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他想吻她(2)

曾鯉有點懵,幾乎沒有立刻反應過來那個詞是什麼意思,須臾,腦子裡回轉了一遍才聽懂其間的含義。她心中詫異極了,卻不敢轉臉直視他,而是極力的掩飾著自己的情緒,以免透露出絲毫的異樣而刺痛對方。

艾景初面無波瀾地將視線投向前方的河岸,似乎在打著腹稿,想著怎麼表述自己的經歷,眉心微微蹙起來又散去。

他說:「我父親跟母親戀愛時,因為家裡的反對而帶著她離開了這裡,沒過多久因為意外去世了。之後母親才發現懷了孩子。我祖母得知後,千方百計讓她將孩子生下來。後來……」

他的聲音低緩,沉沉的且不帶色彩地敘述著,好像在說別人家的事情或者又像在複述著什麼聽來的故事,概括得那麼簡潔那麼明了,只是到後面,卻停住了。

曾鯉終於忍不住去看他。

他們坐在車裡,發動機熄了火,也沒有打開車廂頂的小燈,在這樣暗無月色的夜裡,曾鯉看清他側臉的輪廓,卻捕捉不到他的神色。

他接著又說:「後來,孩子終於生了下來,雙方各取所需。」

毋庸置疑,他便是那個孩子。可是,他口中的那個各取所需究竟是怎麼回事,卻沒有再仔細解釋下去。

一個未婚的女人被厭棄自己的婆婆強迫著生下遺腹子,結局無非是各自拿到各自想要的,然後一拍兩散。

曾鯉記得自己成為艾景初的患者後,在圖書館遇見他的那個早晨,他坐在玻璃窗的陽光下看書,當時她腦子裡冷不丁地冒出馬依依的娘經常誇人的那句話:「做媽的怎麼把兒子生養得這麼好,真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如此看來,卻是一種諷刺。

他將放在身側的右手抬起來,輕輕地握住身前的方向盤。

曾鯉垂下目光,看著他的手。

手背的皮膚不知道是不是經常消毒和戴手套的原因,居然比他的臉以及手腕以上的膚色顯得還要白一些。

隨後,那隻手又鬆開,轉而垂下去握住排擋桿。

不知怎麼的,曾鯉心中升起一種想要覆蓋上去,握住它的衝動。如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給予她力量,鼓勵她,撫慰她時那般。

「曾鯉。」他輕輕地叫她。

她倏的一驚,猛然收回了那幾乎被蠱惑的神智,連同自己半空中的手也縮了回去。

他並未察覺她的異樣,接著說道:「我告訴你這些,不是要你同情我,也不是在拿自己的經歷來安慰你。我覺得,人的一生必定有不同的挫折,痛苦過,難受過,哭過,最後還是要努力向前。也許過了很多年回頭再看,會發現原來我們曾經執著的事情,其實大概很微不足道。」

曾鯉默默不語。

艾景初說:「我這人其實不適合當老師,也不適合給人講道理,所以……」

「我懂。」曾鯉答。

這時,艾景初的電話急促地響了起來。他接通匆匆地說了幾句便掛斷了。

曾鯉見他面色不佳,不禁問:「怎麼了?」

「醫院打來的,那孩子跑了。」艾景初答。

他點火,打燃了車,對曾鯉說:「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了,」曾鯉急忙阻止,「我自己打車就好了,正事要緊。」A大醫院和她家南轅北轍的,太費事了。

艾景初看了下表,果斷地否決道:「不行。這裡挺偏僻的,你一個人,這麼晚了,我不放心。」

「那你載我前面人多的大街上。」曾鯉又說。

他沒有再說話,只是抿著嘴開車,正當曾鯉以為他同意默認的時候,卻聽他說:「先跟我去醫院,一會兒我再送你回家。」

「真的不用。」

「不會耽誤你太久的,聽話。」他說。

他最後的「聽話」兩個字,激得曾鯉霎時紅了臉,不敢再和他爭。她想起傍晚他哄那孩子也用了這個語氣,是不是正畸科的大夫們,因為所面對的病人大多是未成年的小朋友,都有這種殺手鑭。

