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歸途

褚雲峰抱著山棗離開了人潮過多的地方,在鎮頭一顆樹下,他輕輕的解開了山棗身上的繩子,手腳的束縛一解開,褚雲峰忍不住再次憐憫起這個孩子。

真是太可憐了!

手腕和腳腕因為被捆縛的太久,繩子已經深深的紮進肉裡,血液早已乾涸成暗紫色的,兩邊是高高的紅腫,看了看腳底,說慘不忍睹也不為過,腳上大大小小的水泡和傷口,有的甚至已經潰爛化膿。

在褚雲峰解開繩子的時候,山棗依然一動不動,褚雲峰探了探她的鼻子下方,還好,只是暈了過去。

抱著這個瘦弱的少年,褚雲峰一時有些為難,想去給他看病吧……一是現在醫堂看診太貴,二是他身上實在是沒有錢了。身上僅剩的一點錢都給了那個矮胖子,哪裡還有多餘的錢去給他看診呢?

「人活著再不容易,也還是要活著,能不能挺下來,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褚雲峰對著懷裡氣若遊絲的少年說著。

說完,褚雲峰一把抱起了他,出了鎮子。

山棗一直在昏迷,偶爾會迷迷糊糊的醒來一會兒,眼皮很重,讓她睜不開眼來,隱約看見天空不斷的變色,她感覺自己像是在飛,腳底下一點都不踏實,不過好像飛的不是很穩,是不是因為雲總是在飄?所以她也會跟著上下搖晃。

這少年真是瘦的可以,褚雲峰掂掂手中人兒,儘量抱的平穩些,即使少年十分瘦弱,兩臂長時間這麼橫抱著一個人也是不容易。

看見鎮外的小溪,褚雲峰走到溪邊,在一塊大石上把他放下,用水壺汲了些水,小心把壺口湊近少年的嘴邊,喂了他一些水。大多數水從嘴角滑落下來,褚雲峰用袖子小心的擦了擦。

人活著再不容易也還是要活著……

這句話飄飄忽忽的傳到山棗的耳朵裡,是不是爹爹?只有爹爹才會經常念叨著這些話,家人一再離去,爹爹到最後就只希望她能活下去了。

對,再不容易也要活著!

山棗心裡一直回蕩著這句話,她要活下來,無論如何也要活下來!一絲清甜的液體流進了她的喉嚨,冰冰涼涼的,讓她一直乾澀灼燙無比的喉頭紓解了下,她還想要……

要活著……

山棗帶著這個念頭,再次昏了過去。

褚雲峰大口大口的灌了些水,又抽出汗巾擦了擦臉,活動了一下僵

硬的手臂,完了之後把這些東西全放進身後的背簍,又把背簍背在了前面,蹲□子把少年背在了自己的身後,抬頭看了看天色,日頭正高,不早了,得加快些腳步,晚上的路可不好走。

這樣背著人可比剛剛打橫抱著的人省力多了,少年的頭偏倒在他的頸邊,淺淺的呼吸噴灑在他的脖子上,雖說有些不舒服,但是這樣能感覺的到少年是否還活著,褚雲峰也就忍下了這點不痛不癢的感覺。

一步一步往回家走著,隔一段時間褚雲峰都要看看少年的情況,他的家是白雲山深處,路上也沒有多少人,更談不上有什麼醫生,褚雲峰一路上都在盤算,該怎麼救這個少年。

偏偏自己對醫藥完全不懂,這少年帶回去,又該如何是好?若是就此死了,他也不忍心。不知道該怎麼做,褚雲峰只好祈禱,但願這個少年自己的求生意志夠強,否則只怕他帶回去,也不過是幫他挖一個墳而已。

「雖然我不知道你叫什麼,但是可千萬別死,活著才能找你的家人。」褚雲峰不知道該怎麼說,只能通過這種辦法給少年打氣,盼他能聽進去。

山棗迷迷糊糊的,這雲真的不好,她飛都飛的異常顛簸,偶爾還會大力的往上搖晃一下,山棗想告訴這片雲,你穩一點,我怕摔下去,摔下去很疼的。

隱隱約約,她聽到有人和她說話,山棗想笑,她哪裡還有家人,她的家人都死光了,再也找不著了。

褚雲峰似乎聽到了少年哼了一聲,他有些高興,看來少年是聽進去他的話了,當下他又開始搜腸刮肚找些話來說,偏偏他常年住在深山,多年不曾和人開口打交道,一時之間竟然想不出能有什麼話來對少年說才會引起他的反應。

就這麼想了好一會,褚雲峰才憋了一句話。

「你是西邊來的難民嗎?」

山棗微微皺眉,這雲好煩啊,她想睡覺,她真的好困好困。雲啊雲,我嗓子疼,我也沒力氣說話,你有力氣就飛的穩一些,別把我摔了下去。摔下去就會和哥哥一樣了,也不知道哥哥當時有多疼,想到慘死的大哥,山棗眼角的淚又忍不住流了下來。

