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伊,你在找什麼?」碧雲端著兩盞茉莉花茶來到了臥室裡,卻看見芷伊正蹲在櫃子旁邊,手裡拿著一方絲手帕,手帕中間托著個什麼物件。
「我剛剛想找個手帕用用,沒想卻看到了這個東西,」她用指頭拎起懷表的鏈子,晃了晃,「這塊懷表,你是怎麼得到的?」
碧雲笑了下,把茶盤子放到了沙發旁邊的小桌子上,「說來話長了,這表是一個中國男子送我的,巧的是,他是國防軍的上尉,還是奉化的同鄉呢!怎麼了?有什麼不妥的麼?」
芷伊抿著唇神秘一笑,「妥的很,他呀,算起來是我的表哥。這個世界真是小的很。」
「你的表哥?」碧雲吃了一驚。
「嗯,其實不是親生的,他們蔣家跟我們孔家是世交,我的家族大的很,但是我們兩個都在這個帝國讀書,他上了軍校,我在慕尼黑大學,也就來往的密切些。不過,他可是個來頭不小啊,將來可是叱吒風雲的人物。」
「看他氣度不凡,但是當時情況特殊,沒有說上幾句話。」碧雲吃驚地問:「芷伊,你是孔家的人?難道是那個孔家……」
「你呀,今天才知道我姓孔麼?」芷伊端起茶盞來,笑盈盈地望著她。
「你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碧雲忍不住歎到,誰都知道孔家富可敵國,平日裡看芷伊端莊大方,待人親近,沒有絲毫扭捏驕縱的大小姐脾氣。
「我算是什麼真人,生在這種大家族裡,外人看起來風光,私下裡為了利益明爭暗鬥的事兒多的很,我自小看夠了,就是想逃離那些束縛,可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前些日子我伯父來首都會見帝國元首政要,我伯母就坐著飛機去了慕尼黑大學,來找我談心……」芷伊說了半句就停了,押了一口茉莉花茶,「嗯,這茶不錯,不是我上次給你帶來的那包了吧。」
「那個早就喝光了,這是前些日子他不知道從哪裡弄的,還有這些茶具也是,」話音剛落,卻見芷伊正挑目打量著自己,不知不覺臉紅了,趕緊轉移了話題,「這一次,你是不是要長期留在首都了?」
「導師都來了,我們當學生的,還不就跟著來了。」
「艾克爾他是要正式調職到首都了麼?」碧雲對那個慕尼黑大學的教授、國防軍的准將沒有好感,她知道他們的朋友,但是那雙鋼灰色的眼睛總是以一種審視的眼神盯著自己,讓她很不自在。
「我也是剛剛到,還沒有什麼頭緒,他這一次來首都,是接到了命令來主持官方的試驗室的,聽說是黨衛軍下屬的一個分支機構,但是他擅長的領域是人類基因和遺傳學的研究,大學那邊應該會繼續兼職。我呢,就是助手兼學生的身份,跟著打雜罷了。」
「芷伊,你聽說過一個叫『帝國女子挺進隊』的組織麼?」
芷伊明媚的眼睛骨碌碌地轉了圈兒,「聽說就是些一心報國的熱血女青年湊在一起,喊喊口號什麼的,跟咱們當初的新潮社和興中會差不多吧,都是些小女孩搞的把戲。」
碧雲低頭,擺弄著手裡的青瓷茶盞,一縷裊娜的茶香氣飄了出來,「我來到這個國家與你的經歷大不相同,你是名門望族之後,我家境只能算是中等殷實的,父親受到北平伯父的影響,才會把我送到美利堅去讀書,可我當時頭腦發熱,不好好讀書,跟著紅十字會的人來到了這個國家,得罪了一個女看守,被她關進了一個小集中營裡,那裡面關著很多的年輕女孩,來自歐洲各個國家的,雖然不知道是做什麼試驗,但是一想到那些女孩子,一提到『試驗室』,我就心有餘悸。」
「嗯,不要想了,他會護你周全的,不是麼?」芷伊按住了她的手臂,柔聲安慰到,似乎還想說點什麼,卻欲言又止。
碧雲讓女僕換了新的床單和被褥,一張大床上,兩個女孩湊在一起,臉對著臉,床頭開著一盞昏黃的小檯燈,把兩個黃皮膚女孩青春美麗的臉龐照耀成了淡淡橘色的,窗子外面不知道何時又開始飄起鵝毛般大小的雪花了,聊了一晚上,總還有說不夠的話,在異國他鄉,碧雲覺得芷伊是她唯一能說得上知心話的朋友。
「芷伊,你想家麼?」
「說不想也是假的,可是一回國去,面對那一大家子的人和事,煩啊煩,還是隻身一人來得瀟灑自在,怎麼,你是不是想家了?」
「其實一次我都到了漢堡坐上了回上海的游輪,就是在那艘船上遇到的你的表兄。」
「回上海?」芷伊一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你捨得你家將軍?就算你捨得,他也未必捨得放你走。」
碧雲羞澀一笑,低聲說:「事情是這樣的,有一次我無意間聽到他跟黨衛軍海因里希司令通電話,上司要他娶空軍司令的女兒。」
「空軍司令,是威廉·霍夫曼將軍?我伯父跟他還有些交情呢。」
