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愛的代價

盛夏的天氣,本不應有杏花,而且杏樹在嶺南也不易成活,據說這是南山公園在園藝培育上的一個創舉,因此,雖然不是春季,此次杏花節也吸引了許多遊客紛至沓來。

一身果綠色裙子的鄭微從踏進南山公園大門就開始興致高昂,一路上跟同行的阮阮和朱小北唧唧咕咕的,歡聲笑語灑滿身後,神采飛揚地讓週遭的遊人也感覺到了青春特有的味道。

「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少年足風流啊,足風流……」還沒看見杏花,鄭微已經開始附庸風雅地念叨了起來,手裡拿著根半路折下來的蘆葦,揮呀揮的。

阮阮順口接了下去,「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鄭微一聽就不樂意了,「呸呸,多好的一天呀,說這些幹嗎?」

「什麼足風流呀,一路走過來,都是叔叔阿姨多,半個少年都沒有看見。」朱小北拿個相機東拍拍,西拍拍,不禁有幾分埋怨。「我說鄭微呀,你確定你跟陳孝正約好了,他一定會來?」

「當然。」鄭微睜大眼睛說,「我昨天晚上還給他打電話了,他說他肯定會來,他答應過我的!」

「切,那幹嗎現在還不見他呀?」朱小北打擊地說。

鄭微連忙辯白,「本來我也說一起從學校出發,或者在公園門口集合來著,他說南山公園能有多大呀,走走就遇見了,沒必要那麼刻意地等。」

鄭微、阮阮和小北都不是本地人,在此之前她們都從來沒有來過跟G大相距甚遠的南山公園,當時陳孝正在電話裡這麼一說,鄭微也覺得好像沒有什麼理由反對,「他說的也是呀,這公園能有多大,走著走著就遇上了,那才好呢,證明我們是真的有緣分!」她說服一心想看熱鬧的朱小北,同時也在說服她自己。

本來是打算跟陳孝正來個浪漫的單獨約會的,按照她的原定計劃,漫山遍野的杏花海裡,如此浪漫的情景,任他郎心似鐵,她就不信沒有半點動搖。誰知昨晚上才知道,他雖然答應赴約,但並不是只身前來,而是約了老張一起。

老張當時並不知就裡,心想很久沒有到郊外踏青,也就爽快地答應了,直到鄭微跟他發飆,他才知道自己有可能成為某人的眼中釘,為明哲保身,本想找個理由推脫不去,不過鄭微後來轉念一想,陳孝正之所以邀請老張一同前往,無非是沒有做好跟她單獨相處的心理準備,時機未到,拔苗助長只會適得其反,即使老張不來,他也能找到其他閒雜人等,還不如知根知底的老張來得可靠。既然如此,她也就大大方方邀請阮阮和小北同行,畢竟拋開陳孝正之約不提,宣傳得美不勝收的杏花海對於玩心甚重的年輕人來說,也是有著不小的吸引力的。

巧的是昨天晚上開陽也打電話給她來著,說是借了他老爸的車,明天可以載著她們幾個直接到南山公園杏花村去,鄭微剛听說也高興了一陣,她是那種能坐著絕對不站著的人,何況從G大去南山,途中要轉兩次公共汽車,而且公車還不能直接到公園門口,有順風車,何樂而不為。正準備應允下來,她忽然想起了陳孝正,雖然少不更事,但她本能地知道這樣不好,陳孝正一定也是坐公車去了,她不希望給她初現光明的征途帶來一丁點的陰影,所以她婉拒了開陽的好意。听得出開陽的聲音里有失望,但他還是問她,怎麼樣才能在南山公園跟她踫頭,鄭微很自然地照搬了陳孝正的那句話,「南山公園能有多大呀,走著走著就遇見了。」

是呀,南山公園能有多大?三個人邊走邊看,身邊不斷有各種車輛疾馳而過,其中也有公園裡收費的氣瓶車,朱小北提議坐車,鄭微強烈反對,要是坐在車上,說不定「刷」的一聲就從陳孝正身邊經過了她們都不知道,「好好地逛公園,坐什麼車呀,豬北,你真庸俗,你看沿路的風景多漂亮呀,要學會欣賞!」

