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對決(下)

見面的地點是一座廢舊的教堂。

穿著一身灰黑色制服的墨菲斯穿過黝黑的木製大門,踏入到這棟建築物的大廳裡,祭壇上的神像因為常年失修而斑駁陸離,穹頂上的彩色玻璃窗子也殘破不全,他輕步走上前去,雙手合十,閉上眼睛,對著這座神像祈禱著。月光透過破碎的頂窗,灑到大理石的地面上,在一切殘垣斷壁上,灑下了淡淡的銀白色的光暈。

一個黑衣的身材狹長的男人,用一柄黑色的手槍,直指向他,頂到了他的太陽穴上,他從黑影中出現的時候,那腳步很輕,幾乎讓人無法察覺,動作卻閃電般的迅速。

「墨菲斯·珀爾上尉,」在那男人說話的同時,一手勾住了他的腰帶扣,那動作很迅速,也很熟練,他的槍被第一時間卸了下來,「真是幸會。」他就像一隻黑豹,突然自陰暗之處來襲,瞬間就用白森森的牙齒扼住了對方的咽喉,一開口,就是充滿了脅迫的口氣。

「什麼時候,黨衛軍抓人,要上將親自出馬麼?」墨菲斯並沒有驚慌失措,儘管那黑色的槍口一直頂在他的太陽穴上,他的語氣仍舊有些調侃。

解了對方的槍,單手熟練地卸除了槍膛裡的子彈,那子彈掉落在大理石的地面上,辟里啪啦地作響,槍也被扔到了遠處的廢墟裡,黑衣的男子靠近墨菲斯,尖狹的下巴在他英俊的臉的左側,冰藍色的眼睛閃著寒光,「如果你不想惹麻煩的話,就滾遠一點。」

墨菲斯輕笑了出來,側過頭顱,湖藍色的目光與他寒光湛然的眼睛對視,「如果您覺得我觸犯了什麼條律,可以把我抓起來,不過最好把我送到國防軍的軍事法庭。」他的唇邊浮起一絲淺笑,似乎是沒有覺得自己的舉動充滿了危險性,「當然,您也可以把我直接關進集中營裡,蓋爾尼德將軍,這是您執掌的SS第4處的特權。」

「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離她遠點。」他冷冷地盯著墨菲斯,對方那挑釁性的話語,並沒有成功地激起他的憤怒,達到讓他自亂陣腳的目的。

「真讓人難以置信,這足以讓一個幕後策劃者放下架子,走到前台。」墨菲斯垂下湖藍色的眸子,「很可惜,我並不想把誰牽扯進什麼桃色事件中,只是看不得一個可憐的女孩在大街上流浪,被當做了誘餌卻渾然不知。」

「你有什麼權利對我說這句話?」黑衣的男人扣動了扳機,冰冷的槍口插入了對方深棕色的發從中,直抵著他的顱骨,「你以為這支槍不會走火麼?」

「如果你決意要殺我,就不會等到現在才動手,我能活到現在,必然有我該活的理由。」墨菲斯閉上眼睛,被他的槍口頂著略仰起頭,褐色的睫毛微微眨動。

「你在威脅我?」他瞇起眼睛,冰藍色的瞳孔裡浮現出一絲玩味的光,「我倒是想看看,你這只狡猾的狐狸,能耍出什麼花招。」

「論起陰謀與算計,恐怕比起您來,我要甘拜下風。」墨菲斯突然間張開眼睛,當這張英俊的臉孔完全收起笑意的時候,那湖藍色的眼底的陰鶩也浮上了水面。

「如果你始終認為你哥哥的死與我有關的話,要報仇就找我,只是不要把女人也牽扯進來。」他的音調讓人感到徹骨的寒冷,彷彿不帶有一絲一毫的感情。

「我想您誤會了,將軍,我並不是因為個人恩怨而接近碧雲的,我們認識完全是一個意外,當時名花有主,可是現在……」

「現在她仍然是有主的。」他打斷了墨菲斯的話,說的有些咬牙,這一次明顯的是強壓下了火氣,他發現自己忍受的了對方的挑釁,甚至是言辭侮辱,就是不能忍受從別的男人的口中叫出她的名字。

「是麼?我可不這麼認為。」墨菲斯哼笑了聲,那湖藍色的目光落在教堂的門口。

一道皎潔的月光從大門縫隙裡射了進來,映出一個嬌小的身影,「你在做什麼?」女孩有些驚慌失措地從大門裡跑了進來。

接著月亮皎白的光,她清晰地看到了,身材狹長的黑衣男人用一把黑色的手槍,指著墨菲斯的太陽穴上,如同一隻黑色的狼,那森白的牙齒扼住了對方的咽喉,她來不及仔細考慮什麼,就衝著他喊道,「蓋爾尼德,快放開他!」

