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多久了?
那個男孩終於進入應屆畢業生的行列。我如何也想不到他竟會選擇跟我進同一家公司,我原以為,原以為……
原以為什麼?我卻說不清楚。
他在我的27歲,給我帶來最寒冷的冬天。卻在我29歲這年的春天,毫無預警的再次進入我的視野。
任西顧……
名單前排那刺眼的三個字反覆灼燒著我的眼,我定定看了幾秒,反手合上名錄。
隔天晨會提到這一屆實習生將會在本月中旬報到,培訓兩週後按專業範疇和培訓期間的側重方向,再分配到各個部門。
晨會結束後我去茶水間沖了杯咖啡帶進辦公室,對著電腦怔怔發了一會呆,而後猛然起身打開窗深吸口氣,讓腦袋清醒清醒。
我告訴自己,就當做沒有這回事一般,照常工作去。但心下卻總有幾分似有若無的牽念,隨著月中將近,越發開始心神不寧。
「經理……」
「有事?」我放下手中的筆,抬起眼。
企劃Ada小聲道,「剛才大家商量了一下,這周的聚餐能不能推遲到下周?我們打算在實習生進部門那天聚餐,到時候也方便和新人混個熟臉。」
公司內部的老規矩,為增進員工的感情,通常我們每月會有兩三次聚餐。Ada也是新人,常常被其他老員工指使著做通傳和打雜小妹。
我食指輕敲了下桌面,慢條斯理地道,「就這件事?」
她小臉一白,「……嗯。」
我拿起手邊的文件,淡淡道,「我希望以後不要在工作時間討論非公事,有其他問題可以下班後再來找我。」
「……對,對不起,經理。」小姑娘慌慌張張道,絞著手緊張得同手同腳地出去了。
等門一被關上,我忍不住低笑出聲,面癱臉破功。
羅莉說的沒錯,我就是惡趣味,喜歡面無表情地拉長著臉嚇新人……尤其當心情不好的時候。
隔著半透明的玻璃窗看著Ada一回到座位就被左右包圍盤問的景象,哎,年輕人就是這麼生氣勃勃啊。我攏了攏衣領端莊的收了收腿,開始批文件。
我終於能體會當年的主管為什麼常常不苟言笑,打扮嚴謹。先懺悔下當年初出茅廬時曾腹誹過她是『老處女』……如今的自己儼然也是個翻版。
在這個男權意識高漲的總部,若想最快收復底下的人心,除了工作能力要出彩,同時我也必須努力樹立起無性別身份,端出威嚴,不讓那些老油子見我年輕可欺,鑽了空子。
雖然才剛剛到任,但這個季度總結我希望能盡快把業績帶上去,就算輸給其他男性主管,我也不想輸得太多,至少經理這個位置我還想坐得久一點。
聽鍾意說去年她終於嫁出去了,依然單身的我唏噓感慨,沒有愛情我就拼事業,游移在這兩頭,怎麼著也不會太吃虧。
很快就到了實習生報到的日子。
培訓地點在八樓,部門裡女同胞們春心萌動了很久,午休後三三兩兩往八樓跑。
我一整天沒有出辦公室,早上進公司時下意識往門口掃了一眼,沒有看見那個身影后不自覺吁了口氣,加快腳步進了電梯。
這天早上的工作效率明顯狂飆,為了把腦袋塞滿,我沒讓眼睛離開文檔一秒過。
午休我叫了外賣,直接在辦公室解決,我承認我還不夠堅強,我害怕自己在重逢時做不到想像中那麼坦然。
食堂在一樓,我吃完飯站在窗前往下看,距離那麼遠,其實看不清他們的臉,但我依然怔怔的看著,壓抑住思緒卻發現自己原來還是那麼的難過。
愛情真是太傷人了。
你說為什麼女人就是那麼傻,怎麼這世上就沒有記憶洗滌劑呢,明知不可能還梗在腦袋裡使勁兒折騰自己。
臨近下班時幾個主管朝我打了個招呼,一道去培訓室挑新人。
