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約會

在帝都郊外一座豪華的府邸裡,眾多男女僕人們在為萬聖節忙碌著,他們各司其職,神色卻戰戰兢兢的,誰都不敢出聲,因為女主人正跟她的丈夫爭吵著。

「不,威廉,你不能這麼做,你要把我們的小女兒嫁給一個35歲的男人,她才不到19歲。」說話的是一位中年的婦人,她的美眸裡充滿了怒火。

「和我們的汀娜相比,蓋爾尼德的確是不年輕了,可他是帝國最年輕的上將,是黨衛軍的二號人物,也是元首最寵信的男人。」高大健壯的男人在盡力解釋著。

「夠了,不要再跟我提他的名字,這個名字讓人噁心。」女人背轉過身子。

「親愛的,你要拋下偏見。」男人扶著妻子的肩膀說。

「偏見?你說我對他有偏見?就是他把克裡斯汀娜的舅舅送進了集中營裡。」她甩開了男人的手臂。

「你的表兄他是個同性戀。」

「是的,可軍內有多少同性戀,為什麼單單告發了他?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我們的女兒怎麼可以嫁給這種男人!」女人有些氣急敗壞地說,「你只想到自己的仕途,不顧女兒的幸福。」

「你以為,我辛辛苦苦促成汀娜和蓋爾尼德上將的婚姻,是為了我在軍內的前途麼?如果她不結婚,不立刻、馬上嫁給一個位高權重的男人,天曉得人種局的那些混蛋哪一天就會把她帶走的!」

「你不是空軍上將麼?連自己的女兒也……」女人責難的話沒有說完,被一個女孩洪亮清脆的聲音打斷了。

「父親母親,你們不要再爭吵了,父親,我會去見他的,但不是為了逃避責任!」女孩轉眼望向金髮的女人,「母親,您儘管放心,我會去跟他說清楚,我並不想結婚的理由。」

望著女兒的背影,男人和女人面面相覷地站在原地,誰都沒有說話。

威爾大道的咖啡店裡,黑衣的樂手優雅地拉動著小提琴,與那個金髮的女鋼琴師彈奏著優美的和弦,侍者為客人們捧上精緻的鑲嵌著金邊的盤子,這家久負盛名的咖啡店並沒有因為萬聖節而變得生意清淡。

在靠窗的預留座位上,俊美的男子穿著黑色的西裝,繫著黑色的領帶,頭髮和還是一貫的梳理的非常整齊,相對於他的鄭重其事,對面的女孩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微微瞇著眼睛,打量著這個年輕的女孩,她並沒有因為顯赫的出身,富裕的家庭,而打扮地珠光寶氣,只穿著一件藍白相間的裙子,白色的襪子,黑色的皮鞋,胸前別著萬字勳章的黑色領帶系成了蝴蝶結的樣子,她有一頭柔軟而富有健康光澤的金髮,紮成了兩個馬尾,眼睛碧藍,皮膚白皙,粉色的面頰上略有一點雀斑,但是這不影響她的青春美麗,在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往往會有一點雀斑的。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不會相信這個女孩是以愛好奢華著稱的霍爾曼將軍的女兒,她顯得過於樸素,除了胸前佩戴著的那幾枚閃亮的勳章之外沒有什麼裝飾品,其中一個尤其奪目的徽章,是帶著萬字符的粉色的星,在他的目光觸及那顆勳章的時候,他的眼神一亮,這標誌著對方是位年輕健康而且血統純正的日耳曼少女。

