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州離京城近,要去鶴州,盤纏要花不少。常宋也不會讓自己受罪,於是打算讓巧姨娘把全部東西都吐出來,這些年他給過那麼多好東西她,如今丈夫有難,她敢不給?就算不給,也要搶過來。
一路往別院走去,那急匆匆從旁邊跑過的下人他也沒空理會了,跑吧跑吧,等他翻身了,就將他們全都捉回來,往死裡打。
心底越發陰冷,額頭青筋冒起,目有凶光,連下人瞧見,都閃避更遠。
他進了巧姨娘房裡,屋裡卻一團亂,根本沒有她的蹤影。仔細一看,那些值錢的東西一件不留,甚至他兒子的衣服也都不見了。他一驚,難道那賤蹄子帶著他兒子跑了?
因巧姨娘生了兒子有功,將兒子記入族譜時,她也得了個位置。後來一直沒有其他子嗣,常宋又疼她,心想她不會跑,就將賣身契燒了,表明自己疼她。可沒想到……
常宋心口一悶,不知是要吐出血來還是吐出惡氣的急促感在肚子裡洶湧翻騰。他怒目圓瞪,往外跑去,見巧姨娘的貼身婢女正懷揣著什麼東西慌張外逃,上前將她捉住,掐得婢女手骨差點斷了,「四姨娘呢?」
婢女抖聲道,「帶著小少爺出去了。」
「去哪了?」
「奴婢不知。」話落就被他掐了喉嚨,掐得只覺喉骨要碎,兩眼泛白。拚命捶打卻不得脫身,都快要斷氣,那手這才鬆開。
「我最後問你一遍,她去哪了?」
婢女再不敢瞞,生怕被他掐死,「去雲雀巷三戶了。」
常宋心想近日她說有個姐妹搬來了,常去那聚,那肯定是去投奔她的姐妹。等他捉了那賤人,拿到錢財,再帶著他的兒子去鶴州找徐正算賬!
想罷,就往雲雀巷子跑去。找到那戶人家,見大門緊閉,又怕打草驚蛇,乾脆翻牆進去,跳下來時崴了左腳踝,疼得他額有汗落,卻顧不了那麼多。往那屋子找去時,見有木棍,隨手拿起。
這宅子不大,但是冷冷清清,一個人都沒看見,實在奇怪,難道那賤人已經跑了?
常宋不由加快步子,踢開一間間房門查看,找了三四間都不見。一直尋到後院,剛穿過筆直廊道,就聽見嬉笑聲。那笑聲他再熟悉不過,就是那巧姨娘的。可是還有另一個笑聲,分明是個男子所發出。
沉冷的臉上頓時滿佈詫異,驚愕得一時失神。
「常家真的完了?」
「可不是,完了好,反正自從五姨娘進門後,常宋就不給我錢了,那還留在那裡做什麼。」
「也好,那你攢了多少錢?」
「……怎麼?想拿了我的錢跑?」
「哎喲,我怎麼會這麼想,都八年的感情在那了,更何況……」
「砰!」
門猛地被踢開,一個人影像是用力過度,人踉蹌跌進,沒站穩摔了一跤,狼狽非常。巧姨娘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驚叫「大郎」。
那床上抱著她的俊秀男子輕笑,「竟然找到這來了。」
巧姨娘見他不怕,自己也不怕了。
常宋顫顫站起身,撿起地上的木棍,指著床上二人,「你、你們這對姦夫淫婦
,八年?你竟然給我戴了八年的綠帽子!我要殺了你!」
他揚著木棍上前,可還沒跑到跟前,就被那男子輕易抓住,不等回神,肚子上就挨了一腳,踹得他翻了個白眼,倒地不起。
男子拾起落在地上的木棍,拍他的臉,「阿巧說的果然沒錯,你每天喝酒喝酒,喝得手都抖了,腿也沒力氣,那什麼什麼的功夫更是不行,所以她才這麼喜歡我啊。你這綠帽子,是你自己要戴的,可不是我們逼的。」
常宋還想反抗,那木棍轉眼在他背上重敲一記,像是脊樑骨都要被拍斷。
