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弦,答應我一件事。
嗯。
從現在開始,我們兩個一分一秒都不分開。
好。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明白。
……
金黃的朝陽照耀帝都,廣闊的空間港熱鬧非凡。我站在高高的指揮台上,穆弦靜靜立在我身旁。
今天是遷徙計劃實施的第一天。之後五個月,飛船會連續不斷往返於斯坦星和外太空,直至完成全球人口的遷徙。
放眼望去,空間港外的幾條公路上,黑壓壓聚集了許多民眾,幾乎將空間港圍得水洩不通。隱隱傳來他們高喊的聲音,有的在喊「斯坦萬歲」、「帝國新生萬歲」,也夾雜著「抵制放棄星球」「我們絕不離開」的抗議聲。
空間港內則有秩序許多。數百艘中型客運飛船,整齊排列在停機坪上;外圍密密麻麻停滿小型戰機,他們將負責船隊的安全護航。無數地勤人員,在飛船和戰機間穿梭著,做最後的飛行前檢查。
更遠的一側空地上,一輛輛高速列車,正沿軍用懸浮鐵路駛來。一批批人員走下列車,有白髮蒼蒼的科學家,也有活躍的青少年。在士兵們的護衛下,聚集在空地上,等待上船。
而我們身後的指揮台上,數十名官員坐於工作台後,調配、指揮著現場工作。塔瑞皇子殿下是現場總指揮,他站在眾官員面前,不斷發布簡短命令,神色凝重而沉靜。
指揮台的另一側,是一面巨大的懸浮屏幕,正播放著這次遷徙的宣傳片。穿著金黃色王袍的易浦城就坐在屏幕下方,言笑晏晏接受著媒體們的訪問,鎂光燈閃爍如舞台。
一切井然有序,只等2小時後,易浦城向全國正式宣佈遷徙令,第一批飛船就會駛入太空。
「你們忙了這麼久,今天他成了主角。」我望著易浦城,他被記者、各界代表簇擁著,真是眾星捧月。
這些日子來,穆弦他們幾乎是不眠不休,易浦城這個傢伙可是天天睡到日上三竿,無所事事,興致來了還總能勾引到美貌侍女,歡度春~宵。如今一切安排就緒順風順水,他倒成了帝國的英雄,接受全民敬仰。
穆弦今天也是軍裝筆挺,左胸掛滿曾獲得的帝國徽章,明晃晃一大片。深灰色軍帽、白色手套,襯得他的臉清秀如雪。
大概是聽出我話裡的酸意,他露出淡淡的笑意:「成為主角的是父親。」也許是因為提到父親,他的神色有片刻的沉寂。我有點心疼,握住他的手:「他會理解。」
「他性格剛毅,會理解。」穆弦望向遠方,雙眼幽黑如深淵,「也會追究我的罪。」
我心頭一震:「那怎麼辦?」我心中甚至飛快閃過個念頭——不如就此將皇帝囚禁到老?不過我沒說出口,因為直覺告訴我,穆弦不會這麼做。
果然,他靜默片刻,側眸看著我:「華遙,帝國安全後,我們去……」
「去地球?」我搶在他前面說。
他眸中閃現笑意,深深望著我,點頭。
我只覺得心頭一股沉沉的熱流湧過。
曾經的約定,再次被提及。他說過銀河系很大,去哪裡都可以。
我伸手摟住他的脖子,輕聲說:「天涯海角、宇宙洪荒,我都跟你去。」他的眸色變得深沉,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緩緩俯下臉。
忽然,他身後白光閃爍不停,我微微一僵,立刻反應過來——一定是遠處的記者們注意到了我們的親暱擁抱。
