矢島醫院這棟老舊建築物,安靜得如同沉眠於黑夜之中。
流平以吵醒孩子的響亮運轉聲,將雷諾開進醫院。直到剛才微暗的玄關,像是以此做為暗號變亮,應該是矢島醫生察覺有人要掛急診而貼心開燈。鵜飼迅速下車,流平也緊跟在後。
鵜飼粗魯的朝玄關拉門敲兩下,門像是自動門打開,眼前是身穿睡衣的矢島醫生。
「啊啊,醫生!」鵜飼著急開口。「抱歉這麼晚還來打擾,我等不到明天早上。其實……」
「啊,慢著,您不用講明。」
矢島醫生如同一眼就看出一切,打斷鵜飼的話語之後,帶領兩人來到候診室的長椅,接著把臉湊到鵜飼額頭的傷口,單方面開始遊說。
「嗯──感覺傷口比白天還大,看來終究沒辦法只以藥物治好,這樣就只能縫了。縫吧縫吧,現在立刻縫吧。現在是深夜,沒有護士與助手,但您不用擔心。這位年輕人是您的助手吧?那就請他幫忙吧。事不宜遲,我們這就進入診療室。放心,不會花太多時間,這是單純的縫合手術,只是用針線把你惡化傷口兩側的皮膚稍微拉攏,非常簡單,想失敗都不可能。」
「醫、醫生!」鵜飼拉住矢島醫生的睡衣衣襬。「難道您看到傷口就很想縫?」
「醫生大致都是這樣,尤其是在深夜。」
「……」
「那麼,立刻進診療室吧。」
「慢著,不需要這樣。」
「這樣啊。那麼,立刻進手術房吧。」
「我說過不需要縫!這種傷口會自己痊癒!」
「不縫?真遺憾……那麼,您到底是來這間醫院做什麼的?而且還這麼晚。」
「其實是想請教醫生一件事。」
「您白天問了很多問題,這次又有不同問題要問?」
鵜飼白天詢問矢島醫生的事項,總歸來說就是「十年前和豐藏先生造成摩擦的元兇招財貓是否還在這裡」,矢島醫生則是表示「醫院不可能有招財貓」一笑置之。
「比較像是後續。醫生白天的說法過於中肯,使我想不到更進一步的問題,不過後來我稍微想到一個問題。」
「喔,什麼問題?」
矢島醫生擺出洗耳恭聽的態度。鵜飼注視著他當面提問。
「這間醫院之前有沒有真貓?不是招財貓,是真貓。」
「真貓?也就是您想問這裡是否養過貓?」
「就是這麼回事。」
「這裡完全沒養過貓。」
醫生幾乎是立刻回答,聽起來毫無改口的餘地,但鵜飼也毫不退讓。
「真的嗎?請仔細思考一下,真的完全沒有?」
「是的,肯定沒錯。何況不只是貓,動物都有衛生問題,所以我們家原則上不養寵物。」
「那、那麼令尊呢?令尊同樣不養貓?」
「那當然。家父在這方面比我還嚴格,別說養貓,連餵食野貓都……不對……」
矢島醫生表情忽然一沉,這是他至今的信心大幅撼動的瞬間。鵜飼以此當成切入點繼續提問。
「令尊至少也餵過野貓吧?對吧?令尊是否意外呵護那隻貓?該不會瞞著你們偷養吧?可以請您回想起來嗎?這間醫院以前肯定有貓,有真貓。」
矢島醫生如同受到鵜飼這番話的引導緩緩起身,走到候診室其中一邊的玻璃窗,將對開的窗完全打開。帶著夏日氣息的潮濕微風,穿過窗戶在候診室舞動。
窗外是月光照亮的冷清後院。
稱不上妥善整理的庭院,有一株如今凋零的繡球花。
鵜飼與流平也站到他身旁,從窗口出神眺望庭院。
「這麼說來,雖然不曉得算不算是飼養,不過這間醫院當年有一隻貓。這是我聽已故家母提及的家父回憶。」矢島醫生以這樣的開場白說起往事。
