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極靜的雪夜。
好像除了他和她的呼吸,以及踩在雪上的嘎吱嘎吱,就只剩下雪落的聲音。
忽然,曾鯉的耳朵捕捉到了樹林裡一點異樣,她僵住不動了。
她說:「你聽。」有什麼聲音聽起來好像是嗚嗚地有人在哭,一想到這個比喻,曾鯉的心裡開始犯怵。
艾景初也停下來。
「什麼聲音?」
艾景初分辨了下,「應該是貓頭鷹。」
曾鯉將信將疑地繼續往前走,可是又覺得那聲音似乎就在前頭,走了幾步實在沒忍住,改走艾景初旁邊。
以前她覺得害怕的時候,就小聲小聲地唱歌。但是介於艾景初在一旁,不能不注意下形象,於是改為說話。
曾鯉暮地想起剛才的那通電話。
「經常有病人休息時間打電話給你嗎?」講了半個多小時。
「偶爾。」
「那個人……她的孩子怎麼了?」聽起來那麼難過,在電話裡就哭了。
「是位孕婦,胎兒六個多月了,查出來有唇顎裂。」
「啊?」曾鯉問,「就是大家說的兔唇?」
「是。」
「那怎麼辦?」
「開始她想生下來,後來家裡人反對。」
「最後還是放棄了?」
「嗯。」他說。
「要是孩子生下來治得好嗎?」
「得看『好』的標準是什麼。就像你們來正牙一樣,如果對結果只有八十分或者九十分的要求,也許最後得到的就會是百分之百的滿意。反過來,那就是永遠都覺得不夠完美。」
話題似乎有些沉重了。
曾鯉手機的短信響了一聲,她從兜裡摸出來打開看了看,是馬依依發的:「我突然領悟了,你剛才肯定是旁邊有人。」
接連著又來了一條,還是馬依依發的:「明天我要來,但是趕不上山頂看日出了。允許你先去看看,後天陪我去。」
曾鯉一邊看手機一邊瞄艾景初,就怕自己一個不留神,艾景初就把她甩後頭去了。
「明天看不看得到日出?」她問。
「能天晴就行。」
曾鯉抬眼望了下四周,覺得要等天晴,希望真不大。這時,前方有一棵樹的枝椏斷在路中間,他們不得不繞過去,避讓了下。
枝椏上積了厚厚的雪,曾鯉忍不住伸手抓了一把捏在手裡。她隨著艾景初走了一大截,爬著坡還有些出汗,此刻抓著雪不感到凍手,反倒覺得有意思。
艾景初側目瞅了她手中的小動作。
她將那把雪在手裡捏來捏去,最後成了一個乒乓球大小的冰雪球。
曾鯉拿到鼻前嗅了嗅,隨之張開嘴咬了一口。
那個東西將牙齒著實了冰了一下,觸到舌尖就化開,冰涼涼的,沒有任何味道。
艾景初欲言又止了看了她一眼,「你……」
她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
他打量了她兩三秒,然後轉頭繼續朝前走。
曾鯉扔掉雪球之前,埋下頭,又偷偷地嘗了一口。邁了兩步,她突然聽到絲很細微很細微的「崩」的一聲。
她有點奇怪,因為這聲音好像是從她腦子裡傳出來的,不是思緒,而是真的腦子裡。她停住,仔細回憶了下。那是種很奇怪的感覺,好像是一根弦斷了,或者是一顆螺絲掉了。
螺絲?