我有些窘,穆弦立刻側轉身體,替我擋住了燈光。我的背後靠上指揮台邊沿的防護欄,空蕩蕩的微風輕拂著我的皮膚,有種搖搖欲墜的危險感。而他背著光,高大如天神,將我們兩人和身後的一切喧囂隔開。
我心頭一蕩,在記者們看不清的這一方小天地裡,抬頭輕輕吻了吻他的喉結,他的下巴。他的俊臉浮現一絲紅暈,清黑的眼眸裡閃過笑意,鎖在我腰間的手逐漸收緊……
「指揮官,銀石搜救任務有線索了。」莫普沉肅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我心頭微震,穆弦已經鬆開我,臉色恢復清冷。
銀石搜救任務,指代的就是對2400名失蹤精神力者的搜救。
穆弦點點頭,牽著我的手,跟莫普一起走進了指揮台後方,專屬於他的臨時辦公室。機器人侍衛守好外圍,莫普立刻關上門,沉聲說:「剛查到的消息,災難發生的時候,肯亞殿下名下的一支小型艦隊,也出現在那一片星域。這支艦隊當時受到一定的輻射破壞,但幸運的存活下來,兩天前已經安全返回肯亞的轄地。」
我的心一沉,穆弦的臉色也愈發冰冷。
莫普遞給我們一份紙面報告,然後繼續說:「按照之前的調查結論,那些精神力者存活的可能性依舊很小。但如果他們還活著,只可能是被肯亞的艦隊帶走了。」
我的心重重一震,下意識看向穆弦。他站得筆直,低頭看著報告,烏黑的眉目彷彿籠罩著一層寒氣。我也看向報告,但心頭已經紛亂,怎麼都看不進去。
肯亞會帶精神力者回到斯坦星。
這個認知,自動闖進我的腦海,生生讓我後背滲出一層冷汗。我明知它的可能性很小,可預感卻如此強烈而篤定。
因為……歷史不可改變嗎?
「這幾天是否有肯亞名下的飛船入港?」穆弦沉聲問,我的心也提到嗓子眼。
莫普搖頭:「沒有。對於肯亞,我們一直加倍留意。」
我的心稍微一鬆,穆弦卻冷著臉繼續問:「肯亞母親家族企業的商船呢?」
莫普一怔,我再次升起不祥預感——任何一個斯坦人都知道,肯亞的母親出身斯坦望族,他外公的家族企業,更是在多個行業佔據壟斷地位。即使肯亞被皇帝勒令囚禁在遠方的小行星,他的家族在政界和經濟界,依然有無法忽視的影響,而他也從一個被流放的王子,很快變相發展成「藩王」。
莫普低頭看了看資料,緩緩答道:「這幾天,他們有三艘大型商船入港。」
災難即將發生,他的商船不出反入。
穆弦不出聲,眼眸靜靜望著窗外明朗的天空。我的心緒也亂得厲害。
肯亞,肯亞。這個遙遠而印象深刻的名字,讓我的腦海裡再次浮現,那個棕髮藍眼的男人。他優雅、機敏、自命不凡、心狠手辣。曾經,穆弦奪了他的兵權,我捅了他一刀。他也許是這個世界上,最恨我們倆的人。
這次,我和穆弦集中送走精神力者,是非常秘密的,連易浦城和塔瑞都不知道。因為怕引起民眾的猜疑和恐慌。可他們要是真的落入肯亞手裡,他那麼聰明,就算是因為災難,無意間撞破了我們的秘密,又怎麼會白白放過?
可他並不知道,這些精神力者的重要性。那他到底打算幹什麼?
想到這裡,我的心頭猛的一凜——上一世這個時候,肯亞並沒有插手帝都的事。不過我不認為他沒有野心,應該是還沒有等到翻盤的機會,斯坦星就墜入了黑暗。
而現在,我和穆弦改變了歷史,於是肯亞對歷史的影響也改變了?跟易浦城一樣?
