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了一夜的昏迷,碧雲已經醒過來,好朋友芷伊在陪伴著她。
隨著一杯溫水,吞下芷伊給她的藥片,她的情緒仍舊很激動,「他對我說過跟以前女人的事兒,和那個美艷的女間諜曖昧關係,跟那個妓院的薇拉夫人之間的舊事,可是他對於這件事隻字未提,我不知道他還有多少事瞞著我!」
芷伊想了一會說到:「這說明他在乎你,在乎你的感受,不想讓你害怕和傷心。」
「可是欺騙就能解決問題麼?」
「他是愛你的。」芷伊說。
「我從來沒有懷疑他的愛情,也沒有心情去擔心別人,我只是在想,有朝一日,他會不會也因為同樣的理由,殺了我和孩子。」碧雲的情緒更加激動了。
「別瞎說,那怎麼可能!」芷伊安慰地扶住她的肩膀,感到她在顫抖著。
碧雲沉默了一會兒,沉沉地歎了口氣,「我快要受不了,芷伊。」
「是懷孕的原因,讓你的內分泌有些失調,精神緊張也是在所難免。」芷伊盡力安慰著她。
「這個孩子能保住麼?」碧雲抽泣著,陷入了恐懼的回憶裡,「在大雨裡,車子神差鬼使地撞到岩石的時候,我感到一切都是報應。那個女人和她死去的孩子就在天上注視著這一幕……」
「你怎麼還信那些迷信的東西呢?再說,孩子是無辜的。現在不還是安全的麼?」
「以前看老人們吃齋念佛我還不信,現在我更加明白了,一切罪孽都會報應的,不用什麼神佛來顯靈,一個人犯下罪,他真的能夠坦然面對麼?他努力讓自己的外表看起來像是鋼鐵一般強硬,可是他的心早已經千瘡百孔,從某種意義上說,他表面越是堅強,內心就越虛弱。」
「那麼,在你知道了他是什麼人之後,還會愛他麼?還會繼續留在他身邊麼?」
「我不知道……」碧雲失神地搖頭。
芷伊也歎了口氣,「放下感情的事兒不說,孩子怎麼辦?這可是一條小生命啊。」
「可是我很難接受他的所作所為。」
「佛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給他個機會吧,就算是為了孩子。」芷伊的手輕輕撫摸上被單,溫柔地注視著她的小腹,「或許這個小生命的降臨,會喚起他內心的善念。我剛剛聽到他跟艾克爾說,他要留下孩子,因為他第一次感到,自己不僅能結束生命,還能創造一個生命。」
「創造……生命。」碧雲重複著這個詞,雙手捂著小腹,眉間仍舊是憂鬱的,內心卻油然而生一絲溫暖悸動。
芷伊笑望著碧雲,按了一下她的手臂,起身走到洗手間裡。把水龍頭開到最大,一個勁地往自己的臉上拍水,「老天,我在做什麼……」芷伊望著鏡子裡的影子,她內心很清楚,作為朋友,應該勸說她離開那個恐怖的男人,繼續跟他在一起,恐怕只能是在一條道上走到黑了。陷入愛情的女人向來沒有什麼理智可言,而男人的心,也會像她一樣柔軟多情麼,她真不敢想碧雲跟孩子的將來。這個朋友固然重要,可她還肩負著比友情更加沉重的責任。想要保持內心的清醒,只能不去碰愛情。但是剛剛聽到他口裡說出「黃種女人」這個詞的時候,她的心還是猛地被刺痛了一下。
艾克爾作為醫生的使命已經完成,作為朋友,他苦口婆心的規勸並沒有成功。男主人把他和女助手送到了門口。
「非常感謝你。」他注視著艾克爾說,「也謝謝你,孔小姐。如果最近你有空的話,請多來陪陪凱蒂。」
「沒什麼,這都是我應該做的。」芷伊朝他露出微笑。「我的時間完全由我的導師來支配。」
「那麼就請博士行個方便吧,」
「告辭了,保重。」艾克爾露出微笑,有些心事重重地望著他。
送走了艾克爾一行,他轉身上了樓梯。輕步來到臥室裡。
她正蜷縮在床上,看見他進門來,又往被子裡縮了縮。
他走到床邊,俯身輕聲問:「餓麼?」
她搖頭。
