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快天明的時候,突然下起了大雨。他倆回到馬富貴的院子裡,發現除了孩子其他人都起來了,又是打水又是做飯的。他們也沒覺得曾鯉和艾景初是在車上待了半宿,只是以為是兩個人起得早,出去溜躂了一圈,見著下雨就回來了。
眼見吃過早飯,雨越下越大,整個院子都淌起了泥水。
艾景初和馬富貴帶著馬小兵一起回老馬那兒看看,順帶給他送飯去。因為一路都是泥濘的山路,曾鯉則直接被艾景初留在了家裡。
守著大雨,也沒法出去幹農活兒,馬富貴媳婦坐在屋簷下幫著婆婆編竹簍。曾鯉好想回老大娘住的那間屋子,然後把自己昨天換下來的內衣拿出來。但是屋子裡剩下的其他三個人都在這裡,她一個人更加不敢靠近那副棺材,也不敢去確定是不是真的棺材。
見曾鯉坐立難安,馬富貴媳婦以為她是擔心艾景初去得久,安慰說:「沒事,去不了多久,回城裡來得及。」
這話說完沒一會兒,昨天那位生產大隊長就來馬富貴家傳口信,說下面村口的路因為下大雨,給淋塌方了,今天他們肯定過不去了。
「沒別的路嗎?」曾鯉問。
「沒了。」
聽見這兩個字,曾鯉第一個想到的不是明天上班怎麼辦,而是--難道我今天晚上還得睡棺材旁邊?
馬富貴媳婦得知這個消息後,倒是覺得無所謂,一面安慰曾鯉,一面熱情地挽留他們繼續住,然後解了編竹簍的圍裙,起身回屋。
曾鯉敏銳地捕捉到她要去的方向,急忙問:「大嫂你幹嗎去?」
「我去他奶奶屋裡拿點東西。」
「我也去。」曾鯉忙不迭地跟上。
推開老大娘的屋,雖說是白天,但是他們不愛開燈,採光也不好,還是黑漆漆的,那口棺材依舊醒目的擺在床邊。
曾鯉迅速地繞開它,去枕頭下拿自己的東西,而馬富貴媳婦卻徑直朝那棺材走去。她輕輕一推,棺蓋就錯開,露出一條大縫隙,若不是馬富貴媳婦還站在那裡,曾鯉肯定要奪門而出了。
馬富貴媳婦發現了曾鯉的異常,這才說:「我撮些黃豆,給你們中午燒黃豆吃,免得沒有幾個菜。」
「這是裝黃豆的?」
「妹子,你別介意,這是給他奶奶準備的棺材。」馬富貴媳婦解釋。
等她一五一十說完,曾鯉才明白。
原來當地是有這麼個習俗,老人沒去世前,就要把棺材和壽衣都準備好,既不忌諱說這個事,也不忌諱擺在家裡,有時候擺了十多二十年才用上 ,看久了就跟家具一樣。
「這柏木不是防蟲又防濕氣嘛,就順便放點東西在裡面。」馬富貴媳婦說。
「大娘看著不膈應嗎?」
「她奶奶的原話是:這就跟誰要出遠門提前準備好鞋襪一樣。」
中午,艾景初他們回來了,只見他身上濕了大半,小腿以下都是泥,那狼狽的樣子逗得曾鯉忍俊不禁。幸虧他車上還備了衣服,趕緊取來換了一身。
大概礙於曾鯉的反應,馬富貴媳婦終究沒有將那盤黃豆變成菜,取而代之的卻是炒花生米。想起艾景初不吃花生,曾鯉幫忙端菜的時候便將裝花生的碗放得離他遠遠的。
趁著主人家沒注意,艾景初悄悄問曾鯉:「你怎麼知道我不吃花生?」
他憋著笑,正兒八經地回答說:「我神機妙算啊。」
艾景初自己回憶的半響,也沒記起來究竟是什麼時候告訴她的。
後來她好奇地又問:「為什麼不吃花生。」
他瞥她一眼,「你掐指算算。」
「……」真是有仇必報。
剛吃過飯,曾鯉就找了把刷子替他將衣服上和鞋子上的泥仔仔細細地刷了一遍。
艾景初也沒閒著,馬富貴家來了個大城市的名醫的消息不脛而走,旁邊居然有村名抱著孩子來找艾景初看病。
做完手上的活兒,曾鯉昨天半宿沒睡,知道這會兒才開始覺得困。
她站在老大娘的房門口,想了想,先探進去半個身子,在牆上摸索了半天找到那根燈繩,將燈拉開後,猶猶豫豫地提腳跨進去。
曾鯉看著那口棺材,緩緩地挪步,一步、兩步、三步、四步……直到不能再近。剛才馬富貴媳婦開過棺材,忘了蓋上,她站在跟前,不敢朝裡面看,但是就這麼站著,似乎仍然聞得到那縫隙中透出的絲絲柏木的氣味。
這--僅僅是出遠門前為自己準備好的鞋襪而已。
她突然被這話中的淳樸豁達打動了。
等艾景初找到曾鯉的時候,她已經一個人在老大娘的床上睡著了。曾鯉沒有關燈,所以他進門一眼就看到了那口棺材,立刻明白了她昨天為什麼睡不著了。
可是,此刻她卻睡得很沉,以至於他走進屋坐在床頭,她也沒有察覺。
他第一瞧見她睡著的樣子,一頭長髮散在枕頭上,嘴唇微微張著,箍著矯治器的門牙從唇間的縫隙露了出來。下巴上,那縫過針的地方,有一道不濃不淡的痕跡。
艾景初起身回到門口,將燈拉滅,又做回床頭。
雨還在下,落在瓦片上叮叮咚咚的,他就這樣默默地陪著她,不知道過了多久,她醒了。
「你怎麼在這兒了?」她帶著未退的睡意問。
「怕你害怕。」
聽見他的話,曾鯉順勢朝那口棺材望去,少許後,回到說:「我不怕。」
他笑了下,拍了下她的頭。
她將手伸了出來,擱到他面前,皺著眉說:「手疼。」
大概因為下雨,房子靠著山,濕氣重,她長了腱鞘囊腫的那根手指酸脹難耐,以前這種時候她都是自己咬牙忍忍就過了,現在卻是第一次在人面前借題撒嬌。
艾景初甘之如飴,將她的手放在自己手裡,輕輕地揉捏。
她覺得愜意極了,「又想睡覺。」
「那就睡吧。」
「你先唱首歌給我聽。」她輕輕說。
「又來了。」艾景初知道她哪壺不開提哪壺。
「唱嘛,唱嘛,唱嘛。」她膽兒越來越肥,哪會怕他。
他見她躺在床上,仰著頭,撒著嬌,泛出無限誘人的春光,不禁心神一蕩,俯下身就想吻她。可是,待唇瓣相接,那柔軟的心情頓時消了大半。
「幹嗎?」曾鯉問。
「好端端的,戴什麼牙套?」口感太差。
「這不是你給我弄的嗎?」她說。
「……」
何謂自作自受,這就是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