他愣住了,凝起眉頭,冰藍色的眼睛直直地注視著站在離他們五步開外的女孩,卻沒有發現被他牢牢鉗制的墨菲斯,那英俊的臉上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

他明知道在對手面前暴露真實的想法是極端愚蠢的舉動,卻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住內心紛亂的情緒。

碧雲直望著他,淚水潸然而下,「放下你的槍,被你殺害的人還少麼?」

墨菲斯撇了一眼自己太陽穴上的槍,他的頭顱雖然被對方牢牢地鉗制住了,但是近戰經驗告訴他,只要扭轉角度出其不意,還可以反抗,掙脫束縛,並且有反擊成功的可能性。

她一步步地走向他們,沙啞著嗓子逼問他,「你到底要做什麼?要證明什麼才肯罷休?」滾滾的淚水從她烏黑的眼睛裡湧了出來,「你利用你身邊所有可以利用的人和東西……為了達到目的不惜一切手段!」

「閉嘴!蠢女人。」他喝止住了她。「你什麼都不懂!」

「是的,我是愚蠢的,每一次都被你欺騙、玩弄!只要你放了他,你想要什麼,我都答應你,是要我回到你的身邊,繼續做你的情婦,還是要我永遠消失……」她烏黑的眼睛注視著他手中的槍,一臉心碎與決絕的表情。

「不要這樣,凱蒂!」墨菲斯那湖藍色的眼睛裡有幾分不忍,「不要過來,這是我跟他之間的事,與你無關,快離開這裡。」

他垂下眼睛,冰藍色的目光裡閃爍著難以言喻的灼痛,他並沒有想到局面會變得如此複雜,其實,也非常簡單,他哼笑了聲,在她的注視下緩緩放鬆了手肘的禁錮,也把手中的槍口從對方的頭顱上移開,聲音有些異樣的開口,「想不到是為了愛情,那麼,只有一種方式了。」

墨菲斯並沒有費什麼氣力,就獲得了自由,他一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被對手勒得緊緊發痛,長出了口氣,「蓋爾尼德將軍,您以為我們是什麼?中世紀的野蠻人麼?」

「根據帝國的法令,這是被允許的,並且青年軍人應該以此為榮。」他冰藍色的眼底閃過一道閃電般的凌厲的光。

「可我官銜低微,怎麼敢跟身為上將的您動手。」墨菲斯仍舊是保持著平緩的語氣,面不改色地說著,但似乎並不想接受對方的挑戰。

他冷笑了聲,拔出了腰間的佩劍,握在手中,單手解開領口的風紀扣,又把下面的扣子統統解開了,脫下了黑色的制服,以手指勾著那件掛著上將軍銜的制服的領口,乾淨利落地扔到了滿是塵埃的地面上。

墨菲斯眨動了一下眼睛,看著那件黑色的制服落地。

「不,不要,這太瘋狂了,」碧雲盯著他,又轉身眼望向褐髮的溫柔的男子,「墨菲斯,你千萬不要答應他!」

墨菲斯朝她聳肩微笑,眼裡的光仍是充滿了湖藍色的柔情,「我想已經沒有選擇了,別擔心,凱蒂,雖然我沒有把握贏的了奧運會的五項全能冠軍,可我的劍術也沒有那麼差勁。」

「我給你一個忠告,最好別把這當成一次表演。」他一邊冷冷地說著,一邊嫻熟地轉動手腕,闊劍在手中繞了一個花式的圓圈,寒光湛然的劍鋒直指著對方高挺的鼻尖,「拔劍吧。」剛剛那個看上去華麗的劍勢,所代表的含義是——為了愛情和榮譽。

墨菲斯緩緩地拔出腰間一柄稍微狹長,劍柄上帶著藍色的飛鷹翅膀的佩劍,他穩穩地握住劍柄,只是略微傾斜了一下,立刻把劍端正地豎立在胸前幾秒鐘,是一種古老的珀爾家族特有的在決戰前深沉的示意,那雙沉靜的湖藍色的眼睛裡,此時此刻潛藏著陣陣森然的殺氣。

碧雲看不懂這些繼承中世紀騎士傳統流傳下來的相互致意的手勢,只知道這兩個男人是打定心思要殊死搏鬥一場,多少男子死於這種慘烈的決鬥,雖然這一次他們沒有用槍,而是用劍,但她很清楚,他的那柄佩劍絕不僅僅是種裝飾品。

她有些發懵,以往她只在小說和電影裡看過所謂的決鬥場面,西方的男人因為政見、公義、名譽或者是愛情,常常要打到你死我活,可是他們為何突然間就激烈地打了起來,她並不是《伊利亞特》裡所描述的那傾國傾城的美女海倫,他和他也並不是古希臘的英雄,要在神的見證下,爭相證明自己愛情的真誠。

