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戰百來回合,也不見分出勝負。永王見兩人仍要繼續纏鬥,說道,「兩位將軍點到為止吧,也知曉對方深淺,不必惡鬥。」
兩人聞聲,手勢一收,動作行雲流水,沒有半分拖沓,看得本有微言的幾個小將,也不吭聲了。素來武將多以拳頭說話,你若能打,那就能得人欽佩。而那孫韜的武藝明顯在他們之上。
秦方心中卻還是不服,「小兄弟武功是好,可是沒打過勝仗,也沒立過什麼軍功,聽聞平日多是帶兵操練,真到了戰場,也是被人打得落花流水,王爺真要冒這個險?這未免太將我的兵開玩笑了。」
謝崇華問道,「秦將軍可知我們是如何攻下利安府的?」
提及那戰役,旁人已說道,「我們正是聽了那奇襲戰術,才覺得王爺可以投奔,所以才過來的。」
秦方接話到,「利安一戰,以少勝多,三萬士兵攻下十三萬人守衛的城池,不損一兵一卒,奇襲之快,讓人瞠目結舌。可是沒想到到了這裡,卻是這個安排。」
孫韜聽了一上午這些話,耳朵都要生繭子了。看看天色已是中午,便問道,「王爺,管午飯嗎?」
永王沒想到他突然問這個,愣了一會才回神,「孫將軍可要隨我回王府用飯?」
「那就是不管飯了,我夫人肯定在等我回去吃午飯,如果沒其他事,末將請辭回家。有我在這,你們反倒更不好敞開說話。」
永王說道,「那孫將軍就先請回吧。」
孫韜將銀槍交給旁人,就回家去了。
永王將院中眾人又請回大堂,府衙的廚子已經跑了,這會廚房沒開火,只有簡便的茶葉。
謝崇華請了秦方去後院,問他方才交手的事。秦方說道,「他年輕氣盛,再戰下去,輸的會是我。」
下人泡了一壺茶端來,秦方已是口渴,接了茶不等茶葉舒展就喝了幾口,又道,「王爺到底為何執意要留那孫韜?」
謝崇華在旁說道,「秦將軍方才也說利安一戰聲名遠揚,而當時領兵攔截我們的,正是丁將軍。也是多虧了他,才讓我們順利登陸,攻下利安。」
秦方一頓,「這是什麼意思?」
「丁將軍家世顯赫,早早坐了將軍之位,可是他並無大將之才。我已經讓人查過他在軍中所為,不過是掛了個虛名,承了部下的功勞,在外名聲顯赫,但在利安府,卻惡名遠揚,這點秦將軍可以去查。」
他敢這樣說,秦方不用查證也知道他不會說一問就能拆穿的謊話,「那這跟孫韜有何關係?」
謝崇華淡笑,「我們的計劃是放出風聲從陸路攻打,再暗中準備往水路過去。誰想被利安大軍識破,還埋伏在了雲安渡口,準備伏擊。我們得知後,就改了計劃,往埠豐渡口過去,誰料也被人看穿。可萬幸的是這人所說的話,丁將軍一句不信,還將那人綁了。若丁將軍聽了,今日成為階下囚的,就是我們了。」
「隔著大江大河,這樣的計策竟也能猜到。」秦方已是讚歎,末了才明白過來,「那人就是孫韜?」
「正是。」
秦方一時無話,謝崇華又道,「丁將軍所得的名聲,十有八九是從孫副將手中所奪,這也是可以查證的。再有,我們將丁將軍孫副將擒住,來求情求放人的,都是孫副將,卻沒一個兵卒提及丁將軍。不得軍心者,有百萬雄師,也是一盤散沙。我們……也是同理。」
秦方所帶的副將大聲道,「可是如何能讓我們將軍做他的副將?」
謝崇華說道,「我也覺得秦將軍受委屈了。只是一山不能有二虎,也就是必然要有一個能做決策的人,否則意見不同時,只會打起來。但孫副將的確是有領兵才能,這點想必秦將軍也有所瞭解了。」
秦方對丁將軍的名聲早就如雷貫耳,可沒想到是個草包,那他真正欽佩的人,就是孫韜了。方才又跟他過了招,倒真有點本事,「是個人才。」
「孫將軍是人才,秦將軍也不是只有虛名。可如今秦將軍已經領兵來投靠,我們也十分歡喜,要是鬧得不和睦,秦將軍領兵出走,也是我們的損失。所以我想,不如就立兩個將軍吧。」
秦方狐疑,「方纔謝大人才說一山不容二虎。」
