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與埃爾夫會長的會面

今天是聖誕節,碧雲讓管家給僕人們都放了假,午餐過後送走了芷伊。碧雲忐忑不安地接通了他辦公室的電話,副官似乎是早有準備,立刻把電話轉接給了他。

「寶貝,我剛想給你打電話。」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似乎是很疲勞。

「你今天晚上會回來麼?」她問。

「我有點忙,說不好,有什麼事麼,寶貝?」他壓低了聲音,似乎是在跟旁邊經過的什麼打了個招呼。

「我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碧雲聽到電話那邊很是嘈雜,怕他聽不清楚,提高了聲調。

他略停頓了幾秒鐘,「那麼我晚上回去。」

晚上七點,他終於回到了別墅,他辭掉了一個重要的聚會補償昨天夜裡突然離去,剛剛進門,就發現這個小女人心事重重地。

她為他掛好黑色的皮衣,轉身對他說:「我有件事跟你商量一下。」

他有些狐疑地盯著她的臉,跟在她的身後,坐到了大廳的皮質沙發上,只見她也鄭重其事地坐在了他的對面,臉色很是沉重,似乎在醞釀著措辭,他被她的樣子逗得暗自發笑,探出胳膊從木製茶几上拿了一支煙,用纖長的手指捏著,放在玻璃板上點了點,「什麼事?寶貝,是兔子一家發生了什麼意外麼?還是你的松鼠朋友們,今天沒有準時出來赴約?」

「紅十字會的分會長,埃爾夫·米歇爾先生來到了帝都,他到處在找我的下落。」

這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他望著她,眼角抽動了下,笑意在瞬間褪去,「然後呢?」

「我想去見他。」她定定地望著他說。

「那不可能。」他乾脆地回絕了她的話。

「我知道你不會輕易同意,或許我該偷偷地去見他,但是我們之間應該坦誠相待,我不想因為這件事跟你鬧彆扭,所以才找你商量的。」

他的眉頭隨著她的話漸漸皺起,那顆沒有來得及點燃的煙在他的手中被捏碎,「你去見他做什麼?我警告你,離那些布爾什維克黨人和左翼份子,還有所謂的民主共和人士遠點。」

碧雲一怔,難道他事先就瞭解過關於埃爾夫會長的情況,她壓下滿腹的疑問,繼續辯駁到:「你不要把他說成是帝國的人民公敵一樣。紅十字會是個慈善組織,不是政治團體,我們的宗旨是僅僅是從需要出發,救災濟困,盡最大可能減輕人們的疾苦,在衝突雙方之間,也不會採取立場,任何時候都不參與帶有政治、種族、宗教或意識形態的爭論。」

他低垂下眼睛,冰藍色的目光攢動著,他的心裡有些煩躁,有些事情無法跟這個善良到一塌糊塗的小女人解釋清楚,「你所說的那個組織,目前並不被承認,你所謂的那個保持中立態度的埃爾夫·米歇爾會長,上個月在倫敦公開發表與帝國為敵的言論。」

「不,不會是那樣的!一定是你們斷章取義,埃爾夫會長他從來不帶有任何政治偏見!」

他冷冷地哼笑了聲,眼睛裡寒光湛湛,「記住,在國家與國家、政黨與政黨之間,永遠沒有什麼中立可言。任何所謂的中立是一種煙霧彈,不是帝國的朋友,就是帝國的敵人!」

他默不作聲地望著她,只見那雙烏黑的眼睛裡閃爍著淚花,她抬起手臂抹了下眼淚,說到:「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不是帝國的朋友便是帝國的敵人,那麼極端的非黑即白,沒有一個中間的灰色地帶,那麼我算什麼?我不是日耳曼人,只有旅居權利,沒有這個帝國『公民』的權利,在這裡根本就沒有我的立足之地,我就是一個游離於社會之外的邊緣人……」

他扶住她柔弱的肩膀,把這個瑟瑟發抖的小女人摟進了懷裡,語氣放緩了,「凱蒂,親愛的,我的意思是,女人應該遠離戰爭和政治。」他頓了頓繼續說,「至少,讓我心愛的女人遠離那些。」

