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他想吻她(1)

臉頰被淚潤濕過的皮膚乾澀澀地疼,曾鯉緩緩地起身去廁所洗了一把冷水臉。抬起頭照鏡子的時候發現下嘴唇有抹猩紅,她用手掀開嘴,似乎是剛才被打的時候嘴唇被牙套的帖子給磕破了。她動了一動,傷口又裂開,泛出血絲。曾鯉舔了下,抿了抿嘴,隨著唾沫吐了一點出來,沒再理它。

她回到客廳,將大門從裡面反鎖上,隨後從抽屜裡拿出煙和打火機,坐回沙發上緩緩地點火抽菸。

此時,她的腦子卻變得很靜,空白一片,偶爾能聽見樓下鄰居家孩子的哭鬧和窗外推著車的小販喇叭裡機械地重複著的叫賣聲。

過了許久,她想起自己的自行車還在小區門口,剛才遇見艾景初去吃飯怕耽誤他時間,就直接放在保安室外面,如果不去拿回來也許會弄丟。

想到這裡,她不得不起身拿起鑰匙出門去。

時間已經很晚,飯後遛彎的老人和孩子幾乎都回了家,而她的那輛紅色的自行車孤零零地還停在原地。她一走近,保安就立即從崗亭裡出來,「怎麼才來,你剛才說只停一會兒吃了飯就來取,我才讓你放的。一會兒我們要交班了,丟了我可不管。」

曾鯉強打起精神陪了個笑,連說了好幾遍對不起。

她打開車鎖,推起車轉了個身,走了幾步看到了不遠處的艾景初。

小區內的路燈幽暗昏黃,僅僅燈下那個半徑不足一米的範圍內才有一層橘黃色的光亮,而艾景初坐在那片燈下的木椅上。她剛剛來的時候從他前面經過,只是心裡惦唸著自己的車而沒注意到。

而他,顯然早就發現她了。

「你……」曾鯉愣了,完全不懂他坐在這裡做什麼。

「替你看車。」他站起來,側了下頭,有點自嘲地笑了一下。

她推車,走到他近旁。

「剛才我……」剛才曾媽媽黑著臉大聲地叫住她。曾鯉知道母親那個時候的表情說明了什麼,怕母親當眾讓艾景初下不來台,便拉著她就走了,急匆匆間回頭給艾景初悄悄告了個別。可是,此刻她應該怎麼解釋?

「剛才那人是我媽,她有急事給我說,就趕緊回家了。」她撒了個謊。

「嗯。」艾景初答。

「就是這樣,不好意思,沒來得及給你當面介紹。」

她扶著車,站在他的跟前,仰起臉裂開嘴角笑了下,笑到一半突然想起自己的臉,又將表情心虛地收了回去。

「你的嘴怎麼了?」艾景初卻捕捉到了異樣。

曾鯉尷尬了起來,垂下頭不敢再面對他的眼睛,只說:「沒事。」

見他還想問什麼,曾鯉連忙轉移話題,「剛才那孩子呢?」

艾景初看著她,停頓了片刻才答:「我送他去醫院了,交待了幾句就回來找你,你手機不通,後來看到你的車還在那兒,想著也許你會回來取,就等了會兒。」

其實,之前他好不容易哄住那孩子去了醫院,叫熟識的護士給孩子安排了張床,交待她們一定看住他,然後又趕來找曾鯉。曾鯉母親對他的眼神,他全看在眼裡,他見母女離去匆匆,就覺得有些不對,加上曾鯉的手機打不通,於是心中覺得不太放心。這小區剛才他們存自行車的時候來過,她具體住哪一棟卻不知道。見她的車還沒取走,便索性坐下來等,這一等便是一個多小時。

