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雲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到地下室的房間裡,黑暗中沒有看清一個女人正坐在她的床上,女人輕聲呼喚著自己的名字,「凱蒂!」
「伊麗娜……是你。」碧雲被嚇了一跳,終於有些回過神來,「你怎麼在這裡,我以為你上了二樓的房間……要找什麼東西。」
「找什麼東西?你指的是什麼?」伊麗娜敏感地反問到。
「呃……名單,你是在找被害人的名單麼?那名單被他燒了……黑色的紙灰揚揚灑灑的漫天都是……」碧雲說著說著,手臂抬起,五指在空中展開,剛剛的情景太過震撼了,讓她的思維久久沉浸在裡面,一直難以擺脫那一幕,那一對冰藍色的眸子穿透黑色的雪片,射向她的身上,他怎麼能用那麼平靜優雅的語氣來訴說著極端的罪惡。
「凱蒂,你還好麼?」伊麗娜扶著她的肩膀,讓她坐穩在床上,「告訴我,你都看見了什麼?」
「他們在殺人,為什麼要這樣,他們竟然在殺害無辜的婦孺!」碧雲的聲音有些激動。
「凱蒂,我所作的工作和我肩負的使命,就是盡力阻止這些罪惡,剷除這些非人的勢力。只有徹底剷除他們,人們才能過上安寧的日子。」伊麗娜扶住她孱弱的肩膀,一邊說著,一邊注視著她,碧雲從那雙碧藍色的眼睛裡,第一次看到堅毅的果敢的光芒。「凱蒂,我可以信任你麼?」
碧雲不明白伊麗娜要做什麼,但接下來的話讓她不由地打了個寒顫。
「我並不是為了名單而來的,我來這裡是要他的命,現在來看,難以獨立完成這個任務,我需要你的幫助。」
「你說幫你……殺人?」她黑色的眼睛瞪大,直搖著頭說:「不,我不要殺人。」
「難道他不該死麼?凱蒂,不要忘了,你是個紅十字會的護士,是國際人道主義救援組的一員,你也親眼看到了那集中營中的慘狀,親耳聽到了他們的罪惡勾當,他是個魔鬼!對這種人怎麼可以心慈手軟?」
碧雲被她的眼光逼視地無所遁形,「可我只是個囚犯,我能做什麼?」
「那條鑽石項鏈難道不夠說明這件事麼?凱蒂,你嘴上不承認,但是你心裡清楚,他愛你。在別的時候他或許會和別的女人逢場作戲,但是他現在連那個心情都沒有,他的眼裡完全容不下別的女人,因為他深深的愛著你!甚至可以對你袒露他的心聲,他信任你,喜歡你,企圖討好你,自然就不會對你設防。」
碧雲掙脫她的手,衝著她喊到:「是的,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但那又能怎麼樣?我殺不了他的!」她意識到自己說話太大聲音了,摀住嘴巴,快速地眨著黑色的眼睛,望向伊麗娜。
「這你不用擔心,我有辦法」伊麗娜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了一顆小膠囊,用兩根手指輕輕捏著,遞到碧雲的眼前,「小心拿著,這可是一種化學合成的劇毒。」
碧雲顫抖著接過來,放在掌心,那是一粒透明的微小膠囊,裡面是一些白色的粉末。
「這種毒藥,會立刻溶於水裡,但是只有在人喝下去之前的一分鐘之內,下到杯子裡才會起到致命的作用。所以做這件事的人,必須要能夠很接近他,就是他身邊的人……」
「你……要我給他下毒?」碧雲的聲音有些打顫,肩膀也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他很謹慎,在他信任的艾瑪和幾個老僕人不在的時候,他不會動任何外人送的食物和水,顯然他對我也存有幾分懷疑,故意的試探我幾次,我不知道他從我的反映裡,看出了什麼端倪,但是不能再拖下去了。」她鄭重地補充道:「一旦失敗,我們並不會有什麼損失,一旦成功,我可以完成我的任務,而你,就可以獲得自由。」
碧雲定了定神,把那顆膠囊握在拳頭裡,喃喃地發問:「可我該怎麼做……」
「今天晚餐的時候,就找機會下手。」伊麗娜露出迷人的微笑。