就這麼邊走邊「欣賞」了將近四十分鐘,根據問路得出的結果,杏花節所在的山頭居然還有將近十五分鐘的腳程。阮阮在路過的小商店裡買了份公園地圖,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南山公園由19個大小山嶺組成,總面積517平方公里,水上面積16447平方米,綠地面積35000平方米……本次杏花節所在的疊秀嶺是公園內最大的山嶺,海拔……那個,微微呀,你確定我們這樣『走著走著』就能遇見陳孝正?」

朱小北一聽,頓時炸了鍋,「什麼,517平方公里?陳孝正那擺明了是忽悠你嘛,我真愚蠢,居然也跟著你一起犯傻,鄭微,我不管啊,等下姐姐我倒下了你得背著我……下山的時候,誰敢攔著我坐氣瓶車我就跟誰拚命。」

鄭微心裡一驚,也不好再說什麼,可她堅信自己一定能找到陳孝正,G大那麼多人,偏偏她就跟他遇上了,何況是約好了在公園裡見面的,只要有心,兩個人朝著同一個方向去,怎麼會遇不上?她今天特意帶了隱形眼鏡,此刻更睜大了眼,不肯錯過視線範圍內的任何一個身影。朱小北一番埋怨過後還是漸漸被週遭奇形怪狀的熱帶植物所吸引,謀殺了不少膠卷,阮阮一心一意地呼吸著清新的空氣,倒也愜意,只有鄭微失魂落魄地一路尋覓張望著那個身影,反把沿途的風景都錯過了。

十來分鐘後,朱小北看著遠處興奮地大喊了一聲,「我看見杏花了!」阮阮和鄭微向前看去,果然一片紅色的杏花海,三個女孩歡笑著朝目的地奔去,直到自己沒入了那邊紅色的海洋裡。

「真的是杏花,跟我們老家的一模一樣。」朱小北端起相機拍個不停,彷彿害怕一眨眼的工夫,這滿山的花都凋謝了。阮阮也沒有見過開得這樣極盛的杏花,盛得就像把一生的精粹和美好都化成片刻的枝頭綻放,半點餘力也不留地極盡綻放,美麗得觸目驚心。杏花開時似血,凋時似雪,鄭微踩著滿地白色的落花在林間穿梭,花都開了,他在哪呀?怎麼每個人都不是他?她是為他而來的,找不到這個人,再好的風景又有什麼意義。他明明說了一定會來,走著走著總能遇見,可為什麼就連一個相似的背影也沒有?

一陣詭異的大風吹來,枝頭的花落如雨,引得遊人一陣驚歎,其中一朵完整的杏花被刮落下來,挾著風的勢頭,用力打在鄭微臉上,朱小北卡嚓一聲抓拍住這一幕,不禁哈哈地笑。鄭微剛把那朵花從臉上拿下來,就聽見阮阮說了一聲,「糟糕,這風不對勁兒,我們得趕快下山。」

朱小北聞聲朝天際望,果然有一大片烏雲慢慢地朝她們頭頂的方向飄了過來,「糟糕,變天了,同志們快撤呀!」她眼明手快地把相機收了起來,拉著兩個同伴就打算往山下跑。

「不會吧?!」鄭微哀號,「不行,我還沒找到他呢,怎麼能就這麼走了?」

「你沒腦子呀,眼看就要變天了,你還有心思找那個不守信用的傢伙?」朱小北跺腳。

「我不管,要走你們先走,我要找他!」鄭微骨子裡的任性和固執又冒了出來。

阮阮當機立斷,「這樣吧。我們三個人,以現在這個位置為軸心,馬上往三個方向找人,我看這杏花密集的地方也不算面積太大,遊人大多都集中在這一塊,要是陳孝正來了,肯定也不會走得太遠,估計那一大片烏雲也不會馬上過來,我們以十五分鐘為限,到時不管能不能找到人,都必須回到這裡集中,然後立刻下山。」