「不要讓我再有機會給你來第二棍。」男子瞧著他這模樣,嘖嘖聲道,「阿巧,這種人模狗樣的人,你是怎麼能對他笑還親得下嘴的?」
巧姨娘已經合衣上前,推了推他,「死鬼又亂說話,忍著不吐,不就能親下口了。」
說著咯咯直笑,也懶得瞧他。常宋怒火中燒,什麼時候受過這種屈辱,可不敢動,怕一動又挨棍子。
「阿巧,這人還是不要留了吧?」
巧姨娘微頓,「殺了他?那會惹官司吧?」
「誰會知道呢,反正等會馬吃飽了,我們就離開這鬼地方了。」男子一腳踩著他的臉,緩緩站起身,木棍高揚,對著的地方,正是常宋的腦袋。
常宋驚叫起來,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將他的腳推開,跌坐著往後退,痛哭失聲,「不要殺我,留我一條命吧,你們走,我不會去追的。」
男子朗聲笑道,「褲襠都濕了。」
常宋顧不得這顏面,可那男子並不打算放過他,木棍又起,卻聽巧姨娘叫了一聲,慌慌張張往門外跑,一把遮住突然出現的男童眼睛,「兒子不要看。」她又朝男子瞪眼,「你要在兒子面前殺人嗎?」
男子這才垂下棍子,「這可不行。」
說著上前將孩子抱起,在他眼睛睜開之際轉身,讓他背對屋裡,笑道,「睡醒了?叔叔給你買吃的去。」
巧姨娘媚眼一動,大聲道,「還叫什麼叔叔,得叫回爹去了。」
「也對。」
極度驚恐的常宋這才回神,驚愕,「什麼意思?這是我的兒子!」
「呸。」巧姨娘見他一臉窩囊,真想上前踹他兩腳,以報這幾年自己委身於他的怨恨,「我和柳郎情投意合,都是你將我搶了去,我告訴你,兒子不是你的,是我和柳郎的孩子!」
男子也笑笑,「這些年多謝你幫我養兒子了,看在這個情分上,我不殺你。」
聽見他又說殺字,巧姨娘噓他一聲。男子也閉了嘴,「不說不說。」見抱著的孩子一直想回頭去瞧,他遮住他的眼,「不要瞧。」
巧姨娘隨他離開,人已離開門口,又想起一事,折了回來,雖不肯定,可還是想給他一擊,笑道,「對了,青青也不是你的女兒哦。」
常宋驚愕。
他可憐的模樣連那男子都瞧不下去了,抱著兒子牽著她往後院走去。馬已經吃飽,東西都在車上,這才打開後門,帶著他們離開。
獨獨留下常宋腦子一片空白坐在屋裡,褲襠還是濕的,卻感覺不到了。兒子不是他的?女兒也不是?
不可能!
一定是巧姨娘在騙他,他常宋怎麼可能生不出孩子?妻妾同時懷上,那是他的功勞啊!
只是剛才那男子的臉,實在眼熟……對,兒子……常宋突然想起來,將兒子和男子的臉一比,那根本就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再撐不住,俯身吐了一口血,氣得暈死過去。
入夜寒涼,衣物淡薄的常宋這才被冷醒,動了動腿,腳踝還疼,褲子已經乾了。這一暈,倒讓他清醒過來,他想起來自己還有錢的,那就是住著的宅子,那地方當時沒典當房契,回去找了出來,賣了它就能換錢了。
可以賣不少錢。
突然有了希望,常宋大聲笑了出來,拖著傷腳往家裡走去。
巳時未到,街上行人不少。擁擠人群中突然走來個蓬頭垢面,一身臊味的人,惹得眾人紛紛躲閃,掩鼻指責。
常宋沖那些人吐吐沫,「滾遠些,瞧什麼!」
惹得眾人更是嫌惡。
常宋回到巷子,離那翻身的希望更大,步子更快。可人才到門口,就聽見裡面很是喧鬧。探頭一瞧,院子裡竟然站滿了人,瞧見幾個離得近的,有錢莊的,也有商戶,還有流氓頭子。他們的共同點就是都是常家的債主。
那些債主白日收到風聲,急忙來瞧,卻見常家雞飛狗跳,捉了人問,才知原委。生怕借出去的錢拿不回來,連忙帶人過來要債。這人越聚越多,就將常家前院都塞滿,可常家哪裡給得出錢來。