「渴麼?」
她仍舊是搖頭。
「親愛的。」他屈膝跪在她的面前,注視著她烏黑的眼睛。
她盡力躲開他的目光。
「好吧,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可以告訴你。」他頓了下有些艱難地開口:「無論是關於格斯特·珀爾,還是關於海倫娜的事。我想我們該好好談談。」
她有些錯愕,抬頭望著他。
他眨動著眼睛,眉頭緊鎖著,「或許在知道了實情之後,你會覺得我很殘酷,以你的道德天平,並不會原諒我,但是我仍然要讓你知道。」
「然後呢?」她怔忪著問。
他背對著她坐在床上,語氣平靜地說:「墨菲斯是來尋仇的,他的目的不是你,而是我,他的哥哥格斯特·珀爾,當年我入伍的時候,他還只是個中尉軍官,他和墨菲斯一樣,有一雙溫柔如水的墨綠色的眼睛,他曾經對我有恩,我沒有忘記他救過我的命,但是,在我馬上就要辦成那件事,得到總指揮重用的時候,他威脅我要把我之前的醜事張煬出來,我承認我恩將仇報了。但是一個人在絕境之中,得不到上帝的憐憫,便只有向魔鬼出賣靈魂,我不知道為什麼,每一次,命運總是把我推到那個絕地,我不得一次又一次地重複錯誤,我感到自己生存在陽光照耀不到之處,地獄的邊緣。」
碧雲沒有做聲,但是他說的每一個字都直直地進入到了她心裡。
「任何人都可以說我殘忍,惟獨你不能,我對仇人,對恩人都殘酷,或許我也曾經試圖遠離你。我想借墨菲斯的出現跟你一刀兩斷,結束這場不理智,也不可能有結果的戀情,可我失算了,在我看到你撲向那個傢伙的懷裡的時候,我感到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在燃燒,這股怒火不可遏止,於是我吩咐手下打了匿名電話,直接把他約在了小教堂裡攤牌。」
「後面的事,我都知道了。」碧雲打斷了他的話。
「不,你不知道,我恨自己很愚蠢,每一次都是在即將要失去的時候,才能知道它的可貴。但是這一次,我不想再失去了,」他注視著她,篤定的說:「我要這個孩子。你知道麼,剛剛艾克爾對我說什麼。」
她低垂著頭,兩眼直勾勾地注視著格子床單,烏黑的眼睛裡顫動著一彎淚水。
他扯動嘴角說,「他說,如果我還有一絲理智的話,就趁你昏迷不醒的時候,把孩子打掉,那麼即便你醒來,也會認為是在車禍中流產的,他覺得我不值得為了一個女人冒著斷送了前途的危險……」
「好了,不要再說下去了。」
「凱蒂,我想為你築起一堵牆,把你嚴密地保護起來,與外界的腥風血雨隔絕,可是形勢就是那樣客觀存在的,無論我怎麼小心翼翼,總還是有百密一疏的時候。還有,我也不可能立刻娶你,黨衛軍的成員要結婚,需要經過一個特殊的機構——人種局的嚴格審查,對於我的審查,不會只是幾個調查人員來詢問一番那麼簡單,你也知道,總指揮他推崇種族理念,熱衷於這樁婚事,我的所謂貴族的家族成員們也並不讚賞我們的結合,我的敵人在暗處虎視眈眈,尋找著我的絲毫紕漏閃失,隨時準備著置我於死地。」
她的淚水滴落下來,他用拇指輕輕為她拭去。低沉地說:「你知道墨菲斯為什麼離開麼?這件事艾米麗對你是怎麼說的?」
「我不知道。」她搖頭,開始的時候,她以為自己知道,可現在她的腦袋裡一片混亂。分不清哪個是陰謀,哪個是真相。
「哼,」他冷笑了聲,「你還天真的認為他是個紳士麼?他之所以離開,是因為他意識到憑他的實力,跟我硬碰硬的話並沒有勝算,但是他很狡猾,他看透了我已經不可救藥的愛上了你,這是一條不歸路。或許終有一天,我的命會斷送在你的手上……」
「不要這樣說!」她猛地抬頭望向他,見他也在灼灼地注視著自己,又垂下頭低聲說:「蓋爾尼德,不要再濫殺無辜了。」