「某天,一隻受傷的野貓躲在那株繡球花底下,是一隻還堪稱幼貓,虛弱又消瘦的貓。大概是被烏鴉啄傷,貓全身上下流血,腳也骨折,扔著不管肯定會沒命。當時還健在的家母抱起貓,戰戰兢兢拿給家父看,大概是醫生個性作祟吧,絕對不算是愛貓人士的家父,把這隻貓當成人類仔細治療,這隻小貓就這樣逐漸恢復活力……。」
「原來如此,令尊以此為契機,破例飼養這隻貓。是吧?」
鵜飼如此斷定,但矢島醫生搖頭否認。
「這就不曉得了。如果沒發生任何事,家父或許會直接收養這隻貓,但現在已經無從判斷。」
「如果沒發生什麼事……這句話的意思是?」
矢島醫生淡然述說。
「這隻貓傷勢痊癒,骨頭也癒合,即將完全康復的時候,家父就因為那個不堪回首的事件過世,所以沒人知道家父是否想養那隻貓。」
流平認為這是出乎意料的吻合。忽然出現的野貓令他感到意外,但矢島洋一郎的死神如同等待這隻野貓康復般降臨,實在無法以巧合解釋。不過當時應該是以巧合解釋吧,這是當然的。當時不可能有人認為野貓和命案有關。
然而現在不同。到最後,案件背後果然有貓的影子。所有的貓都具備意義,本次的案件就是如此。
「所以,那隻貓待在矢島醫院的時間,大概剛好是十年前?」
鵜飼發問確認,矢島醫生也以肯定的語氣回答。
「是的,肯定沒錯。其實我當時還在東京的大學就讀,不太清楚家裡的狀況。這件事是我從家母口中聽來的,而且家母也已經過世,所以當時的狀況無人知曉。我自己也完全忘記這件事,直到偵探先生現在詢問才回想起來。但您說得沒錯,這間醫院十年前確實有一隻貓。不是飼養的貓,而是傷患之一。」
「這件事向刑警先生提過嗎?」
「不,沒有。家母應該也沒提過,十年前恐怕連話題都稱不上吧。」
「那麼,那隻貓後來怎麼樣了?令堂沒養?」
「這就不得而知了,家母沒有提到後續的狀況。總之那隻貓原本就是野貓,或許又恢復為野貓身分吧,不然就是由某位愛貓人士領養。」
「原來如此,恐怕是後者。」
「啊?也就是說……」
鵜飼無視於矢島醫生的疑問。
「話說回來,那隻貓叫什麼名字?」
「家父似乎叫牠MAO。」
「MAO?」
「這是中文發音。」
「難道是『不幸』的意思?」
「不,是『貓』的意思。」
「名叫『貓』的貓啊,原來如此,就某種意義來說很合適。」
「是嗎?」
矢島醫生露出疑惑表情,鵜飼像是要扔下他,單方面結束整個話題。
「等到真相大白,應該也可以告訴您。總之您這番話令我獲益良多,不枉費我深夜假扮成傷患找上門。」
鵜飼鄭重道謝之後告辭。
「額頭的傷真的不要緊嗎?留下疤痕我可不管喔。」
矢島醫生似乎非常在意。鵜飼以右手遮住傷口,一副絕對不准縫的樣子,以左手拉開玄關門。
「放心,不會有事,這種傷塗口水就會好。那麼醫生,後會有期。」
不過,鵜飼才踏出玄關一步,就像是忽然想到什麼般停步,並且迅速向右轉,再度面向矢島醫生。
「啊,危險危險!我差點忘了!」
「咦,忘記什麼嗎?」
「是的,我忘記問一件重要的事。醫生,為求謹慎,我最後再確認一件事。」
「什麼事?」
「那隻叫作MAO的貓……當然是三花貓吧?」
矢島醫生確實點頭回應。
「家母當時確實這麼說。那是一隻毛色美麗的三花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