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盛裝舞步

碧雲安靜地平躺在床上,柔弱的身子陷入到白色的床墊子裡,只覺得渾身酸痛,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直愣愣地望著窗戶外面,午後的暖陽,透過那及地的暗紅色厚絨布窗簾,外面那一層輕薄的褐色蕾絲邊紗簾,照射進屋子裡,一縷縷金色的陽光灑在床面上,照得人昏昏欲睡,她腦袋昏昏沉沉的,屈指算算,已經三天了,可她大多數的時間都離不了床,連早飯和午飯也都是在床上解決的。碧雲輕聲歎了口氣,看見他點燃了一顆煙,上身倚靠在窗邊的躺椅上,一面曬著太陽,一面悠閒地翻著一本體育雜誌,突然間他抬起藍色的眸子,饒有興致地對她說到:「下午,我帶你去騎馬。」

「嗯。」她懶洋洋地答應了一聲,側著身子蜷縮成一團,躲進羽絨被子裡,心裡直為早晨冒失的要求後悔,現在她這幅樣子,連下床走路都困難,怎麼能夠騎馬。

他看見她整個人像蠶一樣躲進了繭子,把手中的雜誌扔在一旁,從躺椅上起身,攥住她露在外面的一把黑髮,輕輕把她的腦袋扯了出來,她的頭髮被他揪的有些疼,不情願地扭頭問他:「你要做什麼?」

「你困了麼?寶貝。」他單膝跪在床上,一手按著她的肩膀,另一隻手輕輕撥弄著她的頭髮,「我來陪你睡一會。」

「不要。」她轉過頭去,給他一個冷硬的背影。

「走吧,出去曬曬太陽。」他不容分說地掀開被繭子,把她從裡面抽了出來,平放到地板上。

她就這樣被他趕下了床,氣呼呼地來到洗手間,簡單的洗漱了一下,對著鏡子,攏了攏頭髮,用一個髮卡,在腦後束了一個簡單乾淨的馬尾,換下那件粉紫色薄紗睡衣,套上一件淡粉色的連衣裙子。他也沒有穿他的黑色制服,而是在白色的襯衣外面罩了一件卡其色的條紋風衣,下身是一條獵裝的褐色長褲,黑色的馬靴。他在一樓大廳的沙發前,等了她好久,她才緩緩地從樓梯上下來,他不禁皺起了眉頭,顯然她對外面的天氣和溫度沒有足夠的認識,在即將出門的時候,他不得不給她罩上了一件厚實的羊毛披肩。

她被他帶到馬廄裡,負責飼養馬匹的的士官為他牽出來一匹白馬,這匹馬兒是被單獨飼養的,士官撫摸著馬兒的長脖子,又刷了刷它的鬃毛,嫻熟地套上馬鞍,馬兒很漂亮,雪一樣純白的顏色,烏黑的眼睛,它低著頭,步態均勻,顯得很溫順,他向飼養員禮貌地致謝,然後慢慢地牽著它的韁繩,走出馬廄。

他把她抱到馬背上,自己也翻身上了馬,從後院的小門出去,駕馭著馬兒一直向著山野邊的小河走去,沿著河堤漫步,溪水潺潺、春日融融。一切都那麼寧靜、祥和,雖然樹木還沒有全綠,山野裡處處都透著早春的氣息,他放棄了帶著她,駕馭著馬兒,快速奔跑一會的念頭,她看上去已經受不了任何的顛簸了,苦著一張小臉只嚷著要下來。

「寶貝,你不該穿裙子出來騎馬。」他抱她下馬的時候,順便揣探了一眼那粉色裙底無限的風光。

「我又沒有別的衣服!」她嗔怪了一聲,謝天謝地,自己的雙腿終於著地。

「好吧,明天,帶你去買點衣服。」他笑的爽朗,把自己的外套脫了下來,平鋪在地上,讓她坐在上面。又向前走了幾步,找了一塊青青的草皮,想把馬兒拴在一棵大樹上,讓它能夠吃到地上青草的嫩芽。

