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大結局二

謝崇華將女兒抱進屋裡,齊妙也起身來看,見狀刮刮她又哭紅的鼻子,「又哭啦?」

嫣然搖頭,「不哭了。娘,弟弟什麼時候出來呀?」

也不知丈夫用了什麼法子,她竟關心起沒出世的弟弟來了。齊妙笑道,「入秋的時候。」

「好晚,竟然要在娘的肚子裡待這麼久。」

「嫣然當時也是。」

嫣然吃了一驚,又揉了揉眼,忍著沒哭,「娘對不起,我該早點出來的。」懷著弟弟今天吐了好幾回,那待上三個季節,娘親得多辛苦。

孩子自有孩子的敏感和天真,卻最不會騙人。齊妙親親女兒的小臉,柔聲,「娘不辛苦,能見到嫣然,娘一點也不辛苦。」

嫣然伸手環了母親的脖子,低聲,「嫣然最喜歡娘了,以後見到弟弟,嫣然一定會好好幫娘教他照顧他的。」

齊妙抱著女兒,感動又感激。

等嬤嬤帶著嫣然回房裡去了,謝崇華才撫她肚子,「辛苦了。」

「哪裡會辛苦,高興還來不及。」齊妙見到三個兒女都這麼乖巧懂事,她是真的不覺辛苦,「五哥來信了,說姐姐生了。」

謝崇華忙問道,「姐姐可安好?」

「嗯,母子平安。」

謝崇華面有欣慰,為陸五哥和姐姐歡喜。

「信上還說,等孩子滿月,姐姐身體好了,就來京。」

「那最快也得是二月底了。」

「嗯。」齊妙又想起一事,笑道,「孩子是元宵出生的,也就是說,跟青青是同一天。」

也許是緣分,也許是冥冥注定。

這事,唯有老天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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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三,桃花遍開,也是踏青的好時節。

從利安府到京師,不過七日路程。這七日途經平地、高山,一路慢行,也不比那些特地外出踏青的人賞的景少,玩得愜意。

一個面龐俊秀的少女探頭往外看了看,在這山上已能看見遠處京城,她回頭嫣然笑道,「嫂子,快到京師了。」

謝嫦娥也往外看了看,一張臉圓潤不少,氣色極佳,「是啊,快到了。青青,快來看看。」

「弟弟睡著了。」常青抱著襁褓,半步不動,瞧著裡面酣睡的小人兒,又問,「娘,我小時候也是吃飽就睡,睡餓了就吃麼?」

謝嫦娥笑道,「人人都是如此。累了沒,讓娘來抱吧。」

「不累。」常青看著弟弟,又小,又脆弱。想著,又將弟弟抱緊了些。

謝家不知陸正禹他們今日到,巧的是謝崇華休沐,因齊妙這次孕吐厲害,便沒有外出,留在家裡陪她。

熬過最嚴寒的冬日,酒婆的身體又好了起來,出來曬了會太陽。見廚娘端著湯水過去,問她是送去哪,說是送到主子屋裡去,便接了過來。

還在門口就聽見那兩口子在裡面不知說笑什麼,聽得酒婆心暖,敲敲門進去。剛露臉就聽齊妙說道,「酒婆你怎麼親自送來了。」

酒婆說道,「老婆子可不想白吃白住。」

小玉抬頭說道,「爹娘才不會覺得酒婆白吃白住呢。」

酒婆摸摸她的腦袋,「玉姑娘疼我這老婆子。」她又道,「不是說夫人這回挺不舒服的麼,更該出去走走,趁著天氣好,多曬曬。養得太金貴,生的時候更辛苦。」

齊妙微覺意外,酒婆懂這些?

一會等酒婆出去,齊妙才和丈夫說道,「酒婆以前生養過麼?」

謝崇華也不知酒婆身世,倒是小玉插話道,「酒婆婆以前有個跟玉兒一樣大的女兒,可是……後來沒了……」

兩人相覷一眼,這事酒婆從不曾提過。孩子是誰的?為何會沒了?