有眼尖的瞧見常宋,大喊一聲,嚇得常宋轉身就跑。沒跑幾步,就被個大戶隨從一腳踹了腿,踹倒在地,手掌撐地,劃出血口來,痛得他慘叫。不過片刻,身上拳腳如雨點落來,將他揍了個半死。
「別打死了。」
話落,那些人才停下來。幾個大老爺上前,問道,「常家侄子啊,我們也不是要為難你,可是好歹一人借了幾萬兩銀子給你的,你看看怎麼還吧,世伯們賺點錢不容易啊。」
常宋已是鼻青臉腫,站都站不起來,他生怕他們再動手,求饒道,「你們忘了嗎?我有個做知州的妹夫啊,去找他吧,他是大官,錢可多了。而且我是知州的親姐夫,你們不要再打了,不然他不會放過你們的。」
有人輕笑,「謝大人曾是我們太平縣的縣官,他是什麼樣的人我們怎麼會不清楚?裡外清官,家無二兩銀,拿什麼幫你還?而且你不是去冀州做生意,被他親自叫人押你去鹿州,送進大牢了嗎?這事可是你親口說的,說謝大人不念親情,你已經同他斷絕關係了。就連常少夫人,也被謝大人接回娘家,這擺明了是要和你劃清界限啊,我們去找他?倒不如在這活活將你打死來得痛快。」
常宋臉色青白,再不敢威脅,跪地哭道,「我是真的沒錢,那天殺的徐正坑我,他坑我。」
「徐家做生意向來公道,從不拖欠金銀,我一個伯父同他家做百萬銀子的生意,也是貨到便給錢,半點拖沓也沒。你啊,分明是被冒充徐家的人給騙了。」
「不可能!他為什麼平白無故從大牢救我出來,還給定錢,足足十七萬兩銀子啊。」
那些人不耐煩道,「我們知道這個做什麼,你被誰坑了又跟我們有什麼關係,我們只知道現在是你,是你常大少爺借了銀子還不起。利息我也不逼你了,將借的錢如數還我。」
一說還錢,眾人怒氣又高,只是清楚他大概是還不起了,更有人揚言要將他打死在這,嚇得常宋猛磕頭,求他們寬容幾天。
「我的錢都不要你還了,我再給你一萬兩。」
突起異聲,眾人聲停,紛紛往那看去,常宋也抬頭去瞧,只見是個七十老漢,頭頂半禿,身子佝僂,站都站不穩當了,由兩旁下人攙扶著。
常宋像見了救命稻草,撲到他腳下喊恩人。
「恩人也是要有代價的。」老漢說道,「我早就瞧上你媳婦了,將你媳婦賣給我做六姨太,我就給你一萬兩。」
眾人雖是商人,但好歹是有良心的,一聽遠離那老丈三步,唾棄他落井下石。
老漢不以為意,「這是個好買賣,人也不要你帶回來,只要你拿了休書給我,我自然會拿著休書去冀州接她。」
常宋只顧著活命,哪裡還會去想什麼夫妻之情,「我妻子脾氣好,皮相又好,一萬兩不可能。我要加錢。」
眾人一聽,轉而啐常宋,更有人罵他狼心狗肺。
常宋當然也不會聽,「你給我兩萬兩,我立刻去衙門撕了婚書,立下休書,那她就是你的了。」
那圍觀的二十餘人已是怒罵。
「從未見過這樣不要臉的人。」
「呸!常少夫人真是倒了血霉了。」
「將自己的娘子許給要入棺材的老漢做妾,瘋了不成。」
老漢等眾人罵夠了,才道,「兩萬也行。」
常宋卻立刻點頭,「給你都給你,給我錢!」
氣得又有人上去揍常宋,被老漢讓人拉開了,「那就趕緊去官府立休書,官印蓋上,我便給你錢。」
他讓人將常宋送上馬車,又給追來的人銀票,眾人拿了錢,雖義憤填膺,可到底是人家的家事,不好插手,只是罵常宋狼心狗肺,同情常家少夫人。
馬車很快就到了官府,常宋一身酸痛,走下車時步子還有些不穩。老漢卻將他叫住,引得他瞪眼,「難道你也要坑我?」
老漢冷笑,「喪家之犬,我還能坑你什麼?」