碧雲坐在他布料厚實的風衣上面,再說土地上已經鑽出了青青的草尖,自然不會覺得太涼,她合攏了雙腿,微微側著身子,抱著膝蓋,默不作聲地向他看去,他的金髮那麼耀眼,是那種淺淺的金色,有著自然捲曲的波浪,眉毛和睫毛也是金色的,沒有哪個國家的王子的照片比他更加迷人,也包括童話故事裡的那些,伊薩爾河畔午後的暖陽,將大地上的一切都照耀地那麼柔和。

碧雲迎著微微有些刺眼的陽光,瞇起眼睛問到:「想當年,你獲得馬術比賽的冠軍,就是騎著它參賽的麼?」

他回答著,「不是,應該說她曾經是一匹優秀的賽馬,不過在一次訓練中,她的腿受傷了,」他輕拍了拍馬兒的後臀,「她不能再完成跳躍障礙的規定動作。」

「啊……好可憐,是腿骨骨折了麼?」

「不,獸醫說傷已經痊癒,只是每次來到障礙前,她就不敢再向前跨越,」他凝視著低頭啃著青草的馬兒,眨動著冰藍色的眼睛說到:「其實這樣的一匹馬,應該被處死,因為她已經沒有什麼價值,像這樣一匹良種的賽馬,除了在比賽場上獲得冠軍的榮譽,她的生命就沒有意義……」

「她只是害怕,為什麼要殺了她?!」

「你說的對,在磕倒的地方重新站起來,能夠戰勝內心的膽怯,面對著障礙沒有絲毫的退卻,這需要極強的意志力,人都未必能夠做到,何況是一匹馬呢。留著她吧,說不定能生出一匹純種的小馬駒。」他輕柔地撫摸著馬兒的鬃毛,它抬起頭,朝他親暱地噴吐著鼻氣。

碧雲微笑著點點頭,「奧運會場上,都比些什麼?」她顯然對他的運動員經歷非常好奇,打算刨根問底。

「盛裝舞步、障礙跨越,還有綜合全能賽,一共三個項目。」

「都是怎麼個比法呢?」

「所謂的盛裝舞步,在規定的時間內完成一些規定和自選的動作,包括行進、疾走、慢跑等等,至於障礙賽麼……」他輕笑了出來,「那年,比的是騎馬跨越一個泥塘,可真夠熱鬧的,用人仰馬翻來形容絕不過分,如果我沒記錯,恐怕只有3位選手沒有翻落在泥裡,」略微停頓了一下,他接著說,「還有綜合全能賽,那是最艱苦的,要連續三天不停地比賽,這對選手和馬匹的體能和意志都是個考驗……」他不厭其煩地為她解釋著,看著那雙烏黑的大眼睛在不停地眨動著,和那有些疑惑的表情,他知道她不可能立刻就完全弄懂這些,就不繼續深入地講解細節。

「現在,能為我表演一下麼?」她的黑眼睛突然間閃爍了一下,滿懷期待地望向他,「我好想看……盛裝舞步。」

他沒有立刻回應她的要求,而是凝望了她一會兒,他並不真的喜歡那種被固定好了步子,隨著音樂翩翩起舞的花式表演,當日比賽場上那個環節中,他也並不佔優勢,反而是在障礙跨越和三日賽裡,讓他脫穎而出,他陶醉於那種馳騁和跨越,激烈的角逐和殘酷的競爭,但他始終弄不明白,為什麼女人總是對那個感興趣,可她的要求讓他無法拒絕,實際上,他也不想拒絕。

「好吧,很榮幸為您表演,美麗的女士,」他微微欠欠身子,像她致意,重新解開拴在樹上的韁繩,利落地翻身上馬,對她說道:「不過我也很久沒有練習過了,給你展示幾個基本的動作。」說罷,小聲給了馬兒一個指令,他的坐騎立刻進入了狀態,先是在他的指令下原地快步,而後變換方向前後漫步,又做了幾個橫斜的步子,她看得有些入迷了,特別是當馬兒四蹄踢踏,踩著花式步子的時候,她驚訝的張大了嘴巴,他怎麼能靠肢體動作和幾個簡單的口令,就把這種強大的動物駕馭的這麼好,馬兒像是在跳芭蕾舞,那步子規範又炫動,優雅而奔放,她還以為只是人才能跳芭蕾舞,以前她在教會學校裡,見過的最好的舞者也不過如此。