鄭微並不是沒有看到天邊壓頂的烏雲,她不傻,知道阮阮說的有道理,只好點了點頭,三人在原地做了個簡單的標識,然後立刻分頭地毯式搜尋。心急如焚的時候,十五分鐘就比一眨眼還快,鄭微猶自不肯放棄,回到原地後不見她的阮阮又再找到了她,拉著她的手不由分說地往原路走。

「阮阮,我們真的要回去了?」鄭微的聲音裡已經帶著哭腔。

阮阮再次看了看頭頂的天色,「馬上下山,要不就來不及了。」

跟小北會合後,三人飛快地往疊秀嶺下跑,天色已經明顯地暗了下來,遠處隱約有閃電劃過,四周的遊人皆作鳥獸散。

「慘了慘了,我們怎麼就那麼倒霉,今早出來的時候還風和日麗的,怎麼說變天就變天。」朱小北邊跑邊嘀咕。

阮阮安慰兩人,「不要緊,只要我們趕在下雨前坐上氣瓶車,直接到公車站就沒事了。」

鄭微被阮阮拉著往前走,眼睛還在同路下山的遊客中不停張望,她還是不死心,「要是我就這麼走了,他正好來了怎麼辦?」

阮阮不語,朱小北搶白道:「他會跟你一樣傻?就算來了,也早跑沒影了!」

身邊不斷有公園的氣瓶車經過,無不滿載著下山的人,她們揮手攔了無數次,沒有一輛車肯稍作停留,烏雲已經籠罩了整個天空,像一口黑色的大鍋,沉沉地扣了下來,風不斷地捲起沙石,本來風光明媚的郊外,公園猶如被遺棄的荒涼孤島,眼看暴風雨就要來臨。

好不容易走下了疊翠嶺,回到了公園的主幹道,三個女孩此時已經完全放棄了乘坐氣瓶車的打算,任何一個氣瓶車落點都人滿為患,眼前唯一的指望就是老天能給幾分薄面,多給一點時間,讓她們到了山下的公車站再下雨也不遲。一路連滾帶爬,經過一個小小的公共電話亭時,鄭微實在忍不住了,「不行,我不能這麼下山,我得打個電話。」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打電話?沒看見烏雲追著屁股後面來了?」小北看瘋子一樣看著鄭微。

「我知道,你們先走吧,他明明答應得我好好的,這樣走我不甘心!」

阮阮拉開急脾氣的兩個人,無奈道:「打吧打吧,看這天色,估計也不差這幾分鐘了。」

鄭微的第一個電話打回陳孝正宿舍,舍友相當肯定地說他早上跟老張一起出了門,好像聽說是到南山公園去了。鄭微剛鬆了口氣,又急了,他現在如果還在山上的話,一定也遇上了變天,不知道怎麼辦才好。當時手機並不盛行,鄭微依稀記得老張有個傳呼機,問他的舍友要了號碼,就直接CALL了他,等待復機的過程中,她心急如焚,眼看著閃電一道道劃過,焦灼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好在老張復機的動作還算迅速,兩分鐘後,電話響起,鄭微一接過,聽見老張的聲音就劈頭蓋腦地問,「老張,你們走的是什麼路線,我到處都找不著你們,真是氣死我了。」