常宋不吭聲了。
「我只覺得,要想你娘子乖乖留在我家,還缺一個人。」
「誰?」
「你女兒。」
常宋驚詫,「不可能。」兒子不是他的,女兒絕對不可能不是他的。謝嫦娥懦弱本分,不是巧姨娘那種水性楊花的女人。所以青青肯定是他的孩子,巧姨娘那樣說,肯定是在氣他。
老漢冷笑,「要不然我答應給你兩萬兩做什麼?既然你不肯,那這買賣也不要做了,我將你送回家去,讓他們打死你好了。」
常宋兩腿哆嗦,這個時候再回去,肯定要被他們打死,他忙拉住他,「好好,都賣給你。」此時活命最重要,女兒又不是兒子,留下來有什麼用,以後還要賠嫁妝,「但是我要加錢。」
老漢眉頭一皺,已是動怒,「你還真的不顧念夫妻恩情,將你的妻女將東西賣了!」
常宋不知他發什麼火,這人不是他提出要買的嗎?怎麼就罵起自己來了,他咬了咬牙,「我要加錢!」
老漢還要發火,已被旁邊隨從攔住,他敲敲枴杖,「送他回常家!」
常宋見下人來捉自己,這是真要將自己塞回馬車去,驚得忙說道,「我是開玩笑的,兩萬就兩萬,不要多的了。」
老漢這才冷聲,「那還不快去官媒那。」
常宋忙跑裡頭,邊跑邊道,「你不要走啊,你不許走。」
他急匆匆尋了已經就寢的官媒,愣是將他拖到衙門辦事。惱得官媒嫌惡,卻如蒼蠅,怎麼也趕不走,只好快快為他辦完事,盼他快走。
不過半個時辰,常宋就拿了東西回來,見老漢還在,鬆了一口氣,將東西拿給他瞧。
一張是當年兩人成親時在官府登記立的婚書,二是休書,三是和常青斷絕父女關係,從戶籍除名的白紙黑字。
老漢見了紙上官印,這才滿意,讓人拿了銀票給他,就收著這三張紙走了。
常宋拿著錢,在原地笑了好一會,終於有錢去鶴州了。
老漢坐的馬車已經揚塵離去,車出育德鎮,又行三里地,月已高昇,直到看見那明月客棧,下人這才將馬車停下。
許是馬聲急停,客棧的人聽見,不一會就有人出來,正好在老漢下車之際。
「徐管家。」
從客棧出來的人正是徐伯,他見了老漢,沒有移步。徐家下人也分等級,而且等級森嚴,哪怕是共事多年,又比自己年長,也沒有動身去接。待他走到前頭,才道,「辛苦了。」
老漢沒有廢話,將那三張紙交給他。
徐伯細看後,親手放好,「你在這休息兩天,再回府吧。」
老漢也是捶捶腰骨,「你就是想讓我走,我也走不動了。只是為何少爺非要叫我這老骨頭來做戲,都要散架了。」
徐伯說道,「你最年老,樣貌最是難看。」
老漢一頓,苦笑,「這話我就當贊言了。」
徐伯倒不是成心挖苦,「少爺之所以讓你去買人,就是看中你的年紀和樣貌,你越是可恨,常宋還執意要將人賣你,別人也就會越覺得他殘忍,也就更同情謝姑娘。到時候知道謝姑娘二嫁富賈,只會拍手稱快。若沒有這一齣戲,一個月後謝姑娘再嫁,只會讓人說她不知廉恥,夫家有難,她卻另嫁他人,受盡非議,這便是人心。」
不得不說,老爺的確沒有選錯人,徐伯侍奉在旁多年,是親眼看著二公子白蛹破蝶的,其中變化,他最清楚。不動分毫,決勝千里之外。這種氣魄,他甘願留下侍奉。
「我讓人快馬加鞭,將這些東西送到謝家,交給謝姑娘。」
已是個母親,他一口一個謝姑娘,在場十幾個下人,卻沒一個糾正的。主子提過,那是謝姑娘,是徐家未來主母,而不是什麼常家少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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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天,還不算太熱,要是換做鹿州,稍微動動,早就熱出一身汗來了。