我跟在他們身後,等他們推開後門走進去。
這批新人態度挺不錯,開門時沒有一個人回頭,依然聚精會神的看著投影器上的PPT。
我坐下後媒介部經理遞給我一疊卷子,「剛剛給實習生做了個臨時抽考,你要不要看看有沒有合意的?」
我接過來細細翻了翻,當翻到倒數第二張卷子時我停了停,上面的字跡在收尾時高高上揚著,和下一個字的首劃張牙舞爪的連在一起,不用看署名,這個熟悉的筆跡我一眼就能認出來。
「你也覺得他不錯?」一旁的經理見我的目光久久停在這張卷子上,開口道。
我含糊的「唔」了一聲,沒有多說。
他倒是興致高昂的道,「你還別說,他是我負責面試的,本來還想收到自己組裡,可惜他在面試時就指明要去你這部門,等下我叫他過來見見你。」
我忙搖頭,「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他笑道,「你緊張什麼,反正等培訓結束後他就去你的部門報到,橫豎都要見的。」
我沒吭聲,面上還是一貫的沉著冷靜狀,心裡已亂做一團。
PPT幾分鐘後放完了,指導師上台做完總結後,實習生們陸陸續續起身收拾東西,準備回去。
我僵在原地,耳邊只聽見一旁的經理揚聲朝前方喊道,「任西顧,過來一下。」
未等多久,一個身影大步走來,重新站在我面前。
「你們先認識一下,」經理完全沒察覺到什麼異狀,繼續道,「他叫任西顧,挺有幹勁兒的小夥子,」而後再對著西顧道,「這位就是銷售部的經理,你以後的上司……」
後面他還在說些什麼,我已經聽不到了。
我全部的心神都在抵禦著一個人的入侵,他站在我面前,定定地望著我,他變得那麼瘦,隔著衣服還能看到明顯隆起的肩胛骨,空氣難言地壓抑,他緩緩向我伸出手,微笑著說一聲,「你好。」
我頓了下,伸出手與他輕輕一握,乾澀地回應,「你好。」
雙手交握的一剎那兩人都微微震顫,我迅速收回手,不著痕跡的轉頭對身邊的經理敷衍兩句,而後再向其他部門主管抱歉的打了聲招呼,轉身離開。
週二我沒有再見到他,週三、週四也一樣。
其實不想見面一點也不難。只要我不特意上八樓,他也不刻意下來尋找……人與人之間的聯繫若是雙方都想斷掉,其實真的很簡單。
週五晚上就是例行的部門聚餐,這次的聚餐也可以叫做新人見面會。這些我事先都知道,臨到門口,我卻忍不住想打退堂鼓。
輾轉踟躕了半晌,我最後還是提著包包,走進包廂。
玻璃門只是虛掩著,我毫不費力的看到早已端坐在席上的他,部門裡女性員工比較少,但這次齊刷刷都圍在他身邊。
我第一次遲到,站在門外尷尬地停了停,還未想好說辭,包廂內Ada透過玻璃門眼尖的看到我,急忙招手喚我進來。
一旁的男員工估計心懷怨念已久,當他們看到我進來時紛紛揶揄的對著西顧起鬨道,「這就是我們的部門之花——經理!還不快自我介紹一下,試試能不能色誘她。」
我心下暗咒一聲,回頭我要扣他們的工資!
面對眾人的揶揄,西顧卻是破天荒好脾氣地沒有當場發作,他側身,迎著我的方向,仿如初見,輕輕道:
「我叫任西顧……『煢煢白兔,東走西顧』的西顧。」
記憶中第一次相遇時那個小小的任西顧和眼前的男子在這一瞬間重疊……
時光太匆匆啊,這十數年的光陰也只是他的一個側身,我的無奈回首。
就算美人如花,到底也敵不過,這似水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