「克裡斯汀娜小姐,我為你帶了一份小小的禮物,一點心意。」他把一個小盒子推放到了女孩的面前,勾起唇角,微笑著說到。

「謝謝。」女孩只瞟了一眼那個包裝精美的蕾絲花邊的小盒子,似乎對這個禮物並沒有多大的興趣,而是盯著他的臉,「弗裡德里希先生,跟我見面,您為什麼不穿您的軍裝?」

「這個……我只是想隨意一點。」他冷不丁被這個女孩問住了,「因為畢竟不是正式的場合,你說呢?」

女孩挑挑眉毛,繼續追問道,「聽我的父親說,您也是黨衛軍的上將?」

「是的。」他的眼睛閃爍了一下,用優雅而自信的口吻回答到。

「那麼您多大年齡了,是35歲?」她環視了一圈兒,接著說:「大家都說您是帝國最年輕的將軍。」

這個女孩顯然對他的經歷比較感興趣,「我入伍的時候,才十五歲,已經有二十年的軍齡了……」

女孩迫不及待地打斷了他的話,「我十歲的時候就加入了帝國少女聯盟,在十二歲的時候就光榮的成為分會幹事。在這個時代,不是只有男人,才有參與政治的權利!」

「帝國少女聯盟,那真不錯。」他點頭報以微笑。

女孩急忙補充道,「那是小女孩的組織,現在是在帝國少女聯合會。」她碧藍的眼睛裡突然有些失落,「不過十九歲生日之後,我就不再屬於那個組織了。」

「到時候,會有更好的組織適合你的,克裡斯汀娜小姐。」

聽了他的話,她嬌美的嘴唇浮起,衝他嫣然一笑,「在你眼裡,我是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麼?」

「怎麼會呢,我覺得您是位信仰堅定、鬥志昂揚的青年,一位女中豪傑。」他哼笑出聲,挑動食指,拿起了咖啡杯子在唇邊啜飲了一口,「這一點繼承了你的父親,霍夫曼將軍。」

女孩搖搖頭,「不要跟我提那個老古板,他希望我結婚、生子,終日過那些沉悶無聊、無所事事的生活。」

「或許,您的父親是想為你找一個好的歸宿。」他把杯子放回到了盤子裡,冰藍色的眼睛閃爍著望向對面的女孩。

女孩聳聳肩膀,「我的兩個姐姐就是如此,」那美麗的藍色眼睛裡流露出不屑一顧的表情,「她們不知道什麼是時事,可我不同,我為祖國和民族自豪,在這個偉大的時代,我們必須要為祖國和民族做點什麼!」

「你的理想非常遠大,讓人欽佩。」他挑動手指,示意她喝一口眼前的咖啡,「克裡斯汀娜小姐,您平日都喜歡些什麼?我是說,除了談論時事之外。」

「體操和騎單車。」女孩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不假思索地答道,「我曾經拿過學校女子體操的亞軍,你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嗎?弗裡德里希先生。」

「是的,我想那個比賽競爭一定非常激烈。」他連連點頭,附和著她的話。

她的臉上流露著得意地笑容,「只有你試圖深刻地瞭解體育,才會知道這門藝術的魅力!」

他沒有說話,只是頷首點頭,佯裝著用小勺攪動咖啡,實際上眼神掃過腕上的手錶。差十分鐘九點了,他們的談話持續了二十八分鐘,他必須得再想點什麼話題,來繼續這次約會。

碧雲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在艾米麗的攙扶下,回到這棟別墅裡的,剛剛在咖啡館的門外,隔著那通透的玻璃門,她清楚地看到了那一幕,他扶著那個年輕美麗的女孩,紳士地為她拉開椅子,讓她落座。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她無論如何都不敢相信,這個男人那冷漠無情的冰藍色眼睛裡,竟然會含著那麼溫和的光。那溫和的目光落在女孩的臉上,像是和煦的風,卻如同一道道冰雨,打在她的心房上,尖利的冰刃把她的心割得鮮血淋漓。