到了醫院,他沒來得及將車停在地下車庫,直接擺在門診大廳的外面,叮囑了曾鯉幾句,又將車鑰匙留給她後,便急匆匆地上樓去。

口腔醫院並未和A大本部的附屬醫院在一起,而是建在另一條街專門獨立出來。口腔科住院的人不多,一共十二層樓,下面七層是口腔各科門診,往上才是住院部、院辦和手術室。

艾景初剛才將孩子臨時安置在九樓的頜面外科,當時正好有葛伊的學生在值夜班,就將孩子交給了他們。

艾景初一到,在護士站坐立不安的那名學生就急道:「艾教授,對不起,我就上了個廁所孩子就不見了。」

護士也跟著說,「我當時在坐在這兒,也沒注意到他什麼時候溜的。」

艾景初問:「幾點鐘的時候?」

「大概十點半吧,一發現我們就給你電話了。」

艾景初點點頭,將手機摸出來查了下通話時間,記在紙上,然後叫學生去保衛科請他們按照這個時間調一下監控。

過十來分鐘,那學生打電話報告說監控裡看到孩子已經溜出醫院了。

艾景初得到這個結果有些沮喪,離開護士站走到走廊盡頭的大廳裡獨自坐了下來。

怪他太大意了。

他本該好好趁著孩子沒改主意之前好好問問他的情況,再仔細地將他安置好,而不是這般,哄他的話一項沒兌現,還把他隨意地仍在醫院裡。

當時他心裡滿滿地惦唸著曾鯉,根本來不及多想。

突然,電梯「咚——」一聲在這一層停了下來。空曠的大廳因為已經過了十點,住院樓層也到了休息時間,只剩下最基本的照明設備還亮著。

所以電梯門一打開,裡面比這外面亮多了。

艾景初被聲音和燈光吸引過去,抬頭看了一下,卻見曾鯉從裡面走了出來。

他孤單地坐在電梯正對面的椅子上,一目瞭然。

「怎麼了?」曾鯉看到艾景初便問,「找到了嗎?」

「沒有。」

「剛才有幾輛車要走,你停得擋著道,我就把車挪到車庫去了。」她一直都沒帶手機,沒法聯繫他,又怕他找不到車,見他久久沒下樓,所以就找了上來。

「你怎麼了?」她又問。

「今天離我上次看到那孩子又過了好幾個月,他已經那麼大了,早就過了矯正的最佳時期,他的情況挺嚴重的,發音進食都困難,說不定還會影響耳朵。」他淡淡地解釋,語氣裡難掩遺憾。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電梯門重新合上,原地停了小會兒後,又開始往下行。

曾鯉皺了皺眉,思考了下說:「你要想找他的話,也許我可以試試。」

艾景初不解。

曾鯉解釋:「我在一個網站做版主,以前辦過些跟貧困兒童的活動,今天下午咱們遇見那孩子裡的時候旁邊還有好幾個大孩子,其中有一個我看著挺面熟的,這群孩子要是真是總在一起的話,應該可以找得著。」

「謝謝。」艾景初說。

聽見他的話,曾鯉笑了下,「終於你也有了對我道謝的時候。」

艾景初微微一哂,沒接腔。

「不過,」曾鯉不明白,「我說的那男孩,他是有父母的,怎麼會跟流浪的兒童一起。」

「他們也許都不是孤兒。」

「那怎麼?」

「我以前接手過一個患者,也是這種情況。他們有的並不是孤兒,只是被父母租給村裡的其他人到城裡來乞討的。」

「租?」曾鯉詫異。

「有的有身體缺陷,有的是家裡孩子太多養不起,按人頭算,租一個月多少錢。有的是整年整年的租,有的則是寒暑假租,開學又回家去。」

曾鯉半晌沒說話,許久才嘆道:「怎麼會有這樣做父母的,管生不管養。」

艾景初站了起來,本來準備回身叫她走,卻不想一低頭看到曾鯉在咬唇。他站著,她坐著,所以他居高臨下正好看得清楚,忙開口輕輕說了一句:「別動。」

曾鯉不知所以,也不懂他什麼意思,不禁怔了怔。

「給我看下。」他說完這句話,便將手伸了過去,食指拖住她的下巴,大拇指輕輕往下一壓,她的下唇順著力道微微往外翻開。

照明的燈正好在他們頭上,艾景初的影子恰恰印在曾鯉的面上,遮住了大半光線。於是,他蹲了下去,挪近了彼此的距離,又將光源讓了出來。

這下,那個Z字型的傷口才暴露在艾景初的視線裡。方才,曾鯉不自覺地咬住自己的下唇,門牙正正咬在磕破的傷口上,所以傷口一拉扯又裂開,泛出了血絲。

「矯治器把皮給劃破了。」他說。

他蹲在她跟前,比坐著的曾鯉位置低了一點,而兩個人卻隔得很近。曾鯉有些尷尬,平時治療時比這近的距離也有,但是他都戴著手套和口罩,也穿著制服,和此刻的氛圍有些不一樣。

她的臉頰有些發燙,可是他的手還捏著在她的下巴,她不敢逕自別過臉去。

曾鯉泛紅的臉讓艾景初微微一愣,才發現了自己動作的冒昧。

她臉紅的時候,眼睛總是垂著不敢看他,睫毛輕輕顫動,一層薄薄的紅迅速蔓延到臉上甚至耳根。

曾鯉有些不自在,下意識地又想咬唇,但是礙於艾景初的手指,又活生生地忍住,轉而抿了抿唇。

於是他收回了自己的手,與此同時在轉回自己目光的時候,視線在她的唇上流連了一下。

突然,他很想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