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鯉連忙將手機摸出來,她記得她應該存過艾景初的號碼。哪知她將通訊錄翻了個來回都沒找到,似乎是真的沒存,然後唯一的線索便是半個月前他給她的那條短信。
幸虧她不太愛發短信,也不常清理裡面的東西。她打開手機裡的短信收件箱,一條一條地往下翻,終於在一堆垃圾廣告、單位工作通知和銀行賬戶的收支短信裡找到了艾景初的那條醫囑。她趕緊撥了過去,響了兩三聲之後就接通了。
「你走了?」曾鯉劈頭就焦急說。
電話那一邊的聲音遲疑了下,不確定地問:「曾鯉?」她沒存他的號碼,他也亦然。
「是我。你一個人走回去嗎?」
「嗯。」
「沒事嗎?」
「沒事,走一截就可以開車了。」他說。
「萬一車被凍住了怎麼辦?」
「繼續走也不算太遠。」
聽到他的回答,曾鯉沉默了起來,再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好,最後只能將那句話再重複了一次,「謝謝你送我回來。」
電話掛了之後,曾鯉走回了西樓。一掀開那扇玻璃門,音樂聲、嘈雜的交談聲、甚至麻將聲帶著熏人的暖氣撲面而來,還有同事帶來的幾個孩子在來回嬉戲著,按著電梯門一開一合地玩。
她沒有進棋牌娛樂室,就在外面沙發坐了坐,服務員立刻走來,在她手邊的茶几旁加了個杯子,然後倒上水。
路過的同事隨口和她打招呼。
好像剛才那段夜路就是一場夢一樣,那麼冷又那麼黑。
她只坐了不到兩分鐘就覺得熱,旁邊又有人說:〞曾鯉不是在這兒麼。吳晚霞又不見人了。〞
另一個年長同事答道:〞小吳說感冒了頭疼回屋睡覺去了。〞
〞剛才下雪在外面玩得感冒了吧,年輕人也不能不注意啊,這個天氣。〞
曾鯉抬頭看了看外面,隔著一層玻璃,內外恍若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她慢慢地站了起來做了一個決定,然後上樓去。
艾景初是在剛走出東山酒店沒多遠就接到曾鯉的電話。曾鯉最後那句真摯的感謝,讓他頓了頓,答道:「舉手之勞。」
他沒有等她回來就走了,確實是因為他這人一向在面對熱情的感激的時候,總是有點不知所措。
真的是舉手之勞。
她在山下說她要回東山酒店的時候,他就估計車也許開不到目的地,但是在那樣的地方,他是她唯一一個認識的人,總不能把一個小姑娘這麼扔下不管。誰知道中途接了一個冗長的電話,又耽誤了半個小時,情況更糟糕,最後不得不下來步行。
大概是一個人行動沒了顧慮,走得有些快,又發著燒所以艾景初有點頭暈。他放緩速度又走了一截,看到路邊有一根長條的石凳子,所以扒開雪,坐了會兒。
他將手電關掉光源,放在凳子上,從上衣口袋裡掏出剛才買的那兩盒藥,考慮了少許後,又原封不動地放了回去。他實在不怎麼喜歡在沒有水的情況下,這麼幹吞藥片的感覺。
隨後,艾景初摸出煙,點了一支。
抽菸這事,還是在美國的時候余易教他的,說尼古丁可以提神、醒腦、鎮痛、治百病。
他猛地抽了一口,熏得嗓子很難受,要不是為了驅寒醒腦,感冒的時候抽菸著實不是個好主意。
夜,很沉。
獨自一個人在深夜,坐在捕捉不到任何光亮的雪地裡歇氣,真是一種奇特的經歷。
這時,不遠處有個窸窸窣窣的聲音,他好奇地重新打開手電照過去,看到一隻松鼠正跑到大道上來。光線一射到它,那小東西就倏地一下竄回草叢裡頭。
手電收回來的時候,照到路中間橫躺著的一大截枝椏,正是剛才曾鯉弄壞矯治器的地方。他看她做啃雪的動作之前,就想提醒她驟冷之下鐵絲也許會崩斷,但是他觀察了下她的反應,好像又沒事,哪知才走幾步就真斷了。
艾景初想起曾鯉矯治器壞了之後的那個表情,唇角忍不住微微揚起來。他搖了搖頭,將手裡的大半支菸掐滅,沒有繼續再抽。他靜靜地在黑暗中又歇了歇,正要起身重新上路的時候,聽到了別的什麼動靜。
那聲音從他方才來的方向傳過來,不同於剛剛松鼠弄出的響動,而是有節奏的嘎吱聲,似乎是人的腳步。而後,他看到了一束搖晃的光線漸漸地接近過來。大約也是和他一樣,趕著走夜路的人。
