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又坐了好幾分鐘,對方還是沒有出來挪開車,似乎要屹立不動了。在這種尷尬的情況下,簡直就是度秒如年,甚至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與其這麼沉默著觀察著對方的餘震,不如找點事情做,於是曾鯉有點無奈地打開收音機。
她不知道是哪一個台,打開就聽到一個中年的男聲帶著濃重的口音說:「海綿體是由細胞纖維組織組成,它的生長是組織的增生引起……」因為專業術語太多,她開始沒聽懂電台裡的這個男人在說什麼,直至從那人嘴裡吐出「要迎來男性\生\殖\器第二次發育」這幾個字的時候,她才幡然領悟。
曾鯉覺得腦子「轟——」一下炸了,慌亂地伸手按了下一個台,可是側耳一聽依然是類似的健康節目,她有點煩躁地將收音機關掉,然後按了按喇叭。
艾景初看了她一眼說:「不等了,我們調頭吧。」
她卻沒有照做,而是又將喇叭按了一下。
正當一切無果,曾鯉準備原路返回的時候,前面車的後排門卻打開了,一男一女走下車來。男的是個矮胖的中年人,穿著一件襯衣,腳步有些踉蹌,似乎是有些醉酒,以極快的速度穿進副駕駛的位置。而那女的卻是很年輕,慢悠悠地走向駕駛座,衣冠不整地轉過身來朝曾鯉做了一個中指,見曾鯉的燈還照著她,惱羞成怒,大聲地罵了出來。
那女的語速極快,聲音清脆明朗,響徹在這條幽暗的路上,吐出來的都是市井間最下流的髒話。
曾鯉和從前一樣,血液猛然沖上頭,被氣得漲紅了臉,卻不知道如何應對,只能用十個指狠狠地抓緊方向盤,一個字也反駁不出來。
那女的見曾鯉沒有回嘴,反而沉默以待,不但沒有收手,氣焰更加囂張。
艾景初突然開口對她說:「你是不是從小就被欺負慣了?」
「啊?」她茫然。
他看了看她,解開身側的安全帶。
曾鯉急忙問:「你要幹什麼?」伸手想要阻止他。
「不幹什麼,拿兩張CD。」他說完,果然從CD盒裡抽了兩張碟出來,然後開門下車。
曾鯉不解地看著他的舉動。
那女的見艾景初下車,以為他會為女伴動手出氣,於是嘴巴立刻閉上了,還朝後退了一步。
哪知,艾景初並未過去,只是走到自己的車前,彎腰將CD卡在車牌號的外框上,然後繞了半圈,走到車尾又將剩下的那張CD以同樣的方式卡住。
他從頭到尾沒有看那個女的一眼,流利地做完這一系列動作,就默默地回到車上。
「有時候還擊對方不一定要靠口才好。」他瞥了她一眼後,系好自己的安全帶。
曾鯉依舊茫然,不懂他要做什麼。
「你技術不錯,可以打一次方向就能調頭走麼?」艾景初做了個拐彎的手勢。
曾鯉匆匆觀察了下四周,「應該可以。」
「那你踩油門,跟她撞過去。」他雲淡風輕地說。
「可是……可是……」曾鯉腦子混亂了,「會被逮的,會賠錢的,車子撞壞了怎麼辦?」
那女的似乎是被艾景初剛才突然下車的舉動嚇了一跳,縮進了前門駕駛座上。
此刻,曾鯉明白艾景初剛才是去把車牌號遮住,好肇事逃逸了。
「你管這麼多,趕緊的。」艾景初敦促。
正在曾鯉將手放在排擋桿上遲疑的時候,艾景初的左手伸了過來,從上面握住她右手,替她將檔位掛在前進上。
曾鯉做了個深呼吸,握緊方向盤,右腳一踩油門,只聽「碰——」的一聲,他們的車頭撞在前面的車屁股上,對方被抵了半米遠,後面保險槓凹進去一塊。
曾鯉被自己製造出的震動驚了一下,愣了須臾。
「調頭。」艾景初適時地提醒她。
「哦。」她急忙飛速地打滿方向盤,拐彎。沒想到自己太緊張了,技術有失水準,第一下居然差點撞到路邊的花壇上,她又迅速地倒車,第二次才成功調了一百八十度。
等他們揚長而去的時候,曾鯉從後視鏡看到那對男女氣急敗壞地從車裡又一次下來,女的還是在破口大罵,但是罵得什麼她已經聽不見了。
因為心裡有鬼,她的車速很快,甚至於那個路口不能左拐,她也迫不及待地衝了過去。
過了好幾公里,看到後面沒有任何異常,曾鯉才選了一條僻靜的小街道,踩剎車停了下來。
