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會客室裡,昌代夫人將支票簿放在身旁,等待偵探他們前來。
三人進房之後,昌代起身賢淑行禮致意,邀他們坐在皮沙發。三人各自以緊張的模樣就座,接著昌代以坐姿再度緩緩向他們低頭。
「雖然是奇妙的緣分,總之本次事件受各位照顧了。各位不只為了外子的任性委託而奔走,雖然和委託內容無關,但各位在這次的命案也協助解開疑點,我想由衷向各位致謝,謝謝你們。」
鵜飼以沉穩態度悠然搖手回應。
「沒什麼,我只是盡到偵探應盡的責任,請不用多禮。啊,補充一下,話是這麼說,但我並不是要婉拒謝禮……啊,我也沒有特別想要求謝禮就是了。」
明明就是在要求吧?朱美佩服鵜飼這種雜草般的厚臉皮態度。
昌代面露微笑,將支票簿拿到面前。
「依照外子和您的合約,成功找到三花貓的報酬是一百二十萬圓。話說回來,偵探先生認為您這次的任務是成功?還是失敗?」
這是非常耐人尋味的問題。偵探究竟會如何回答?朱美也緊張等待他的回應。
「我不認為任務失敗。」鵜飼正經回應,接著露出微笑。「但也稱不上成功。」
「哎呀,那該怎麼形容?」
「應該得形容為『不成功』吧。」
「原來如此,『不成功』是吧,這種講法不錯,我很欣賞。」
昌代拿起筆打開支票簿,稍微思索之後,以流利筆跡在金額欄位寫下一筆數字,撕下這張支票。
「那麼,以這筆金額做為不成功的報酬如何?」
鵜飼接過支票,兩眼直盯金額欄位確認。鵜飼的表情瞬間變得像是鬆弛的橡膠,接著恢復嚴肅。鵜飼巧妙阻擋朱美的視線,將支票拿給旁邊的流平看,流平瀏覽上面的數字之後,臉頰同樣放鬆。朱美投以「也讓我看啦」的視線,但鵜飼壞心眼將支票翻面,以兩根手指放在桌上。
看來,昌代出示的不成功報酬,超乎他們的想像。
「咳咳!」
然而,鵜飼像是要取回威嚴般咳了幾聲。
「夫人對我們的工作表現給予高度評價,我感激不盡。不過……老實說,這樣有點多吧?所謂的不成功就是沒有成功,我們確實只差一步就抓到,差點抓到卻讓貓逃掉,逃走的貓跑回宅邸,由桂木先生抓到,很難斷言百分之百是我們的功勞。您開出這樣的金額是不是……?」
「不是搞錯。三花子能夠回來,都是多虧各位的努力。」
「謝謝。」
「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鵜飼撫摸自己的臉頰,一副「果然如此」的樣子。
「那我就請教了,我該怎麼做?」
昌代終於說出預先藏在心裡的疑問。
「真一為什麼要將外子……也就是將他的親生父親殺害?想請您做個說明。」
「什麼嘛,原來您想問行兇動機,這方面交給那兩位刑警先生就好。他們充滿幹勁,明天開始進行的偵訊,肯定能讓真相大白,這樣不就好了?」
「我也這麼認為。但是沒人能保證在偵訊室問到的動機就是真正動機吧?」
「當然,真要懷疑的話,什麼事情都能懷疑。」
「所以我想知道偵探推測的動機。方便告訴我嗎?」
「我不知道。真一弒父的原因,還在百里霧中……」
「不,您肯定有某些想法,而且故意瞞著眾人,對吧?」
昌代這種單方面下定論的說法,使得鵜飼困惑的撫摸下顎。
「唔!總之,我並不是沒有自己的想法,但我認為聽在夫人耳裡肯定不是滋味,這樣也可以嗎?」
「無妨,請告訴我吧。」
昌代懷抱情感的話語成功說服鵜飼,他略顯躊躇開始說明。
「關於動機,我想到兩種可能性,我也不知道哪一種正確。首先,第一種可能性其實很簡單,堪稱弒父動機的典型。愛慕母親,想要獨佔母親的心情,化為對父親的憎恨,最後激烈到想要排除父親,也就是所謂的伊底帕斯情結。套用在這個狀況,母親指的就是昌代夫人。不知道該說幸或不幸,昌代夫人是真一的繼母,兩人沒有血緣關係,所以只要除掉豐藏先生,就可能得到母親。真一抱持這種想法並不奇怪,畢竟夫人實際上確實很年輕。」
「不,我不年輕了。」
昌代說完羞澀低頭的樣子,看起來確實年輕又迷人,朱美認為鵜飼這個論點的可能性很高。
「至於第二種可能性相當扭曲。或許很罕見,但我覺得正因如此,非常符合本次命案的背景。我的想法是這樣,事情的開端是在上個月,豐藏先生長年看管,不准任何人碰的三花子,找到機會逃走了。反過來說,豪德寺家的人們終於有機會直接接觸三花子,真一恐怕是趁著這個機會,第一次把三花子抱在懷裡,因而得知豐藏先生隱瞞至今的祕密,也就是三花子是公貓的事實。知道這個祕密的瞬間,他不斷壓抑至今的疑惑,或許再度浮上心頭吧?」
