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訂婚(上)

傍晚,他回來的很早,但是神色疲倦。她在門廳裡等了他好久,接過他的公文包和黑色的大衣。他發現她掛好了衣服,然後提著他的包笑盈盈地站在原地,他攬過她的身子,在她的額頭輕輕落下一個吻,「我先去洗個澡。」

用過晚餐,他沒有像往常一樣進到書房去待上兩個小時,而是直接到了臥室裡,她也小貓一樣尾隨著他來到了臥室。

他愜意地靠在大床鬆軟的墊子上,隨手拿了一份雜誌翻看著,餘光瞥見她翻身上床,躺在他的身邊,雙臂摟住他的右臂,把腦袋靠在他的頸窩上,烏黑的眼睛也盯著他手中的體育雜誌看了一會兒,他不時拿左手翻動著雜誌,藉著床頭壁燈的光,專心致志地閱讀著,她對那本雜誌上的內容絲毫不感興趣,改為近距離地注視著他的臉,只見在暖黃色的燈光下,深陷的眼窩,高直的眉弓,筆挺的鼻樑塑造出來的陰影更加突出,像是一尊古希臘雕塑裡的符合黃金比例的美男子,那雙低垂著深陷在眼窩裡的冰藍色眼睛也是那麼迷人,金色的睫毛在微微顫動著,告訴她這尊雕像是活生生的,碧雲看得有些入神了。

「我臉上有什麼?」他突然間問了一句,眼光仍然落在雜誌上。

碧雲沒有回答他,把眼神從他俊美的眉目間移開,開始打量著他的頭髮。他白天出門之前,總是把頭髮全部向後梳理,一絲絲都弄的很整齊,還會打上一些用於定型的油脂。她不太喜歡他總是弄成那個髮型,也不明白這個國家的男人為什麼都偏愛那種一絲不苟的髮型,顯得過於刻板和剛硬了。他晚上洗過澡之後,頭髮會自然地垂下來,原本的樣子就顯露了出來,腦後和鬢角的頭髮被專門的理髮師修剪的很短很平,頭頂的發略長一些,淺淺的金色打著柔軟的小卷兒,就顯得隨意了許多,還帶著一絲慵懶的味道,她覺得此時此刻他這個樣子才是親切又可愛的。

他清了清嗓子,又翻動了一頁。碧雲沒有受到他的影響,微微直起身子,斜倚在枕頭上,烏溜溜的黑眼睛繼續瞅著他,只見他的後腦倚靠在床頭的羊毛墊子上,由於是低著頭在看書,尖狹的下顎緊貼著脖子,修長的脖頸非常結實,寬闊的臂膀,薄薄的白色棉質內衣領扣開的很低,胸膛上肌肉若隱若現的線條是那麼緊實健美,她再次把腦袋靠在了他的頸窩上,鼻尖輕輕聳動著嗅了下,他的身上是那種慣用潤膚乳的帶一點薄荷草的清涼味道。

「寶貝,為什麼一直用那種眼神盯著我?」他斜著眼睛掃視著她問,其實從他剛剛進門的時候,就感覺有點不對勁了,一直到剛才,她這股勁頭愈演愈烈。

「我們愛您,弗裡德李希將軍,亞特蘭蒂斯的黑衣騎士,嘿嘿。」碧雲神秘地笑了,雖然心裡有點小小的吃味,但是只有自己才能如此近距離地接觸他,就像芷伊說的那樣——縱然他是舉國上下都為之瘋狂的黑衣騎士,卻只有你有幸目睹他盛裝舞步的表演。

「寶貝,你說什麼?」他先愣了一下,而後立刻反應了過來,嘴角浮起微笑,「今天上午你也去參加遊行了?」

「不是的,我和漢娜夫人在廣場對面的一家咖啡館裡,我從二樓的窗子裡看到了你和總指揮乘坐的車子,繞著帝國廣場開了兩圈,期間人潮攢動,盛況空前。」

「你去見漢娜夫人了?」他轉頭注視著她,比起遊行的盛況,他更關心的是漢娜夫人的情況。

碧雲點點頭,一五一十地交代著:「我本來不想去赴約的,可是漢娜夫人一提起小傑米,我就心軟了,其實夫人是個心腸蠻好的人,就是生活地很無聊和空虛,愛打聽這個打聽那個的,今天她又問到我們是怎麼認識的,在哪裡認識的,怎麼在一起的……」