老張乾笑了幾聲,似乎不願接這個燙手山芋,過了一會,電話那頭傳來鄭微朝思暮想的聲音。

「喂?」

「陳孝正,你跑哪去了?」不聽則已,一聽到他的聲音,鄭微忽然覺得一陣委屈湧了上來。

「反正我沒有失約,不過很可惜,我們沒遇上。」

鄭微現在更關心的不是這個,她問:「現在快下雨了你知道嗎,你在什麼位置呀,快跟我一起下山吧。」

他的聲音有幾分意外,「怎麼,你還在山上,我看見有變天的可能就直接下山了,現在剛到市區。」

「什麼,你說什麼?」鄭微不知所措地對著電話求證。

「我說……」陳孝正的話還沒有說完,天邊一個驚雷炸響,鄭微嚇得一個寒戰,電話聽筒差點脫手而出。阮阮見她丟了魂一樣地掛上電話,忙問:「怎麼了,他說什麼了?」

鄭微傻傻地看了阮阮一會兒,忽然沒有任何前兆地大哭起來,「陳孝正……他早就下山了!」

朱小北還沒從她的哭聲中反應過來,一滴豆大的水滴打在她的臉上,生疼,她摸了摸臉,「媽呀,快跑,真的下大雨了。」

小小的IP電話亭哪裡有可以遮風避雨的地方,三人的位置正好在公園上下山主幹道的半途,前不挨村後不著店的,路邊的亞熱帶樹木稀疏的葉子也不是可靠的屏障,事到如今,唯一的選擇只有硬著頭皮往山下跑。

短跑一向是鄭微的長項,她們幾個在雨中奪路狂奔了一陣,忽然都覺得跑得再快也是沒有意義的事。雨太急了,站在這樣的雨裡才深刻體會到所謂的「傾盆」是什麼意思,不消五分鐘,三人全身上下裡裡外外濕了個透,一路上也有不少像她們一樣的落湯雞,滿載著人的車子一輛輛呼嘯而過,坐在上面的都是幸運的人。

反正已經糟透了,她們的速度反而放慢了下來,朱小北把外套脫了,包裹住她的寶貝相機,緊緊地抱在胸前,鄭微在雨裡抖著,她已經分不出哪裡是她的淚水,哪裡是雨水,既然已經分不清,哭又有什麼意義?

當她們終於站在山下的公車站牌下時,已經完全被這樣的一場雨澆得喪失了語言。朱小北的心思都在檢查自己的寶貝相機上,鄭微哭喪著臉,「豬北,罵我吧,是我連累你們淋雨了。」

小北不理她,直到相機無恙,才鬆了口氣,「我罵誰,我跟你來了,就比你還蠢。」

好不容易擠上了公車,她們站在沙丁魚罐頭一樣擁擠的車廂裡,身上淌下來的水在腳下匯了一汪。不可思議的是,她們剛到市區轉車,大雨就停了下來,烈日重現,滿街的紅男綠女衣冠楚楚,滿身乾爽,好像剛才老天那場惡作劇的大雨只存在於她們三個倒霉的傢伙所在的獨立空間。

阮阮扯了扯神色木然的鄭微的衣袖,「算了,回去再收拾他,就當是一場逼真的苦肉計。」

鄭微看著自己滿是泥漿的帆布鞋,她哪裡是什麼玉面小飛龍,簡直就是一條狼狽的落水狗,她低聲說:「這個計也太苦了,苦得我受不了。」

她以為自己無所不能,這不,老天都笑話她。縱使她的計策比他高明上無數倍又能如何?乞求愛的人費盡心機,不愛的人不需要任何手段,所以他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將她擊潰。

走進校園的時候,三人都心理催眠自己,不去看別人異樣的眼神,早上出門前的刻意打扮都被一場莫名其妙的大雨淋得無比滑稽。經過宿舍樓下的時候,阮阮和小北往樓梯上走了幾步,才發現鄭微並沒有跟上來,她徑直朝男生宿舍的方向走去。

「微微,什麼事都先換了衣服再說,否則容易感冒。」阮阮何嘗不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

鄭微置若罔聞,三步並作兩步,衝上陳孝正宿舍,正好,他跟老張都在。老張看到鄭微這個樣子,驚訝得一張嘴成了O形,「微微,你……」

「你別說話……」鄭微在他剛開口的時候就制止了他。

陳孝正拿著本書,靜靜地坐在床上,看著眼前無比狼狽的女孩,她的長髮一縷縷地、半濕半干地耷拉在頭上,一條綠色的裙子貼著身子,濕得可以擰出水來,腳上的帆布鞋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顏色,她居高臨下地站在他面前,胸口急速地起伏。

