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珠聯璧合

謝崇華搬得救兵,讓隨從先乘船回去報信,自己跟著祁王從裕安抄小路迅速趕往利安,準備打元初一個措手不及。

消息報回利安府,永王大喜,「我軍能得救矣。」

事情遠比他們想像的快,連秦方也沒想到。想當初他還嘲諷謝崇華是個弱質書生,如今卻覺可敵千軍萬馬,叫人心生敬佩。永王說道,「信上已說,待他們抵達利安,會送來信號,與我們一起發兵開戰。兩地距離不過十餘日距離,勞煩秦將軍孫將軍早做安排,十天後十二個時辰隨時可以安排出兵。」

兩人領命下去,永王又吩咐許廣留意城外動靜,看元初是否有所察覺。

也虧得元初將銘城圍得像銅牆鐵壁,不讓人進,也不讓人出。城內的人對城外的消息難以探尋,城外的人想知道城內的事也並不容易。之前許廣發現有人叛敵以信鴿外傳消息,早早斬殺以正軍法,後來就沒再發生過類似的事。

所以謝崇華離開的消息到現在應當還不被敵軍所知。

聰明反被聰明誤,或許就是元初的弱點了。

許廣站在又壘高了五丈的城牆上往遠處看去,那在外圍困了八十餘座的軍營像螻蟻遍佈,緊握的手心又微微滲出汗來,如果這一仗都不能勝,那他們這支起義軍,也就再無勝算了。

他在探視敵軍,元初此時也正往那銘城看去。距離甚遠,並看不見許廣,只是習慣每日往那看一眼。回到營帳內,參軍便問,「在水源下毒已有一段時日,可城內好像並沒內亂。」

元初面色平淡,聲調更淡,「只是喝點毒藥就會亂的話,那永王也實在是沒治理的才能。我讓你找的東西可找來了?」

參軍答道,「千隻鴿子已全在鐵籠關著,將軍要那些鴿子做什麼?」

「亂軍心。你讓人寫千張紙條,上面只需寫上『大軍不日攻城,降者不殺』。繫在鴿子身上,然後將鴿子往銘城方向投放。」

鴿子沒有靈性,總不能一千隻都會落在銘城。所以元初才準備那麼多,只要有十分之一鴿子飛進銘城,口口相傳,便同樣有千隻鴿子的作用。

他不願損耗兵力去攻城,如果能讓銘城不攻自破,那是最好的。不到萬不得已,朝廷的兵損失不得。否則此戰雖勝,卻傷了根本,元氣大傷。

不過未時,日頭還懸掛空中,忽然數以千計的鴿子鋪天蓋地衝上雲霄。撲翅聲從遠處傳到銘城,看得守城的人愣神,不知道這是在做什麼。有個眼尖的人看見鴿子腿上像綁了什麼東西,便讓弓箭手射下一隻。撿了一瞧,趕忙去報告守備。

守備一看字條,急忙讓城上弓箭射手將鴿子射殺,可為時已晚,仍有許多鴿子入了城,大部分都飛走了,但仍有部分留下。他騎上馬快馬加鞭趕去稟報。

永王外出巡城,也看見天空飛過許多鴿子,有些停落在屋頂之上,有些停在樹上,十分異常。他命人擒獲一隻過來,見腳上有紙條,解開一看,面色已變,「速速回營。」

銘城雖大,但突然天降鴿子,百姓也覺蹊蹺。蹊蹺一會後就紛紛去拿了網和弓箭來捉鳥。被困五個月,城裡的糧食雖還有,但鴿子卻算稀罕物,見了鴿子毛都能想到烤鴿子燉鴿子了。

可等捉了來看,卻發現字條上的幾個字立刻讓人沒了食慾。

外面的人要攻城了?不投降的還要屠城?

手一抖,鴿子撲簌著翅膀急飛逃走,只留下面面相覷的一眾百姓。

徐謝府裡也飛落了只鴿子,撲飛的羽毛悠悠落在小玉的書本上,她抬頭看去,眼裡映著烈日,抬手擋眼,就見一隻鴿子站在眼前的石桌上,正低頭用喙梳理羽毛。她歪了歪腦袋,問道,「鴿子你怎麼一個人?」

她合上書,趴了腦袋看它,「你腿上綁的是什麼呀?」她轉了轉眼,立即坐直了身,「難道你就是傳說中信鴿?啊啊啊,肯定是爹爹來信了,要不就是姑父。鴿子你不要動好不好?」

她挪著手指往前探去,鴿子微微一頓,她也屏氣停了手,等鴿子又梳理羽毛,她又慢慢靠前。見它要飛,兩手一抓,又被撲騰了一臉的絨毛。她死死抱著掙扎的鴿子往裡面跑去,「娘,娘,爹爹來信了。」