如今卻是夏景正好,遠景翠綠,涼亭微有清風,在那裡坐著繡花的兩個年輕婦人,正說笑著,時而停下瞧瞧對方手裡的活。
「難怪二弟總說你女工做得好,手真巧。」
齊妙抿嘴笑笑,「真是,哪有跟人誇這個的。」
謝嫦娥笑道,「怎麼,好還不讓人說呀。」
孩子正在亭子外面玩,說一起玩,不過是小玉自己說話,左邊一個不愛開口的陸芷,時而應她一聲,右邊是不開口的常青,虧得她還能自個說著說著自個樂,看得齊妙都心疼,「真是傻姑娘。」
「青青挺喜歡小玉的,昨晚睡覺還跟我說,小玉是個好妹妹。只是……」謝嫦娥手中銀針已頓,手勢停落,「悶了幾年,怕是忘了怎麼跟人打交道了,心裡是知道別人的好,可就是不會說,總讓人覺得她嫌惡人。」
齊妙安撫道,「大姐不要急,這些日子不是好多了嗎?小孩子容易忘事,等過一陣子就好了,以前剛接阿芷回家,她也是一聲不吭,如今不就變了。」
謝嫦娥點點頭,希望女兒能留在這,只是常家那邊遲早會讓人過來,也是讓人心煩,「阿芷是要一直住在這麼?」
「當初她不肯跟陸五哥回家,如今不知道。」齊妙久未提陸正禹,一時忘了,抬頭瞧她,見她若有所思,暗暗罵了自己一聲,一不小心又提了。
謝嫦娥說道,「也不知常家現在怎麼樣了。」
「姐姐還惦記著常家?」
「怕他們過來搶人,找弟弟麻煩罷了。」
見她說得輕描淡寫,齊妙就放心了。又低頭繡了會花,刑嬤嬤拿了個檀木盒子過來,雙手捧著,也不是很重,不知道是什麼,「小姐、常少夫人,剛來了個人,送了這東西來,是給常少夫人的。」
謝嫦娥好奇接過,與她熟識的人不多,這是誰送的?盒子做工精細,雕紋是一株昌盛百合,攀爬盒面。刑嬤嬤將隨同送來的鑰匙遞給她,謝嫦娥打開鎖頭,只見裡面放著一張錦緞包裹的東西,拿在手上十分輕巧。
齊妙笑道,「裹得真好。」
謝嫦娥打開一瞧,先入眼底的,竟是一封休書。她愣神片刻,奇妙也瞧見了。再看下面兩張,更是驚詫,「常家竟然不要青青了。」
常家嫌惡她她不意外,休了也不意外,可連女兒也不要了,就當真奇怪了。
齊妙皺眉,「依照常家人的脾氣,怎會休妻?」按了常理來說,難道不是恨得牙癢,將姐姐捉回去痛打麼?更何況青青為什麼也會被丟棄?難道常家發生了什麼事?她忽然想起陸正禹之前的來信——
常家事畢……
原來這四個字,便是指這個。如此一來,陸五哥就能光明正大迎娶姐姐了。齊妙又是欣喜,又是遲疑,此事要不要告訴姐姐?
謝嫦娥見她神色異樣,猜出一二來,「是弟弟又出面了嗎?這次又許了常家什麼好處?」
「二郎要整治常家都來不及,怎麼會給他們甜頭。」齊妙想想還是跟她說得好,「是陸五哥出手了,他要來接你。」
謝嫦娥愣神。
過了兩日,謝嫦娥陸續收到鹿州故友的來信,都是一些平日赴宴喝酒,地位相當的婦人,並沒有什麼深的交情。可是這些信卻像是約好了,一日五六封,都在囑咐她不要離開弟弟家,免得被個糟老頭搶走。還有大罵常宋渣滓不是人的,還有讓她好好過日子的。
瞧了二十幾封,她這才將訊息拼湊到一塊——常家做生意被人坑慘了,債台高築,常老爺常夫人病倒,常宋不知所蹤。常宋消失之前,休了她,然後將她和女兒一起賣給個古稀老者。
理順這些,讓謝嫦娥哭笑不得,這常宋,簡直不是人。為了錢竟將她賣了,還把自己的女兒賣了,這就可以解釋那檀木盒子裡的三樣東西是怎麼一回事了。
那買主會來捉自己?