他在等待她即將決堤而出的怒火。

就在老張也以為鄭微要撲上去把陳孝正撕成碎片的時候,她終於開口了,「好玩嗎?告訴你,姑娘我不玩了!」

奪路而出的時候,她跟正往老張宿舍走的許開陽撞個正著,開陽一見她立刻說到:「怎麼淋成這樣?我就是怕你們撞上了那場大雨,開著車在公園裡兜了好幾圈都找不到你……」

「走著走著就遇見了,這樣你也信,你就是個笨蛋!」鄭微將摸不著頭腦的開陽往旁邊一推,頭也不回地跑開。

回到宿舍的時候鄭微已經冷得全身僵硬,阮阮和朱小北給她打好了熱水,一見到她就將她強行推進了洗澡間。肌膚接觸到熱水的那一刻,她才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

第二天,阮阮感冒了,一向吃嘛嘛香、身體倍兒棒的朱小北也嚷著頭疼,鄭微以為自己也會大病一場,畢竟她才是生理和心靈都遭受了巨大創傷的那個人,不在床上躺個幾天,她都覺得說不過去。然而事實證明她真的是打不死的小強,第二天早上起來,神清氣爽,什麼問題都沒有。她為自己的生龍活虎感到由衷的悲哀和失落。

在這樣複雜的心境中,期末考試流水一般地過去了,結束了最後一門《應用力學》,放假的日子即將來臨。按照建築工程學院的慣例,每個學年結束,放假的前一晚,院裡都會有個小型的聯歡晚會,以班級為單位,各出一兩個節目,旨在讓大家熱鬧放鬆一下。鄭微她們班上了個男生單口相聲,還有一個「女聲小組唱」,班上僅有的幾個女生全員上陣,唱了首《乘著歌聲的翅膀》,居然博得了滿堂彩。

本班的節目結束之後,大家各自回到座位,鄭微和阮阮坐回了小北和何綠芽身邊——她們兩個是專程來給舍友捧場的。

「唉,鄭微呀,唱得不錯。」朱小北見她這幾天都怪怪的,乾脆說點好聽的。

鄭微也不受用,擺擺手,「沒什麼技術含量。」神態依舊怏怏的。小北和阮阮交換了個眼神,敢情是說好了要慧劍斬孽緣,心裡畢竟不好受。

幾人也不再說什麼,百無聊賴地看著接下來的節目,由於明天就開始正式放暑假了,部分同學已經提前回家,禮堂裡並不滿座。晚會的最後一個節目是陳孝正他們班的一個舞蹈,主持人剛說完,朱小北就兩眼放光,「到他們班了,看看那傢伙上不上?」

「無聊。」鄭微不感興趣地說。末了,節目開始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看了兩眼,即使畫著濃妝,她一眼掃過去也知道裡邊沒有他。想想也是,以他那種臭清高又愛面子的人,怎麼可能綵衣娛人。

「那個中間的女生跳得最好,小腰真是柔軟呀。」小北邊看邊評論。

「你說那個好像是曾毓吧。」阮阮說。

小北看了鄭微一眼,馬上見風使舵,「我說是誰扭得那麼厲害,原來是她,就跟跳秧歌似的。」

鄭微「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得了吧小北,你少裝了。人家可比你跳得好多了。」說真的,她也覺得曾毓跳得好,曾毓長得不差,學習又好,聽說性格大方,父親又是她們學院的副院長,再加上舞跳得也那麼好,這樣的女孩子對他死心塌地,他都不疾不徐,可見真的是個寡情的人,怪不得她玉面小飛龍也栽了個大跟頭。

正想著,最後一個舞蹈也結束了。晚會帶有比賽性質,評委統計分數期間,臉畫得像貞子一樣白的女主持人走了出來,笑著對台下說,「現在,評委正在進行緊張的分數統計,在比賽結果出來之前,有沒有那位同學想上台表演個節目……」她的這句話明顯是個設問句,因為料想到以嚴謹拘束出名的建築工程學院的學生絕不會有人主動上台,所以她只稍稍停頓了一秒,就接著往下說,「如果沒有的話,我們有請院裡的曾副院長給我們演唱一首《北國之春》。」語音剛落,《北國之春》的前奏已經響起,風度翩翩的副院長拿著麥克風含笑在舞台邊緣等候。

