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鎖不住的過往(2)

曾鯉略有納悶,沒懂他突然問這個幹嘛,「要去前台問問看才知道。」

「走吧。」他朝她的方向邁過去。

「我真不用你再送一次,不然就是我給你找麻煩了。」曾鯉說。

「不關你的事,是我走不動了。」艾景初說。

曾鯉聞言張了張嘴,沒想到他的情況真有那麼糟糕了,但是心中斟酌了下卻不好意思地再說出什麼關心他的話。男女有別,適可而止,過於將關懷掛在嘴上,就會讓人覺得越界了,她做不來。

不知是她剛才獨自走來練出了膽量,還是怎麼的,她居然沒有像上一次那麼害怕,坦然地和艾景初並排著朝前走,若近若離。

「你剛才坐在那兒幹什麼呢?」她忍不住問他。一個人坐在路邊,黑燈瞎火的,不□得慌麼?

他本來想老實回答:抽菸。但是想了想,改說:「歇氣。」

邏輯很正確,因為走不動了所以歇口氣。

「我還以為你在看什麼東西。」

「也算是。」他說。

「看什麼?」

「路邊有墳。」

「墳?」曾鯉一臉黑線,「不是土包嗎?」又沒有碑。

「我看到有紙錢香蠟。」

聽到艾景初這麼說,曾鯉突然想起山下剛才那些拉生意的婦女,聲稱不但可以開光還可以看風水遷墳什麼的。說東山自古以來風水好,看個好地方埋在這裡可以貴三代。

當時她還納悶,東山又沒有公墓,怎麼可以做這些。現在想來,難不成是私自將家人埋在這裡?

曾鯉一下子沒了剛才的勇氣,甚至對自己獨自來追他的魯莽舉動都覺得後怕,環視了周圍一圈,頓時覺得脖子後背有些涼。她慌忙地停下來回頭看,身後除了黑漆漆的一片,什麼也沒有,心中更加沒底,急忙緊張地跟上去。

「你不害怕嗎?」曾鯉問。

「怕什麼?」

「墳啊,有骨灰,說不定還是直接埋的死……人。」 曾鯉覺得自己的舌頭都開始哆嗦了。

「屍體其實……」

「停!」曾鯉急忙讓他打住,不敢繼續聽下去了。

她真是暈頭了,怎麼能跟著一個教醫科的資深醫生討論死人可不可怕這樣的問題!他肯定是可以一邊看著支離破碎的屍體,一邊坐著吃肉還不用吐骨頭的那種人!

曾鯉腦子裡蹦出屍體這個詞的時候,忍不住又打量了下四周,朝艾景初那個方向緊緊地靠了靠。

兩人間的距離瞬間拉近了不少。

到了酒店,前台說標間和大床房都沒有了,只有商務套間及其價格以上才有空房。本來景區裡這種做獨門生意的價錢上都不太親民,曾鯉看了看上面的阿拉伯數字,真是覺得肉疼。

艾景初一言不發地掏出錢夾。

曾鯉突然就有了負罪感,要不是她,艾景初早到東坪寺蒙頭大睡了,怎麼會在此地被人痛宰。

這時,有個清脆的女聲試探著叫了一聲:「師兄?」

艾景初和曾鯉同時回頭去看。

對方在確定是艾景初後,笑著迎上來,對他說:「師兄,你不是說住在東坪寺嗎?」

「臨時有點事回不去了,就在這裡住一晚。」艾景初一邊看著服務員拿他的身份證做登記,一邊回答。

來者叫葛伊,正是艾景初在醫學院的同事,因為她也是賓大畢業回國的,所以習慣性地稱他師兄。艾景初一直覺得要是學生,對他就只能稱老師,尊師重道,不能壞了規矩,而對於別的人想叫他艾醫生也好,艾景初也罷,甚至親熱友好地叫個師兄師弟,都是對方的權利。