謝崇華笑道,「我們冀州起義,消息想必已經傳到京城,到時候定會四面夾擊,所以暫時由兩位將軍分別負責兩個方位,如此可好?秦將軍原先所在的平連府是內陸,那就由孫將軍負責水路方位,秦將軍負責陸路,如此可好?兵有四十餘萬,你們每人領兵二十萬,各自安排看守的關卡人數,王爺一概不過問。餘下的人,由王爺安排城內,秦將軍意下如何?」
秦方微覺詫異,這分法倒是新鮮,「王爺不怕我帶兵走了?」
「起兵無非是為了日後安穩,既然秦將軍一開始就相信王爺能起兵成功,除去奸臣,那何苦還東奔西跑,將軍愛惜士兵,您不怕累,兵卒也會。而且秦將軍的兵信您,利安的兵又何嘗不是只信孫將軍。兩軍初初匯合,彼此不信,並不奇怪,只盼日後能消除偏見,共同輔佐王爺,謀大事。否則如今都不和,這起義,也可以在此散伙。」
秦方滿是芥蒂的心,這才放下大半不滿,「可到時候如果兩軍一起作戰,那又該聽誰的?」
「那就由兩位將軍商議,再由我們參軍輔佐。如果有爭議,那就由王爺定奪?其餘沒爭議的時候,王爺一概不插手。」
秦方頓時舒服了,足足將二十萬的兵交給他,其中信任,是其他人不敢想的吧。那孫韜是有本事的人,自己也留了將軍之名,面子尚在,兵還多了一半,當然是天大的好事。
謝崇華也給足了台階他下,總比真帶了十萬人離開得好,怎麼想都是賺了。秦方面色溫和,「那就多謝王爺信任,謝大人提醒了。」
「將軍是個明白人,他日事成,王爺自然不會薄待。」謝崇華朝他恭敬作揖,「日後共事,也望秦將軍能提點。」
秦方也笑著抱拳,便回去聽命了。永王見這刺頭可算是被磨平,迎他去府裡共用午飯,還請了其他幾位將士。問及謝崇華,說家中還有事要忙,永王也沒強留。
送永王和秦方幾人出門,謝崇華便回去拿花名冊,這東西由他保管,丟不得。許廣笑道,「那文武並用,恩威並施的法子,倒是好用。」
以孫子兵法來說,文武並用指的並非是文臣武將,而是別有他意,文是懷柔,武是強硬。因那日他提及白面書生和鐵面閻王一事,才讓謝崇華茅塞頓開。
那秦方並非是不講理之人,只是心高氣傲,要馴服這野馬,用硬法子定然不行,可用軟法子卻更容易讓他自大。所以謝崇華做白面書生,許廣做鐵面閻王,兩人剛柔並濟,終於是說服了秦方。
而將軍雖有兩個,但已有約定,最後聽命的,還得是永王。這樣一來,日後真有異議,「白手起家」的永王權力也不至於被架空,而是真有實權。
秦方心裡對永王的安排已有感激,許他榮華的承諾,就足夠安撫他了。
孫韜本身沒什麼野心,你待他好,做的事對,他就會對你忠誠。於他,永王很是放心。
謝崇華聞言只是笑笑,說道,「我五哥來尋我回去用飯了,許大人的午飯如何解決?」
許廣眉頭微微挑起,「哦,當然是和謝參軍一起吃,誰讓我現在還是沒有妻女的人呢。」
謝崇華啞然失笑,說他胸襟寬大,此時卻小得不行,還覺得半夜的調侃。便問好友,「家裡可有多一人的飯菜?」
陸正禹笑道,「有,來兩個人也有。」他又恍然,「不過這倒不必,畢竟許通判只有一個人。」
許廣又覺受到了重擊,果然剛才他就應該自己走,都是有妻女的人,不能與之為伍。住宅離府衙很近,三人乜有乘車,步行過去。走著走著他想起一事,問道,「徐二爺是謝參軍的姐夫,可為何總是五哥五哥的喊?」
「我們是舊識。」
「難怪看著不一樣。」
謝崇華聽著語調似有羨慕,說道,「許通判和王爺的交情看著也不淺。」
許廣笑了笑,「那也是以前,從王爺起兵開始,就不同往昔了。我的才能比不過謝大人,王爺如今更願親近的,是謝大人。」
聽的兩人都是明白人,細想之下,雖然永王仍常喚許廣同行,可有軍中要事要說,都會問謝崇華。
不過許廣是個豁達人,不是豁達人,也不會將這話攤開來說。
許廣隨他們回到府裡,看看大門上掛的徐謝府邸門匾,看來是要一起住了。進了前院,左右兩邊竟都收拾齊整,還種上了一些花草和翠竹,要不是地上的泥土翻新過,他還差點他們在這住了很久。想想他住的小宅,空空蕩蕩,連碗筷都不多一對。