他從馬背上翻躍下來,雙手扼住韁繩,立在原地注視著她微笑道,「這得經常練習,有些步式已經忘的差不多了,人和馬都是一樣的,不過她比我表現的要好。」馬兒似乎聽懂了他的讚美,又踢踏了一下前蹄,噴吐著鼻息。

她望著樹下的馬兒,呆呆的,許久說不出話來。

他沒有得到鮮花、掌聲和應有的讚美,儘管盛裝舞步並不是他的強項,但也是奧運金牌的一部分,他的表演絕不是平庸的水準,這多多少少的讓他有點失落,拴好了馬,坐在她身旁,他長出了一口氣,緩緩地說到:「相處久了才能體會到,馬是人類最忠實的夥伴,是一位騎手生命的一部分,與這位高貴的、富有靈性的夥伴在一起的時候,你會忘記很多的煩惱和憂慮。當馬鬃在風中飄揚、在大地上飛奔馳騁時,那種心心相惜,合二為一的感覺妙極了……」

碧雲仍是直愣愣地望著馬兒,聽到他在自己耳邊不停地說著什麼,他發現了她的心不在焉,停住了話,略微低頭打量著她的側臉,只見她仍是一言不發,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秀氣的眉頭輕鎖著,輕輕咬著玫瑰色的唇瓣,像在思考著什麼深刻的問題,他輕笑了一聲,卻沒有打斷她的思維,轉頭也向著馬兒的方向望去,與她的視線並行不悖。

她在心裡讚歎不已,這種體育比賽設計的真好,最大程度地展示力量與優美、優雅與韻律、協調與奔放,她現在完全理解了為何他會有屢屢被提及的那個稱號——「優雅的亞特蘭蒂斯的黑衣騎士,」先前她只記得他的暴虐、冰冷和深不見得的黑暗,卻忽略了這個稱謂最本質的意思,他是一位優雅的騎手。記得以前學校裡老師講到中世紀的騎士精神,所必要的謙遜與仁慈、榮譽與犧牲、英勇與信念、誠實與公正,這與私塾裡先生教的「仁、義、禮、智、信」,不是有些相似麼,只是多了一份紳士風度和狹義精神……

柔軟和煦的春風吹過河堤,獨角獸一般純白的馬兒安靜地低頭吃草,金髮碧眼的俊美男子正凝望著她。

「我想吃櫻桃。」她突然冒出一句話。

「寶貝,你說什麼?」他有點不解地問,這個小傢伙的腦袋轉的可真夠快的,前一刻還在談論著奧運會的馬術比賽,突然就轉到食物上,他不記得自己剛才的話裡,哪一句櫻桃有關係,「你餓了麼?」

她朝他露出羞赧的微笑,「你在巴塞爾威爾萊茵河畔的櫻桃園,現在什麼樣子了?它們什麼時候結果子?我可最愛吃櫻桃了。」

「櫻桃園?」他被她說的一愣,「什麼櫻桃園?」

「你忘記了麼?是你帶我回來的時候,在車上對我說的,你在威爾萊茵河畔有座莊園,有個叫馬汀奴的老管家在守著它。那裡春天來的很早,在這裡還是春寒料峭的時候,那裡的樹木都已經發芽……」

他咬著嘴唇,沉吟了半天,微笑出來,「是的,櫻桃園,大概……樹木已經長高了吧,要等到夏天才能成熟。」

「那你答應我,夏天的時候,要帶我去吃櫻桃。」她從地上站起身來,拍拍粉色裙子,儘管裙擺上並沒有沾上一丁點的泥土,看樣子,她是想跟馬兒玩一會兒。

他仰頭望著她,藍色的眼睛裡流動著一股清澈的溪流,微笑不語。

「怎麼?不行麼?」她回頭看著他問到。

「當然可以,寶貝。」他輕笑著說,可是語氣有幾分鄭重。

聽到他的保證,她才安心地轉身,埋著輕柔的步子靠近馬兒,小心翼翼的探出手,去摸它潔白的鬃毛。

他望著她的背影,眉毛微微簇了起來,心裡默念著,威爾萊茵河畔的櫻桃園,是的,帶她去那裡不難,但在那之前,他得趕快籌劃著買塊地,讓人種上櫻桃樹,還得再找一個叫做「馬汀奴」的老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