「可埃爾夫會長他是來帝都找我的,無論如何,我都得給他一個交代。」

「你這個倔強的小傢伙。」他用幽深的眼神望著她眼底的淚花兒,有幾分不忍。

「他是個非常和藹可親的老人,剛剛到了美利堅的時候,我獨在異鄉舉目無親,埃爾夫先生曾經給予我很多無私幫助和教誨,讓我終生受益的,所以,我不許你傷害埃爾夫會長!」她纖長的睫毛眨動了幾下繼續說:「我會去向埃爾夫先生請求,辭去先前在紅十字會護工的職務,永遠留在你的身邊。」

她輕柔的話語傾吐在他的耳邊,溫柔的小手按在他的胸膛上,他胸膛裡有什麼東西似乎在一瞬間被融化了,他抬起手臂,緊緊握住了她的手放在唇邊輕吻了一下,「好吧,我答應你,你也要答應我,這是最後一次,至於那些偷偷跑去見什麼人的念頭,最好從此打消。」

「嗯。」她有些委屈地皺皺眉毛,心想自己並沒有偷偷見過什麼人,不過還是訥訥地點頭答應著。「我知道了。」

他的唇邊浮起一絲微笑,「我餓了,寶貝,今天晚餐吃什麼?」

她也笑了,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一口,「我這就去讓廚房準備!」

他望著她像只小雲雀一樣蹦蹦挑剔地朝廚房走去,神色漸漸凝重了起來,從沙發上起身,快步走上樓梯,進到了二樓的書房裡,關嚴了那扇黑色的胡楊木的門。

他親自開車把碧雲送到了約會的地點,在咖啡館外面的小路旁,為她打開了車門,托著她的胳膊,把她從前座上扶了出來,低頭盯著她那雙黑色的高跟鞋子,「小心你腳下的雪,很滑。」他往後撤了一步,給她讓出一個相對平坦和乾燥的地方。

她立在那裡,仰頭望著他。

「去吧。」他穿著一件米色的長風衣,微笑著立在車子旁邊,隨手從風衣口袋裡掏出了火機,點了一顆煙,「我在這裡等你。」

「嗯!」碧雲點點頭,踩著高跟鞋子,繞過門口的那堆積雪,小心地轉身。

他低下頭,挑起冰藍色的眼睛望著她的背影,只見一個黑衣的侍者為她拉開了門,那嬌小的身影進入了咖啡館裡。他深吸了一口煙,白色的煙霧從鼻孔裡輕輕地溢出,瞇起眼睛看向咖啡館的第二個窗子,靠窗的位置上坐著三個男人,他們戴著帽子,頭壓地很低,似乎在閒聊著什麼。

碧雲進到了咖啡館裡,在大廳的五號桌子上,那裡坐著一個穿著深藍色呢子西裝,繫著領帶的老人,他的頭髮有些花白,背微微有點駝,鷹鉤鼻樑上架著一幅帶著細鏈子的圓形眼鏡,一頂同樣顏色的翻沿兒呢子帽子端正地放在了座位旁邊。

「埃爾夫·米歇爾先生!」她一眼就認出了他。

老人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扶了扶圓形的眼鏡框,不可思議地望著眼前這個黑頭髮,黃皮膚的女孩兒。「凱蒂,我的孩子,你知道我有多麼擔心你?看到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埃爾夫先生,我……對不起」碧雲捂著嘴巴,哭了出來。

碧雲小跑著迎上去,跟老人擁抱了下,忍不住哭的更厲害了,他拍著她的肩膀慈愛地說,「好了,我的孩子,不要哭了。」

他們坐定在沙發上,碧雲覺得在這裡見到了這個慈愛的老人,像是見到了親人一樣,「埃爾夫先生,您怎麼會來到帝都的?」

「我剛剛在倫敦參加了一個國際會議,然後轉道來了這裡……現在局勢越來越緊張,組織上希望能夠在這裡事先做一些工作,可是……」老人似乎是有些沮喪,不過望著對面女孩那青春可愛的臉和烏黑的眼睛,又高興了起來:「真是想不到,能在這裡遇見你,漢斯他當日執行任務的時候,說你在集中營裡失蹤了,我很後悔,不該因為人手短缺,就派你一個沒有什麼經驗的小女孩去到那麼危險的地方,得知你失蹤的消息之後,我們立刻和當地的官員及軍方負責人斡旋,可是那些人根本不講道理,沒想到漢斯不顧我們的反對,隻身去找你,哎……」