齊妙剛哄了兒女睡覺,從房裡出來要去外頭買些東西,就聽見他們回來了,還有客人。她理理衣服,往大廳走去,見是許通判,才稍微放下待客的神情。謝崇華說道,「我讓管家知會廚子熱飯菜去了,你要不要再吃點?」
「飽了,不用。」齊妙說道,「姐姐出去買東西了,我想起還落下幾樣,正要去買。」
「玉兒他們睡下了?」
「睡下了。」齊妙能今日見到他就滿足了,這會又有客人,便沒有多說,只是叮囑道,「等會要喝酒的話溫溫,天冷,冷酒傷胃。還有,吃多些肉。」
謝崇華點點頭,「上午封官,下午分兵,晚上約莫會有簡單的慶功宴,我會早點回來。」
「嗯。」齊妙等了一會,等著陸芷,就帶著她一起出門了。
陸正禹目光隨著妹妹出去,見許廣多打量幾眼,輕咳一聲,「我知許通判成家心切,可那還是個小姑娘,不要打她的主意。」
許廣收回視線,問道,「那徐二爺怎麼也盯著她瞧?」
「她是我妹妹。」
許廣想起來了,「對……表妹來著。」他又莫名了,「那為何聽說陸姑娘是自小就養在謝家?」
謝陸兩家的事千絲萬縷,要想解釋清楚,還得一天。陸正禹也不想多做解釋,只說道,「姑娘家的,還是養在書香門第好,不要沾染了銅臭味。」
這個理由雖然明顯是敷衍,不過許廣捫心自問和他們也並不算好友,不願說的強行問了緣由也沒意思,就沒追問了,「對了,你們兩家有適齡的姑娘要嫁麼?」
謝崇華笑道,「問這個做什麼?」
「哎呀,娶了謝家徐家姑娘,我不但能住進來不愁三餐,日後你們也再不能讓我與馬同行了,一舉兩得,實在是美事。」
謝崇華和陸正禹覺得許廣為人不錯,也有擔當,遺憾的是並沒有,直言相告,讓許廣大呼可惜。
三人說說笑笑,吃了飯菜,撤下殘羹,又覺不能盡興,謝崇華就讓人溫了酒來。
不多久酒婆從廚房拿了籃子過來,將溫酒的小火爐放在桌上,放置盛了水的盆,把酒放入其中。片刻又拿出一碟乾豆和一碟肉,說道,「這肉是臘肉,才剛醃了十天,沒入味,但鹹得很,不要吃太多。」
陸正禹問道,「酒婆這是從冀州帶來的?」
「夫人讓我帶東西走,可我除了幾件衣服沒什麼帶了,就乾脆把臘肉捎上,也是怕路上碰上個什麼災。醃夠了十天,卻沒來得及讓北風吹吹,還有點軟乎,剛用熱鍋煎燙了下,味道倒也不差。」
許廣瞧著那臘肉模樣,問道,「這是北邊的做法吧?」
酒婆聞言,笑笑說道,「南方的吃膩了,就跟個路過的北商學了做法。」
許廣瞭然,酒婆也拿了籃子下去。謝崇華往那看去,酒婆今年的背,好像更加佝僂了。他當初想送酒婆回故里,可酒婆說已經忘了家在何處,謝家不留她,她就只能去住破廟,行乞為生了。無法,謝家唯有將她留下,不要她做活,她也不聽,說不願吃閒飯。
許廣多年不曾回家,如今聞了肉香,便提筷嘗了一片,果真鹹,卻鹹得讓他喜歡,「跟我家的做法相差無幾,看來那北商是京城人士。」
北方臘肉多直接以鹽醃製,南方臘肉會佐以各種調料。一個借北風風乾,一個借火爐熏乾,各具風味,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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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安府的街道比冀州的寬敞,東西更是琳琅滿目。齊妙家門殷實,可到底是地方局限,有許多東西也是她沒見過的。想著回去時丈夫也走了,就放寬了心慢行。也虧得姐姐去採購東西,她要買的不多,東一家西一家的,就更不急了。
餘光瞧見陸芷又停在一處攤子前,那攤上擺著各種好看的盒子瓶子,材質有木的、瓷器、白玉、翡翠,琳琅滿目,也十分好看。她在旁笑道,「喜歡就買吧。」
