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想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她夢見了自己的十八歲,夢見了自己初遇徐潤清的時候,也夢見了自己踏入b大口腔醫學院的第一天……
她現在都還記得第一次見面,他戴著口罩,用微涼的手指捏著她的下巴時的那目光,清潤又專注。現在在夢裡重新回放,就像是穿梭了時光,虛幻了背景,眼裡只能看見他。
有些相遇,真的是命中注定。哪怕錯過,依然能夠在某一天的某一個地點,重新遇見。
念想無數次想過,如果哪一天遇見了自己要堅守一輩子的人,是不是會在遇見之初就怦然心動,有所察覺。
但事實上,她並未想過,她和徐醫生會兜兜轉轉,隔上六年修成正果。
就像她從來沒有想到,那幾次很尋常的遇見,竟然是她另一場人生的開幕儀式。
第一次在他家裡留宿,第一次參觀一個成熟男人的私人公寓,第一次牽手,第一次擁抱,第一次親吻……
即使在夢裡,他靠近時,溫熱的呼吸,微燙的手心都清晰得像是就在身邊。
念想覺得……春夢做得太真實也不好,雖然滿足了,但還是會有種……褻瀆男神的愧疚感。
她洗漱完畢,揉著腦袋下樓。
徐潤清正陪著奶奶坐在窗邊,喝茶聊天。不知道是聊到了什麼,他的眉心舒展,唇角微揚,心情似乎非常愉悅。
聽見她下樓的腳步聲,側目看過來。那雙眼墨黑得像是暈染過,濃郁又深邃。
她微微一愣,就站在樓梯口,看著他。
屋外是下了一夜才堆積起來的雪,門前已經有很清晰,重疊的腳印。但一眼看過去,雪雖然不厚,但積起來,哪裡都是白茫茫的。
天色依然還是陰沉沉的,日光卻涼薄又清晰,冒著寒意。
他坐在窗邊,被窗口透進來的光線襯得面冠如玉,五官精緻,眉目沉靜,俊美又優雅。這樣微微笑著,還真有那麼幾分溫潤如玉……
她走過去坐下,趴在桌子上,雙手托著下巴,看看奶奶,又看看徐潤清,小聲地咕噥:「笑得這麼開心,是不是在說我壞話啊。」
徐潤清偏頭看了她一眼,眼裡含笑,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斂眸時,勾著唇笑起來:「奶奶在跟我說你小時候的事情。」
「小時候的事情……」念想順手給自己倒了茶,剛拿起要喝,被徐潤清抬手按住。
幹嘛……
她用眼神詢問。
「先吃早飯再喝茶。」他從她手裡拿過杯子放回桌上,微抬了一下下巴,示意她自己去廚房拿吃的:「給你熬了粥,還熱著。吃完我們準備出發了。」
(⊙x⊙)出、出發?
徐潤清淡淡地掃了她一眼。
念想頓悟。
她這一覺耗費太多精力,差點要把昨晚約定好的「隨他出去逛逛」的事給忘了……
奶奶對兩個人這麼快就和好是在意料之中的,不由得覺得徐潤清怎麼看怎麼順眼,怎麼看怎麼滿意:「念想雖然說有25歲了,但事實上,還是不懂事。她爸寵她,慣她,打出生起就沒怎麼吃過苦,人情世故也不是很懂。你能理解包容,奶奶很高興。」
「應該的。」他轉頭看了眼跟只小老鼠一樣的念想,忍不住又笑起來:「我很珍惜。」
「那就好。」奶奶也笑:「人沒活過60歲都不敢說自己已經看清這個世界了,我也是一腳踩進土裡的人,這人生啊,是沒有規律可循的……兩個人在一起,不止是眼下,還有後半生要共度。你和念想兩個人,肯定是你要辛苦一些……」
徐潤清安靜的聽著。
想起研一實習剛遇見她,對她耐心又溫和,那個時候自己對她就有些不一樣。想起後來治療結束,她就像來時那樣又毫無預兆的瞬間離開他的世界,以為再遇見她會是漫漫無期,一直到她的眉眼都模糊得記不太清楚了,又在某一個尋常的日子偶然重逢。
始終沒有忘記她曾經出現過,也在這漫漫無期裡無數次的出現在他的回憶裡。
念想,是他相思成疾的良藥。
怎麼可能不珍惜?