她有點緊張地想起了嘴裡的牙套,用舌頭檢查了一遍。還好。可是又不放心地再檢查了一次,這才發現門牙的那個金屬釘鬆了。
她的停滯不前,讓艾景初疑惑著回首尋她。然後,他看到站在原地,用手摸著門牙的矯治器一副大事不好的表情的曾鯉。
他走了回去。
「艾老師。」她一臉大難臨頭的樣子望著他。
「哪一顆?」他剛才就想提醒她了,果不其然。
「門牙。」
她穿的是平底的靴子,沒踩高跟,這麼站著一張嘴,艾景初還需要埋下頭來調整高度差。
他用電筒調了調光圈,照著曾鯉,發現原本應該和牙齒黏在一起的上左1的矯治器螺絲鬆了,和它相連的細鐵絲也崩斷。
「其他還有嗎?」他問。
「不知道。」
他沒法洗手消毒,也沒一次性橡膠手套,所以不敢貿然碰她的嘴檢查口腔內的情況,只能接著手電的光線看看。他和她的高度不太合適,視線的角度和光線都有些偏差,他若是再移動手電也於事無補,又怕強光射著她的眼睛。於是,他抬手用食指輕輕托起她的下巴,然後朝右上邊扶了一下,這才稍好一點。
他的手指很燙,這是曾鯉除了覺得仰著脖子張著嘴難受以外,唯一的感覺。
皮膚挨著皮膚,不是那種溫暖的觸覺,也不是爬山出汗的濕熱,而是體溫真的很燙,以至於曾鯉這才開始懷疑,他在發高燒。
「應該只掉了一顆。」他說。
「怎麼辦?」
「下次重新粘。」艾景初收回手,放開她。
「你在發燒。」曾鯉遲疑著說。
「嗯。」艾景初淡淡應了一聲,又將手電的光圈調散,照著前路,若無其事地繼續走。
「要不要緊?」曾鯉跟上去問。
「沒事。」他答。
她每次感冒都是咳嗽流鼻涕,偶爾那麼一兩次很嚴重的時候才會發燒。一旦燒起來,頭暈腦脹,手腳痠痛,走路都像要隨時倒下去,那個感覺真是要多糟糕有多糟糕。
她有點擔心。但是礙於男女之別,他們又不熟,對於曾鯉的性格,要她問一句要不要緊,都已經是極限。於是,她默不作聲起來,也沒有再拉著他說話,白白消耗他的精力。
她放慢了步子,他也隨之配合地緩下來。
所幸,轉了一個彎,曾鯉看到了前面酒店久違的燈光。
「到了!」她的心喜悅了起來。
艾景初聞言,抬眸看了看那個有光亮的地方。
兩個人走到大門口,那個值班的保安有點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們倆。
東山酒店四個四合院,分東南西北,北樓是主樓。中間是個中庭花園和娛樂區,南樓後面是溫泉,再後面獨棟別墅,別墅裡也有溫泉引進去。
曾鯉問:「我們單位都住西樓,你住哪邊?」
艾景初說:「去西樓吧。」
他跟著她走到西樓的樓下門廳外面,一樓是酒吧娛樂室,裡面似乎還不少人。正有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從到室外來,出門下樓梯時看到曾鯉,打招呼說:「小曾啊,剛才正聊你了,躲哪兒去了?」
「李主任。」曾鯉笑了笑。
「你趕緊啊,大家都在裡面打牌。」說完,男人朝另一邊去了。
「那邊都是同事?」艾景初看著裡面來來往往的人影問。
「是啊。」曾鯉著朝前走,走了幾步,發現艾景初沒有跟來了。
「你到了,那我就回去了。」艾景初站在幾步之遙對她說。
「謝謝你。」
他點點頭,又原路返回。曾鯉看著他的背影,覺得他走的方向越走越不對,完全是朝酒店外面去的。
「艾老師,你住哪兒呢?」曾鯉狐疑地追過去問。
「東坪寺。」他說。
這一刻,曾鯉錯愕了。
她一直沒問過他開車上山要去哪兒,他住哪兒。因為那位大爺說他要回山上,整座東山景區走那條路的酒店,能夠供人住宿的,除了東山酒店,找不出第二家,所以他沒有提,她也沒有問,而且幾乎也不曾懷疑。
何曾想過,他竟然不和她到同一個地方。
東坪寺。
曾鯉知道這個地方,就算以前只記得大概,經過剛才的那截路也能清清楚楚地知道了。因為她在車上數到第一塊海拔標註牌,寫著一千八百米的那個岔路口,往右是東山酒店,往左不到五百米就是東坪寺。
艾景初在那個時候,其實已經到了。
但是他什麼也沒說,開車繼續送她上山,直到車都進不來了,他發著高燒陪著她冒著雪一直走到目的地,直到交給她的同事。
一時間,曾鯉百感交匯又千頭萬緒,不知如何是好,送他回去,留他不走,似乎他都不會同意。
最後曾鯉說:「你等我,我去給你拿傘。」
語罷,她快速地跑進西樓,按了電梯按鈕,電梯一直停在四樓沒有下來。她一急,自己先跑樓梯了。西樓一共六層,她住在五樓。她一口氣爬了上去,摸出房卡,打開梳妝台上的行李袋,翻出自己預備的雨傘,然後顧不得關門,又從樓梯跑下來。
待她回到艾景初剛才站的地方,已不見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