一切完美無缺,主持人正準備微笑退場,忽然台下一個傳來一個聲音,「慢!我想表演!」

主持人的笑容頓時僵在那裡,還沒回過神來,那個自告奮勇的人已經站了起來,居然是個圓臉的漂亮小女生。

「姐姐,你的話不要說那麼快嘛,我舉手你都沒看見?」鄭微邊說邊往台上走,阮阮死命拉著她,低聲哄道:「別衝動,我們想唱就去學校門口的KTV唱啊!」

「不要。」鄭微輕易擺脫了阮阮,一溜煙地小跑到台上,「不是問有誰要表演節目嗎,我要唱歌。」

朱小北一把摀住了臉,「媽呀,不要說我認識她!」

阮阮看見曾副院長在一側也笑了,好風度地自動退了下去,《北國之春》也戛然而止。不愧是經驗豐富的主持人,短暫的驚訝之後立刻面色如常,她笑著對鄭微說:「真是有勇氣的小姑娘,請問你要唱什麼歌?」

鄭微想了想,「我要唱《愛的初體驗》!」

阮阮在台下也笑了起來,她對一臉慘不忍睹的小北說:「讓她玩玩吧,她這幾天憋壞了。」

主持人和音響師交流了一會兒,最後不無遺憾地對鄭微說,「很抱歉,我們的歌曲庫裡沒有這首歌的伴奏帶。」

鄭微皺眉,「這首歌都沒有?那我看看有什麼。」

她自己走到音響師旁,看了看翻出來的曲目表,果然沒有《愛的初體驗》,她有些沮喪地指著那首《愛的代價》說:「那就這首吧,既然上來了,反正這首我也會唱。」

主持人無奈,只得跟音響師點了點頭,很快,舒緩悠揚的前奏在整個禮堂響起。鄭微樂感不錯,聲音脆生生的,倒也動聽,只不過一個長得芭比娃娃一樣的女孩閉著眼睛在台上唱著略帶滄桑的《愛的代價》,的確是極富喜劇感的一個場面,在座的評委和院領導也在笑著交頭接耳,議論這有意思的女生是誰。

阮阮第一個在台下鼓掌,既然阻止不了她,就為她歡呼吧。朱小北和何綠芽也熱烈響應。

還記得年少時的夢嗎,

像朵永遠不凋零的花,

伴我經過那風吹雨打,

看時世無常,看滄桑變化。

……

陳孝正坐在後排,曾毓說希望他來看她的舞蹈,反正也沒有什麼事,就跟班上的同學一起來了。鄭微一上台,他身邊就有小面積的人朝著他起哄,建築工程學院裡不少人都知道鄭微對他的追求。他不出聲,托著下巴看著台上陶醉在自己歌聲裡的鄭微,這是那天在宿舍她扔下一句話跑掉後,他第一次看見她,他在想,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她還會做多少讓人大跌眼鏡的事。

他的默不作聲似乎讓周圍相熟的同學更加放肆,他們開始有節奏地一起朝台上喊,「鄭微——孝正,鄭微——陳孝正……」

她的眼睛不經意地飄了過來,台下很暗,他不確定她是否看見了他,但是仍然本能地把視線移開。

「阿正,上去表示表示嗎?」有同學推搡著他的肩,他晃開肩上的手,一個人起身走出了禮堂。

走吧,走吧,人總要學著自己長大,

走吧,走吧,人生難免經歷苦痛掙扎,

也曾傷心落淚,也曾黯然心碎,

這是愛的代價……

走出了禮堂的陳孝正在忽然安靜了下來的空氣中深深吸了口氣。其實她的聲音挺好聽的,不過——可惜了。

第二天一早,宿舍的人都走了大半,只剩下鄭微、阮阮和何綠芽。何綠芽因為家就在郊縣,所以不急著趕回去,鄭微和阮阮是同一趟火車,上車時間得等到下午七點多。阮阮收拾好自己的行李,轉而給鄭微收拾,鄭微反倒無所事事,又插不上手,宿舍的電腦都裝箱了,只好跑到許開陽的宿舍,用他的電腦上網玩遊戲。