葛伊的父親是東山酒店的股東之一,下午正好在東山收費站碰到了艾景初,知道了他的住處。本來邀請他來玩,被他說有其他事而拒絕,沒想到晚上機緣巧合又遇見。

那服務員將身份證還給艾景初,轉而問曾鯉:「這位女士,還要您的證件。」

曾鯉一下子尷尬了起來,臉紅著說:「我們……不是一起的。」

「她有房間。」艾景初答。

服務員點點頭,開始對艾景初說明押金、房費等等。隨後艾景初將信用卡遞給對方。

葛伊見狀對服務員說道:「不用了,一會兒請文經理簽單好了。」

「不用麻煩。」艾景初還是堅持將卡遞了過去,而那個服務員已經不敢接了。

曾鯉站在一側,覺得之後就是艾景初自己要解決的事情了,不過被人叫一聲師兄,就可以免個四位數的單,總不算太吃虧,她也心安了,於是跟他匆匆告了個別就溜了回去。

回到西樓,大部分同事還在熱火朝天地打牌,剛才那些圍著電梯瘋鬧的孩子們有的已經被哄著去睡覺了,還有個胖小子仍然孜孜不倦地竄來竄去。那小胖子正是剛才在外面招呼她和艾景初的李主任的兒子,整個單位裡出了名的小調皮。

她一邊取下圍巾和帽子一邊進電梯,準備回屋睡覺,在電梯裡隨手拿起手機一看,居然才十一點多,自己卻感覺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

她洗過澡因為太累了倒頭就睡,剛睡下不久就聽到走廊上一陣嘈雜,還伴隨著孩子和大人的哭聲。

本來她迷迷糊糊不太想搭理,但是實在是動靜太大了,不知道誰路過自己房間的時候,還被她的門把手掛到,狠狠地撞了一下。

「誰開車?誰開車?」有人高聲喊。

「我們酒店有車,但是下不去。」

曾鯉終於穿了衣服爬起來,開門看到李主任兩口子抱著孩子跟著好幾個人一起站在斜對面的電梯口,所有客人都探頭出來看,而曾鯉的很多同事們也圍在旁邊焦急不堪。曾鯉走進一點,看到那個懷中的孩子的時候,驚呆了。

