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滿庭芳華

永王聞得徐正前來,這才想起他乃謝崇華姐夫。若得他相助,可謂是如虎添翼。不由大喜,親自去迎。

陸正禹見永王親身來接,心下已知永王不同其他貴族。士農工商,自己哪怕是富賈,那些貴族同自己打交道,明著客氣,可身一轉,就是另一副嫌惡嘴臉。永王如今為了取勝,能放下尊貴前來接他,也是個有胸襟有遠見的人。這樣的人,可幫。

自朝廷來了消息,多少人向自己借錢招兵,可他一概不理。得知好友投了永王陣營,讓他大為吃驚,怎的平日斯斯文文的人竟也下了這樣的決心。

他急忙趕去謝家,見了齊妙,這才知道原委。

有齊家祖父一事,也是不得不反,如此才明白他為何主動拾起血劍。

「草民見過王爺。」

這作揖的姿勢未抱全,永王已經托手說道,「徐二爺客氣了,快快進屋。」

謝崇華和陸正禹相覷一眼,沒有多言,直接進了裡屋。

後面剛出來的人讓了道,等他們進去,一人說道,「王爺竟如此禮遇一個商人,滿身銅臭位。」

許廣步行在後,聞言盯著那人說道,「若想得重用,就將腦袋修得機靈些,否則便是死了,也不知道怎麼死的。無論什麼事,信王爺就好,嚼舌根也非君子所為。」

那參將被他一瞪,不敢再說,訕訕退後。

陸正禹進門就看見桌上放置的四五張輿圖,皆是冀州附近的府州,圈圈畫畫,想必剛才正在商議軍事,自己來的看來是時候。

永王說道,「徐二爺來的前半刻,我們還在愁如何是好,你來了,倒是知道要事半功倍,猶如將士得了利劍,能重回戰場了。」

陸正禹笑笑,恭維的話聽得太多,就聽膩了,「不知草民有什麼可以幫王爺的?」

永王說道,「徐二爺既然來了,那本王也就不再隱瞞……」

「起兵清君側的事我已知道……整個冀州和附近的州縣應該都知道了。只要告訴在下要如何幫便可。我小舅子已被王爺招攬旗下,我和謝家同根同生,自然會盡力相助。更何況王爺英明睿智,跟著您打江山,是在下的榮幸。」

恭維圓滑的話,陸正禹比永王爺說得更好,不卑不亢,又闡明扼要,另外還為好友說了好話——若非他這小舅子,他還得考慮要不要幫。所以永王爺如果聰明,就不會薄待他這好友了。

永王又怎會不明白,他對謝崇華不單單是因他帶兵投靠自己而倚重,更因有這領兵才能,才更倚重,如今還有徐正這奇兵,更不要說了。只要日後謝崇華不窩裡反,忠誠於他,他要是做出兔死狗烹的事,那就真的要民心不穩了。

他將走水路的事同徐正簡略一說,未提船舶的事,徐正已說道,「徐家商船百支,王爺若要徵用,盡可拿去。米糧我也會開倉,運到船舶上。吃用船夫,王爺都不必操心。」

眾人聽後大喜,頓覺有了銅牆鐵壁般的後盾,可以安心奇襲。

「若攻下利安府,軍民定是人心惶惶不安,望王爺不要多行殺戮,以安撫為主,哪怕是不願投降的,懇請王爺放行吧。過了不久兵荒馬亂,他們自然會覺得王爺宅心仁厚,到時候第一個想投奔的,仍是王爺。殺了他們,反倒容易引起民憤。」

永王本以為他只是個商人,如今看來,卻懂打仗的,一時目有讚賞,「徐二爺可願助本王一臂之力?」

陸正禹笑道,「如今不正是在為王爺效勞。」他猜永王是要許他官職,將他圈在軍中,說道,「如今戰事剛起,正是用人之際,也更是用錢之時,王爺身邊已有這麼多驍勇善戰的將領,也有這麼多福慧雙修的謀士,人才已有,那在下便為王爺準備軍餉,讓王爺無後顧之憂。」

永王稍一衡量,也覺如此甚好,徐家家底豐厚,無人知曉到底有多少錢財,但可以肯定的是,定不會少。欣然同意,商議仔細用船一事。等快日落西山,才定了詳細,各自領命離去。

陸正禹臨走前又想起一事,「方纔你們提及奇襲府衙,我倒是想起一事,你們能想到的事,別人未必想不到。若我們將兵力全部投放利安府,那臨近的藩王若知曉此事,也來攻打如何是好?」