褚雲峰沒得到少年的回應,忙「喂喂喂……」的喊了幾聲,過了會兒就感覺到有滴溫溫熱熱的液體落到自己的身上,褚雲峰心裡一喜,還能流眼淚,看樣子這少年應該能撐過去。

又走了一段,褚雲峰把背上的少年放了下來,拿著水壺給他喂了些水,這次要好一些,還能喂進去些水,待少年喝了水,褚雲峰才拿起水壺自己大喝起來。

「馬上快進白雲山了,快到家了,咱們得走快點了,看著天一會兒就暗了,要是這會兒回不去,晚上這裡可是有野獸的,背著你我可會麻煩的多。」

褚雲峰歇了歇,才又背起少年繼續往前走。

山棗敏感的聽到一個字,家!她要回家了嗎?爹爹有沒有給她買頭花?她喜歡杏花姐姐頭上那種粉色的,看著又漂亮又可愛。娘也該把飯做好了吧,她要跟娘說,魚腥草不好吃,她討厭那個味道,還是拿去賣了吧,還能換些錢。她還要取笑大哥,都要娶媳婦的大人了,還動不動就臉紅,比她還容易害羞,還有小弟,弟弟玩泥巴肯定又玩的一身髒,她要打弟弟的屁股,老是不長記性。

想到這些,山棗覺得自己高興起來了,似乎身子也有了些力氣,要回家了,真好。

褚雲峰依然背著他,一步一步穩穩重重的往家走著,進了白雲山腳下,零零散散有著幾戶人家,時常從這邊過,偶爾他也會拿著野味來換些食物,所以山腳下這幾戶都認識他。

「獵戶,你身後背著的那人是誰啊?」有個漢子端著飯碗站起來,山裡人下午飯吃的都早,早早吃完,天黑了就直接上炕了。

褚雲峰沖著漢子點點頭打招呼,淡淡的說,「鎮上撿的。」

漢子打量了一下山棗,皺著眉說,「獵戶,你別撿了個死人,瞧這人都成那樣了,還活的了嗎?」

「生死看造化,要是命硬,就能活。」褚雲峰腳步沒停,依然往前走著。

漢子家的婆娘走出來準備給漢子添飯,看見了褚雲峰背著個髒兮兮不死不活的人歎了一聲,「也不知道啥時候才能不打仗了,苦命的人真多。」

漢子也深深歎口氣,「是啊,外面的人爭皇帝,苦的是咱們老百姓啊!我不吃了,屋裡那三個娃兒你再給添點飯,大牛最近瘦多了。」

婆娘不由他分說,硬是給他添了大半碗的糙米混合著幾塊地瓜的飯。「你是家裡的勞力,要多吃些,鍋裡還有幾個地瓜,我和孩子們一分就好了。」

漢子捧著碗看了半天,還是大口大口的吃了,歲月艱難,婆娘說的對,他是家裡的勞動力,他吃飽了才有力氣幹活,比起外面的人,他們的生活算可以的了。至少現在的糧食還夠吃。

褚雲峰背著山棗拐進了一個羊腸山道,又往山裡深處走了一段路,抬頭看了看,自家已經不遠了。

說是不遠,等回到家也是一炷香以後的事兒了,單手托著山棗的屁股,褚雲峰騰出一隻手來開院子圍了的那圈籬笆門,聽見響動,原本臥在院子裡的獵狗大毛一下躥出來,沖著褚雲峰興奮的汪汪狂叫,一邊轉圈一邊搖尾巴。

開了籬笆門,褚雲峰剛進去,大毛就撲著他的小腿,汪汪叫著,尾巴搖的歡快。褚雲峰對著大毛「嗤——」做了個嘴型,大毛頓時乖了下來,嗷嗚嗷嗚的跟在他身後。

褚雲峰把少年輕輕的放在床上,然後把今天買的東西都放在該放的位置,再把背簍掛在牆上,轉身出去,大毛跟著一塊出去,褚雲峰看了看大毛空空的碗,他忙又給大毛添了些水,伸手摸摸大毛的頭,大毛順勢躺了下來,露出肚子要讓褚雲峰撫摸。

褚雲峰拍拍它毛乎乎的腦袋,「一會兒再陪你玩,我先去看看那個人,你乖乖的看著門。」

他把籬笆門從裡面鎖好,轉身又從水缸裡舀了些水放在院子裡灶臺上,點了柴火燒著。大毛跟在他身邊轉來轉去。褚雲峰手指著大毛在院子的窩,「先回去臥著,我一會兒做飯咱倆吃點。」

大毛歡快的轉了兩圈,汪了一聲跑到自己的窩裡臥好。

褚雲峰把水燒開,倒在木盆裡,又搭上鍋,裡頭熱上昨天吃剩的肉餅。他端著木盆進了屋裡,兌了些涼水,感覺溫度合適了以後才放在床頭,準備給山棗上藥。

先把山棗的臉和脖子擦了乾淨,又擦乾淨她的手腕,取出了家裡的創傷藥給她敷上,用紗布包好,腳上的水泡全部挑破,膿和汙血擦乾淨以後,也上了藥包好。

這時候水已經換過好幾盆了,連肉餅也熱好了,大毛吃過了都鑽進窩裡了,褚雲峰端著重新燒開的熱水進屋,他還沒來得及吃飯,這少年的傷口再不處理就會麻煩了。

解開少年身上血跡斑斑的衣裳,一層一層剝開,褚雲峰心裡一驚,怎麼著少年胸口也有傷?要不這一圈一圈的白布是怎麼來的?

小心的用刀子割開這些白布,褚雲峰看著眼前山巒起伏的美景呆住了,不是個小子嗎?怎麼變成個大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