*******
徐潤清不知道從哪弄來了一輛車,開車帶她出門。
下雪天,路有些不太好走。從市區穿過,一大片都是白茫茫的大雪,行到中途從一個十字路口轉彎,念想看著指示路牌這才恍然大悟:「我們要去小西灣?」
「嗯。」他轉頭看了她一眼,挑了挑眉:「不喜歡?」
「喜歡啊!」百去不厭的聖地!
徐潤清沒說話,似乎是在想什麼事情,眉目微斂,一本正經的嚴肅著。
小西灣其實有些偏僻,從盤山公路上去,再順著下來,越過一座小山頭這才達到目的地。
山間清冽的空氣帶著雪後的清冷,刺激得念想的鼻子都微微有些疼。她捂著鼻子下車,在車外站了一會,這才適應。
賣票處坐著一位大爺,一手搭著收音機聽戲曲,一手落在桌面上搭著拍子。見他們從停車場過來,微睜開眼看了他們一眼,懶洋洋得說了一句:「過年來的人少,不用買票了,你們自己開門進去。」
小門半開著,念想輕輕推進去,不買票就跟佔了天大的便宜一樣,彎著眼睛笑眯眯的。
遠遠的就聽見了水流聲,倒是和在紅樹林的景色有些相像。冬天的水位驟減,小西灣的河面上露出了不少鵝卵石的石面,因為昨晚下得雪,覆著積雪,說不出得好看。
河邊是高大的樹木,不知道是什麼品種,已經光禿禿得只有粗壯的枝椏了,枝椏上壓著雪。
「我爸最喜歡在那裡釣魚……」念想指了指木屋子的後面:「垂釣區過去有個情人橋。」
她幾步跟上去挽住他,沒戴手套,手指已經凍得紅紅的。
徐潤清垂下手,把她的手指握在掌心裡,塞進自己的口袋裡嚴嚴實實得攏著。
她顯然是來過很多次,獻寶似得給他介紹。今天的室外溫度有些冷,她的鼻尖已經紅紅的,倒是那張臉白皙得透著粉色,眉目如畫。
「念想。」他突然打斷她,見她「嗯」了一聲,笑著看過來,和她一起經過木屋往情人橋走:「我其實是個很平凡的人,也許能力比一般人出色,但也沒有太大的不同。」
念想下意識得覺得他接下來說的話會很重要,頓時安靜下來,凝視著他。
「沒有太大偏差和意外的人生,穩定的職業,還算優渥的生活環境,和任何人都沒有什麼不同。選擇牙醫這個職業有大部分原因是從小耳濡目染,就算是現在,我也覺得這個選擇非常適合我,我並不是個很有野心的人。我甘於平凡的生活,唯一堅持的,始終堅持著的,就是感情上的選擇。」
已經遠遠地能看見不遠處的情人橋了,橋面是木板拼接鋪就,一路延綿,很長。兩邊是牢固嚴密得鐵鏈,沒有人走動,這座吊橋安靜得懸在小西灣之上。
念想垂著眸子看著遠處,心裡卻因為他這些話漸漸變得柔軟。
他哪裡平凡了?在她的認知裡,他從來不歸於這一類。他能解決她所有的難題,輕而易舉。
醫生這樣的職業,不分類別,都是偉大辛苦的。為了從醫付出的艱辛,別人不知道,念想一路經歷過來,刻骨銘心。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笑了起來,一直安靜地和她走到橋的這一頭,認真地握住她的手,詢問:「要不要過橋?」
念想點點頭,握得他更緊了一些。
他就牽著她緩緩過橋,那橋面震動,越來越晃。他放緩速度,側目看著她,到橋中央時,停下來:「我接下來說的話,要認真的聽,知不知道?」
念想又點點頭,心頭微緊,忍不住心跳失序。
他頓了頓,這才緩緩說道:「也許我現在說的很多話以前就已經對你說過……七年前,我們遇見,是在b大附屬口腔醫院。第一眼,不是你走到我面前,是我洗完手,戴上口罩時,看見你坐在長廊的椅子上。然後第一次看見病歷單上你的名字……」
停頓一瞬:「念想這樣的名字,無論是誰看過一眼,都會印象深刻。」
這得感謝老念同志……給念想取名字時,智商正好正常。
「你是我的第一個病人,還是個完全不懂得掩藏心思的病人。這些就是開始,我反覆想起的遇見。」他邁前一步,輕輕地親吻她的嘴唇。
爾後,又微微退離,和她平視。
「這件事,在你說你的願望是做徐太太的時候就開始準備。原本是打算在大年初一,在我的公寓裡,或者是帶你去看一場電影,在影院裡……很多種設想,全部因為你一聲不響的離開打亂。對你來說,覺得才幾個月的戀愛時間會有些倉促,但我想和你在一起,這種強烈的欲/望沒有一刻停止過。