小胖子嘴裡居然豎插著一把叉子。

他被母親仰天抱著,而李主任則用手捏住他的下巴,怕他因為哭泣或者不適而咬回去。孩子大聲地哭著,但是嘴巴被鉗住,使得哭聲聽起來更加揪心。

「怎麼了這樣?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曾鯉問旁邊同樣著急的吳晚霞。

「聽袁姐說大家打完牌,給胖墩吃蛋糕,他就拿著叉子到處跑,回屋的時候跌了一跤。」

大家跟酒店人員一起的護送孩子到了樓下,卻仍然束手無策,打了120,醫院那邊說路被雪封了,救護車也上不來。而酒店的車更加開不下去。

酒店也有醫務室,可是值班的醫生和他們圖書館的王醫生一樣都是年紀一大把的普通內科大夫,看點感冒頭疼還行,其他的就不敢說了。

「我背兒子下山去。」孩子的母親淚眼婆娑地說。

「沒有別的醫生嗎?」又有人問。

醫務室的人搖搖頭。

曾鯉卻突然說:「有。」她本覺得作為牙醫的艾景初肯定是沒法的,所以遲遲沒開口,但是看到孩子,她又覺得不應該放過每一個細微的希望,萬一他可以幫忙怎麼辦。

聽到曾鯉的話,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到曾鯉身上。

而下一秒鐘,酒店文經理也想起了什麼恍然到:「還真有一個……」話還沒說完,另一個聲音就響起來,「我是醫生。」

曾鯉聞聲望去,來人是葛伊。

葛伊叫人將孩子移到酒店醫務室,一邊開燈檢查一邊對旁邊的文經理說:「麻煩你去叫一下行政樓608房的那位客人。」

文經理出於職責,猶豫道:「太晚了,會不會……」

葛伊說:「沒關係,你給他說下情況就可以了。」

孩子的母親淚湧出來,「醫生,怎麼了?是孩子很嚴重嗎?還是你不願意幫忙?」

葛伊說:「我是A大醫學院的外科醫生,608房的那位客人是我的同事,他是頜面問題的專家,比我有經驗得多,交給他肯定更妥當,畢竟和孩子有關都不能大意,是吧?」

艾景初一直學的是口腔的頜面外科,到了博士才轉到正畸方向。葛伊的老師教過艾景初,每次提到他都讚不絕口,特別愛說他手術時的針法完美無缺,被正畸那邊挖過去真是太可惜。

「醫生姓什麼?」母親到頭又有點不放心了,反倒質疑起那位從天降臨的醫生來,「真的有經驗嗎?什麼學校畢業的?職稱是什麼?是A大的正式老師嗎?」

曾鯉忍不住站在門口說:「嫂子,那位醫生我認識,是A大口腔科的教授,掛他一個號要排好幾天。我保證,真的是個好醫生,你放心好了。」

很短的時間,艾景初就跟著那位文經理一起出現了。

他走得很急,根本沒有注意到走廊上的曾鯉。

艾景初進門,看到孩子正躺在觀察床上,被母親安撫著。

他冷冷地說了句:「怎麼能仰躺,哭的時候血嗆到氣管裡怎麼辦。」他這句話雖然沒明確是對誰說的,但是一屋子就那麼幾個人,孩子的父母肯定不懂,明明白白是葛伊疏忽了。她聞言心中一窘,急忙換過來。

曾鯉在門外聽見這句話,不禁縮了縮脖子。

真的好凶的一個人。

吳晚霞問:「是不是專家名醫脾氣都比較大?」

曾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她可不好意思背地說艾景初的壞話。

「你剛才說你知道有醫生指的就是他吧?」

「是啊。」

「這麼年輕,這麼帥,凶一點也值了。」吳晚霞嘆道。

醫務室雖說條件有限,但是基本的急診用具還是有的。

艾景初看了看孩子的情況,冷靜地說:「金屬插0進孩子口腔下顎,好在不深,拔0出來就可以了,但是口腔裡不容易止血,我們需要縫幾針。有條件去醫院更好,但是現在下不了山,就是這樣也可以實施。」

「沒問題嗎?」孩子的母親問。

「沒有問題。」艾景初答,語氣毋庸置疑。

艾景初細細地洗了手,消了毒,戴上手套,讓孩子的父親將孩子抱在懷裡,讓葛伊取了一支麻醉劑。孩子一看到這個陣仗,心裡緊張就開始嚎啕大哭,並且拚死了掙扎。曾鯉遠遠聽得都揪心,而艾景初卻不為所動,對家長說:「我們沒有辦法做全麻清創,只能讓你們把孩子抓牢了。」然後給孩子嘴裡相關的部位,打了一點麻藥。

那針雖然極細,也是有痛覺的,孩子扭動了起來。

孩子的父親又加上力道,另一隻手控制住孩子的下巴,母親也將孩子按住,死死摁在父親懷中。

過了片刻,艾景初伸手輕輕一用力,叉子拔了掉。隨之,傷口的鮮血湧了出來。葛伊用鉗子夾著止血棉覆蓋上去,隨後消毒清創。

估計是麻藥起效了,孩子不怎麼疼了,哭聲也漸漸低沉下去,曾鯉忍不住探了個頭進去。

只見艾景初正在縫針,傷口在口腔內部,燈光有限看不清楚,隨著孩子的抽噎,嘴巴還會一張一合。在這樣的情況下,艾景初全神貫注地埋著頭,左右手鑷子迅速交替了一下,一根血淋淋線牽了起來,曾鯉不敢看了,又將頭縮了回去。

整個過程很迅速,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並且轉交給葛伊後,艾景初走出了醫務室。

他出門一抬頭發現了曾鯉。

剛才李主任見孩子沒大問題之後,一邊四方言謝一邊請大家趕緊散了回去休息,只剩下曾鯉還等在那兒。

曾鯉衝他點點頭,算是打招呼。

「你也在?」艾景初有點意外。

「裡面是同事的孩子。」曾鯉解釋。

「孩子沒事。暫時這樣,明天回城裡醫院再看看。」他說。

曾鯉看到艾景初的臉頰在燈光的映襯下有一層潮紅,可能是高燒還沒退。記得他說他吃了藥會立刻打瞌睡,所以也許剛吃過藥,正睡得暖和就被人叫了起來。

「替孩子謝謝你。」曾鯉說。

她不知道一晚上要對他說多少次謝謝。

「舉手之勞。」他仍然這麼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