我正思緒紛亂,就聽穆弦冷聲說:「讓易浦城進來。」
我一愣,莫普已經領命去了。
「你打算怎麼做?」我疑惑的問。
穆弦淡淡答道:「肯亞唯一尊敬的人是父親。」
我點點頭——看來穆弦打算主動跟肯亞聯絡。應該這麼做,那些精神力者就像可怕的定時炸彈,在外多散落一秒,都是無法預知的危險。
更何況他們當中,已經有一個人,精神力爆發了。
***
易浦城很快就來了。一踏入房門,原本慈祥睿智的神色,立刻變得懶散,並且似笑非笑。像是察知了我們遭遇難題,需要他出馬。
穆弦只花了簡短的時間,就把這些精神力者的隱患,對他坦然言明。易浦城的臉色簡直可以用陰霾形容,他答的第一個字,就是「操」。
「所以即將毀滅的不是一顆斯坦星,而是整個宇宙?」他冷笑著,陰陽怪氣的問。
「有可能。」穆弦抬起清黑的眼眸,淡淡掃一眼易浦城,「我需要你說服肯亞交人。」
易浦城陰沉著臉,靜坐不動,唯有手指在桌面輕輕敲著。穆弦不做聲,負手淡淡的望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易浦城抬頭,神色已經恢復平靜:「好。」
我心頭一喜,就聽見穆弦沉聲說:「多謝。」
易浦城看一眼穆弦,淡淡「嗯」了一聲。穆弦打開通訊器,吩咐莫普立刻準備。我對易浦城的印象又好了幾分——大事上,他比我想像的更加乾脆果斷。
「謝謝你。」我也說。他斜瞥我一眼,手指敲了敲桌面:「還有呢?」
我愣住,他嗤笑一聲:「腳勁挺大啊。」我這才反應過來,是說我昨天踢他的一腳呢,原來他知道。
「對不起。」我失笑,他冷哼一聲,轉頭看向窗外,不過眼中似乎也有未褪的笑意。
莫普走了進來,開始用皇帝陛下的授權代碼,調試、呼叫皇室的秘密通訊頻道,希望肯亞能夠給予回復。我們三人坐在旁邊等待。
「肯亞現在按兵不動,是因為查不出精神力者對我們的作用。」穆弦忽然開口,聲音疏淡,「讓他相信,精神力者對他沒用,但不能告訴他真相。」
我略一沉思,穆弦說得對,肯亞雖然抓了人,但應該也是對我們秘密運送精神力者的行為疑惑不解,所以現在才蟄伏沒有發動。但我們不能讓他知道宇宙毀滅的真相——誰知道他會不會借此鬧出什麼事。
對於穆弦的要求,易浦城沉默不答。我抬頭望去,卻是一怔——他大刺刺的靠坐著,眼睛回望著窗外,竟然有些走神。
他這樣的人,想到了什麼?居然會恍惚走神?
穆弦跟我對視一眼,冷聲道:「易浦城。」
易浦城身體微震,目光這才緩緩回轉,看向穆弦,明顯沒聽到穆弦的話。穆弦又淡淡重複了一遍,易浦城有些漫不經心的點頭:「行,見機行事。」
又過了幾分鐘,坐在桌前的莫普忽然站起,朝我們點了點頭:「有回應了。」
我心神一震,穆弦牽著我的手,在一旁坐下。全息視頻通訊頻道打開,一塊兩米多高的淡藍色懸浮屏幕,在易浦城面前的空氣中閃現——那邊是一間普通的機艙,暗灰色金屬牆壁冷硬而沉寂,畫面中只有一張普通沙發。
易浦城已然恢復清明而沉肅的神色,靜靜望著屏幕。過了一會兒,就見一個男人走到沙發前坐下,白色軍裝嶄新筆挺。
他在鏡頭前坐下,身軀挺拔而舒展,長腿交疊著。他抬起麥色俊朗的臉,嘴角帶著笑,那雙眼卻透著冷意。
「父親。」他的聲音平靜無比。
我心頭一動。
他變了。
當日的肯亞驕傲而囂張,甚至有些狂妄。而此刻,那雙碧藍的眼睛,幽深而冷漠,掩去了昔日的一切鋒芒。
我不由得轉頭望向穆弦,他眸色平和,沒有半點仇恨和輕蔑,甚至沒有波動。只是專注的望著肯亞。
我莫名就有點感動——從他們兄弟二人對抗開始,穆弦的心裡,裝的就是更大的世界。所以肯亞才屢屢敗給他吧。
這次,我想也一樣。
易浦城露出溫和的笑意:「肯亞,你最近怎麼樣?」
肯亞的嘴角忽然浮現略顯譏誚的笑意:「父親,如果我沒記錯,今天是星球遷徙的第一天,您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在空間港頒布遷徙令嗎?為什麼忽然來關心一個無足輕重的兒子?是什麼事,讓您想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