她長長地舒了口氣,然後停車的第一件事情是跑到前頭去看看。
幸好,車沒有什麼大礙,應該說比對方的傷輕多了,前面有點掉漆,還有就是大概撞上去的那一刻角度有點歪,所以右邊的車燈外罩破了。
曾鯉轉頭看站在身側的艾景初,問道「我表現得怎麼樣?」
艾景初挑了挑眉,「比我預想的狠了點。」
曾鯉回去之後,第一次沒有獨自喃喃自語地回想著那些罵她的話。因為咖啡館有點忙,她又去了Carol's,將好心情告訴了馬依依。
「你沒說替他修?」馬依依問。
「說了,他不讓。」曾鯉答。
「艾景初真是個怪咖,一個大男人居然慫恿你做這種發神經的事情。」馬依依一邊皺著眉,一邊擦杯子。
曾鯉笑了下,將那些透亮的杯子一個一個擱起來。
如果當時他一句話不說什麼也不做,那麼她會覺得很正常,因為他畢竟是個男人,不能參與到女人的戰爭中去;又如果,像那一刻她拽住他時候,她誤會的那樣,要是艾景初下車替她出氣,那麼她會覺得這人很夠朋友。
可是無論選擇前者還是後者,也許等她冷靜下來之後,這男人最終留給她的印象要麼是太沒義氣,要麼是太衝動。
偏偏他都不是。
如果他能夠被人猜中,大概就不是艾景初了。
他教她,如果你罵不過人家,你可以用別的方式還手。不知道怎麼的,很簡單的規則,她卻比別人體會地遲了點。
「你們這是殺敵三千,自傷八百。損人又不利己。」
「可是真的很痛快。」曾鯉笑。
「小魚,」馬依依突然說,「你這麼繼續下去,小心會愛上他。」
曾鯉臉色微變,「怎麼可能!」
她發過誓,這輩子只會愛一個人,永遠不變心,和她媽媽絕對會不一樣。
剛才,曾鯉幫著艾景初取下那兩張CD,繼續完成李主任交待的任務。他家住在空軍司令部的家屬院裡,停好車後走到外面打車還有好長一截路。
於是艾景初陪著她,將她送回大街上。
夜風有些大,曾鯉的頭髮被吹得凌亂飄散,把臉都遮了起來。她用手撥了幾下,想起之前艾景初還給她的那個發圈。接著,她將發圈先套在手腕上,再抬起雙手,隨意地用指頭攏了攏頭髮。
她手腕上還挽著自己的包。因為一大早就出們了,包裡還裝著複診之前用的牙刷牙膏杯子什麼的,又沉又大。她的舉動便顯得笨拙了起來,便胡亂兩三下紮了個糟糕的馬尾。
自始自終,艾景初沒有很紳士地將她的包接過去,而是站在旁邊觀察著她。
曾鯉發現剛才這串動作好像不太淑女,也沒顧忌到旁邊人的情緒,便不好意思地衝艾景初笑了笑。
她一咧嘴,那金屬質地的矯治器便露了出來,隨著笑容展開,隨後出現的是那顆虎牙以及後面拔牙後留下的間隙。她的虎牙本來不算十分尖細,但是長得位置不好,幾乎要將前面的2號牙擠到裡頭去,所以很扎眼。在這之前,他一直覺得所有的牙齒都應該在自己應有的位置上才能算健康完美,沒想到其實缺陷也可以使人顯得獨一無二。
終於,有一輛空的出租車向這邊駛來。
曾鯉連忙攔住,就在她一邊匆匆地和艾景初告別,一邊撒腿跑過去的那一刻,艾景初卻朝前走了幾步,叫住她。
她回身。
艾景初站在風裡,面對著她,中間隔了三四米的距離。那幽深的雙眼閃爍明亮,卻許久沒有下文。
出租車司機不耐煩說:「小妹,走不走?走不走?」
「要!師傅等下。」曾鯉急忙低頭應了一聲,拉開車門,又回頭看了看艾景初。
艾景初側了下頭,蹙了蹙眉說:「記得四個星期後複診。」
曾鯉笑了笑,「忘不了的。」隨後,坐上車。
一個正常人會有28顆恆牙。
中國古代人認為天上有二十八星宿。
四個星期也恰恰等於二十八天。
女性的生理週期平均是二十八天。
有時候電視廣告上的護膚品宣傳語經常會說,二十八天帶來徹底改變之類的話。
以前有部美國的文藝片,名字就是《28天》,女主角接受了一個時常二十八天的心理治療。更奇怪的是還有一部喪屍電影叫《驚變28天》,男主角昏迷二十八天醒來後,發現這個世界,改變了。
可是,二十八天——
也是曾鯉與艾景初見面的一個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