他沒有多說,僅僅輕描淡地敘述了個大概。

曾鯉撥了撥額前的頭髮,阻擋了下他的視線,琢磨了下,突然說:「既然來了,去我家坐坐?」

如果換做之前,她肯定不會說這句邀請,但是曾媽媽的話像一副枷鎖,加得越重她越想反抗。

艾景初怔了怔,隨後答:「好。」

於是,她推著車,他走在一側,並肩而行。到了樓下,她打開單元門。艾景初替她將車搬上樓,她沒有過多推辭。

樓道里漆黑一片。

小區修建之初因為手續有些問題,一直沒拿到房產證和土地證,很多業主心中有火沒處發乾脆不交物業費。物業公司就經常以入不敷出為由,服務更差。路燈不亮也是常有的事情。

她當初租這裡的房子也是看在離單位近,而且又便宜。

一路上樓都沒有燈,她走在前面,他提著車跟在後面。她對路熟,時不時回身提醒一句:「小心腳下。」

自行車不沉,但是樓道里漆黑一片,而且還放著很多雜物,拐彎的時候不好調頭,所以他比較謹慎,在心裡默默地數著台階。

到了三樓,曾鯉使勁地跺了兩下腳,四樓那盞昏黃的燈光便應聲從中間透了下來,隔了一層樓,微弱朦朧,卻也能勾勒出樓梯的輪廓。

曾鯉回頭看了艾景初一眼,沒想到艾景初正好抬起頭來,她忙說:「還有一層就到了。」

艾景初點點頭。

爬到四樓,曾鯉站在自己家門口對於剛才的邀請有點後悔了。

她覺得自己腦子進水了,才會衝動地請艾景初到家裡坐坐。她出來之前抽了那麼多煙,現在滿室的煙味肯定還沒有散,可是轉念又想,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抽菸。

於是曾鯉大方地開門,請他進去。

艾景初將自行車靠牆放下,環視了一遍。

屋子和外面過道的破舊不同,顯然經過精心改裝,窗簾、沙發、吊燈滿是小女人的氣息。窗戶下的鐵藝花架上擺著一棵茂密至極的綠蘿,像瀑布似的枝葉幾乎垂直蔓延到地板上。角落裡堆著很多東西,卻收拾得很整潔,而與這一切格格不入的卻是室內殘留的煙味。

曾鯉在廚房裡喊了一聲:「你坐啊,我給你倒水。」

艾景初沒有答話,便在沙發坐下。跟前的茶几上擺著三樣東西,一盒女士香菸,一個打火機,以及裝了四個煙蒂和一些菸灰的菸灰缸。

這時,曾鯉端著兩個玻璃杯出來,抱歉地說:「我家沒茶葉,只能喝白開水了。」

客廳裡的燈很亮,以至於艾景初一抬眸就將她的臉看得清清楚楚。她顯然哭過,眼眶腫了起來,而下嘴唇上有一個傷口,新的,像是嘴唇跟牙齒或者矯治器磕碰破損的。

如此一觀察,他便又將視線轉回她別的五官上,發現她的臉和鼻子微腫,仔細分辨下還有手指印。

曾鯉見他盯著她看,有些不自在,解釋說:「不小心碰的。」

他卻問:「你媽媽打你了?」

如此的問題哪怕發生在孩子之間都是難以啟齒的,何況還是兩個成年人,曾鯉的臉立刻紅了,立即答道:「沒有。」

她否定之後,本想再辯白一下,卻覺得自己詞窮,所有的句子在他的注視下都顯得如此蒼白。

「因為我?」艾景初問。

「不是。」曾鯉搖頭。

艾景初盯著她沒有說話,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

於是,曾鯉又說:「真的不是因為你,真的。」她頓了頓,才說:「我們吵架了,我說了傷害她的話,所以她才……」

說到一半,不知為何,她的眼淚掉了下來,她用手背去擦,剛擦了左眼,右眼又淌出來。她自小一直愛哭,但也鮮少在家人和余易之外的人面前流淚,可是艾景初卻似乎成了例外。

艾景初一言未發,站起身從餐桌上拿了抽紙給她。

曾鯉說:「有時候我想我媽肯定也是為了我好,這世界上也許只有她會對我這麼好,她再婚一次又一次,是為了給我最好的家庭條件。她干涉我讀書戀愛找工作,也是為了我好,她以前肯定苦日子過怕了,就怕我重蹈她的覆轍。」

「可是,有時候我又覺得,她做這一切的時候有沒有問過我需不需要。她只以她喜歡的方式來對我好。有時候我也會想,要是我沒有這樣的家庭,沒有這樣性格的父母就好了。」

他並未附和她,也沒有安慰,只是任憑她靜靜地擦眼淚。

過了片刻,她平靜了下來。

他提議,「出去走走吧。」

於是,她和他關門,下樓,出小區,開了車。

他沒有問她要去哪裡,只是開著車。到了河邊,他將車停了下來。

對岸河面小船上的燈光閃爍起伏。

車的天窗和側窗都打開了,夜間的河風一股一股地從車廂內穿過,刮過曾鯉的臉頰,格外涼爽。

艾景初看著遠處的黑夜,靜默之後說:「這世界上很多事情可以選擇可以努力爭取,也有很多事情我們無能為力,家庭和父母都屬於後者。」說完,他停頓了片刻,轉頭看著曾鯉,緩緩補充道:「我是個遺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