陸芷便彎身挑了一個瓶子和盒子,自己付了錢。昨天謝崇意還問她有沒有瓶子,想要裝藥粉,買了給他。那盒子也給他裝點膏藥,誰讓他那樣招惹蚊子,總被咬出包來。齊妙說道,「你要拿來裝什麼?也太精巧了吧。」
「送人。」陸芷不敢和她說是送給謝崇意,她知道嫂子不喜歡他們親近。
可齊妙怎麼會猜不出來,她關心的人橫豎就那幾個,在這也沒朋友。陸五哥已經有心細的姐姐照料,什麼都不缺了。幾個小的她是疼,但每回送東西都是誰也不落下的,如今只有一個,顯而易見是要送給謝崇意。她輕歎,「阿芷,你這樣會苦了你自己的。」
「我知道三哥哥不喜歡我。」陸芷握著盒子,盒子上的雕紋有些扎人,「我就是想對他好。」
齊妙聽了心裡並不好受,摸摸她的頭說道,「不要陷得太深,否則往後會痛苦的。」
陸芷點點頭,她知道謝崇意對她好是因為將她當做了妹妹,可要是哪一天,那種感情變質了呢?那樣的話,嫂子他們就不會反對了。
買完東西回到家裡,她去院子裡找謝崇意,果然瞧見他在搗鼓藥材。走上前就將瓶子盒子給他,「裝藥用的。」
謝崇意剛才還打算去外頭買幾個瓶子,見了這瓶子,說道,「這麼小的還有沒有?大小是我想要的。」
「有,但是你要這麼多做什麼?」陸芷坐在他對面,將草藥撥進藥碾中。
謝崇意答道,「這是幾味止血的藥磨成的粉末,效果很好,我想給我哥他們隨身帶著,萬一受傷,就能拿來急用了。但是瓶子太大帶著不方便,太小又裝不了多少,你買的這個就合適。」
「那怎麼不用紙包呢?」
「打仗辛苦,怕跑得汗流浹背,又要渡河什麼的,藥會濕,就沒效果了。這瓶子可以掛在隨身帶著的水壺旁,方便。」
陸芷瞭然,「那等會我去街上買,三哥哥要幾個?」
「買十五個吧,要是我哥覺得好,士兵可用,就可以做多些了。」
陸芷低聲,「三哥哥還是想去軍營麼?」
謝崇華研磨著草藥的手微頓,「想,留在家裡什麼都幫不了,像廢人。」
陸芷默然片刻,說道,「以前謝哥哥不讓你去,是因為我哥和他都在軍營,怕他們有事沒人照顧嫂子他們。現在我哥在家了,你再提提,指不定能成的。」
她心底不想謝崇意去那危險地方,可他有那抱負,強壓了他的慾望,他哪裡會開心。更何況謝哥哥也在那,有他去幫忙,謝哥哥也會輕鬆些吧。
謝崇意也覺可以再提,等他拿了藥去,跟兄長好好說說吧。他笑笑,「好在你提醒了我。」
陸芷見他展顏,自己也露了笑顏,又探手撥藥。
等晚上謝崇華回來,謝崇意就跟他提了這件事。謝崇華沉默許久,還是不大想他去,「打仗不是什麼好玩的事,我們謝家有我去就好,你不要摻和。我讓五哥給你找間鋪子,開個醫館吧。」
「我並不是去打仗,只是給士兵治傷。」謝崇意拍拍自己胳膊,「哥不讓我這手提起兵器,但是至少要能讓我拿得起藥杵。」
謝崇華還是不願他冒險,他可死,可弟弟不行。母親就他們三個孩子,他不想答應弟弟這請求。
「哥。」謝崇意見他轉身去洗手,不理會自己,上前一步說道,「哪個軍醫會衝到前頭打仗去的,不都是在後頭治療傷兵。如果那樣我都有危險,那就只能說明敵軍已經打到我們指揮的營帳來了。」
手已快伸進水盆,又停下了。謝崇華偏頭看他,「你為何非要堅持去?救治傷兵和開醫館,同樣是行醫救人,有什麼不同?」
謝崇意說道,「不同,因為我想替二哥分憂,二哥為我們家做的太多,弟弟想給您扛一些。」
語氣堅定,目光更是堅定,謝崇華微怔,弟弟已經長成可以為他分擔的男子漢了,可他卻還將他當做少年來看。總想著庇護一家人,可他不能庇護他一輩子,總有一日,弟弟也是要往外飛的。哪怕硝煙滾滾,他也不驚怕。
他默然半晌,才緩聲,「明天我帶你去見王爺。」
洗手的水聲嘩啦響起,像滴進心裡,洗淨了紛雜心緒。謝崇華覺得肩上擔子的確是輕了,因為弟弟已懂事,可以自己做決定,也不再怕他再走歪路。
已歸故土的雙親,也可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