怎麼辦?」

柳總管點點頭,明白了。

這一晚,小龍哥在巡視了一圈夜場之後,正準備收工睡覺,走到酒吧的地下一層時,驚訝地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衛朝楓。

他正在和人喝酒。

酒吧是普通的酒吧,酒是普通的酒,但衛朝楓這麼個喝法,就太不尋常了。

小龍哥在背後看著他,看著他一邊划拳一邊輸,輸一次喝三杯,豪爽得很,也嚇人得很。小龍哥當然不是在擔心衛朝楓的酒量,他是在擔心他的腎。

小龍哥是在這裡做事的,行業內的規矩懂得比誰都多,深知這樣的酒吧所賣的酒基本是真假參半,這萬一衛朝楓一個倒霉喝到的都是假酒……

小龍哥打了個冷戰,不敢再想下去了,一個箭步上前奪下了他手中的酒。雖然衛朝楓這人真真假假,他從來也沒有看透過,但衛朝楓這人確實還是可以的,江湖上的義字、朋友間的情意,他做起來都是做全了的。

「喂喂喂喂,」小龍哥拿掉他手裡的酒,擋在他面前按下他還在跟人划拳的手:「衛朝楓你發什麼神經,這麼晚在這裡喝酒划拳?」

衛朝楓猛然從極致high的氣氛中被人打醒,轉頭看見是小龍哥,也不隱瞞,放了一句真話,「最近倒霉透了,過來玩玩轉轉運。」

「那你也要有個度啊,」小龍哥盯了一眼吧檯旁東倒西歪的一堆空酒瓶,數量驚人,語重心長對他道:「你可是將來有老婆孩子要養的人。」

衛朝楓:「……」

小龍哥和程意城走得近了,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程意城『萬事籌謀』的計畫性,這樣的人看問題通常都比較嚴重,複雜化、放大化。衛朝楓心想他要是也這個樣子,那就完了,遇到被人敲詐這種事,估計都活不下去了。

「沒那麼嚴重,」衛朝楓鬆了下襯衫領口,透透氣,將嚴重性輕描淡寫:「最近掉了一筆錢,比較鬱悶。」

「哦!」

小龍哥正色,恍然大悟,立刻十分理解地拍了下他的肩,表示同情:「那的確是很嚴重的事啊!」

做小本生意本來就不容易,利潤率那麼低,遇到熟悉的街坊鄰里還要打個折。有時連他都佩服衛朝楓,一介大好青年,卻安生在這街頭巷尾,定力驚人,也頗有點『英雄埋劍遁塵世』的可惜。

小龍哥問得小心翼翼:「你……掉了多少錢啊?」

衛朝楓揮揮手,隨口胡扯:「幾百塊吧。」

小龍哥整個人向後跳了一下,把衛朝楓都嚇了一跳,只聽得小龍哥一聲驚炸:「這麼多啊?!」

「……」

衛朝楓糾結地抹了一把臉。

小龍哥不說這話還好,說了簡直讓衛朝楓更鬱悶了。要是讓別人知道他掉了一個億,估計說出來都沒人信。

小龍哥安慰他:「沒事,衛朝楓,想開點,這世上倒霉的人多了去了,看看那些,跳樓的、破產的,你這事就算不上什麼……」

說到一半,他忽然想到了什麼,住了口,對他說了句「你等等啊」,就如兔子般地甩開小短腿跑開了,等到衛朝楓喝完一杯啤酒,只見小龍哥又蹦跶著小短腿跑回來了,手裡拿了本雜誌。

衛朝楓給自己又倒了一杯啤酒,隨口問道:「這什麼?」

「安慰你的利器!最近倒霉的人多了去了,比你嚴重的也多了去了,」小龍哥伸手彈了下手裡的雜誌封面,「看看,這金融新貴之前還來這裡喝過酒,這幾天就進了牢房。難怪別人說,做金融這一行的,做得好的進牢房,做得差的進病房,很有道理啊!」

衛朝楓拿著酒杯喝著一口,順著他的視線看了一眼。

這一看,就生生定住了他的視線。

週刊消息出街,封面上赫然印著加黑加粗的頭條要聞:金融圈新貴涉嫌內線交易、非法集資等等罪名經調查成立,該新貴在出逃出境時被警方拿下,一審判刑兩年,終生被判市場禁入。從此涉足金融圈,再無可能。

「給我——!」

衛朝楓一把搶過小龍哥手裡的雜誌,罔顧小龍哥被他的神經兮兮嚇了一跳,藉著昏暗的光線,他大力又迅速地翻開了正文。不出意外,其上的內容令一向不動容的衛朝楓瞬間變色,配圖上赫然印著一個人的照片:尹珈上。

他見識過一種秩序。

好比原始的恐怖有了生命力,浸染了日神般美的衝動,逐漸過渡成會自我幻化的美妙秩序,好似和平、更勝精緻,令一切生存都變得豐滿且凱旋。世間有的是這樣的例子,比如玫瑰從有刺的枝條中殺出一條血路,抽出嬌豔欲滴的鮮紅色花瓣。

一切粉飾的安詳與局面之下,有刀光已動。

借刀殺人,以惡殺惡,猶如日神舉起了美杜莎的首級,因為更邪惡,所以不懼一切邪惡。

至今為止,他只見過一個人,有這樣的力量,有這樣的心性。

「小舅舅……」

以這個人的本事,想除掉一個人的話,大可以不動聲色、無人可知,然而他卻做得如此明目張膽、鋪天蓋地,令衛朝楓瞬間明白了一件事:這是對他的警告——他對他現在這個樣子,很不滿意。

一股多年未有的血腥味從胃部直湧喉頭,衛朝楓丟下雜誌,忽然奪門而出,伏在路邊的牆角吐了個地覆天翻。

小龍哥跟著跑出來一看,頓時三魂嚇掉了七魄:這好好的一個人,就算喝了點假酒,最多也就是吐點乙醇也不至於要吐血吧?!

小龍哥慌慌張張地拿出手機,撥下號碼搬救兵:「程程程意城……衛朝楓他他他忽然不太對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