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酒過三巡,最初的侷促褪去後,氣氛融洽許多。

  包廂內,沙發座呈半圓形排列,繞著中心的圓桌,我最晚才到,因此座位是在最左邊,而對面的最右端,卻是任西顧。由於這半圓形的排位,雖然是一左一右兩個極端,卻是距離最接近的位置,相差還不到兩米。

  一開始忌憚著我在,大家話題都有所保留,等到放開之後,週遭的嗡嗡聲鬧得人頭疼,不由讓我有些懷念第一次聚餐時,一群人和我面面相覷,氣氛從頭冷到北極的默然景象。

  和我同輩的老人拉幫結派,開始家裡長短鄰里八卦,提及自家孩子更是眉飛色舞,一嘴兒女經。可惜我沒有共通話題,只能鬱鬱的將目光投向新近員工。他們男女儼然已經分工,女性圍在西顧身邊開始磨刀霍霍,男性們則在外圍邊拼酒邊虎視眈眈,等著哪個英明的MM在暮然回首時能發現他的存在,毅然投奔向他們的胸懷……

  看來不論面對新人老人,我都處在一個尷尬的位置,奈何在場我最大,他們還沒有盡興,我自個兒先走未免太失禮了。於是也只好忍耐著有一搭沒一搭的聽他們閒侃,邊痛苦的偷看表殺時間。

  無意間抬頭掃過對面那人,他視線閃避不及,明顯又停在我身上。

  我沒有說話,眼神在他臉上停留了幾秒,他目光似喜似悲,像一團壓抑而燃燒的冰下火焰,若不能融冰,便就此熄滅。

  一直包圍著他的小姑娘們自然也發現他頻頻朝我投影,但她們未曾多想,在美男誘惑下甚至還大著膽兒調侃,「西顧,你一直看經理是不是有什麼不良企圖?」話雖是這麼說,語氣卻是明顯的不以為然。

  也是,我與他相差太懸殊了,誰會將我們兩人聯繫在一起。

  任西顧沒有回答她的話,卻是自然的道,「嗯,我確實喜歡年長的女性。」

  言罷,其他人嗅到了八卦的味道,「哇哦,你的口味真重。以前曾經遇上這麼一位姐姐?」

  他淡淡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沒有再看他,耳邊的八卦熱潮藉著酒勁釋放。

  ……「你們現在還在一起嗎?」這話問得,顯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西顧捏起酒杯,仰頭喝下,「我從前……錯過很多事,也做錯很多事,我希望她能回來。」

  我手一緊,放下杯子。

  接下去不管其他人怎麼盤問,西顧也再不開口了。他們頗有幾分無趣,開始玩真心話大冒險。

  我運氣不好,還沒玩兒了幾局就被逮住。第一次的問題很刁鑽,Ada很有求知慾地道,「經理,你最難忘的戀情是什麼?」

  我遲疑了幾秒,也罷,既坦白也隱晦的道,「……開始一段被所有人反對的感情吧。」

  話落,迎來了一片尖叫聲,「經理,看不出來你曾經那麼青春啊。」

  「好浪漫哦!」

  我苦笑,但是親愛的,生活並不是只有浪漫就可以。

  「那結局呢,結局怎麼樣?」

  對上一片星星眼,我垂下眼,對著任西顧,也對著自己再複述了結局,「結局就是他們說的對,勉強在一起確實讓彼此痛苦。」說罷,對著他黯淡下來的眸光我失去繼續待下去的興致,站起身,揚了揚手機,「好了,現在已經晚了,我們該散會各自回家了。女生由男生送回去,夜路不安全……」

  對面的西顧跟著站起身,走到我身邊低聲道,「我送你。」

  我搖頭,疏遠地道,「有人會來接我。」

  他沉默下來,跟著我一路下樓,安置好其他人後陸紆的車子也到了,我轉頭看向他,「再見。」

  他不說再見,只朝我點了點頭,瘦高的身子依稀透著昔日的倔強,卻柔和了棱角。

  我低頭一彎腰進了車,很快就看不清他的身影。

  接下去最後一週的培訓,聽說西顧做得很出色,已經吸引了上頭不少高管的注意。

  負責培訓新人的指導師道,「你部門的新人好好打磨一下,是個人才。做事有股狠勁兒也勤快好學,現在嬌生慣養的年輕人倒是難得有這麼肯學能吃苦的了。」

  我點頭,公歸公私歸私,我自然不會因為對方是西顧而故意冷藏他,心裡也計畫好一個培養他的方案。

  培訓結束後緊跟著五一,但即便是五一黃金週,陸紆也只打算照常在週六晚約我出去例行壓馬路。在我的暗示下,又多了一次踏青。和他交往了半年,他依然不溫不火,沒有主動拉近兩人距離的打算,但行事還是很穩妥體貼。

  等五一結束,連著培訓那周和五一假期,大概有半個月沒見到西顧。我休完假上工的第一天精神總是特別飽滿,甚至還特別提前了近一個小時去公司整理資料。

  在打完卡推開銷售部門前,我還想著我應該是第一個到,但看到站在飄飛的窗紗下聽到推門聲後,靜靜回身看著我的任西顧時,我突然忘了言語。

  他倚在半開的窗前,簡單的白襯衫,扣子嚴謹得扣到領口,打著黑色的領帶,淡紅的薄唇微抿著,晨光從他身後滲進來,隱隱勾勒出他削瘦的肩胛骨,他專注的凝視著我,眼神安靜而痛楚。

  我不知該如何形容此刻的感覺,我從不知道原本一貫肆意張揚的男孩沉靜下來竟會讓人覺得……那般疼。

  距離那麼近,我不知道該怎麼繼續驅除腦中的記憶。

  他打破迷咒,向我緩緩走近了一步。

  我迅速收回視線,猶如驚弓之鳥,急急走進我的辦公室帶上門。

  坐在座位前打開電腦,手顫抖著,幾次都按不上開機鍵。我咬著唇再打開一旁的文件強令自己轉移注意力,卻什麼都看不進去……

  猛然將桌上的文件全部揮落在地。

  我閉上眼深深的重重的呼吸,胸口鬱積多年的郁氣卻依然糾結不散,半晌,終究怔怔落下淚來。

  為什麼就無法放下?

  耳邊彷彿又聽見鍾意輕輕的嘆息,「郝萌,你真是個傻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