那佝僂的身軀,似乎背負了很多沉重的秘密。

「咚咚。」「大人,門外有位姓陸的人求見,說是您親戚。」

「陸五哥?」謝崇華和齊妙立刻站起身,往外走去。小玉也放了毛筆,姑父來了,那青青肯定也來了。

陸正禹正看著門匾,那三個飛揚大字,每一筆都得之不易。想當年謝家孤兒寡母四人,窮得連飯都吃不起的人,如今卻做了一朝丞相。放在三年前來說,也沒人信吧。

謝嫦娥抱著嬰兒也在一旁看,滿眼感慨,「二弟有出息了。」

陸正禹也笑笑,「嗯,有出息了。」

「青青,青青。」

未見人,先聞聲。一會一個小姑娘就跑了出來,直奔常青,一把將她抱住,「青青……咦,你長個子了。」

常青抿抿唇,「是你沒長個子。」

小玉嘟嘴,「青青還是壞壞的。」

常青負手不答,片刻將一個小盒子放她手上,「給。」

小玉打開瞧看,只見是個巴掌大的……大紅的……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怪物,嚇得差點沒扔在地上,「這是什麼?」

「珊瑚呀。」

「原來這就是珊瑚呀。」

「本來有半人高的,但搬不動,還容易碎。我就讓人敲了最好看的一段。」

小玉眨眼,「那剩下的呢?」

「扔了。反正宅子也賣了,不回去了。」

小玉立刻忘了珊瑚的事,拉了她往裡走,「帶你去看看我們的新家,你要自己住一間房還是跟我住呀,我的床現在很大很大……」

常青聽著她嘮叨,又想,但願以後弟弟也跟小玉一樣,那就不用她說話,只要聽就好了。

幾個大人見孩子們已牽手進去,皆是笑笑,邊聊邊進去。

謝嫦娥見齊妙總來瞧襁褓裡的小人,笑言,「煜煜要不要你舅母抱抱呀?」

謝崇華聞聲回頭,淡笑,「姐,要是抱了,怕妙妙肚子裡的小人兒要吃醋。」

謝嫦娥驚喜道,「妙妙又有了?」

齊妙微點了頭,謝嫦娥已是歡喜,「這下這小傢伙可有伴了。」

齊妙笑笑,又偏頭去瞧陸芷,如今已出落得更加標緻,看著已不像以前那樣陰鬱寡語,嫻靜美好。陸芷見她看自己,也回以一笑,十分明朗。

等過了一會,陸芷見他們聊得歡,卻不見謝崇意。又不好問,便等在一旁。用過午飯,陸芷就帶著她從利安帶的禮物,去宋府拜見。

謝崇華知道後,說道,「去吧,宋大人和宋夫人也問了好幾次你,他們也很掛念你。」

原本不知道他們可還認得自己的陸芷這才放心,便提了禮物由謝家的馬車送去宋府。

宋大人和宋夫人也剛用過午飯,聽見管家說謝家來人,還在想是不是謝崇華今天休沐過來找宋大人下棋,但聽說謝夫人有孕,他不會還跑過來吧。正奇怪著,就見門外走進一個年芳十四五歲的少女,在明媚日光的照曬下,更添三分明朗嬌艷。

「小六?」

宋夫人還以為丈夫眼拙,可細看,真的是宋家的小六。而且這一喊,那姑娘也是抬頭笑笑。

「義父,義母。」

兩人站起身,真像是從夢裡走出來的人。看得兩人落淚,當年那樣陰鬱的小姑娘,如今已蛻變成蝶,秀美非常。

陸芷走到面前,已向他們跪下磕頭,驚得兩人忙伸手去托。

「一直沒有勇氣回來看您們,是小六的錯。義父義母不要責怪小六。」

宋夫人歎道,「我們哪裡會怪你,你過得這樣好,我們才是最高興的。」

宋大人還記得她兒時模樣,如今真的跟看見出門久歸的女兒一樣,將她扶起,「回家了就好,回家了就好。」

陸芷現在已將全部事情放下,心境越發明媚,被她刻意迴避的宋家,也能鼓起勇氣面對。一直欠一聲謝,如今終於可以鄭重和他們道謝。只是聽見宋家老太太已過世,想到她當年最疼自己,有些感傷。

宋大人和宋夫人又陸續問了她許多事,還讓下人去拿她以前最愛吃的東西。她喜歡的,他們都還記得清清楚楚。陸芷覺得,哥哥在的家是她的家,謝哥哥家也是她的家,這裡,是她第三個家。

需要感激,需要報答的人太多,她實在沒有必要再那樣白白活著。

謝崇華已經讓人去皇宮大門等三弟,告訴他陸五哥來京。這放衙半個時辰,下人陸續瞧見太醫院的人,可就是沒看見自家三爺。過了一個時辰,才終於瞧見他,忙上前告知。

謝崇意聞聲,便轉身跟李院使和另一位太醫告辭,和下人一起往家走去。

太醫院離丞相府並不太遠,為強健體魄,颳風下雨他都是走路往返。下人跟在一旁,已然習慣這謝三爺了。自己哥哥是丞相,可是卻將家世捂緊,不讓太醫院的人知道。

等謝崇意走了不久,那太醫說道,「原來他家中也有下人。」

李院使問道,「為何這麼說?」

「不是連馬車都坐不起麼。聽說是隨聖上從冀州那邊過來的,在軍營裡有些名聲,我原本還以為是什麼赤腳大夫認得一些土方草藥,隨軍得了些軍功才入太醫院。不過如今看來也不是。」