那尖利的刀鋒相互碰撞,發出清脆響亮的聲音,像是警鐘一樣驚醒了她,她更加深刻地意識到,他們都是訓練有素的軍人,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這種決鬥進行下去的結果,很可能是兩敗俱傷。儘管她上一秒還在恨他、怨他,卻並不想看到他們之間有任何一個人因為自己而送命。

然而不同於中世紀騎士之劍那華而不實的決鬥劍術,他的招式凌厲凶狠,富於實戰的技巧和經驗,幾個回合下來,墨菲斯越來越吃力地抵擋著他的劍鋒,終於在一個,他的劍劃破了黑灰色制服的袖子。

碧雲看到這一幕,驚叫出聲,「住手!」趁著兩人打鬥的空隙,鑽到了他們之間。

他手中正準備穿刺的劍,不得不在瞬間改變了角度。這讓他的身子在慣性的作用下前衝,下意識地以右手的劍來支撐身體,鋼劍的尖峰嵌入了地面的裂縫裡。

墨菲斯的劍「嗖」地一聲從她的耳後穿過,鋒利的劍刃削斷了她的一簇黑色的髮絲。幸好他及時地掉轉了劍鋒的方向,闊劍「匡當」一聲掉落在了地面上。這也讓他失去了重心,跌倒在地上,一陣陣撕裂的痛,讓他摀住了自己的肩膀,灰色制服上開始滲出了點點殷紅的血跡。

他沒有在對手跌倒的時候趁虛而入,而是盯著面前這個女孩,把她從頭頂到腳底都打量了一遍,怒不可遏地吼到:「蠢女人!你要找死麼?」

與此同時,她身後的男子關切的問了一句。「凱蒂,你還好麼?有沒有受傷?」

她沒有回答任何一個人,仍然是站在他們中間,「你們兩個不要再打下去了!」碧雲扭轉頭,本想勸說他不要繼續鬥下去,卻看見他的胸口滿是鮮血,那灰色的制服被猩紅浸透,「墨菲斯,你流血了,天啊,好多血!」

「怎麼?」他摸了一下右邊的胸口,手掌上立刻沾滿了鮮血,「只是流了點血,沒有關係。」她掏出自己的手絹,按住了他的傷口,制服上劃破了一道長口子,可是她無法確定那傷的位置,無法包紮。

「這沒關係,凱蒂,你讓開,我不想誤傷到你。」墨菲斯的額頭上隱隱地冒出汗珠,那雙湖藍色的眼睛變換著焦距,因為對手狹長的身影已經一步步向他靠近。

「你受傷了,不要再跟他打了。」她按住了他,手帕已經被血浸透。

那銳利的劍鋒再次指向了墨菲斯的額頭上,「如果你還是個男人,就不要躲在女人的背後。」

「卑鄙、無恥,陰謀算計的小人!難道,你的愛情和榮譽,必須要用鮮血來驗證麼?!」她滿臉是淚,伸手拾起地上那柄墨菲斯掉落了的劍,這柄劍的沉重超乎她的想像,需要兩隻手才能把它舉起來。

「你想幹什麼?蠢女人!」他迅速地上前一步,熟稔地揮劍,一個反手格擋的姿勢,在瞬間把她的手臂震麻了,她失手將那柄藍色的劍掉落在了地上,整個人也失去重心倒在了地上,墨菲斯那湖藍色的眼睛裡緊聚的光,終於有一絲的松容。

他沒有再繼續向前,冰藍色的眼睛裡有什麼在顫動著,手中那綁著金色穗帶的劍也跟著在微微顫抖,劍身上那鍍鉻的閃電十字反射出白色的月光,這道光反射在地上跪著的女孩的臉上;與此同時,地上伏著的英俊男子,那雙幽深的湖藍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觸手可及的那柄劍,藍色的劍柄是一隻展翅的鷹,那平直的硬挺的翅和吹毛斷髮的鋒,像是在向主人發出激越的邀請。

然而,他們誰都沒有動,似乎是在顧慮著什麼,又像是在等待什麼。

「我不會跟一個需要女人來保護的懦夫動手的。」他說著,退回了幾步,低頭撿起了瓦礫中的黑色制服和繫在武裝帶上的槍,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又幾分灑脫地轉身離去。

望著那道狹長的背影消失在教堂一排排凌亂破舊的黑色長椅子的盡頭,碧雲僵直地跪在地面上,垂著頭,眼角的淚水凝固住了,心裡像是被抽空了一樣,那雙冰藍色的眼睛裡,有著怎樣難以言語的忿恨與哀傷,痛惜和柔情,那雙眼睛可以像冰一樣沒有溫度,也可以毫不掩飾地在一瞬間把所有的情緒都傳達給她。

「抱歉,凱蒂,還是讓你失望了,我輸掉了這場對決。」他湖藍色的眼睛望著她,還是那麼溫柔的語氣。

「不,不要動,你需要包紮。」她按住了他,卻沒有看向他溫柔如水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