「你說了實話麼?」

「當然沒有,漢娜夫人和她的幾個閨中密友,特別熱衷於傳播這種小道消息,我如果說了實話,恐怕我們的事兒,第二天就會在整個首都傳揚開來了。」碧雲回想起上午那些女人為他瘋狂的場面,仍舊心有餘悸。如果她跟他在一起的事情走漏了風聲,她在大街上遇到那群「酒神的狂女們」,會立刻把她大卸八塊的。

「嗯,不錯。」他點點頭。

「我就急中生智地說,我們是在一次化裝舞會上認識的,那天你扮作了一個醜陋的敲鐘人卡西莫多,我扮作了白雪公主,因為你的面具太醜陋,所以沒有女孩願意跟你跳舞,你就來邀請我跳舞,我們跳了一晚上的舞,但是在我離開之前,你不小心被衣角絆倒了,於是我看到了你的臉……呀!原來是位英俊的紳士,所以就對你一見傾心了,然後你就趁我不防備,一把摘下了我的面具,也,也對我一見鍾情,總之,就是互相喜歡嘛,後來就自然地在一起了……」

他聽完了她的一番陳述,金色的眉毛糾結了起來,「你覺得這種鬼話,她會相信麼?」

碧雲沒有聽出他話裡的意思,眨著大眼睛無辜地望著他說,「我也不知道,反正當時漢娜夫人聽得津津有味的,但是我提到了是在今年的萬聖節的舞會上的時候,她的臉色就立刻變了,說話也變得遮遮掩掩的,一看心裡就是有鬼的,」她調皮地朝他吐吐舌頭,頗有些得意地說:「反正我們的目的達到了,漢娜夫人沒有再繼續問下去。」

他終於忍不住開始反駁:「可是今年的萬聖節過去才不到一個月,你認為在總指揮府邸裡當保姆的那幾天,你給漢娜夫人留下的印象,是能夠跟一個認識了不滿一個月的男人姘居在一起的風流放蕩的女人麼?」

「哎呀!我沒有想到這一點,這麼說來,我們發展的似乎是太快了些!」

「我的上帝!」他把手裡的雜誌扔到了床頭的櫃子上,有些氣結地咒罵了聲,這個小女人顯然是剛剛反應過來,捂著嘴巴一臉吃驚懊惱的樣子。

「都怪你!」碧雲又氣又急,「是你非要我拿那件事情來威脅漢娜夫人的!」為了這事她還覺得良心受到譴責了呢,一下午都在惴惴不安。

「你這個蠢女人,我只是在說合適的時機透露一點風聲,這樣一來,主動權就掌握在我們的手裡,我並沒有讓你立刻馬上,迫不及待地向她匯報這件事。好吧,就算是要說,也要能編的自有其說……難道你在說話之前,不經過大腦思考麼?」這個小傢伙實在是太迷糊了,他來不及變換口吻和修飾措辭,一連串的斥責就出口。

「唔,」她像受了委屈的小狗一樣嗚咽了聲,背對著他躺□子,鑽進了被窩裡,扯過柔軟的被單蒙住了腦袋,被子裡面傳來悶悶地聲音,「我困了,想睡覺了。」

「女人真是……」他坐直著身子,攤開雙手,一臉無可奈何的表情。他突然感到司令評價女人的那番話也不是全錯的,大多數的女人就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他注視著那團蠕動地被繭暗自慨歎,幸虧她面對的是同樣沒有什麼心機的漢娜夫人,而不是那只狡猾的小白狐。漢娜夫人想打聽到的,只不過是一段風流韻事,不會去追究事情的真實度。

「不過,你那段在化妝舞會上的一見鍾情的故事,編的倒是有幾分逼真,卡西莫多……虧你想得出來!」他關上了床前的檯燈,也進到了被窩裡。

他的聲音在她耳後響起,碧雲瞪大了眼睛,烏溜溜的黑眼珠轉動了幾圈,心跳頓時漏了一拍。真相顯然是不能將給漢娜夫人聽的,謊言她又編造不出來,只能拆了東牆補西牆了,把那位英俊的傳令官——麥克斯·威施爾中尉遇見的時間、地點和場面生搬硬套,不同的只是換了個故事的男主角。碧雲心虛地想,這個傢伙的疑心病要是再犯了,繼續追問她為何會編出這個故事,那麼她一定打死也不能說實話。

這一周的日子過的很平靜,一陣寒流經過了帝都,氣溫越來越低,廣播上說近幾天內可能又要下一場大雪,人們期待著銀白色的雪為即將到來的聖誕節,增添幾分喜悅的氣氛。

碧雲總覺得虧欠了夫人和小傑米,漢娜夫人除了有點虛榮和嘮叨之外,總的來說是個熱情、誠懇又善良的女人,這與她那個神情陰鶩的丈夫大不相同。這幾天夫人仍舊時不時地給她打來電話,閒聊上幾句,聽上去並沒有記恨她的意思。