「你說的都是真的,艾米麗。現在我相信了。」

「所以說你太天真了,凱蒂,不過先別難過,看看先生回來會怎麼說。」

「事到如今,再聽他的話又有什麼意義。」

「他只是去見了那個女孩,並沒有明確地說打算要跟她交往或者是結婚。不妨進一步看看他的態度。」

「我寧願沒有看到這件事情,我想一個人靜靜。」她的淚水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好吧,其實你沒有必要為這件事過於難過。」艾米麗歎了口氣,「像我們這樣出身低微、外表又瘦小孱弱,缺乏種族感的女孩兒,是不容易被認同的,更何況,你是個異族人。」她頓了頓,「幸虧你不是個猶太人,否則你跟他這樣住在一起,是違犯法律的,會受到監禁。」

「艾米麗,請讓我一個人靜靜。」

落地的大鐘響了十一下,碧雲僵直地坐在沙發上,抬眼看向那時鍾的指針,都這麼晚了他依舊沒有回來,她明明已經什麼都搞清楚了,卻還是在盼望著什麼,希望她的眼睛欺騙了她,她今天晚上看到的並不是真實的情景。院子外面閃過了汽車前燈的光亮,碧雲抹乾了腮邊的淚水,整頓了一下情緒。

他一進門,看到了她,有些驚奇地說:「還沒有睡麼?寶貝。我中午打來電話說,晚上有個應酬,讓你先睡的,不用等我。」

見她許久沒有回應,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紮著蕾絲緞帶的小盒子,遞給她,微笑著說:「送給你的,一個小禮物。」

「唔。」碧雲看了一眼那個黑白相間的小盒子,這跟他在咖啡館裡送給那個女孩的小盒子幾乎一摸一樣,她用雙手接過來,低下頭,心裡猛地抽痛了一下,轉身把這個小盒子放在了茶几上。

「不打開看看麼?是一小瓶香水。」他脫下外套,搭放在了椅子背上。

「我都不怎麼用香水的,現在打開了,時間久了,香味兒會淡的。」

「這款是寶姿品牌最新的出品,叫做『恆香』,因為它的香料配方非常特別,香氣持久悠長。」他邊說著,邊展開臂膀,把她擁在懷裡。

她微微側頭,彷彿在他的白色襯衣領子上,能聞到女孩兒身上才有的香水味兒。心裡頓時翻湧起酸澀,鼻子也酸酸的,但是她強忍住了眼淚,低著頭問:「為什麼想起給我買禮物,是因為過萬聖節的關係麼?」

他被她問的一怔,點點頭,「是……今晚上見的一個朋友,他在這家化工場任要職,他送給我的禮物,可這是女士香水,只好轉送給心愛的女孩兒,」他脫掉西裝,轉身掛在了衣架上,又鬆開了領帶,摘了下來,上身只剩下一件白色襯衣,「我去洗個澡,寶貝。」

從浴室裡出來的時候,發現她已經躺在床上了,背對著他,燃著一盞小檯燈。他單膝跪在床上,輕輕攏著她耳後黑色的發從,嗅了嗅那柔軟的香氣,「寶貝,我來了。」

她有些僵直地躺著,像是一個冰人兒,任他在她身後火熱地呢喃著,始終一動不動,眼看他翻身壓倒了她。

「不,不要,」她拒絕了他的求歡,錯開他冰藍色的眼睛,低聲喃喃說到:「我身體不舒服。」

「怎麼?哪裡不舒服?」他有些錯愕卻溫和地問。

「沒有,就是從下午開始的,肚子痛。」

「是這個月的情況要來了麼?」他溫熱的大手覆蓋到她的小腹上,另一隻手下意識地包住她的小手,「怎麼手也是冰涼的。」

「不知道,休息一會就好了。」她搖搖頭,嘴角擠出一絲微笑。

他輕輕在她的額頭親了一口,「寶貝,你臉色不太好,有些蒼白,你好好休息,明天就會好的。」說罷起身穿上睡衣,點了一支煙,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怕煙味兒嗆到她,走到門外,關嚴了門。

