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騎士事跡畫

屋子外面很冷,他坐在壁爐旁喝著咖啡烤火,時不時地抬眼看到那個小女人像一隻勤勞的螞蟻一樣,樓上樓下地搬運著她的衣服,並且不允許他或者是僕人們插手,她滿心歡喜地把買來的衣服一件件地從包裝袋裡拿了出來,剪去商標,掛進了衣櫥裡。過了將近半個小時,她終於忙完了,「蹭蹭蹭」地跑下了樓梯,像只小貓一樣蜷縮著身子擠到了躺椅上,依偎在他的身邊,他展壁攬著她,修長的指尖輕輕佻動著她的如雲一般柔軟的髮絲。

溫暖的爐火耀紅了她的臉頰,「今天上午,你去了哪裡?」她似乎是無意間問了一句。

「我有公務,去了總指揮家裡。」他又喝了一口咖啡,悠閒地翻著報紙。

她許久沒有做聲,他低頭看向她,見那對烏黑的眼睛直望著自己,他頓了頓說:「沒騙你。」

碧雲點點頭,「好吧,那我問你,麥克斯他為什麼會被撤職?」

「什麼?」他隱隱地蹙起眉毛,手指勾起的咖啡杯子在半空停了幾秒鐘,又放在了躺椅邊的小茶几上。

「迪特里希將軍的傳令官,麥克斯·威施爾中尉。」她一字一句地說著,那次在漢娜夫人的花房裡,麥克斯偶然撞見了他們在一起,看當時的情景,誤以為她被他欺負了,想當面制止,兩個人起了爭執,後來雅各布上尉進來了,他才氣急敗壞地上了車,當時直覺就告訴她這件事不會那樣完結了的,結果第二天一早,她就從漢娜夫人的朋友們那裡聽說了,那位英俊的威施爾中尉被停職的消息。

「你的意思是我在利用職權公報私仇?」他瞇起眼睛打量著她,卻看見她那雙烏黑的大眼睛仍舊眨也不眨地望向他,他哼了一聲,合上了手中的報紙,不打算繼續否認下去,「這一次我對他算是客氣的了。」

「我猜就是你。」她蹙著眉小聲嘀咕著。

「那個傻小子,明目張膽地挑釁我。」

「好吧,就算是麥克斯他誤會了,那麼墨菲斯呢?他並沒有做錯什麼,你是不是把他也撤職查辦了?」

一提到這個名字,氣氛突然變得有些沉重了,他迅速地眨了下眼睛,沉下頭低聲說:「他不一樣。」

「墨菲斯有什麼不一樣麼?」她有些天真地追問,在她看來分明都是一樣的,這個霸道的傢伙毫無理由的就醋意大發了。

「你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反覆地提起別的男人?」他轉過身子,把疊好的報紙放到了茶几上,語氣明顯不悅,挺地筆直的背也顯得有些僵硬。

「原本就是沒有影子的事兒,偏偏有人要揪著不放。哼,不理你了。」她展開雙臂從後面環繞住在他的腰身,把腦袋靠在他的背後,吐了口氣,軟軟地說到,「你就是心事太重。」

她的這句話讓他心臟猛然間悸動了下。她閉上了眼睛,並沒有看到他臉上的複雜表情。他承認自己的內心隨時隨地都充滿了矛盾,事實上他生性警覺,並不喜歡被人猜度到內心的想法,可又渴望著能夠傾訴,他知道她是純潔善良,安全無害的,她就是在上帝把所有的門都關閉的時候,留著的那一扇小窗子。

夜深了,四周很安靜,安靜地彷彿能聽到她心跳的聲音,窗外的黑夜沉沉籠罩著,壁爐的火苗漸漸熄滅了,炭火裡殘留著星星點點的紅色火花,整個壁爐周圍仍然有著餘溫,現在是最舒適和愜意的時候,能夠在爐邊享受溫暖並且沒有被那灼灼燃燒的火苗烤燙的感覺。