「到時候我們會關掉城門,留部分兵力安置在城門上,以虛掩實,敵方也不會知曉我們到底留了多少人在城內。」

「所以如今唯有一字,那就是快。」

永王點頭,陸正禹又道,「只是衙門裡還是不要住人了,王府也是,就怕有刁民作亂,挾持了官眷,到時候內亂更憂。」

永王皺眉,「那要安置在何處,婦孺總不能跟著去。」

「便安置在我徐家吧,徐家家丁百人,沒有外敵前來的話,城內刁民是不敢打徐家主意的。只是要委屈王妃他們了。」

永王細想,也覺此舉可行,到底是謝崇華的姐夫,又和謝家有千絲萬縷的關係,雖然至今仍未查明兩家關係,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們關係不淺。有謝家在,他不擔心徐家會反。

商定之後,永王也回府去了,將人安置到徐家去。

謝崇華和陸正禹一起出來,乘車回去。路上撩了簾子往外瞧,街上仍舊熱鬧,一如往常,戰火未波及這裡,雖然永王起兵的消息已經散開,可並沒有太過影響百姓的生活。哪怕是表面的安和,也讓兩個已入硝煙的人心覺安寧。

「六弟為什麼不告訴五哥你擁兵王爺的事?」陸正禹想不明白,兩人這樣的交情,實在是想不明白為什麼他不說。

謝崇華默然片刻,說道,「剛才知道五哥來,我又喜又怕。喜的是你到底是來了,怕的也是你來了。如今你已不同,你有妻女,你的妻子還是我的姐姐,青青也是我的外甥。我可以死,你不行,你死了,我的姐姐外甥,還有你的弟弟妹妹,他們該怎麼辦?我們兩家,總要有一個人活。以後我若死了,你就能幫我照顧妙妙他們。你我都死了,讓他們怎麼辦?」

陸正禹苦笑,「可是我不會獨善其身,你姐也不會讓我這麼做。」

謝崇華也知道,只是好像這麼做了,心裡會舒服些。倒是妙妙更懂,哪怕是瞞了,也瞞不了多久,「如今你我已捲入這場惡戰中,唯有拼盡全力,擁護永王奪位,方是最好的辦法。只是五哥的生意,定會大打折扣了,說不定還要散盡家財。」

陸正禹不以為然,「這家財,大半都是徐老爺留的。他之所以留給我,並非是怕家財被分,而是怕族人惡鬥。他並不心疼這些錢,反正人一死,就什麼都沒了。只是不想徐家內亂罷了。而今我已為他達成心願,徐家未亂,仍舊昌盛。這錢,日後我定會賺回來,立志比他賺得更多,方是他想要看見的。」

聽他日後也是要走商人這路,謝崇華心裡到底還有心結解不開,「五哥方才提醒王爺家眷一事,五哥也是沒放下為官的事的。」

「我並不愛仕途,從來想要的都是自自在在的。說那番話,不過是想到了,才說。而且你忘了當初我為何想入仕途?」陸正禹笑道,「那是因為我還想娶你姐,可是一個鐵匠的兒子,就算你姐離開常家,你娘也不會同意她二嫁個窮小子。如今你姐已經是我陸家人,我是真對仕途無感了。只等他日還了如今跟徐老爺『借』的錢,就帶著你姐和青青,遠離喧囂,泛舟湖上去。」

往事過去太久,謝崇華這才想起似乎他的志向,從來都不是名利。只想遊山玩水,看著不是個好志向,可卻是最難得的。想通了,心結倒也解開了一半,「你我都入了這亂仗中,以後姐姐和妙妙他們,只怕也要跟著擔驚受怕了。」

「不將他們帶上,他們才會真的擔驚受怕。」

將話說開,籠罩心頭的陰雲,才真的散開了。

「二爺,到家了。」

謝崇華俯身下來,卻見是徐家大門。陸正禹笑道,「我去軍營的時候已經讓家丁回去告訴你姐去接玉兒他們,半天光景,想必已經接來了。」

事無鉅細,都已安排妥善,謝崇華有陸五哥在,又多了幾分安心。

進了徐家大門,正有幾個孩童在前院跑來跑去,歡聲笑語傳入耳中,一瞬讓謝崇華安心。

那吵鬧的孩童見到兩人便跑了過去,撲在身旁仰頭說道,「爹爹,你終於回來啦。剛才姑姑說接我們來玩,開門的時候嚇壞我了,門口站了好多人,還以為爹爹又闖禍,讓人上門潑潲水來了。」

謝崇華為官正直,得罪過不少刁民豪紳,他們奈何不了他,偶爾便會跑到謝家大門來,潑個水灑個血,以此洩憤。聽見女兒說以為自己闖禍,只覺委屈了女兒,俯身抱起長女,說道,「爹爹回來了,玉兒在姑父家乖不乖。」