碧雲聽到了那門關上的聲音,知道他離開了這個房間,今天晚上他格外的溫柔,連那關門的聲音都那麼輕柔,可不知怎麼回事,就是這種溫柔,讓她的心臟疼地一縮一縮的,喘不過氣來。已經過了一支煙的時間,她捏手捏腳地下了床,來到了二樓的樓梯口,聽到了書房裡傳來他隱隱的說話聲音,像是在給什麼人打電話,她在原地猶豫了一會兒,終於下定了決心,光著腳走到大廳裡,輕輕拿起大理石檯子上電話機的聽筒。那裡面是清晰地傳來了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那尖銳的嗓音有些特別,讓人過耳不忘。

「這個復活節假期過的怎麼樣?漢娜讓我向你問好,我認為她比我更加想知道,你今天和克裡斯汀娜小姐見面的結果,女人總是喜歡打聽這些,真是讓人頭痛。」

「感謝夫人的關心,」他笑了起來,語氣誠懇地說:「請您替我問候漢娜夫人和孩子們。」

「孩子們在忙著準備過復活節,對了,漢娜想邀請你到我家來做客,我的兩個兒子也盼著你能再來教他們劍術。」

「這是我的榮幸,總指揮,我將隨時等待您的傳喚。」

「蓋爾尼德,最近你不太參加社交活動和各種應酬,不要整天和情婦混在一起,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管怎麼說你都要先成家,我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對方似乎是故意壓低了聲音,「其實情婦不是不可以有,你要知道,一個聰明的男人是該懂得如何兼顧家庭和個人感情的。」

「您說的對,總指揮。」他淺淺地笑了幾聲,彷彿是有點尷尬。

「霍夫曼將軍是我們必須要爭取的人,我想你很清楚這一點。特別是之前有些誤會……」

「是的,總指揮,您的決策向來非常英明。」這次他回答的乾淨利落。

「在電話裡不談工作,還是說說汀娜吧,我只在她小時候見過她幾次,長大後就見過她的照片了,看上去是個很漂亮的姑娘。」

「的確本人和照片上一樣,金髮、碧眼、高挑、健美、勻稱。」他一口氣說出了許多讚美的詞彙來。

「具有種族感!」對方有些激動地補充了一句。

「正如您所說!是非常標誌的美人兒。」

「這就對了,無論從家事還是外貌上,都與你非常匹配。克裡斯汀娜都是個理想的結婚對象,對了,她的性格怎麼樣?」

他略微遲疑了幾秒鐘,那個女孩的傲慢無理讓他記憶猶新,「霍夫曼小姐有著非常良好的家教。至於個性,我想還需要進一步的瞭解……」

……

她再也聽不下去了,再聽一個字眼淚就要滾出眼眶來,匆匆掛上了電話,失魂落魄般地回到了臥室的床上,關上了那盞檯燈,在黑暗中,淚水簌簌地掉了下來,滴入到了白色的鵝毛枕頭上。

過了好久他才進屋來,在踏入房間的那一剎那,他感覺到氣氛有些奇怪,因為往常,無論多晚,這個小女人都會為他留一盞燈,可是今天臥室裡漆黑一片,床上的人兒似乎是睡著了。他怕擾醒了她,在黑暗中摸索著上床,平躺□子,扯過了一點被子蓋上,睜著眼睛許久難以入眠。

這一次海因里希司令,顯然是把他的搪塞當成了默認,之前他經歷過無數次,這種被做媒的事情,都被他一一拒絕了,可為什麼自己會在這個時候,接受司令的介紹,是他真的年齡不小了,還是下意識地急於從某種困境裡撇清麼?在那個家世背景顯赫的,傲慢、咄咄逼人的霍夫曼小姐,和這個純情善良到一塌糊塗的柔弱小女人之間,傻子都知道該怎麼選擇,正如司令說的那樣,一個聰明的男人是該懂得如何兼顧家庭和個人感情的,結婚這件事,或許本來就與感情無關。

他煩躁難當,更無睡意,下意識地想抽一支煙,目光觸及枕邊那柔弱嬌小的背影時,卻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