男生宿舍在集體撤退的時候更加滿地狼藉,開陽是本市人,東西都還原封不動地在那裡,看見鄭微來了,他也高興地坐在她身邊,看著她玩遊戲。

許開陽他們宿舍跟老張在同一層樓,鄭微來的時候還在猶豫,會不會遇上那個討厭鬼,不過想了想,這個時候他應該已經回家了。開陽的電腦就放在宿舍最靠近門口的桌子上,她一邊玩遊戲,還是忍不住一邊留意走廊上來來往往的人,沒有看見他,她不知道自己是失望還是鬆了口氣。

玩著玩著,開陽宿舍有舍友走了進來,跟鄭微打了個招呼,就往電視機旁的影碟機裡塞碟,鄭微一看那張用黑色帶子裝著的影碟就知道不是什麼好東西,開陽比她搶先開了口,「唉,女孩子在這裡,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別放啊。」

那舍友看了看鄭微,彷彿也覺得不妥,便認命地歎了口氣,把影碟又退了出來,還說了聲,「女生就是麻煩。」

鄭微一聽就不幹了,「說什麼呢,我什麼沒看過呀,少見多怪,你看你的,沒事!」

開陽遲疑地說:「這樣不好吧。」

「沒事,咱哥倆誰跟誰呀,心靈純潔的人看什麼都是雪白雪白的。」鄭微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片子並不精彩,韓國的一部三流情色片,來來去去都是那點破情節,鄭微時不時瞄兩眼,並不覺得有什麼吸引,只不過她是第一次在男生宿舍看這種帶點顏色的影片,感覺很新奇,加上身邊小開陽越來越紅的臉,更讓她覺得怪有意思的。

今天男生宿舍裡也是特別的忙亂,走廊上腳步聲零亂,鄭微忽然聽到遠遠的有個聲音好像在說:「阿正,我還以為你剛才走出去了,回來得正好,我沒帶鑰匙。」

鄭微的耳朵頓時豎了起來,立刻裝作專心玩遊戲的樣子,還一邊跟開陽討論著,眼睛的餘光卻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向大門的方向。那個聲音傳來不久,她就看見陳孝正從樓梯口的方向朝他自己的宿舍走去,經過開陽宿舍的時候,他渾然不覺地走過,絲毫沒有往裡邊張望的意思。

「哎呀,又死了。」鄭微有些煩躁地挪了一下鼠標,「不玩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怎麼頃刻間落至谷底,明明跟自己說好了,再也不理那個壞蛋了,可是見到他的時候,她心裡的小鹿呀,怎麼就跳得那麼快。不過他不看進來是正常的,他又不知道她在裡面,要是知道了,不繞得遠遠地才怪,鄭微有些壞心眼地想,哼,即使他不喜歡她,那麼討厭和害怕她也是好的,至少她在他心裡不至於一點作用力都沒有,最好自己天天都出現在他的噩夢裡。

她關了遊戲,一時半會也不知道幹什麼,這個時候,她萬能的餘光又再次看見陳孝正用個盆裝著自己的衣服朝走廊盡頭的公共洗漱間走去。

這廝果然比較愛乾淨,傳說中男生宿舍唯一每天都洗衣服的人就是他,看來並非虛言。開陽也察覺到她情緒的變化,他看著她,沒有說什麼。

鄭微覺得無趣,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也不急著馬上離開,於是愣愣地盯著電視機,心思卻早飛到九霄雲外了。

不到五分鐘,她居然發現陳孝正雙手濕答答地從公共洗漱間那邊又走了回來,片刻之後手裡拎著一袋洗衣服,再次經過開陽的宿舍。

鄭微心裡的警鈴聲頓時大作,根據她著名的小飛龍定律,一個壞蛋十分鐘之內四次以上經過同一個地方,極有可能有貓膩。她索性平心靜氣,靜觀其變。

果然,沒過多久,他又一次低頭邊捲袖子邊經過,鄭微在心裡默念:「一,二,三……十……」數到十六的時候他又拿了個空盆從門口晃過,雖然依舊目不斜視,而且每次都貌似有正當理由,但這些都瞞不過她雪亮的眼睛,她幾乎可以斷言,他絕對有問題!