她又恢復了那麼馴良木訥的樣子,和僕人們一起,默默地把餐桌佈滿。碧雲坐在沙發上,烏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伊麗娜的一舉一動。
腳步聲響了起來,他從樓梯上下來,逕直地走到餐桌旁,落座在那把黑色的大椅子上,顯然他的情緒還不是太好,隨手拿起桌上的火機,點燃了一支煙。
碧雲拉開椅子,坐到了他的身邊。
他對她的到來和舉動有些詫異,並沒有問什麼,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垂下眸子,低著頭繼續吞吐著煙圈兒,像是在思索著什麼。
僕人們為她也鋪上餐巾和餐具。碧雲的手扶在白色的餐巾上,向這個男僕人點頭致謝。
「已經齊了,請用吧。」男僕謙卑地點頭。
碧雲直挺著身子,她的手心已經被汗水浸透,那個白色的小膠囊就放在她的口袋裡,她忍不住用指尖觸摸了一下,又快速地縮了回來,僕人們在他們身後站成一個長排,這麼多人在場根本就無法操作。她咬著嘴唇,心裡已經非常緊張。
「艾伯特,你帶著大家都下去吧。」他側著頭,對領頭的男僕人說道。一排僕人都退下了,伊麗娜也面無表情地走過她的身邊。碧雲不敢抬頭去看她,慌亂間卻被他的視線捕捉到。
「你想說什麼?」他冰藍色的眼神,彷彿磁石一樣,能將她的目光緊緊地吸住,她與他對視了不到一秒,就低下了頭,呼吸急促,額頭冒汗。碧雲心想她的表現一定是糟糕極了,沒有想到他卻開口,那語氣竟然異常的溫和,「下午在我的房間裡看到的,聽到的,讓你害怕麼?」
她沒有做聲,低下頭,但是能夠感覺到他的眼光繼續在她的臉上掃過,如一張海藍色的網,捕捉著她游移不定的焦距,她無處躲藏,乾脆鼓起勇氣,對上他的眼睛,卻再次愣住了,沒有想到他的眼睛裡,竟然會閃爍著這麼柔和的光,他灼灼地注視著她,露出很輕很輕的微笑,幾乎讓人察覺不到,「我們用餐吧,不提那件事了。」說完,他掐滅了煙,拿起刀叉,又頓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麼。「我想再喝一點酒,可以麼?」
她起身去到酒櫃裡,取出一瓶紅酒,打開蓋子,斟滿了他的玻璃杯子。
「這酒似乎倒的太滿了些……」他取過她面前的高腳杯子,倒進一半的酒,放在她的面前,「陪我喝一點。」
「你喝的其實已經很多了。」她的手靠在杯子上,有些答非所問的說道。
「我看上去,像是酒量那麼淺的人麼?」他沒有等她端起酒杯,自己端起了杯子,向她示意了一下,把杯子裡的紅酒一飲而盡,接著又斟滿了一杯。
碧雲看向他,剛剛是他說的,紅酒倒的太滿了些,而現在,又是他自己倒滿了杯子,只聽見他緩緩地說到:「酒不會讓我醉,讓我醉的,只有你。」說完,又是一口氣把酒喝了下去。
碧雲有些不解,為什麼他會這樣一杯又一杯的不停喝酒,也不動面前的食物,很快的,一瓶紅酒,就只剩下了她面前的那半杯。
「再給我拿一瓶來,好麼?今天的酒,味道不錯。」他說。
她再次起身,來到酒櫃旁邊,準備開啟一瓶酒,這一次,她想到了口袋裡的小藥丸,這或許是今天晚上最好的機會了,一想到這裡,她的手忍不住地顫抖了起來,大腦也幾乎無法思考,只能機械的按照伊麗娜的吩咐去一步步地做著,那顆小小的膠囊就這樣,被在開啟瓶子拔出木頭塞子的瞬間,投入了紅色的酒中,瞬間融化了。這一切彷彿都在悄無聲息地進行,背對著酒櫃的他,顯然是有些不勝酒力了,一手扶著額頭,低頭緊閉著雙眸。狡黠如貓的伊麗娜則躲在客廳的大門口的暗處,密切注視著她的動作……
碧雲拿起那瓶酒,一步步地走近餐桌,他微笑著望向她,見她已經乖巧地站在他的面前,正準備往他的玻璃杯裡倒酒,他冰藍色的眼睛,直直地仰視著她溫潤如玉一般的側臉,他輕輕抬起手臂,搭在她纖細的腰間,用了一點力道,把她摟向自己。
她戰抖了一下,酒瓶從她的雙手中滑脫了,「啪」地一聲炸響,一整瓶的酒就這樣灑在了地板上,她立刻跳了起來,看到那猩紅的酒灑了一地,還有散落的玻璃的碎片。
「傷到了麼?」他立刻握住她的手,感到她的小手和整個身子都在瑟瑟發抖,他鬆開了她,「真是……抱歉,我或許,真的有點醉了。」