她睡的很沉,發出輕微的均勻的呼吸聲,他的心卻亂了。

他並沒有欺騙她,昨天凌晨雅各布上尉驅車趕到這棟別墅,就是為了告訴他,半夜突然接到了總指揮打開的電話,先是怒氣沖沖地要他立刻去司令府邸,而後過了不到三分鐘,又打來一個電話說不需要找他了,這第二個電話的命令,不由讓人更加忐忑了。於是今天一大清早,他敲開了總指揮的辦公室的門。

總指揮的表情很平靜,坐在辦公桌後面的椅子上,看不出什麼異常的狀況。

「我的副官昨天半夜已經告訴過我了,您找我。」他敲了下門,邁著穩健的步子,進入到了房間裡。

「是的,請坐。假期過的好麼?我的幾個兒子非常調皮,給你惹了不少麻煩,」司令邊說邊站了起來,從辦公桌抽屜裡拿出一張褶皺的紙,推到了他的面前,彷彿在自言自語,「這是傑米畫的,這小子難道是個學習繪畫的材料?」

他低頭凝視著桌子上的這張紙,這是一張兒童的畫,顏色鮮艷,筆觸稚嫩,人物形象和神態卻很生動。在玻璃房子一般的城堡外面,草地上有一個金髮的穿著鎧甲的騎士,他的手上沒有拿劍,而是一朵紅色的玫瑰花,在他的身邊是穿著漂亮的紅裙子的公主,他們手牽著手,嘴角掛著微笑。在畫面下方還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騎士戰勝了惡龍之後,和公主結婚」。這畫和字本身並沒有什麼不妥,只是那個公主,是黑頭髮、黑眼睛和黃皮膚的。

他的眼角抽動了下,昨天半夜裡聽完了雅各布的匯報,他就已經清楚這個秘密穿到了司令的耳朵裡,事實上他早就知道紙裡包不住火,這一天早晚要到來,只是想不到竟然是這樣洩露的。他一向認為只有死人才會保守秘密,卻偏偏漏掉了一個不會說話的孩子。看著這張天真的兒童畫上金髮的騎士和黑髮的公主,早已打好的腹稿,卻哽在喉嚨裡,讓他半天發不出一個音節。

「你覺得傑米這畫怎麼樣?」司令明知故問地說。

理由有千千萬萬,可是他心裡很清楚,海因里希司令不會被這些理由所蒙蔽,謊言變得幼稚而毫無道理,所以,他決定說真話。他抬起冰藍色的眼睛,望向對面身材矮小肥胖的男人,那個男人也在用審視的眼神注視著他。

「總指揮,請您給我一個機會,向您承認我所犯下的錯誤,或許,我在個人生活上犯過某些嚴重的錯誤,但這並不妨礙我對於帝國、對於元首的忠誠,以及對您的尊敬。」

司令聽完了他的話,「蓋爾尼德,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的立場,一直以來你是個有著鋼鐵般意志的戰士,國家秘密警察機構稱職的指揮官,亞特蘭蒂斯帝國後裔裡最優秀的騎士。」他頓了頓,繼續微笑著說:「我們在一起共事了這麼久,你從來沒有讓我失望過,這一次,我也同樣信任你。」

「感謝您的信任,總指揮。」他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非常誠懇。

「對了,小白狐在英國幹的很不錯,元首下令嘉獎她,像這麼有能力的屬下,為什麼你當初把她派到了凱利斯哪裡?」司令邊說邊尖聲笑了起來,「別告訴我,這又是源於你在生活作風問題上犯的錯誤。」