臨陣對敵的時候,所有的絕頂高手都是「任敵千變萬化,我自巋然不動」,她硬是耐下性子,倒要看看敵人究竟搗什麼鬼,反正不管他想幹什麼,她都不會怕他!

當他第七次經過的時候,鄭微乾脆雙手環抱在胸前,直視門口,他要是看進來的話,她就要問問他到底想怎麼樣。這一次,他終於沉不住氣了,在門口停了下來,生硬地說了聲,「鄭微你出來。」

鄭微惱了,心想,你是誰,居然對我呼來喚去的,憑什麼呀?她坐在原地,挑釁地朝他揚起下巴,「我幹嗎要出去,你,你有本事就進來!」

她沒想到陳孝正眉頭皺了皺,竟然真的走了進來,就像拎塊抹布一樣把她拎了起來。鄭微雙眼圓睜,說話都磕巴了,「你……你想,想幹嗎?」

開陽連忙一手護住了她,對陳孝正說,「你想幹什麼呀?」

「你別管,跟你無關。」

開陽愣了一下,鄭微就半推半就地被陳孝正揪了出去。他毫不溫柔地拉扯著,將她帶到走廊另一側的死角處,這才放開了她。鄭微驚魂未定地撫了撫自己有些褶皺的衣服,雙手緊護胸前,「你幹什麼,想劫財還是劫色?」

他顯然覺得一點都不好笑,帶著點困惑和厭惡地上下打量她,「你究竟是不是女的?」

這是對鄭微莫大的侮辱,她把手放了下來,挺胸抬頭,「你說誰不是女的?」

「我就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女孩子在男生宿舍裡看那種電影,你有沒有腦子?」他鄙夷地說道。

原來是為這事,鄭微洩了口氣,負隅頑抗道:「關你什麼事,我愛幹嗎就幹嗎。」

他顯然也惱了,「你要做這麼丟臉的事也可以,不過別老對別人說你……什麼我,我都替你臉紅。」

鄭微憋紅了一張雪白的臉,「我……什麼你了?[電子書下載-Tao shu ke]我不是告訴過你了嗎,我不跟你玩了!就算以前我什麼你,現在我已經不什麼了,你給我滾遠點!」

陳孝正氣不打一處來,「我就知道你這種人做什麼都是三分鐘熱度,所以注定一事無成。」

「我怎麼能成,你就像茅坑裡的石頭一樣,你讓我怎麼成?切!」鄭微拍拍衣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調頭就走。

「我警告你別再去看那種沒營養的東西。」他把話說出了口才隱隱覺得不妥,他用什麼立場警告她?

果然,她回過頭來看他,半天才極不淑女地憋出一句,「關——你——屁——事!」

鄭微看著他不知道是尷尬還是生氣地漲紅了臉,還不忘狡黠地試探了一句,「想管我,除非你是我的那個什麼!」

她說這話也有存心氣他的意思,沒想到陳孝正聞言之後,竟然沒有答腔,低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不會吧,難道真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老天也感覺到她的一片苦心?她趁他明顯內心矛盾的時候走到他身旁,用手在他眼前揮了一下,「陳孝正,請問你是陳孝正嗎?」

他一巴掌揮開她的手,「別煩。」

她直起腰,趁火打劫地說道:「別說我不給你機會啊,我給你十秒鐘,你不否認就是答應從了我了啊,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時間到!」

他提醒她,「你報數的節奏不對!」

「我們人類就是這麼報數的,你這都不懂?地球是很危險滴,快回你們火星去吧。」

他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你才給我滾回火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