李院使笑道,「年輕有為,又謙遜有禮,不能輕看。」

那人也笑道,「不過聽說還未成親,年紀也不小了,倒是一心埋頭杏林。」

「哦?竟還未成親。」

「可不是。」

兩人說著話,謝崇意已經快行了一半的路。腳步之快,下人跟得辛苦。那馬車還不如他呢,京師的街道之擠,哪裡比得上這雙快腳。又行幾步,倒見他停步不走了,「三爺?」

還沒問清楚他怎麼了,又見他步子極快,卻不是往前,而是突然往側面走去。

謝崇意猛地抓住那正在一個姑娘背後掏摸錢袋的男子,反手一擰,那人就痛得直喊。驚得那姑娘轉身,兩個下人也忙將她護住。

「四肢健全,身強體壯,卻偏要做賊。」謝崇意在軍營待過一年,沒事也會跟人練練,如今體魄比之以往,一比三也無妨。

那人被他握住手骨,只覺要碎,根本沒還手的氣力。

皇城內本就多官兵巡邏,圍觀的人一多,動靜大了起來,不一會就有官兵過來,將那小賊押住。又瞧謝崇意,多了幾分打量。那姑娘見狀,上前說道,「方纔是這位公子捉的賊,那賊要偷我的東西。」

官兵瞧她面龐秀美,衣著光鮮,見了官兵不驚不怕,談吐也得當,便信了她的話。又有人在他耳邊提醒這男子穿的是太醫院的衣服,更是不攔,押著小賊走了。

等他們走了,那姑娘才欠身跟他道謝。謝崇意還急著回家,說了一聲不必謝,就走了。

到了家門口,正好陸芷也從宋家回來,兩人在門口碰見,謝崇意便覺她變了許多。陸芷見了他微微一頓,片刻笑道,「三哥哥。」

「阿芷變了許多,更像個大姑娘了。」

「三哥哥倒沒怎麼變的。」

正在張羅晚飯的齊妙聽見,往那看去,就見兩人說說笑笑進來。細瞧一會,沒瞧出什麼其他端倪,也安了心思。

陸芷見了她,臉上更是嫣然,幾步走了過去,「嫂子,我幫你吧。」

謝崇意說道,「那我進裡面換身衣服。」

「三哥哥去吧。」等那身影掠過,陸芷又往那看了一眼,很快就收回視線。如今兩人這樣也挺好,不會躲著對方,也不會尷尬。

齊妙張羅好晚飯,那伺候小玉的嬤嬤便過來說她還睡著。想著女兒剛說頭疼就讓她去睡會,這會還沒起來。她有些擔心,便親自過去看女兒。

還未穿過廊道,倒是聽見似乎有人在爭吵,像是故意在壓低嗓音,說了什麼並聽不見。但聲音裡的無奈和憤怒,卻聽得清楚。

「厲太師已經死了,曬成人幹一輩子掛在了懸崖那。我做到了,可二姐你,卻辜負了九弟的期望。」

「他們是無辜的。」

「我只知道他們現在在為魏家人拚命,而二姐你,在魏家重用的人家裡做下人。二姐當真有顏面去見列祖列宗嗎?」

齊妙還是沒聽清他們在說什麼,但是卻聽見了酒婆的啜泣。她不由愣神,就算酒婆跟著他們謝家逃亡,獨守銘城,在京軍破宅時,都不曾見她驚慌哭泣過。可這到底是跟誰爭吵,竟將她說哭了。

她擰眉瞧看,卻見那人,竟是徐伯。

酒婆不是為沒有施行計劃而哭,而是想到過世的親人,「九弟,爹娘他們的夙願,便是大央昌盛,所以哪怕是死,也不願投靠奸臣。可是我們若下手,那大央又要亂了,那才是真的沒有辦法面對列祖列宗。」

徐伯一愣,「不是的……魏家人該死……他們殺了我們那麼多人。」

酒婆還要說些什麼,卻聽見有人低聲「酒婆婆,你在哭什麼呀?」,她愣神,卻見弟弟已經一個箭步,將那小姑娘捉住。

小玉睡得迷糊,醒來見天色晚了,想著該吃飯了,就起來。誰想走到池塘那,就看見酒婆婆在哭。被這人奮力一撈,原本就不舒服的身體差點吐了出來。

酒婆驚詫,「住手!」

「住手!」

兩聲住手,徐伯和酒婆皆是一頓。齊妙已急急跑過來,將女兒從他手中搶了過來。徐伯微頓,見她臉色蒼白,到底還是沒再將人搶回來。

酒婆急聲,「夫人跑不得,小心身體。」

面色青白的齊妙將女兒護在身後,緊盯二人。院子裡的下人聞訊趕來,將他們護住。連在等晚飯的人,也都過來了。

一時滿院寂然,無人說話。

酒婆長歎一聲,徐伯見了陸正禹,也沉默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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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滿宅燈籠已點亮,孩子們用過晚飯,就被送回屋裡去了。