對方走得很急,幾乎是一路帶著小跑,所以不一會兒就趕了上來,腳步聲越來越近,手電的光線也越來越清晰,拐過最末的一個彎後,艾景初終於看到來人的面目。
藉著對方的光亮,看到那張臉的時候,艾景初愣了愣,然後情不自禁將兩個字脫口而出:
「曾鯉!」
他本來一個人坐在那裡,沒有任何動靜,也沒有開手電,突如其來的在黑暗中發出聲音,將正在一心一意地朝前小跑著趕路的曾鯉幾乎嚇破了膽。她尖叫了一聲,本能地扔掉手中的電筒,轉身想要撒腿就跑。
艾景初見狀,急忙上去拽住她。
哪知越去制止她,她越掙得厲害。
「是我。」艾景初說。
「走開!走開!不要抓我!!」她一邊掙扎,一邊在哀求。
「是我,曾鯉,我是艾景初!」他牢牢扣住她的手腕,絲毫不敢放手,就怕她慌不擇道地從路邊一側懸崖陡坡上摔下去。
這句話終於被曾鯉聽了進去,她冷靜了一些,回過身,聲音顫抖著問了一聲:「艾景初?」
「是艾景初。」他鬆了口氣。
「活的?」她又問。
這完全是一句頓時讓艾景初哭笑不得的話。
他的手電被留在那張石凳子上,她的手電剛才被扔地下,早滾了好幾米遠,兩個人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喘著氣,處於這樣的條件下一時間他沒法叫她看清楚自己是不是活的,於是無奈地將她的雙手捉了起來,放在自己臉上,「我保證,是活的。」
曾鯉慌忙地用手地摸了摸他,臉頰真的是熱的,有下巴,也在呼吸,她甚至湊上前,還用鼻子嗅了嗅,分辨了下他的氣息。
漸漸地,她鎮定下來,哆哆嗦嗦地摸出兜裡的手機,用屏幕的光線,進行最後確認。在看清楚艾景初的臉之後,她緊繃的心弦終於放開,這才哭了出來。
「艾景初,你幹嘛嚇我。你知不知道,差點被你嚇死了。」她哭訴。
「是我不對。」他道歉。
他確實沒想那麼多,不該直接叫她。
待確認她平靜如常後,他才敢放開她,然後慢慢地回頭去取他的手電以及她扔在地上的東西。
她抹了抹眼淚,不想再哭了,可是仍然心有餘悸,眼淚收也收不住。
他將她的手電還給她,問道:「你到這裡幹嘛?」
真是匪夷所思,他做夢也沒想到路上遇見的人居然是曾鯉。
「找你。」
「找我?」艾景初反問。
「你發著高燒還專門送我回來,我就這麼讓你走了,太不夠意思了。我給你帶了棉衣和帽子,還有感冒藥、退燒藥、退熱貼和白開水。」說著,曾鯉用手背和袖子抹了下眼淚,將身後的背包歇下來,遞給艾景初。
她是有備而來的,剛才她下了決心後回房間拿了行李裡常備的感冒藥,又跟單位醫務室的王醫生要了一些,還向一個關係好的男同事借了給艾景初穿的衣帽,她自己則裹著厚厚的圍巾和帽子冒著風雪追了出來。
艾景初愣了好幾秒鐘才將她手裡的包接過去。
她居然為了追上他給他這些東西,一個人走了那麼長一截夜路。
剛才來的時候,她雖然一個字都沒有提關於怕黑的事情,但是她一會兒要走前面,一會兒要和他並排走,一會兒聽見一丁點異響都會遲疑著不敢向前,這些舉動和神色都被他看在眼裡。但是就是如此膽小的一個姑娘居然為了給他送這些東西,隻身一人走在這荒郊野外的夜裡。
她當時應該有多害怕,又懷著多大的勇氣才走到這裡,以至於他叫了她一聲,都將她嚇得魂不附體。
真是一個傻姑娘。
她給他送來,那他還不得又送她回去。
艾景初看著她,半晌沒說出一個字。
曾鯉似乎瞧出他心中的想法,急忙擺擺手說:「不用管我,你朝前走就是了,我自己回去,你要是到了東坪寺給我發個短信報個平安就好了。」
他一時竟然有些語塞。
「我不害怕,剛才一個人來的,現在一個人回去也挺簡單。」她說這些的時候,勉強地笑著,臉上掛著的淚痕都還沒有乾,語罷就轉身回頭。
艾景初盯著她遠去的背影,突然覺得心臟的四周似乎有一種什麼東西聚集起來,又緩緩地通過血液朝四肢散去。
他站在原地,思緒千回百轉之後,輕輕淺淺嘆了口氣。
「曾鯉。」他叫住她。
她停下腳步,回過身奇怪地瞧著他,等著他的下一句。
「現在酒店裡,應該還有空房吧。」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