「嗯,」碧雲點點頭,「我惱他騙我,當時覺得很傷心,可又沒有法子,就留下一句話走了。哎,不知道是不是命中注定的,在大街上救了一個被車撞傷的小男孩,他是海因里希司令和漢娜夫人的三兒子,漢娜夫人把我請到她家裡看護他一陣子,那幾天他派人到處找我,可怎麼都想不到我竟然到了他的頂頭上司家裡。」
「嘖嘖,『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和戲文裡演的一樣,他豈不是急瘋了?」
「急瘋了,也氣瘋了。」
「後來呢?」
「後來他連哄帶騙的,把我從郵輪上截了回來。」
「瞧把你美的。」
「不跟你說了,你就會笑我,呀,都三點了,睡了睡了。」碧雲轉過身子,關上了檯燈,閉上眼睛,發出均勻的呼吸聲,似乎是醞釀著睡意。
黑暗中,芷伊的聲音在她腦袋後面響了起來,「碧雲,你覺得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碧雲張開眼睛,略思索了一會兒答到:「他很機警、謹慎,凡事都是先懷疑,處處提防別人算計他,好起來很好,凶起來很凶,守時、刻板,雷厲風行。」說著說著似乎又來了勁頭,翻過身子來面朝著芷伊,「說到守時的事兒,上個禮拜五的時候,早晨鬧鐘沒響,我看他累了,想讓他多睡一會兒,誰想我自己也睡著了,一覺醒來,都九點了,他一睜眼就嫌我沒叫醒他,不分青紅皂白的就發一通脾氣。後來你猜怎麼著?我在書房門口,聽到他一邊裝咳嗽一邊給他的副官打電話,說他今天病了不去上班了。」
芷伊聽完了這段趣事,咧著嘴巴笑了起來,「呵呵,想不到你家將軍平日裡那麼嚴肅,性格裡還有幾分毛躁可愛的因子,我突然想起一個笑話來,話說有一個士兵每次早操都遲到,長官就問他:『你怎麼老是遲到?』他說:『報告長官,我總是睡過了頭。』長官勃然大怒,訓斥道:『如果每個士兵都像你一樣睡過了頭,世界將會變成什麼樣子?』長官小兵想了想答道:『那麼世界上將沒有戰爭。』」她略停頓了一下,伸出手去捋了捋碧雲那散在枕頭上烏黑油亮的馬尾辮子,「你可好,把人家帝國上將都迷得團團轉了,我看英國人老是擔心著要開戰,這仗怕是打不起來了……」
碧雲突然間沉默了,歎了口氣說,「可是,纏的了他一天,纏不了一世,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去過一次他的辦公室,那是在帝國廣場上不起眼的一棟三層的小樓裡,國家安全秘密警察的總部,裡面的人忙忙碌碌的,我真不敢想他白日裡都在幹些什麼。」
「哦?他都幹些什麼?平日裡都去見些什麼人?這陣子像這種臨時派的會是不是特別的多?」
碧雲愣了一下,搖頭說到:「那些我不知道,他平日裡深居簡出,行事秘密,總之身邊的人都逃不過他的審查,當初僱傭這個府邸的女僕艾米麗的時候,他還懷疑過她是個間諜,不過後來事實證明她是清白的。」
「間諜?」芷伊加重了語氣。
「說實在的,他身邊真的潛伏著很多間諜,我也見過一個女間諜,是蘇聯人,起先是有意要加害他,後來不知所蹤了,我想如果她落到他的手裡,一定是不得善終。」
「別說了,怪□人的,」芷伊皺著眉頭說,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睛,「不過他身邊的女間諜一定都很美貌吧。」
碧雲沒有吭聲,腦海裡又浮現起那個叫「薩碧娜」的美艷女人。
兩個人都沒說話,沉默了一會兒,碧雲有些昏昏欲睡了,卻聽到芷伊有些躊躇地開口說到:「碧雲,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
「呃,什麼?」碧雲迷迷糊糊地問。
「通過我的伯母的引見,我認識了美利堅紅十字會的埃爾夫分會長,聽說……他正在到處打聽你的下落。」
「什麼?是埃爾夫·米歇爾老會長?!」聽到這個名字,碧雲像是被冷水潑醒了一般,「你說他在找我?」
「嗯,聽說他剛剛從英國開完會議,目前人正在帝國首都試圖與軍方協調一些人道救援的事宜,我想他來帝都的另一個目的就是找你,」黑暗中,芷伊那雙黑眼睛閃了閃,「你要去見他麼?一切都看你的意思,如果你不想見他也沒有關係。」
「我……」碧雲僵直地立著身子坐在床上,她該怎麼辦,她很想去見見埃爾夫·米歇爾會長,向他說明自己目前的處境是安全的,讓他不必擔心,並且不管成功與否,按照組織的程序,她都要向上級匯報那次集中營救援工作的進展情況;但是,她又不敢去見他,當她面對那位慈愛又敬業的老會長時,她該如何解釋漢斯博士的死因,又如何解釋她跟槍殺了同伴的兇手在一起的事實。
她低頭瞥見芷伊正凝凝地望著自己,眼睛裡充滿了溫和而又同情的光,這個平安夜注定要過得不平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