齊妙正在裡屋陪著謝嫦娥說話,聞訊欣喜,可瞬間又反應過來,丈夫是去做說客的,怎麼可能會來信暴露他外出的事。驀地一想莫非遇上不測,來報……報……她緩緩站起身,血湧腦子,差點暈了過去。

小玉跑進裡頭,將鴿子往她面前遞,「剛在後院裡抓的,腳上綁著東西。」

齊妙顫顫解下,展開字條時,手都在發抖。一看那幾個字,她才不抖,看著女兒差點就罵了她,好在忍住了,「不是你爹爹來信,是路過的。」

小玉滿眼失望,「哦……那娘親快綁回去吧,不要把人家要收的信給收了。」

那字條上的內容比她想像的好點,但也不算好事,不能讓它再流出去,齊妙說道,「玉兒你看這鴿子病怏怏的,怕是餓了,你先拿去廚房喂點東西,等會再放吧。」

「好的呀。」

見她要走,齊妙問道,「外頭就這一隻鴿子嗎?」

小玉想了想,「我抬頭看的時候還有好幾隻從頭頂飛過去。」

齊妙唸了一聲知道了,小玉便抱著鴿子去廚房給它找吃的,抓錯了它真是不好意思,要好好補償才行。

等小玉走了,謝嫦娥才問道,「那紙上說的是什麼?」

齊妙說道,「不日攻城,降者可饒。」

謝嫦娥吃了一驚,「當真要攻城了?」

齊妙蹙眉,「興許是有這打算,但元初想必也是在顧慮。若可以一舉拿下銘城,那也不會足足等了五個月。而今只怕更多的是亂我民心,就如當初水源投毒一事。二郎走時就和我說過,可能敵軍這個月會陸續有所動作,我瞧,也是如此。」

謝嫦娥下意識以手附在肚子上,神情禁不住擔憂,「我這身子哪怕真要逃,也不敢逃,否則這肚子就保不住了。三弟也囑我不要隨意走動,步子都不能邁大。」

齊妙說道,「永王他們絕不會坐以待斃的,姐姐不要擔心,安心養胎吧。外面估計已經將攻城的事傳開了,我去看看,也免得自己家也亂了。」

「去吧,辛苦你了。」

齊妙從屋裡出去,面色凝重,往外走去,讓人將下人召集在一起。

永王回到營帳,便有同樣收到消息的人上前,「趁著此事還未擴散,將鴿子盡數收回吧。」

永王說道,「這樣更是坐實了他們要攻城的事。喚許參軍來,讓他領人去城中巡邏,安定民心。」

如今援兵快到,萬萬不能出了岔子。

許廣快馬趕到,細想之下說道,「安撫並不見得會有太大作用,安撫了五個月,也好言好語只怕已經沒用。而且之前此事都由謝參軍做,這時突然換了我去,百姓怕更要謠傳出什麼對我軍不利的事來。」

「許參軍可有更好的法子?」

「倒是有一個,但不知王爺可捨得。」

「且說。」

「既然軟話已不行,那就來硬的。」許廣說道,「當初我們修築城牆,只留了正門一個出口,再有就是背後的渡口。但徐二爺出海行商,船都已從渡口離開,那就只剩正門。那元初不是將我們裡外包圍了麼,既然如此,那就反將他一軍,借他三分綿力,還他七分重擊。」

永王見他有辦法,忙問道,「具體如何?」

許廣笑了笑,「勞煩王爺下令,將城內有名望的人都請到這來。到時候王爺只需說,那攻城一事是真,但投降可得赦免是假。他們只是利用你們強求出城的機會,從正門攻入。如果真的有心要讓你們走,為何那城外八十座軍營仍不撤,為何每日卯時還在外敲鼓威懾,為何要在我們所喝的水裡投毒。投降一事,不過是欺騙人的法子,若是如今不共同抗敵,那全城都沒有活命的機會。」

一人說道,「那些豪紳有名望的人,當真會乖乖去做?」

「我們只管告訴他們,為了城內百姓,我們是絕不敢開門的。他們自然就會主動去勸了,否則城內一亂,到時候他們也必死無疑,既然不能出去,不如破釜沉舟,將希望寄托在我們身上。我想涉及到活命的事,他們定會比我們更積極。唯有拚死守城,等到援軍,才能有活路!」

眾人都覺得此法可行,借其之力或許反倒能激起民憤,讓軍民更加堅定地和敵軍抗衡。

過了三四天,元初再問城內情況,因消息堵塞,探子也還沒探到風聲,倒是另報一事。這幾天那城牆上守衛的人,每到三餐,每人手裡必拿一隻烤鴿子!