他的唇邊也浮起了一絲微笑,不緊不慢地答道:「並不是您所說的那樣,總指揮您知道海外的情報事務,一向隸屬於海軍情報處。」

司令談到這個話題,止不住又笑了起來,「女人有各種各樣的,像是小白狐這種,天生就是尤物,但是並不適合做妻子,當然,即使你娶了一個名門之後,也別指望在婚後女人能幫你什麼忙,她們只關注她們眼皮底下那點事兒,三五成群,喋喋不休,不添亂就謝天謝地了。」他彷彿是突然間想到了什麼,音調一下子就升高了,「我所說的女人,不包括那種有色人種,別讓那些婊—子玷污了你。或許開始是有征服的快感,但是久而久之,她們就像是病菌和毒瘤,會趁你不注意的時候蔓延,妄圖要侵蝕你的思想,玷污你的血統!」

他垂下藍色的眸子,錯開對方那尖銳的咄咄逼人的目光,沉默無語。

前一刻還慷慨激昂的司令,語氣陡然低沉了起來,「我們的事業本身決定了,有時候你難免會感到孤獨和寂寞,是的,寂寞,其實我們每個人都寂寞。」他頓了頓,望著對面這個金髮碧眼的男人這張俊美的臉孔繼續說到:「這叫王者的孤獨,你應該為此感到驕傲和自豪,因為每個人都尊敬你,懼怕你,這是權力帶來的,他們越是遠離你,說明你所掌握的權利越大,不必為此擔心!」

「自從八年前,你在我的辦公桌前,描畫出了你對於帝國秘密警察的構想藍圖的時候,我就認定,這個外表英俊但是內心堅毅的小伙子是可造之材,是你選擇了這份無上榮譽的事業,也是這個榮譽使命選擇了你,除了你之外,沒有人能勝任。」司令那雙不大的眼睛裡爍然泛光,「你注定是不平凡的。」

對面辦公桌後面這個身材不高的男人,翹著唇邊的小鬍子,喋喋不休地說完了那套理論,他冰藍色的眼睛注視著上司,語氣平靜地說到:「感謝您,總指揮。您知道我一向不善言辭,只有以我的實際的忠誠來鑄就軍人的榮譽。」

司令再次露出笑意,「當然,我的意思不是干涉你的私生活,慎重對待你跟霍夫曼將軍的女兒克裡斯汀娜小姐的關係。」

「正如您所說的,總指揮,這個禮拜或者是下個禮拜的什麼場合,我打算正式向霍夫曼將軍提出,向克裡斯汀娜小姐訂婚的請求。」

「那真是太好了,到時候我和漢娜一定會參加訂婚典禮!」

他輕輕抱起睡熟了的她,走上樓梯,推開了臥室的門,他發現這個房間已經恢復了整潔。或許是為了保持空氣流通,窗子開了一半,他輕輕把她放在了床上,走到了窗前,這場雪下得很大,遠處的青黑色的林地已經變成了一望無際的銀色世界,近前,大塊的厚重的雪片如同剝落的戰士的鐵甲一般,伴隨著狂風的呼嘯聲被捲到藍灰色的天幕中。他關嚴了窗子,拉上了厚重的絨布窗簾,將那一切狂燥的風雪聲阻擋到了屋子外面。

「小傻瓜。」他有些沙啞地自言自語,指尖輕輕劃過她柔美的臉龐,她就像個小孩子,一心只知道要愛情,卻不懂得這份愛情背後有多少辛酸和無奈,其實他又何嘗不像個迷路的孩子,在一片純白的茫茫雪原裡走了很久,早已找不到回家的路,唯一的希望便是遠處那皚皚積雪中的小房子裡,那一點微弱的光和熱。

保全這份愛情必然要付出沉重代價,卻毫不畏懼,不管對手多麼強大,他向來沒有感到畏懼,也不會因此退縮一步。初步的計劃已經迅速在他的頭腦中勾畫出來,不,還不夠周密……他必須要將這個計劃想得天衣無縫。因為他很清楚這一次,他將要對抗的是什麼,並不僅僅是一個人,或者是幾個人,一個群體,也不僅僅是總指揮的極力反對,或者稍有不慎,就可能成為被敵人利用的把柄,或許將來的某一天,他會為了捍衛這份愛情,對抗更加沉重的命運。但是,對手越是強大,越能夠激起他戰鬥的意志和求勝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