在做這個決定之前,我有和念叔見過面。在他說願意把你交給我的時候……在他問我,往後的所有時間都要和你共度,承擔你的喜怒哀樂,承擔你生病的痛苦,承擔你人生所有的迷茫無助,我能不能做到始終如一的時候……」
念想已經猜到他接下來要說的話了。
她忍不住顫抖,不知道是什麼情緒更多一些。眼裡只看得見他,他認真說著這些話,努力想讓她明白他的時候……那種被抽離空氣一般微微的感覺,讓她心頭一陣陣發緊。
很多她不知道要怎麼形容的心情,交織在一起,複雜,又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但更多的,卻是對未來生活裡有他的期待。往後的每一天,他都會和她在一起。
「願不願意嫁給我?」他突然屈膝,單膝跪在她的面前,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拿了一枚戒指,微仰頭看著她,眼神明亮又深邃:「我想以後陪在我身邊的人,是你。」
無論何時何地,都會有一個人,和你是親密的關係,和你保持著緊密的聯繫,和你共同經營著一個家庭。
牽掛,相愛,陪伴。
他說他唯一堅持的,就是感情上的選擇。
他說他這六年始終沒有忘記過她,不是刻意地等待,只是再沒有遇見給他這樣感覺的人。讓他甘願放下一切身段,徐徐誘之。
他說她是他實習生涯遇上的第一個麻煩,讓他不知所措。
他說他在邀請她勇敢的,毫無顧慮地走進他的世界。
他說他願意解決她所有的麻煩,承擔她的所有問題。
他說他是她的燈塔,是港灣。
他說他喜歡。
他說她是他的唸唸不忘,相思成疾。
每一句話,念想都記得很清楚。
她知道,他向來不喜歡說情話,連許諾也很少。可在紅樹林,他說他會準備一個認真的求婚時,念想還沒想到……他會這麼快,這麼認真地向她求婚。
念想一直都覺得他們之間的感情進展很快,但非常自然,並沒有讓她覺得有不適應的地方。至於求婚,她也不是沒有幻想過。
但沒有任何一種像現在這樣,他拿著戒指,在小西灣的情人橋上這麼認真地向她許諾未來來得更直接真實,讓她覺得感動。
早就決定是他了,從未有過動搖,有過改變,死心塌地。
念想點點頭,就像是一個承諾一樣,心口燙得她想哭。鼻尖一酸,還真的掉了眼淚。看他笑著把戒指套進她的無名指,念想還分神想像了一下如果遠在z市的老念同志知道她就這麼毫無戰鬥力的放棄戰鬥直接投降了,不知道會不會暴走……
空蕩廣闊的天地,白雪皚皚的山林,流水淳淳的溪流,這座安靜沉默的吊橋,都見證了念想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刻。
託付終身多需要勇氣,感謝她遇到的人,讓她如此勇敢。
這並不是一段多刻骨銘心的感情,甚至連轟轟烈烈的橋段也沒有。唯一的波折也許就是前不久的醫患事故導致的一天冷戰。
念想被他抱在懷裡,眼淚都往他的領口上蹭:「我要做你的牙齒,我難受了,有你疼。」
徐潤清想著自己親手黏上去的矯正器,有些頭疼:「我疼你。」
他願意縱容,哪怕她無法無天。
時間就像是停止在了這一刻。
念想想起昨晚做得那個漫長的夢,夢的結尾停留在紅地毯上,她挽著老念同志的手,輕推開門,看見他站在紅毯的盡頭,負手而立。
笑容溫暖又柔和,在等著她,一步步,走進他的世界裡。
毫無顧慮的,走進去。
她起先是他的病人,後來成為了他的學生,最後,做了他的太太。
人生最重要的階段,那些最初和最終,都將有他,貫穿始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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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那麼漫長,幸得有你,一路陪伴。
予你這一生,溫柔盡付。
我的唸唸不忘,相思成疾。
《徐徐誘之/徐徐念之》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