她當然不可能就範,更不會將女兒交出去的。而且兩人都還是太平縣的人,戶籍在那,沒有人能賣了她們。
如今她像是恢復了自由身,躺在床上想了許多事。
在囚籠十年,如今突然去了枷鎖,卻……不知接下來要做什麼,只覺得輕鬆痛快,光是躺著,就很舒服了。躺了半天,她忽然想起來,陸正禹要來接自己?無聲無息消失五年,為什麼還回來。
他來接自己?那青青呢?
她蹙眉優思,剛安下的心,又高懸緊揪。如果跟他說青青是他的女兒,他會不會信?不信的話,那會不會對青青好?
她長歎,歎得旁邊熟睡的常青都被吵醒了。她微微睜眼看著母親,沒有驚擾她。只是覺得娘這幾天很開心,可是現在又不開心了。她往母親身邊靠了靠,額頭倚著胳膊,又合了眼。
頭上有手輕撫,常青沒有睜眼,只是摟著娘親的胳膊。她真希望,能在舅舅家一直住下去,這樣就不用看見母親總被父親責罵。娘親還是笑起來好看的,不想再看見她皺眉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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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崇華剛下衙門,就有人喚他,跑到跟前說道,「謝大人,我們公子想見您,姓徐。」
認識的人中也唯有那鶴州徐家了,謝崇華問道,「出海回來了?」
「剛剛回來。」
他更是篤定就是好友。知道姐姐在家,約他外面見,他也明白,「我先回去換個常服。」
「小的在這等您。」
謝崇華回到家中,齊妙正在屋裡,見他進來就換衣服,笑問,「莫不是又去看水利弄髒衣服要換了?」
「五哥在外頭等我。」
齊妙微頓,「終於回來了。」
謝崇華笑道,「五哥定是要跟我這未來妹夫提親的。」
齊妙卻另有憂思,「可是青青怎麼辦?你定要跟五哥提青青的事,姐姐那樣疼女兒,五哥不要青青,姐姐就肯定不會答應的。而且二郎……當年的事……」
謝崇華聽出她提的是青青到底是不是五哥的孩子的事,微微蹙眉,「這倒不好說,大概也只有姐姐心裡清楚。她不說,我貿然去提,就等於要將當年的事翻出來,姐姐性子強,若一個想不開,覺得違背倫理,再無顏面見我怎麼辦?到時候不嫁五哥,也不留娘家,她們母女要去哪裡好?」
齊妙也知道這種事不好提,就算跟陸正禹提了,他一問大姐,那也跟著穿幫。在陸五哥心裡,他肯定沒想過這種事,否則不會半句不曾提過青青的事。自己的意中人跟別的男人生的孩子,就算再喜歡孩子的娘,要想喜歡孩子,也很難。
陸五哥大度,可終究是個男人,更何況還是常宋那種人的骨肉。
謝崇華換好衣服,就悄悄出門了。出門時正好碰見姐姐和外甥女進來,謝嫦娥見了他,笑道,「又要丟下妙妙吃晚飯了。」
謝崇華掩飾笑道,「幸好有姐姐陪著妙妙。」說話之際伸手摸摸常青的頭,「晚上等舅舅回來考你今天學了什麼。」
常青點點頭。
說了兩句話,他這才走。出了巷子,那下人還在等他,領著他穿過一條街道,到了另一條街,進了一間客棧,上二樓最裡面的房間,停在門口輕敲兩聲,「少爺,謝大人到了。」
片刻裡屋傳來腳步聲,門已被打開,來開門的是陸正禹。
「五哥。」
「六弟。」
五年多不見,兩人容貌變化不大,但卻更少了幾分年輕輕狂,多了七分可頂天的沉穩正氣。