「凱蒂……我的天使。」他露出微笑。
近來,他總是在下班的時候,準時回到這棟房子裡。吃過晚飯之後,他開始監督她的飲食狀況。醫生不允許她喝咖啡或者是茶,這些刺激性的飲料。
「米蘭夫人說過什麼,要多吃富含維生素的水果。」
碧雲撇了一眼那顆紅丹丹的蘋果,小聲嘀咕了句:「帶著皮呢。」他們吃蘋果的時候,都是連皮一起吃的,蘋果核也不吐出來,最後剩下的只是一個光禿禿的梗。
「好吧,」他凝視著她,明白了她的意思,於是隨手拿起一把水果刀,兩指捏起蘋果,儘管他擅於使刀,他是第一次削蘋果的皮,手法還不太熟練,不過很快的,他就找到了刀刃與蘋果切面的合適的角度,能夠讓皮最薄,又不會斷裂。不一會,他微笑著把一顆削好皮的蘋果遞到了她的面前。
她捏著白嫩的蘋果肉咬了一口,牙齒間發出清脆的聲音,咀嚼了一會兒,喃喃自語,「唔,有點酸。」
他眉頭隱隱的簇了一下,看到了籃子裡放著些核桃。自從上個禮拜他派人去按照醫生開據的清單,買了好多營養品,之後那籃子核桃就沒有再動過。
「你不喜歡吃堅果麼?」他俯身去撿起兩個核桃,在手裡搓轉了一下。
「還好吧,就是怪費事的。」碧雲啃完了蘋果,把一個大大的蘋果核放著了煙灰缸裡。
「親愛的,我們的核桃夾子呢?」他把核桃放著茶几上,彎腰尋找著,「搬家真是件麻煩事,總是有這樣那樣的東西找不到,一切都是亂糟糟,」他一邊抱怨著走出了客廳,過一會就回來了,手裡握著一把精緻的小錘子,「對了,我給你講一個故事。」
「是《胡桃夾子和老鼠王》麼?」她坐在沙發上,抬頭盯著他的臉說,「我早就聽過這個故事。」
他自討了個沒趣,「那我們換一個……」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是想不出什麼別的故事。
她盯著他在桌子上用小錘子「乒乓」作響地砸著核桃,開口說到:「有一次,學校裡排練芭蕾舞《胡桃夾子》,本來是讓我主演的,」她故意頓了頓,繼續說到,「結果,我跳的是中場的那個會跳舞的娃娃。」
「我以為你會演『中國茶』,那三個蹦蹦跳跳的小人,男人戴著奇怪的斗笠,女人穿著紅色的裙子。那不是你故鄉的人麼?」他遞給她一半核桃仁,邊說著邊笑了起來。
「我們中國又不是滿大街都是玩雜耍賣藝的小丑!我們也是士農工商、五行八作什麼人都有的。閩南沿海地區的人,才常常戴著斗笠,當年滿清政府閉關鎖國,只有少數幾個口岸跟歐洲通商,所以你們才會想當然的認為中國人都是那副樣子。」碧雲不滿地抗議到。
「哦,好吧,原諒我對你的國家知之甚少,我只是好奇,是什麼樣的文明能夠孕育出我可愛的小天使,你瞧,這嬌俏的鼻子,怎麼生地這麼性感。」他的拇指撫摸過她的鼻翼,她像小狗一樣嗚咽了一聲,他微微瞇起冰藍色的眼睛,瞳孔在耀耀發光,「還有這雙迷人的黑眼睛。」
碧雲心裡美滋滋的,卻咬著嘴唇沒有吱聲。看著手心裡的幾塊核桃仁,一面填到嘴裡,一面小聲嘀咕著,「核桃肉都碎了。」
他不置可否地挑挑眉毛,挑選了一顆飽滿的核桃,仔細地研究了下它的結構,重新開始砸。
這一次她等了好久。他似乎是執著於手頭的工作,終於砸出了一個非常完整的核桃仁,他用食指和拇指輕輕捏著它,放在眼前吹了口氣,像是在欣賞一件藝術傑作。
「先生,雅各布上尉來接您了。」僕人在大廳門口說了一句。
「好的,請他在樓下等我一會,我馬上就到。」他放下小錘子,拍拍雙手上的渣子,從沙發上起身。
「要去加班麼?」她瞪大了眼睛問。
「我會盡早回來的。」他攬著她,在她的臉頰上輕吻了一下,把那顆完整的核桃仁交到了她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