「漢斯博士他……他的事兒您都知道了?」碧雲試探著問。

「雖然我始終不相信那些人說的冠冕堂皇的理由,他死於一個意外,但是憑借我們的力量根本無法查證這件事。」老人說著說著,就有些情緒激動了起來。

「都是因為我,如果不是我那麼任性的話,他也不會死。」

「不,這不是你的錯!是他們……」

碧雲急忙按住了老人的手,有些緊張地四顧著,小聲說道:「不,請不要在這裡說,您該知道的,這裡不是美利堅,這個國家到處是秘密警察和特務。」

老人用他一雙渾濁的眼睛打量著她,爬滿皺紋的額頭皺的更加緊了。

「埃爾夫先生,一年多沒見了,您一點都沒有變。」她知道老會長是個心地耿直又剛正不阿的人,正如她聽他說的那樣,一定是由於埃爾夫會長的直言不諱,得罪了帝國當局。

「放心,他們不敢把我怎麼樣的,凱蒂,你是越變越漂亮了,彷彿不再是那個青澀的小丫頭了。」

碧雲的眼神閃爍著,有些愧疚地開口:「我有一個請求,希望您能允許我退出組織。」

「凱蒂,我的孩子,難道你忘記了紅十字會的宗旨了麼?」

「我沒有忘記,埃爾夫會長,人道、公正、中立、獨立、志願服務、統一和普遍,這是十字會的宗旨!它是我心之所向。」

「可是,既然發過誓,為什麼又要背棄它呢?」

「因為,」碧雲沉吟了一會兒,說:「我過不了多久就要結婚了,或許會永遠的留在這個國家,不能繼續為組織服務。」

「哦,上帝,怪不得剛剛我都以為自己老眼昏花了,迎門走進來的不是一個女孩,而是一位尊貴的夫人,告訴我,你將成為什麼夫人?哪個小伙子有這樣的運氣。」

「他姓弗裡德里希。」碧雲有些羞赧地說。

「孩子,你要嫁給一個德國人麼?」

碧雲遲疑了一下,還是點點頭。

「他是做什麼的?」

這一次,她不得不撒謊了,「他是個生意人,做點小買賣。」

埃爾夫會長溫和地微笑著望向她,「我的孩子,你的性格和以前一樣,可真是不會撒謊。」

碧雲的心跳頓時漏了一拍,眨著眼睛望向埃爾夫會長,只聽到他繼續說:「你看你穿的這件貂皮大衣,應該不是一個做小買賣的生意人買得起的。」

「嫁給一個有錢人,能夠享有實惠,過的穩定和富裕,埃爾夫會長,您會不會因此覺得我沒有志氣。」碧雲故意說了句違心的話,希望這樣能打消他的疑慮。

「既然你已經決定了,我有什麼理由阻礙呢?其實不管他是個美國人,英國人還是德國人,我相信他是真心愛你的人,因為幸福就寫在你腮邊那兩朵紅雲上,為公,我失去了一位好助手和好幹事,但是為私,我衷心地祝願你們幸福。」

「聖誕節快樂!」一個身著著聖誕老人服裝的女服務員,為他們桌子送上了一盞小蠟燭,老人看著這盞冉冉的火苗,臉上洋溢著微笑,「這真是上帝的福音,我能在回國之前見上你一面。」

「您這就打算回國了麼?」

「是的,是今天晚上的輪船。」老人聳聳肩膀,「看來我是說不動那些鐵石心腸的傢伙,不瞞你說這一次的工作沒有任何進展,今天走的話,或許能趕上聖誕節的遊行。」

「真是捨不得您走,您的通行證和出境手續都辦妥了麼?」碧雲心中暗自思量著,老會長離開未必是一件壞事,她總是隱隱地感覺到在這個國家,他的處境將會非常危險。

「是的,都辦好了。我的孩子,你不必為我操心,只是……我可能不能參加你的婚禮了。」

「外面又下雪了,路不好走,長途汽車恐怕很難擠上,您在這裡等我一會兒,我去找輛車送您到漢堡。」碧雲很清楚,為了把每一分錢都用於人道救援,他們外出公幹的時候,向來是盡可能的節省資金。

「謝謝你的好意,孩子,可是我得先去旅館取一下行李。」

「沒有關係,請把一切交給我來辦。」碧雲握上他的蒼老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