陸正禹右邊面頰倒多了條傷痕,謝崇華一眼就瞧見了,邊進屋邊問道,「你臉上的傷怎麼回事?」
「跑商,碰了山賊。」
「你信上隻字未提。」
陸正禹笑笑,「怎麼?跟五哥翻舊賬?那我問你,你替你舅舅挨了五十大板的事,還有你去河堤掉河裡差點淹死的事,還有領人捉賊受傷的事怎麼信上也從不提?」
謝崇華說不過他,笑笑搖頭,「不提了。」
「理虧。」陸正禹倒茶給他,俊朗的面頰下添了條三寸長的傷疤,因靠近脖子,比他高的人是瞧不大見的,比他矮的人瞧得清楚,略微可怕,不過他也不在乎,「之前的信你可收到了?」
謝崇華問道,「親登朱門的那個?」
「嗯。」
「收到了,常家已經敗落,姐姐也得了休書。」
「我知道。」
謝崇華沒有太多意外,只是略微感慨,「果真都是你做的。」換做五年前,好友怎會用那種手段,在好友將人從鹿州大牢贖出來的時候,他就知道陸五哥已不同往昔。今日再見,雖然對自己仍是真摯,只是眼底的神色,卻更加堅毅,更像個大商人了。
陸正禹默了片刻,才道,「那你怎麼想,我要娶你姐。」
「我不會攔,也攔不住。只是你可還記得青青?」
提及常宋的女兒,陸正禹心頭還是像被碎石擊中,「記得。」
「那你要不要青青跟著去?」
「你姐說要,我就帶她走。她說不要,就不帶了。」陸正禹笑意已斂,聲調已淡,「可是你姐那麼疼她,怎麼可能會不要。」
當初他只見過青青一面,還是個襁褓嬰兒,沒有看清楚臉,只知道她抱著她,低眸瞧著襁褓中人時,滿眼憐愛。那一刻他才覺得她不是自己的,這幾年每每想起,都覺嫉妒。
嫉妒一個嬰兒,也是奇怪。
他拿著茶杯,卻始終忘了喝,「我會認她做女兒,要姓常,隨她;要姓徐,我也無妨。」
謝崇華瞧他,「徐?」
陸正禹笑道,「六弟,從我為徐老爺披麻戴孝開始,『陸』這個姓,是再也回不來了。」
謝崇華心中感慨,也隨之默然,「那阿芷你要怎麼辦?」
「先見見,她肯跟我走,就帶她回去。正尚和正行都很掛念她。」娶了謝嫦娥,接了妹妹回家,那就真的是一家團圓了。他走南闖北四處拓展商路,賺那麼多錢,費了那麼多力氣平定各地掌櫃,不就是為了那一日。可以讓家人無憂一世,否則又有什麼意義。
他活著的意義,就是讓家人和在乎的人好好活著。
「求娶之前,你還得跟姐姐見一面,說清楚。」
「嗯。我本想先見她,只是下人說她一直沒出門。我怕貿然上門,又碰見阿芷,將她嚇暈。」
謝崇華笑笑,「哦哦,所以你這是想來想去,萬不得已,唯有先來見我了。」
陸正禹啞然失笑,「這是不歡喜了?」
「可不是。」謝崇華說著,才想起來,「說,那要買我姐的老者是不是也是你派去的?」
陸正禹點頭,「對啊。」
謝崇華苦笑,「就是因為知道有人要買我姐,所以才讓她不要出門免得一不留神被人搶了去。我還特地叮囑衙役,讓他們盯緊可疑的人,真真是鶴唳風聲。」
陸正禹忍不住笑了笑,「真是辛苦知州大人了。」他又道,「在你家和阿娥見面不方便,免得日後謝家下人看見我,說我去過謝家,轉眼你姐就嫁了我,怕落下個暗結的名聲。所以只能讓她出來,在外面跟我見見,地點我會安排好,不會讓人有嘴碎的機會。」
他安排事情,謝崇華已很放心,單是聽著就覺可靠,「倒也可以讓我轉告的。」
陸正禹坦然道,「我想見她。」
謝崇華不再笑他,輕點了頭,不再想著插手做中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