元初得知此事,憤而回營,召了幾員將士過來。

「已無再等的必要,排兵佈陣,召臨近軍隊前來支援,不日攻城!」

銘城內的軍營已經燒了好幾天的鴿子,許廣吃得有些膩味,趁著中午得空,便又跑去徐謝家吃飯。進門後走了兩步,又回頭問那開門的徐伯,「你們家沒吃鴿子吧?」

徐伯答道,「沒有。」

許廣這才放心進去。

誰想剛進去,就見一隻白鴿直往自己臉上衝,差點沒迎面撲上。他側身微閃,問那徐伯,「這是什麼?」

「鴿子。」

「你方纔還說不吃。」

徐伯看他一眼,「的確是不吃,那是姑娘們養來玩的。」

許廣的胃不自覺地抽了一下,看來以後也是要常見了。一如既往坐下等飯,徐謝家用飯向來準時,幾乎是風雨不改。果然,不過半刻就有孩子嬉鬧著出來。見了他便齊齊喊聲「許叔叔」。他半瞇著眼搭理一聲,見齊妙出來,站起身喊了聲嫂子。

小玉坐在他一旁,扯扯他衣服,問道,「許叔叔等會是不是還會去王府呀?」

許廣笑道,「對,吃完飯還得去一次。」

「那你幫我帶點東西給世子哥哥好不好?」

齊妙抬眼看了看她,當做沒聽見,繼續擺弄筷子。自上回兩人分開後她不怎麼讓小玉出門,王妃也不帶世子郡主來玩,兩人好像一直沒見面了。沒想到她還惦記著世子,本以為孩子多是健忘的。

許廣不知兩人的事,只知道世子是不喜歡這小姑娘的,否則怎會拒婚。不過小玉多好啊,又乖又懂事,就是偶爾話嘮,不過瞧見人煩心的時候,也不會纏著,他要是有兒子,一定把小玉要過來做兒媳。

——可惜他現在連媳婦在哪裡都不知道,更別提兒子了。

神思回來,這才問她,「你要我轉交什麼?」

「鴿子。」小玉認真道,「酒婆說可以把鴿子訓練成信鴿,就往返兩個地方,這裡我已經養熟了,它們去哪都會飛回來,可王府沒過去呀,所以我想擺脫許叔叔帶它們多走兩次,那以後我就能和世子哥哥通信了。」

許廣啞然,「那你為什麼不直接去找他?」

「世子哥哥不要我見他,我覺得他心裡還是很煩的,不敢煩他。所以把信鴿養好了,說不定他就會給我寫信了。」

這事是舉手之勞,許廣欣然同意。小玉拍拍手,高興不已。齊妙見女兒的話說完了,便讓僕婦帶孩子們去洗手,等他們都走了,才道,「近日形勢如何?」

許廣悠然道,「好得很。」

齊妙見他泰然,笑笑說道,「我猜這幾天那些豪紳到處請客散財,勸百姓不要作亂,是你們出的計策。」

許廣沒想到她一猜就猜著了,笑道,「果然是謝夫人。」

「只是不知道此事還有後續沒?」

許廣問道,「什麼後續?」

「那看來是沒有進一步打算了。」

許廣轉轉眼,「嫂子可有什麼良策?」

齊妙淺笑,「在你面前,哪裡有什麼良策,只是想到一事,不知可行,又怕自己考慮不周。」

「嫂子請說。」這謝家個個都是人才,孩子都那樣聰明,爹娘怎會愚笨。更何況依謝崇華的才智,又怎會和蠢鈍之人和睦至今。

齊妙低語,「既然祁王已被勸服,會派兵增援,那……」

許廣臉色劇變,已很是難看,「嫂子,謝大人他到底是個參軍,要守軍法,他將軍情外洩,讓王爺知道,也難以饒恕。」

齊妙淡笑,「增援的事不是我夫君來信告知,不過是我猜的。」

許廣仍有狐疑,齊妙繼續說道,「自從銘城被困,你們立志要拖延敵軍,從不會輕易有什麼舉動。元初這個月連出兩招,可見是按捺不住要發兵攻打了。而你們不用其他戰術迂迴,反倒勸阻城中百姓不要生亂,可見是有別的安排。而那安排可以猜得是強勢的,否則不會讓百姓此時堅守。不然不見城內有亂,元初定會大惱,興許會強行攻城都不一定。我能想得到,你們總不會想不到,所以我想,大概是因為有援兵,才會讓你們如此有底氣。」

許廣瞠目結舌,有些不甘,更多的卻是敬佩,「我信嫂夫人。」

齊妙知道他是什麼人,所以才會說這些話,否則有些話是爛在肚子裡也不會搬到檯面上說的,「其實我倒是別有想法,既然已確定會有援兵,那為何不讓元初更加掉以輕心,到時候迎頭痛擊,興許會讓他們撤得更快。」