「不斷壓抑至今的疑惑?」
「就是『父親或許是為了姓氏而拋棄親生母親』的疑惑。」
「啊啊!果然……」昌代發出類似哀號的嘆息。「您果然察覺這件事了。」
「是的,恕我冒昧,但我私底下稍微調查了豪德寺家的事情。」
鵜飼以制式化語氣平淡述說。
「這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當時從漁夫轉行進入餐飲界的豐藏先生,有一位體弱多病的太太叫作彌生女士,豐藏先生與彌生女士生了一個兒子,也就是真一。但豐藏先生遇見您這位知名美女並且相愛,持續一年的外遇關係之後和彌生女士離婚。
「離婚的責任當然在豐藏先生這邊,但彌生女士認為豐藏先生外遇是自己體弱多病的責任,因此刻意沒有計較,也就是主動抽身而退。離婚協議在雙方同意之下簽訂,豐藏先生和您結為連理。這是距今二十二年前的事,當時夫人二十一歲,真一六歲。
「真一先由彌生女士收養,但她一年後病逝,因此真一再度由父親豐藏先生收養,也就是在這個豪德寺家長大,您也欣然歡迎真一加入。結果,包含您與豐藏先生生下的美樹夫與真紀,成為現在的一家五口。是吧?」
「您查得真詳細。」
「這方面姑且是我的本行,但我不太擅長就是了。」
鵜飼害羞搔了搔頭,看來他其實不習慣被人稱讚。
「從事我這樣的工作,經常會碰到這種狀況。這樣的家族在世間或許有點稀奇,卻不會特別突兀。不過有一件事令人在意,就是豐藏先生和您結婚之後,刻意拋棄自己的姓氏,改為您的姓氏──『豪德寺』。這件事當然沒有特別奇怪,依照法律,夫妻必須冠上相同姓氏,即使夫冠妻姓也不成任何問題,然而……」
鵜飼注視昌代雙眼深處。
「我們已經知道,豐藏先生是罕見的『招財貓狂』,而且『豪德寺』正是知名的招財貓傳說發祥地,這真的是巧合嗎?」
「是巧合。我認為是巧合。」
昌代反覆強調「巧合」,如同要說服自己。
「真一應該也這麼認為。不可能有人只以姓氏選擇自己的伴侶,即使父親是『招財貓狂』,終究不可能脫離常軌到這種程度。父親只是湊巧愛上母親以外的女性而移情別戀,只是這名女性的姓氏湊巧是『豪德寺』,一切都是巧合。他至今肯定如此認為……不對,應該說肯定希望如此。」
「……」
「然而,真一得知三花子的真相之後,終究無法把這一切解釋為『巧合』。後來他應該是祕密調查十年前的命案,並且如同我或砂川警部得出的結論,終於確定殺害矢島洋一郎的兇手是父親。
「真一開始心想,既然父親不惜為了一隻三花貓殺人,要他為了得到『豪德寺』這個姓氏而拋棄母親移情別戀,他會感到絲毫猶豫嗎?就這樣,他心中長年的疑惑成為確信,終於化為對豐藏先生的殺意爆發……我認為,這或許是他殺害豐藏先生的幕後動機。這種推理肯定會壞了夫人心情,所以我一直沒說出來。」
這個偵探的可取之處只有粗魯、冒失與厚臉皮,但朱美覺得他這次做得很貼心。只為了姓氏而離婚並再婚,這種事不只是對於被拋棄的彌生女士,對於被選上的昌代也……不,對昌代而言更是莫大的屈辱。
昌代暫時低頭不語,但片刻之後堅強抬頭,面帶微笑注視鵜飼。
「感謝您告訴我。我聽到這番話確實不好受,但我不是在逞強,我真的有種心結解開的感覺。畢竟真一長年以來的疑惑,也是我結婚至今維持二十年的疑惑。」
「我認為您不要太在意比較好。」
「是的,我不會在意。何況無論真一怎麼想,或是偵探先生怎麼推論,我還是會永遠相信這一切都是巧合。我不想把自己當成那個人的眾多收藏品之一。我的姓氏湊巧是『豪德寺』,他湊巧是『招財貓迷』,僅止於此。偵探先生,對吧?」
面對這個詢問,鵜飼以完全面不改色的態度回應。
「我也這麼認為。這種巧合偶爾會發生。」
「您真是一位名偵探。」
「是的,經常有人這麼說。」
昌代這次露出甜美的微笑,像是總算想起偵探的名字稱呼他。
「那麼,鵜飼先生,請收下這張支票吧。您有這個資格。」
鵜飼行禮致意,再度拿起桌上的支票。
「那麼,我就當成不成功的紀念,大方收下了。」
鵜飼等人尋找三花貓的任務至此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