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崇華一大早就扛著鋤頭上山,想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挖到好藥材,賣點錢給弟弟。實在不行,就去跟朋友借點應急。
翠鳴山以高山,鳥兒繁多聞名。山上有座寺廟,香火鼎盛。主持喜鳥,香客為了積攢功德,總會帶些鳥食上山投喂。又因曾有獵戶獵鳥,在山上摔斷了腿,更讓人心有敬畏,將這裡的鳥兒奉為神明,不敢驚擾獵殺。
大清早外出覓食的鳥兒鳴聲驚天,還時而有鳥糞跌落,謝崇華無暇顧及,一心尋藥。只是晨起聽見鳥聲而非人聲,雖同樣喧嘩,卻十分悅耳。
往深一點的山谷尋了兩個時辰,倒也有些收穫。謝崇華總算是安心了些,背著滿滿藥簍尋到山路,看看山路通向的方向,應當是永安寺。
永安寺裡有活水可洗手,再去上柱香,為家人祈福也好。打定主意,他便往那邊走去。
因有小路,很快就到了永安寺。此時快到正午,來上香的香客已經陸續回去。在活水邊走動的人也漸漸少了。
謝崇華坐在石頭壘築的一角,盡量不給別人添不便,默默洗淨了手,擦拭衣服。被籐蔓刮出幾處綠痕,本就老舊的衣服更難看了些。實在是擦不掉,他也沒理會,將藥簍的藥拿出準備清洗。
桃金娘的果實入秋可食用,而根莖也能入藥。從土裡挖出的桃金娘根沾滿了泥,十分難洗。他專心洗著,泥少些,藥鋪老闆也不好壓價。洗著洗著,眼底就出現一雙粉色繡花鞋。他以為是礙著了別人,往邊上挪了挪,不一會那鞋又出現在眼底,跟著他挪。他抬頭看去,一張俊俏少女的臉明艷十分,笑盈盈看來。
手中的桃金娘差點就失了手,他忙站起身,「齊姑娘。」
齊妙可沒想到會在這碰見他,看看他旁邊的藥簍,恍然道,「我說你怎麼最近又不擺字畫了,原來是改行賣藥了。」她轉了轉眼,「你可以把藥賣給我們仁心堂呀,我家收藥的價格很公道的。」
謝崇華笑道,「以前去過,說是不要這一點藥,都是從藥販那一牛車一牛車成袋拉來的。」
「那等會我跟掌櫃說一聲,讓他收你的藥。」齊妙又看看他的衣服和鞋子,髒兮兮的,可哪怕是髒兮兮的,她也不覺難看。
謝崇華見她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微覺窘迫,「你在這做什麼?」
齊妙收回視線,笑道,「當然是來上香呀,難不成來這看腦袋光光的和尚?」
謝崇華笑笑,見她後頭沒跟著下人,說道,「雖然這裡是寺廟,但到底是山裡,不比山下安全,你一個姑娘家,帶上下人穩妥些。」
「噓。」齊妙輕噓他一聲,搖搖頭悄聲,「我是偷偷跑出來的,我娘他們還在前殿求佛。太悶,我自個跑出來了。我娘對佛可誠心了,不會發現我不見的。等一會我就回去,不然被發現要被罵了。」
明知道會被罵還到處跑,果真還是個小姑娘心性。像無瑕美玉,還不知世間凶險。謝崇華下意識地多看她兩眼,已被齊妙發現。面頰頓時緋紅,將帕子遞了過去,「你衣服髒了。」
「回去拿水洗洗就好。」謝崇華沒有接,接姑娘的帕子本來就不對,讓人看見了總歸不好。
見他又蹲身洗藥,齊妙也蹲下身,撥了撥那藥材,「挖藥是個苦差事,行價也不好,你急著換錢麼?」
「我三弟在寧安鎮唸書,快月初了,得送錢過去。」
齊妙抱膝看著他的手,本該是拿筆的手,如今卻沾了泥,還被刮傷了幾處,看著都疼,「這點賣藥錢,也不夠吧。」
「找朋友借些就夠了。」
齊妙耳朵微動,從懷裡拿了個荷包出來,「我借你。」
謝崇華看著這綠色荷包,可見銀錠形狀,沒有接,「這怎麼行。」
齊妙鼓腮說道,「為什麼不行,跟別人借也是借,跟我借也是借,有什麼不一樣。而且我又不是不要你還,日後等你有錢了,一定要記得還我。」她見他還不肯接,又認真重複道,「一定要還我。」
