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山被帶進來的時候,將軍還躺在長椅上,他抬眼看看這個跟隨了自己多年的年輕的手下,慢慢又合上眼睛:不殺掉,不可以,但是再鑄成這樣的一個寶劍,要到什麼時候?
「小山,我搞不懂你。」將軍說,「明明你自己也可以跑了的。誰能追得上你?」
「追不上我,但您可以找到她們。」
將軍聞言笑了,輕鬆而又篤定:「那倒是沒錯……」
「謝謝您願意最後見我一面。」
「我想你似乎會有一些問題來問我。」將軍慢慢的說,「關於你的母親,香蘭,卉,我都可以答覆你。小山你從來是聰明的孩子,我也不願意你糊塗上路。
但之前,我最後再給你上一課。
古時候有名士鑄劍,他能煉出好劍,卻總是得不到極品,火候的緣故。
終於有一天,他自己發現,最接近成功的時候,是每天日暮時分,玄鐵和煉爐吸收了一天的精華,溫度升到最高,只片刻,那是寶劍鑄成的關鍵。
而總在這個時候,他的女兒給他送飯來,然後離開。他總要看一看她在日暮中的身影,也因此錯過鑄造寶劍的最佳時機。
不過後來,他的劍還是鑄成了。
因為再也沒有人給他送飯,然後離開。
因為他把自己的女兒擲到煉爐中去。
骨肉為祭,他得到最好的劍。」
將軍啜一口茶,又緩緩放下:「小山,我只是想要把你鑄成最好的寶劍,為此不惜代價。
你的母親,那場事故,確實是我安排的。
……香蘭抑鬱而終,當然也跟我有關。但可惜,她是查才的女兒。
卉,我要你把她帶回來,其實確是想要你們團聚,我想這樣算做是補償香蘭,補償卉,或者是補償你……
還有那個中國女人……」
「……」
小山聽他在說,他的母親,香蘭,卉,還有裘佳寧,這些漫漫的心上的瘡疤,他怎麼能說的這麼道貌岸然,波瀾不興?
「其實,答案,我已經知道了。」小山伸手探向自己的口袋,身邊將軍的四個保鏢立即將掏出手槍,將槍口對準了他。
「我進來之前,都已經搜了身,這麼緊張,又是為了什麼?」
只見小山從懷裡拿出的是一封信,他讓身邊所有人看了看,然後通過別人之手遞給將軍。
他看著他將信紙抽出,打開,閱讀。
他記得那上面,香蘭的每一句話。
「如果我也能像父親一樣心腸堅硬,其實我願意把卉一併帶走……」
第一頁,第二頁,第三頁……
將軍一字一句,終於看到了最後一頁,她的最後一句話是:「小山,我代父親跟你說對不起……」
她在那一刻一定是流眼淚了,淚水滴在信紙上,氤氳成一小枚黑點。
查才彷彿看到久別的女兒隔著時空在哭泣,便伸了手去擦那黑色的墨漬,徒勞的要為她拭掉淚痕,可是很蹊蹺,那墨點竟稍稍的突起,查才將軍赫然想到自己鑄造了怎樣一個擅長毀滅與爆破的精英,猛地抬頭,已經晚了。
那是周小山製作的最後的一顆雷,藏在香蘭最後的書信中,微小而威力巨大,騙過了搜身的儀器和老奸巨滑的將軍,他自己手指摩擦產生的熱量引爆了炸彈。
只聽轟然巨響,威力無窮的爆炸瞬間毀掉了他,毀掉了小山,毀掉了這裡。
暴雨下,查才城的這一隅火光齊天。
風雷滾動,大地震顫,引發山洪,奔湧而下,怒浪滔天,席捲一切。
在中國的網絡上查閱這個國家的事變和動盪,給人的感覺像是多年以前,痕跡模糊的故事或者演義。
佳寧手指點開英文標題「Y國軍界要人遇襲,嫌犯原為得力助手」。
找不到服務器。
有些消息被屏蔽,像不開掘的墳墓,讓人永遠不知道底細。
佳寧拿了白水,踱到陽台上向外看。
此時已經是兩個月之後,北京的仲春。
人們相互確定,沒有哪一年的槐花開的如今年這般美好,碎碎的浮在靜謐的空氣裡,又清又甜。
經典老劇又要重拍了,電視上選秀,熱鬧無比。
姚明給一個又一個黑老外蓋火鍋,當真是給國人爭氣。
卉在大學子弟幼兒園裡插班,開始學說中文,愛吃炸灌腸。
她從浴室裡出來,穿著佳寧給她買的上面有史萊克頭像的浴衣。
佳寧過去,把她的頭髮擦乾淨,在脖子上,腋窩下面塗上痱子粉,親親她的臉說:「睡覺吧。」
第二日她上班的時候把卉先送去幼兒園,然後自己再去實驗室,準備聽碩士研究生的答辯。
從子弟幼兒園到材料學院,中間路過研究生宿舍,佳寧本來已經過去了,剎了車又向後倒,向上看見周小山曾經住過的房間,那過去伸到窗戶裡面去的老枝被修剪掉了,窗子被關嚴,此時不知道誰住在那裡。佳寧戴上墨鏡,繼續前行。
研究生答辯之前,她接到秦斌的電話,約了中午見面,佳寧答應。
見了面,她說恭喜你,聽說升任了副主編?還有最近看了電視,那貪官終於成了階下囚,黨羽眾多也都被繩之於法。
秦斌拿煙出來,給她一支,佳寧不要。
「沒有什麼可恭喜的。」他說,「生死劫後,覺得一切很淡。」
「……」佳寧笑笑,不知道再說什麼,「最近忙些什麼?」
「公安部要徹查國內跟『彼得堡』有關的旅行線路,並要把它壓邊境線在我們境內的營業部分徹底清除出去。因為我瞭解一些情況,所以參與調查。」
「我也去過……」佳寧說。
他抬頭看看她。
「如果需要,我也願意協助調查。」
服務員送上來咖啡,佳寧看看手錶:「下午還有繼續答辯呢,我們說正事吧。」
他深深吸一口煙,手指有一些顫抖,好半晌沒有動。
「秦斌。」她輕輕叫他。
他將煙掐息在煙缸裡,終於還是從皮包裡把離婚協議拿出來。
佳寧接過來,兩份,關於財產的分割在之前都已經商量好了,她簡單看了看,在最後簽字。
秦斌接過來,也簽自己的名字,沒有再抬頭看她一眼,只是說:「我以為我可以等你。佳寧。可我也想要一個孩子,長得像我,她的母親看到她,也會想起我。」
她伸手按在他的手上。
上面有溫暖的眼淚滴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