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飯店的時候,李主任一家三口已經在包間裡點好菜等著了。
李主任帶著孩子和老婆一起站了起來,然後就安排艾景初和曾鯉入席。胖墩坐父母中間,曾鯉挨著李太太,艾景初挨著李主任。孩子明顯比以前聽話了不少。
李太太對曾鯉說:「男人坐一起,就讓他們喝他們的。小曾,你看你還要點些什麼。」說完就請服務員將酒打開。
曾鯉直說夠了夠了,笑著推掉菜單,看了那瓶剛開封的白酒,又瞄了一眼艾景初。她剛才替他傳了話,吃中餐不喝酒的。
果然,李主任親自倒酒的時候,被艾景初推辭掉了。
後來菜上來,五個人正式開動後,一起碰了次杯。除了李主任以外,其餘三個大人都喝飲料。其間李主任又試著替他倒一次,艾景初還是攔著。
「明天還上班,真的能不喝。」艾景初委婉地說。
「喝一點不影響工作的,是吧,小曾。」
曾鯉不敢接話,只敢笑笑。
「我開車來的。」艾景初只得又說。
李主任發揮著他的口舌本領,「這沒問題,叫小曾送你,她會開車,絕對沒問題。」
艾景初任他雨打風吹還是不準備喝。
「那小曾喝一點。」李主任將目標轉向曾鯉。
「主任,你知道,我不怎麼會。」
「又不是沒見你喝過。」李主任笑說,「來來來,大家一起熱鬧熱鬧。」說完就拿起一個玻璃小杯子斟了滿滿一杯酒。
那杯子放在玻璃盤上轉了半圈,轉到了曾鯉面前,她萬分糾結。
為啥什麼事情,要喝了酒才算真正吃過飯。
艾景初不喝已經很不給李主任面子了,要是她再不喝……
正在遲疑間,李太太卻站了起來,假嗔了丈夫一眼:「老李也真是!哪有使勁勸人家年輕女孩兒喝酒的。」她拿起分酒器朝裡自己杯子裡斟了一杯酒,「這樣吧,我一個家庭婦女有些話要說,說出來有錯的,艾教授不要介意。」
隨後,她隔著桌子朝艾景初舉起杯來,「那天的事情,要不是艾教授幫忙,孩子不知道還要吃多大虧,這放在電視裡那就是救命之恩。本來過年那段時間老李教了孩子作揖,也教了不少吉祥話,想認您做乾爹。但是我們後來聽說艾教授門第非凡,也許家裡長輩有其他什麼講究,這事就擱下了。好不容易託了小曾幫忙,艾教授才給了一分薄面跟我們吃頓飯。千言萬語不過一個謝字,如今薄酒一杯,我先乾為敬,表個心意,您隨意。」
言罷,李太太雙手一抬,仰頭將杯中的白酒一飲而盡。
她雖然說的是讓艾景初隨意,但是作為一位年長的女性,居然先將酒乾了,搞得艾景初不得不站了起來,端起剛才轉到曾鯉面前的那盞酒,也一口喝下。曾鯉看到他嚥下去的時候,眉毛皺成了一團。
飯局酒桌上勸酒這事就是開頭難,有了一回,便會有二回。
到最後,那瓶白酒已經被三個人解決掉。
李主任又叫服務員去拿酒,曾鯉急忙攔下。
李太太也勸道:「盡興了就好了,老李。再喝下去,人家小曾得著急了。」
曾鯉本想辯白,但是這一次卻沒有出口。
最終,還是和李主任之前分配的一樣,艾景初喝了酒,沒法開車,由曾鯉負責送他回去。
她坐在駕駛座上有點緊張,以前沒開過那麼貴的車,所以一會兒問怎麼調高座椅,怎麼啟動,燈在哪兒……
艾景初一一解釋完,挑眉看了她一看。
「我開車技術不錯的。」曾鯉向他保證。
等車緩緩上了高架後,艾景初相信了她的話。她技術純熟,而且方向感頗佳,他大致給她說了下怎麼走,就一直沒錯。
他喝了大概三四兩,不至於喝醉,但是還是有些上頭,於是微微闔起眼簾,慵懶地靠在座椅上。
「對不起。」曾鯉內疚地說。
「道歉做什麼?」他合著眼問。
「要不是我厚著臉皮,你也不會來。」估計他和她一樣,最煩這樣的飯局。
「那應該說謝謝。」艾景初說。
喝酒之後的艾景初和平時不太一樣,話語和善多了,也絮叨了許多,她也覺得放鬆不少,好像又回到他們那個雪夜,天寒地凍的黑路上,只有他們兩個人,時不時還能說些有的沒的。
「反正每次遇見你,不是說對不起,就是謝謝。」她說。
這一回,他沒有接話。
過了片刻她又說:「你明天上課還是坐診?」不會耽誤到工作吧?