許廣聽得仔細,連那還在外頭撲哧撲哧扇著翅膀的聲音都沒聽見。

「你尋個偏僻地方,百姓少去的,開個城牆,送上千個士兵出去,讓他們假意投降元初,到時候和我們裡應外合,先從朝廷大軍的核心開始點火。」

許廣說道,「這倒不是容易事,元初多疑,那些兵卒一出去,可能就被坑殺了。」

「他多疑,疑心的是這些人不可信,但如果讓他相信呢?那這些人就會成為寶貝,因為他們想要打聽銘城的消息十分困難,所以如果讓他們洩露一些對我們而言無關痛癢,但對元初來說又有用處的訊息,我想,元初就捨不得殺他們了。」

許廣雙眸已亮,他只知道要借力打力,卻沒想到還可以再借一次。一旦那些人混入了敵營,博得信任,到時候從敵營核心開始搗毀,再加上前後兩軍,別說能逼迫元初撤離,甚至有可能將朝廷大軍殲滅,除掉這支中堅力量,那他們便可以漂亮地扳回一局了。

他連飯也顧不上吃了,騎馬趕去王府。上了馬才發現馬鞍一旁已經掛了個鳥籠,許是方才小玉讓人掛上去的。

他下了馬,沒空拿鳥籠,讓下人拿著。王府下人便拎著進去了。

永王一家剛用完飯,見他神色匆匆,永王便請他去房裡說話。許廣將方纔計策說了一遍,永王想了幾回,確定此計可行,越想還越覺是神來之筆,大為稱讚。許廣笑笑,「這倒不是臣所想,而是謝夫人。」

「齊妙?」

「正是。」

果然,話落就見永王神情不悅,許廣猜得他是和自己一樣想法,就將剛才齊妙的辯解推測說了一回,永王也不得不歎,「真是一對璧人,得之,我軍之幸。」

「可不是。」

永王心繫天下已久,如今只得兩人在這,一時有所感歎,「你也要盡早找這樣一個姑娘才是。」

許廣被嗆得乾咳幾聲,急忙轉了話鋒,「當務之急是想想要讓那些士兵帶什麼口信過去,博得元初信任。」

一提戰事,永王也急速收回心思,「去軍營吧,要想法子不難,得將人挑好了才對。」

許廣也覺如此,兩人便又往外面走去。出了大廳,見魏姿正在逗那鴿子,才想起來,對魏臨說道,「那鴿子是玉侄女讓我送來給你的,說它會自己飛回去。你要是什麼時候高興了,就給她寫信吧。」

魏臨莫名,「我何時不高興了?」

許廣說道,「這話是玉兒說的,天曉得你怎麼讓她覺得你不高興了。」說罷就和永王走了,怎麼小孩的事情也這麼複雜,環視一圈,他的人生實在是太純粹了呀!

魏臨這才想起來,當初讓小玉不要再來王府,也不接她糕點時,她問了幾回自己是不是不開心。等自己開心了她再來見他。

自己都要忘了的事,這麼久了她還牢牢記在心裡。不來找他不是因為生他不理她的氣,而是因為不想惹自己生氣。

王妃見他看著那鴿子發怔,偏頭對嬤嬤說道,「交給廚子,燒了吃。」

魏臨一頓,將籠子拿過。王妃抿了抿唇,「你不是討厭玉兒麼?那為何還留著她養的鴿子。既然如此,當初就不該不要這門親事。你若願意聯姻,你父王哪裡會頭疼謝家的事。」

「我不留。」魏臨輕叩鐵籠鎖頭,「只是要放回去,畢竟是她養的,吃了總歸不好。」

手指一叩,那鎖就打開了。慢慢打開鐵門,那鴿子得了生機,立刻俯身跳了出來。

魏臨看了一會,才對母親說道,「我不討厭玉兒。」

他只是討厭父母將他當物品一樣利用,若是要靠聯姻來籠絡臣子忠心的,那又算得了什麼本事。難不成為了求保,就要將他,將他妹妹,還有那些同父異母的弟弟妹妹通通送去聯姻了嗎。

那父親打下這江山,靠的又到底是什麼?

那日後就算他守江山,他也不覺得能守得住。

臣子真要背叛,又哪裡是一段姻緣可以挽救的。就比如當今的太后,一旦糊塗了,連自己的兒子都可以不要,也要扶持她的娘家人篡權上位,也是可笑。

他不願讓父王和自己成為可笑的人。

轉眼鴿子已經撲翅高飛,衝出王府,只留下一個空空鐵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