小玉不知道酒婆婆會怎麼樣被處置,有些不安。那徐伯為什麼抓她,她也不知道。但酒婆婆當時聲音很著急,也很驚詫,怕她受傷的模樣。她實在想不通。

一旁的常青見她翻來覆去,問道,「你腦袋不疼了?」

「疼。」小玉說道,「小叔說我沒事,就是吹了風。」

常青把被子往她身上一蓋,「那就快睡覺。」

受了驚嚇的小玉有些睡不著,「青青睡嗎?」

「太早,不睡。」常青答完,見她不出聲,才補了一句,「我不走。」

小玉這才放心,「嗯。」

謝家大堂上,也沒有下人在伺候,都回了下人房。謝嫦娥陪著齊妙回房休息,便只有謝崇華和陸正禹在。

陸正禹看著徐伯,看模樣似乎是要閉嘴不言了,「徐伯,你如果不說出實情,今日一事,我容不得你。」

徐伯知道這話是要將他趕出去,想到要離開徐家,那無家可歸的淒涼,又湧上心頭。

酒婆默了許久,說道,「也罷,就當我欠謝家一個情,今日說清楚,我們姐弟二人就能安心離去了。」

離去二字的含義徐伯明白,既已無復仇的可能,那他們也沒臉再活下去。

聞得兩人是姐弟,讓謝崇華和陸正禹好不意外。

酒婆緩聲,「我們姐弟複姓令狐,本是京城人士。從祖父一代起,就是大央重臣。後宣德皇帝繼位,覺得令狐家威脅了皇權,又有奸臣厲家耳語,更讓聖上漸漸疏離我們令狐家。後來厲家要和我們令狐家結盟,父親並未理他。結果厲家尋了話柄,狀告到宣德皇帝那。皇上信以為真,於是以謀反罪名,將我們令狐家八十二口男丁斬殺,婦人充為官奴。」

謝崇華沒有想到酒婆的官奴身竟是這樣來的,厲家……厲家當真是千刀萬剮都不夠償還他們所欠下的血債!

酒婆雙眸滿含淒苦,繼續說道,「我弟弟僥倖逃脫,落魄多年,被徐老爺收留。我一直待在太平縣,十幾任縣官相繼接任,漸漸沒人知道我是誰,又是從哪裡來。再後來,大央將整個令狐家都忘了。直到謝家和徐家重見,我和弟弟,在分別五十年後,也終於見面了。」

徐伯聲音低沉,目光決然,「厲太師途經利安,是我帶人去捉了他,將他掛在懸崖上,受盡折磨而死。二姐本該殺了魏家人為我們家填這筆血債,可誰想……」

謝崇華這才知道為什麼許廣說厲太師明明路過了利安,隨從也都捉到了,可就是找不到厲太師,原來是被掛在懸崖之上,無怪乎找不到。可是他沒有想到,酒婆竟也曾尋機要殺魏家人。也就是說,曾想殺永王?

「二姐心軟,注定要負黃泉之下的家人。」徐伯心中有恨,錯失良機,注定要愧對族人。

酒婆搖頭,「九弟錯了。」她輕歎,「二姐沒有做錯。一旦毒殺新帝,到時候天下大亂,受苦的只有百姓。我們令狐家,從來都是以百姓為先啊。九弟你真的忘了爹娘遺訓嗎,哪怕他們明知道會死,還是拒絕了厲家可以救他們的機會。因為他們寧可死,也不願和奸臣同流合污!」

徐伯老淚縱橫,積壓了五十年的仇恨,始終無法放下。那時他還年少,眼睜睜看著族人被殺,卻只有他活了下來。他多希望當年能和他們一起死,那就不用背負這麼重的仇恨了。二姐放下了,可是他放不下,放不下!

「二姐……我不甘心……九弟不甘心啊。」

酒婆聞言痛哭,抱著世上唯一的親人哭得斷腸,「九弟……」

陸正禹良久無聲,謝崇華也是默然,此時已不知要說什麼。當年母親過世時,他半年都無法恢復,米飯難嚥,夜半難眠。更何況是酒婆一夜痛失八十二個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