小玉得意道,「可乖了。」

謝崇華笑笑,又不自謙了。也罷,不就是像妻子,不等人誇就自誇了。才抱了一會,衣角又被扯了扯,女抬頭扁嘴,「娘說姐姐已經是大人了,大人是不要抱的,爹爹抱嫣然吧。」

小玉也捨不得兩日沒見的父親,可她是姐姐,還是暫時讓給妹妹吧,便下來,牽著弟弟進去,廣而告之爹爹和姑父回來了。

不一會齊妙和謝嫦娥從裡面出來,見了兩人展顏笑看,「晚飯已經做好了,去洗個臉吃吧。」

陸正禹說道,「等會永王府的家眷也會過來,用過飯後再去準備幾個空房子。」見她立刻要去,他拉住她,笑道,「不急,王府的東西肯定要很晚才能收拾好,又有多少人家像六弟那樣兩袖清風的。」

謝嫦娥也笑道,「可不是,我還特地叫了五十個身強力壯的下人去,結果不到半個時辰就全都收拾好了。多數都是衙門的東西,不拿走。在那住了半年,就好像只帶了個人走。」

齊妙聽見,笑道,「這樣多好,連房間都給你們省了。」

「那我還得多謝你們了。」

「姐姐客氣啦。」

兩家人像一家人,說說笑笑,唯有此處安寧,更讓人珍惜留戀。

翌日一大早謝崇華和陸正禹都要去岸口調遣船舶,還要督工米糧,等會王府那邊還要來人,因此用過飯,時間又緊湊起來。大人各自忙去了,唯有小孩才得空。

謝崇意尋了兄長,「家裡有姐姐嫂子她們看著,我不能文不能武,如今可用的,只有這醫術了。我去軍營做個大夫吧,這仗打起來,大夫是少不了的。」

謝崇華不願他去,「家裡到底還是要留個男人的,局勢一亂,你還要護著姐姐和你嫂子,幾個孩子還年幼。五哥和我不能常在家中,要隨軍而行,那唯有你可以倚靠了。答應兄長,照顧好一家大小。」

謝崇意衡量之下,答應兄長定會照顧好他們。

小玉已經一手拉著陸芷一手拉著常青去房裡串珠子,她提議串珠子的,也是她先跟娘親學的,可是教會她們,她們倒是串得更好更快,不由感歎,「難怪那老鞋匠總跟我說,教會徒弟餓死師父,所以他打死也不收徒弟。」

陸芷瞧她,「玉兒不夠沉心靜氣,就不該學這個。」

「那我要學什麼呀?」

常青說道,「學劍吧。」

小玉咯咯笑道,「做個女將軍嗎?」

陸芷淺笑,「嗯。」

小玉將珠子分在她們兩人的盒中,不串了,她是要做女將軍的人,不能把時辰浪費在這上面。躺了一會她從小床上坐起來,問道,「那我要找誰學呀?」

「找個會劍術的呀。」

「那誰會呀?」

「護院會。」

小玉瞭然,拍拍手從床上下來,「那我去找護院。」

說罷就噌噌噌地跑了,真是半點也不拖泥帶水。

陸芷和常青都是不愛說話的人,身邊沒了那小話嘮,屋裡就安靜下來了。靜得讓外面的下人都探頭瞧了幾次,還以為她倆睡著了,得伺候著蓋被子。

許久陸芷才問道,「你還討厭我哥嗎?」

珠子從長線穿過,跟其他珠子擠在一次。常青沒有立刻去拿新的,默然很久才道,「我不恨他。」

「那你為什麼還不理他?」

常青終於看這姑姑一眼,「不恨他就一定要理他嗎?」

陸芷眨眨眼,這話好像沒有哪裡不對。啪嗒,一顆珠子落入線中,「你要是對他有對你娘百分之一好,他也會很高興的。」

常青沒有吭聲,半晌也沒說話。久等小玉不來,兩人珠子也串完了,默然相對許久,等要散了,她才道,「等他有了他和我娘的孩子,他就不會疼我了。他的疼,只是因為我是我娘的孩子,他喜歡我娘罷了。我娘走了,他也就不會疼我了。」

陸芷在這裡住的不久,不能反駁她一二,只是言語中,還是聽得出落寞的。這種孤獨,她再明白不過。

小玉此時已經滿大宅的去找護院,可是那些護院一聽她要學,要麼就笑話她,要麼就讓她趕緊回去繡花,還有耍了個拳,動作很快,根本不肯好好教。最後都沒人肯教,只好去找娘親訴苦。聽說母親在前堂,她便提著裙擺過去找她。