她想彎腰去拾起那大塊的玻璃,卻被他止住,她逃離了大廳,來到廚房裡,伊麗娜就站在那裡。
「對不起,我做不到,即使我知道他是個十惡不赦的魔鬼,我也做不到……」
「凱蒂,你知道你的仁慈會斷送多少人的性命麼?好了沒有時間廢話了,只有換一個計劃。」她緊緊地盯著她,嚴厲地說到:「這一次不需要你插手,你只要什麼都不說,閉緊你的嘴,保持沉默!」
「是你麼?羅斯,我的頭,有點暈」他的手支撐著額頭,緊閉著眼睛,太陽穴旁邊的青筋隱現。
「大概是您喝了太多的酒的緣故吧,還是回房間休息一會吧。」伊麗娜扶著他,走上樓梯,碧雲忍不住也跟了上去,站在二樓臥室的門口,眼見著伊麗娜一步步把有些不穩的他扶到床上,他和衣而臥,緊閉著眼睛,金色的頭髮散落在白色的枕頭上,似乎已經睡沉了,只見她又慢慢走到窗前,關嚴了窗子,拉緊了窗簾。
「你想怎麼辦?」碧雲忍不住問到。
「讓一個人死的辦法太多了,不僅僅只是下毒,車禍意外,或者是一場意外的火災……」
「你是要放火麼?」
「難道你想阻止我?凱蒂。」
「不……不是的。」
「那就回到你的房間去,這裡沒有你什麼事了,過一會火勢一起,你就可以趁亂逃跑了,你就自由了,你不是一直希望得到自由麼?」
碧雲不願意再面對著她,她也不願意去分析伊麗娜她自己的立場是對是錯,她跑回到地下室裡,插上了門,可她情不自禁又到了窗子前面,可以看到二樓的窗口,已經開始閃爍著冉冉的火光,伊麗娜已經實踐了她的計劃。是的,他是個十惡不赦的惡魔,她眼睜睜地看著那火焰在燃燒著,她能夠救他的,但是她沒有說一句話,就看著這一切的發生,眼看那火焰把他葬送。
過了好一會,聽到院子裡響起了警報聲,人們有些慌亂,從遠處圍聚到房子周圍,都在忙著滅火,然而這火已經越燒越旺,很難在短時間內撲滅。
恍惚間,碧雲才想起她該逃了,推開門,卻發現地下室與一層大廳之間的鐵柵欄門被一把黑色的大鎖鎖住了,她衝過去,拍打著那扇鐵柵欄,鎖的很結實,憑她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弄開,走廊上漸漸濃煙密佈,嗆的她不住咳嗽,她只好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間裡,用床單把門堵了個結實……
碧雲伏在窗邊哭了起來,這難道不是最好的結局麼?她不是十分的怨恨伊麗娜,或許是她的職業要求她必須這麼做,或許是因為怕自己洩露了她的身份和行動計劃,或許是因為她沒有按照他的要求,在他的杯子裡下毒,是什麼原因,如今已經不重要了……她將葬身這火海。
濃煙還是透過縫隙鑽進了這間屋子裡,求生的本能,讓她把身子壓低,靜靜地注視著矮窗外面的世界,難道人在臨死之前,總是會把一些淡忘的事情記起,她想起小時候和姐妹們因為調皮常常挨著父親的責打,想起母親拿著黃腸木的梳子給她理順著如雲般的黑髮,想起逸安哥哥,想起美國教會學校的同學們……她一次又一次地祈禱親人和朋友能夠平安幸福,然而,她自己也沒有想到的是,最後浮上心底的,卻是一雙冰藍色的眼睛,他也會葬身火海,他罪有應得,可是為什麼,她竟然對他有一絲同情和愧疚,明明是他殘忍地虐待自己,此時此刻卻感覺是自己虧欠了他的。
如果在歌劇院那天夜裡,她接過他手裡的玫瑰花,是不是會好一些;如果在他進入地下室的時候,她沒有故意地拆穿他,而是繼續躺在床上裝睡,讓他能夠安心地對她道一聲晚安而後悄然離去,是不是會好一些;如果她沒有冒然闖入他的房間,在看到他的心在黑暗的深淵邊緣徘徊,掙扎和痛苦的時候,不是用冰冷的言語繼續刺激他,而是就那樣注視著他,繼續聽他說下去,如果……,她不願意去想像這些如果都變成現實,現在會是什麼結局,她從來不敢期望去擁有什麼,只是不願意虧欠別人什麼東西。除了同情,除了愧疚,還有深埋在她心底的一份痛惜。她已經沒有力氣去想那些事情,不住地咳嗽,被濃煙嗆的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