問完之後,她才想起來,他星期三五門診,她應該很清楚的。
「那明天早上有課嗎?」
半晌沒得到他的答案,她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發現他一直沒睜眼。
「你不會又睡著了吧?」
「這回我可不管你。」她喃喃自語道。
她說完這句,放緩車速最後停了下來,又瞄了瞄他,沒有動靜。
「我還沒幫周紋求情呢?」
她嘆了口氣。
「不如直接脫了你,拍個豔照送給周紋,你以後肯定得把她給供著,然後我就還她人情了。」
哪知這一出口,艾景初卻忍不住笑了。
他笑得極淺,嘴角的小窩漸漸凹了進去,隨後睜開眼說道:「你就這麼謝我?」
艾景初這一突然出聲,著實嚇了她一跳,幸好車早停下了,不然得被她開到河裡去。
「我……我……」曾鯉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好發動車子繼續朝前。
他坐直了一點,「周紋給你打過電話?」
「嗯。她說你會收拾他們,要我替他們求情。」曾鯉老實交代。
「他們整你的。」他說。
「啊?為什麼?」
「在我這裡沒得到答案,知道你好對付,就來試探你了。」
「真的?」
「百分之八十。」他答。
曾鯉聽到這席話的時候,哭笑不得了。他們捉弄她,她還在替他們著急。
她認真地開著車且沉默著,所以顯得有點嚴肅,讓旁人產生了些距離感,和常出現在臉上的羞澀膽怯截然不同,艾景初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她沒有留指甲,但是上面卻塗著粉色的指甲油,耳朵上的耳墜是魚形的,這使得他想起自己兜裡的東西。
他以為她生氣,便說:「都是孩子,別較真。」
「他們年紀和我差不多。」
「他們沒接觸過社會,你早工作了。」艾景初解釋。
「你真護短。喝茶的時候還說要做嚴師呢。」曾鯉說。
「這不衝突。」
這時,艾景初從身上摸了個東西出來,遞給曾鯉,「是不是你的?」
曾鯉微微側臉一看,是個黑色的發圈,上面有一條藕色串珠粘成的圓乎乎的小魚,正是她今天紮在頭上的那個。
「怎麼在你那兒?」曾鯉將手從方向盤上移開,接了過去。
「地上撿的。」艾景初答。
因為患者要躺著的關係,經常會遇見人家掉東西出來,他很少替病人拾起,不是因為他懶得彎腰或者怕麻煩,而是地上太多細菌,手一弄髒,手套又要換掉,所以他只會開口提醒下就行了。可是,剛才他卻鬼使神差地替曾鯉拾了起來,甚至周紋的聲音出現的時候,他還將它收進兜裡。
曾鯉謝過後,又想到什麼,遲疑著說:「其實我……」
「你開過路口了。」艾景初去打斷她。
曾鯉急忙減速,「和你說話去了,沒注意。」
「沒事。你朝前,下一個路口那裡有條小路可以繞回來,很近。」艾景初說。
於是,她按照艾景初的指示,在面前拐下主道,開進一條單行道。那路緊挨著河邊,是條老街。最近政府在搞濱江形象工程,居民全被遷走了,正在待拆,幾乎沒有路燈,也沒有行人和車輛,若不是艾景初帶路又在旁邊,曾鯉肯定不敢走這裡。
光線太暗,她把遠光燈打開,又朝前走了一截,突然看到前面有一輛車泊在路中間。
「這車真沒公德心。」曾鯉說。
「過得去嗎?」
曾鯉停了下來,朝那邊看了看,「我試試。」
她將車緩緩地靠了過去,總覺得那車好像在動,又覺得是自己錯覺。
艾景初突然說了一句:「算了,我們調頭。」
「為什麼?」這是單行道,要是逆行回去,在路口那個紅路燈如果被拍到要罰款扣分的。
艾景初看著曾鯉的茫然,可以解釋,卻又難以開口。這個問題,著實將了他一局。他試著從自己的字典裡找個委婉且含蓄的詞語表達出來,可惜很難。
與此同時,那車的後排車窗卻搖了下來,一邊探了個頭出來,是一對男女。
電光石火間,曾鯉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麼,傻在了原地。
艾景初倒是挺淡定地說:「既然都這樣了,就等著吧。」
於是,他們靜靜地呆了大約兩三分鐘。
曾鯉在想明白後,臉頰越來越紅,越來越紅。
她居然和一個男人坐在這裡等別人車震,幸好對方還有自知之明,早沒震了,估計只是在做善後工作。問題的關鍵是,人家還和他們是一樣的車型,一樣的顏色。
曾鯉覺得這樣明晃晃地照著別人挺不好,趕緊就把車前大燈給關了。
艾景初卻說:「別關。」
曾鯉納悶。
艾景初解釋:「免得別人誤會。」
曾鯉更納悶了,「誤會什麼?」
問完後,她就頓悟了。
在沒有路燈的河邊,兩輛車,兩對男女,分別呆在漆黑的車裡……
捉對廝殺——曾鯉腦子裡崩出這個成語的時候,她的心肝顫了下。
當年發明這詞的古人該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