到了前堂,燈火已點上,亮堂堂的,還有許多人搬著東西進進出出。她瞧著好奇,見了一個婦人背影,已認了出來,待自己很好的人,她當然記得,可不就是永王妃。走過去要打招呼,倒先瞧見那坐在凳子上生悶氣的漂亮小姑娘。

她小跑過去低頭看她,「郡主你為什麼不高興呀?」

魏姿見了她,捉了她的手說道,「小玉你真的在這啊,我以為母妃騙我的。」

永王妃聞聲偏身瞧去,見了小玉,笑道,「玉兒你可要多陪陪郡主,她在家哭鼻子呢,就是不肯離家,真是傻丫頭,這就是挪個地方,又不是要露宿街頭。你看看玉兒,她以後也要住在這了,你還比不上做妹妹的。」

小玉小她不過三個月,魏姿好勝心強,聞言也收了哭心,「小玉啊,我們為什麼都住在這了?」

「因為熱鬧吧。」小玉說道,「這裡可大了,玩的地方也多。你在王府住了那麼多年,捉迷藏的地方都清楚了,所以換個新地方,就又能玩很久都不膩味了。」

這麼一說倒是有理,魏姿揉揉鼻子,不哭了,「嗯。那晚上我跟你睡好不好?」

姑娘家兒時在玩伴家裡睡是很正常的事,可魏姿身為郡主,家裡從不許她這樣做。每次聽見別的小姑娘說昨晚去哪個玩伴一塊賞月捉螢火,她就嫉妒。可嫉妒歸嫉妒,臉上卻不能有羨慕的神色。貴為郡主,要什麼都有,是不能羨慕平民的。

小玉欣然點頭,「好呀好呀。」

魏姿這才展顏,看得永王妃心安,回頭跟齊妙說道,「玉兒真是個寶貝。」

齊妙笑道,「孩子都是寶,不分的。」

小玉正和郡主說著她新房子的事,旁邊走來一人,說道,「妹妹不哭了?」

她偏頭瞧去,笑道,「世子哥哥,你也來啦,你房間準備好了嗎?」

魏臨笑道,「還沒去看,下人會收拾好的。」他又看了看妹妹,見她無礙了,這才放心走開。片刻見那小丫頭跟來,問道,「做什麼?」

「我去問問你房間在哪,帶你去呀,這裡我可熟悉了,這是我姑姑的家,我常來玩。」

魏臨問道,「玉兒怕不怕?」

「怕不怕什麼?」

魏臨頓了頓,他想問她怕不怕打仗,只是見她如此,仍舊天真爛漫的模樣,即使知道要打仗,可也不會明白其中含義吧。笑了笑轉了話鋒,說道,「怕不怕這裡。」

小玉笑道,「才不怕呢,我說了這裡我常來的。」

「可是我妹妹很怕,她膽子小,所以玉兒妹妹有空就多陪陪她好不好?」

「好呀。」小玉說道,「有哥哥就是好,我也想要個哥哥,可是我娘說只能給我生弟弟,不能給我生哥哥了。」

魏臨抿抿笑,「有弟弟不好嗎?」

小玉搖頭,「不好不好,我弟弟可麻煩了。碰到別人欺負我們,我還得站在他前面護著他,他是個膽小鬼。可是哥哥就會站在我前面保護我了,所以還是哥哥好呀。」

魏臨想想說道,「那以後你保護我妹妹,我來護著你吧。」

小玉歡喜拍手,「好呀好呀。」天降哥哥,她歡喜不已。問了下人他的房間,跟自己是前後院,說是前後院可姑姑家裡大,也隔了老遠了。往那走時她又說道,「世子哥哥你會用劍嗎?」

「會一點。」

「那會騎馬嗎?」

「會。」

小玉小心問道,「那你能教我嗎?」

魏臨好奇道,「你學這些做什麼?」

「為了以後做女將軍啊。」

魏臨失聲笑問,「一個姑娘家為什麼想著做女將軍?」

「因為要幫爹爹的忙。」

「嗯?」

小玉認真道,「娘親說,如今軍中還缺大將,要是有個厲害的將軍去,一定會很好很好。所以我得快點學會,去幫爹爹的忙。」

童言無忌,大人說是狂妄,一個小姑娘說,卻狂妄得讓人心有感觸。越是天真,就越覺戰亂殘酷。魏臨禁不住摸摸這玉兒妹妹的頭,緩聲說道,「那我教你。」

只是但願不要在她長大成人後,戰爭還未結束。

她的年華,應當在滿庭春景中度過,而非那滾滾硝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