謝崇華見她執意,忽然起了奇怪的念頭,難不成齊家姑娘喜歡自己?可以她的性格,怕是對誰都會這樣好。他接過這沉甸甸的錢袋,若是以這種方式能換來下一次名正言順的見面,倒也好。
齊妙見他接了過去,笑眼似浩瀚星辰般明亮,想到母親快出前殿了,有些不捨,「我得走了。」
謝崇華點點頭,「我會盡快還你錢的。」
齊妙暗暗撇嘴,誰要你真還錢了,書獃子。
少女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拐角處,謝崇華洗淨藥材,往山下走時,恰好就看見齊家一行人往山下走去,忙等在一旁,等他們先行。
齊夫人從他身旁經過時,多瞧了一眼,模樣是清俊,可惜衣著太寒磣。只是順眼看了看,就過去了。齊妙挽著母親的手,回頭看看他,只是瞧著他,就覺高興。
齊夫人問道,「高興什麼呢?」
齊妙低頭笑笑,「沒什麼。」
「真是個什麼事都能笑上一笑的主。」
「爹爹說女兒這樣的性子最好了。」
「好什麼,沒心眼,要吃虧的。」
「才不會。」
齊夫人又道,「娘方才替你求了姻緣,說你緣分到了,今年成親最好。」
緣分?齊妙想到方才偶遇的人,俊俏的臉又染胭脂紅暈,「那菩薩有沒有說是怎麼樣的人呀?」
「當然是大富大貴的人,所以啊……」齊夫人語氣輕緩,「那種窮小子定不是你的歸宿,你要聽菩薩的話,知道麼?」
齊妙禁不住問道,「娘,為什麼你這麼討厭他?」
「窮啊,你嫁過去肯定會跟著受苦的。沒下人伺候,沒餘錢花,娘家還得倒貼,每日腳上手上都是泥,你會插秧麼,會種豆麼?會做菜?」
齊妙忽然想到謝崇華剛才滿腳滿手的泥,一瞬有些恍惚,要真的嫁了,要做那些活麼?她確實不會呀,而且看著很辛苦。
齊夫人見她神情有些恍惚,知道是自己的話奏效了,心裡舒坦了三分。轉念一想,說道,「妙妙,明日城隍廟施粥,你也去瞧瞧吧。」讓她看看窮人落魄的模樣,嚇唬嚇唬她也好。
「我們家又去義診麼?」
「對。」
「嗯。」齊妙答了一聲,又回頭去看,已下了數十階梯,看不見那年輕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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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崇華將藥送到藥鋪,掌櫃稱了重量,說道,「你要是想賺快錢,就得挖名貴的藥,這些不頂事。」
「那掌櫃可有什麼好去處指點?」
掌櫃笑笑,「我若是知道,自個就去挖了。你將我給你的圖鑒好好看看,上山時多留意吧。越深的山寶貝越多,這話倒是不會錯的。」
謝崇華略微為難,「去深山得好幾天,就怕出什麼危險,家裡的母親無人照顧,就愧對母親了。」
掌櫃想了片刻,說道,「明日城隍廟施粥,缺人手,你要是得空又不嫌丟人,我給你介紹過去做個短工,半天就好,比這些雜藥值錢。」
謝崇華大喜,「那就謝過掌櫃了。」
掌櫃說道,「你們讀書人最愛面子,你倒是個不計較的。」能屈能伸,這年輕人不同別人,不由看重三分,結算藥錢時又多給了幾個銅板。
謝崇華離開藥鋪,把錢裝進兜裡,這一摸摸到齊妙借給自己的荷包,還沒看見就覺手暖心暖。
荷包做工精細,針線縫合的地方在外頭看不出來,緞面上繡的花兒蓬勃盛開,隱有香氣,拿在手上都覺要弄髒了。他看了好一會,才把荷包放回懷中,沒有將銅錢混在一塊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