碧雲在擺弄著一束新摘下的紅色玫瑰,一朵朵地打去邊和雜葉,修剪出最美麗的形狀,然後浸到了那個有著彩色玻璃花瓶裡,她一早就知道他今天晚上有個應酬,不會回家吃晚飯。

她一邊擺弄著這些花朵,一邊哼著一首英吉利的詩人讚美玫瑰的小調:「吾愛吾愛玫瑰紅,六月初開韻曉風;吾愛吾愛如管弦,其聲悠揚而玲瓏。吾愛吾愛美而殊,我心愛你永不渝,我心愛你永不渝,直到四海海水枯;直到四海海水枯,岩石融化變成泥,只要我還有口氣,我心愛你永不渝……」

碧雲正準備把修好的這一朵紅艷的花兒放進瓶子裡,突然間食指被玫瑰的刺紮了一下,還好沒有出血,只聽到女僕艾米麗來到會客室門口輕聲叫她:「凱蒂小姐,漢娜夫人又來電話了。」

「好的,我這就過去。」碧雲捏著這支玫瑰的梗,低頭嗅了一下那層層包捲著的花芯深處的香氣,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一角上,走到了大廳裡。

「凱蒂親愛的,你還好麼?」漢娜夫人的聲音從聽筒裡傳來。

「謝謝您夫人,我很好,傑米今天的情況怎麼樣?」

「他還不錯,」夫人停頓了一下,「我想了好久,還是決定打電話來問候你一下。」

「嗯,謝謝您。」碧雲覺得夫人今天說話有點遮遮掩掩的,但又不知道是為什麼,她不敢對夫人說過多的話,怕一不小心走漏了什麼風聲,於是她們隨意地聊了幾句,準備掛上電話的時候。

「難道你真的不在乎麼?」漢娜夫人似乎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才說這句話,「還是你根本就不知道那件事。」

「什麼事?」碧雲不解地問,聽夫人的口氣,似乎是一件跟自己緊密相關的事情,而且極其重大,她實在是想不出來有那種事情。

「上帝,你真的一點不知情麼?小可憐,他竟然瞞著你。我本來以為他至少會把你安撫好了的。」

「漢娜夫人,請您直說吧。」夫人的話,讓碧雲漸漸有種不詳的預感。

漢娜夫人又沉吟了一會兒,「好吧,反正這也不是什麼秘密了,告訴你也沒有關係。」

碧雲靜靜等待她的下文,只聽她用一種同情又惋惜的語氣說:「蓋爾尼德他要跟霍夫曼將軍的女兒克裡斯汀娜舉行訂婚典禮,就在今天晚上六點開始,待會兒我和我丈夫都要去參加了。」

「您說什麼?」她的聲音有些發顫。

「上帝,他真的瞞著你。真是個傻姑娘,整個帝都的人要知道了……」

女僕艾米麗趁著她接電話的功夫,把滿桌子的玫瑰花瓣和枝葉歸攏了一下,又到了廚房裡去準備沖泡一壺紅茶,經過打聽的時候,卻發現電話聽筒就懸在那裡,女主人卻已經不見了。

艾米麗在會客室裡發現了碧雲,只見她呆坐在沙發上,臉色慘白,烏黑的眼睛裡彷彿在醞釀著一層淡淡的水霧,和剛剛她接電話之前那幸福的樣子完全不同,艾米麗不禁擔心地問:「小姐,您怎麼了?」

「我沒事。」碧雲扯動嘴角擠出一絲笑,「你去忙吧,讓我一個人待一會。」

艾米麗訕訕地點頭,隨手收了桌子上的玫瑰花瓣,準備到廚房的垃圾堆裡倒掉。

突然間,「卡嚓」一聲玻璃碎裂的聲音,艾米麗慌忙回頭看去,小茶几上的那個彩色玻璃花瓶掉落在地上,碧雲卻魂不守舍地俯身去撿那些玻璃碎片。

「我的上帝!凱蒂小姐,你的手……」艾米麗驚呼出聲。

碧雲有些木然地望向自己的雙手,在右手的掌心有一道深刻的皮開肉綻的傷口,那隻手已經被鮮血浸透,突然間覺得眼前一黑,讓她暈眩的真正原因,卻不是那汩汩地冒出的猩紅血漿。彩色玻璃花瓶碎成了一片片晶瑩剔透的玻璃碴子,那些猩紅的玫瑰花的瓣也散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