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大結局終

四月中旬,不比兩廣四月已是酷熱,京師氣候還很是清爽。

酒婆和徐伯已經在謝家待了兩天,收拾了行囊要走,卻被齊妙攔下,讓他們再等幾天。

等?有什麼可等的?

兩人不知道,可已經沒有顏面再面對謝家徐家人。徐伯更是沒有辦法和小玉對視,那天他沒有想過要對小玉不利,但是他當時的確是嚇壞了她。謝家人對姐姐恩重如山,對他在這世上僅剩的親人這樣好,他多少有些恩將仇報。

一面是放不下對魏家的恨,一面是對徐謝兩家的愧疚,徐伯兩日飽受煎熬,病臥床上。

酒婆熬了米粥端到弟弟床前,餵他喝粥。見他難嚥,歎道,「何苦這樣折磨自己。」

「死了也許是好的。」徐伯眼裡無神,看著這寡色蚊帳,「二姐,如果我們當年能和族人一起赴死,或許就不會痛苦至今了。」

酒婆驀地冷笑,「殺了厲太師,就不算白過了這五十年。」

徐伯細想,也覺如此。手刃了厲太師,親眼看見厲家沒落,也的確沒白等。

「所以換句話說……我們還得謝謝永王。要不是他起兵,厲家哪裡會失勢。」

徐伯哪怕不願承認這點,還是不得不低低應聲。仇人變恩人,他心裡很難接受。病至肺腑,已無力氣。他死了也好,二姐就不必為難了,也沒人責怪她了。只是姐弟剛剛重逢不久,卻又要分開。他走了,二姐就真的孤苦無依了。

如果他能沉住氣,不讓謝家人發現,二姐好歹有個善終,有人願埋屍骨。而今卻都被他的不甘心給毀了。

酒婆見胞弟又落淚,說道,「一大把年紀了哭這麼多作甚,會把眼睛哭壞的。」

徐伯哽咽,「二姐……」

千般仇恨,都抵不過對親人無法割捨的感情。比起殺魏家人來,他更希望胞姐能安然過活餘生。

「咚咚。」

敲門聲響,門外是謝崇華的聲音,「酒婆,徐伯。」

酒婆慢慢走到門前,將門打開,抬頭看著他,面色平靜,「大人何事?」

謝崇華溫聲,「酒婆隨我去一個地方。」

最壞的不過是死,死?酒婆已經不怕了。她緩緩走到外面,要去關門,旁人已伸手將門關好。她默了默,又看他一眼。

謝崇華一路走出家門,扶了酒婆上馬車,讓車伕去了一處地方。

酒婆還記得一些京師舊址,一說去那,心覺奇怪,去貼皇榜告示的地方做什麼?

馬車緩緩在鬧市通過,到了貼告示的地方,那兒已有許多人圍看。謝崇華扶著酒婆下車,由官兵開路,扶她到了前面。

酒婆抬眼看去,只是看見第一列字,就愣住了。再往下看,淚漸蒙眼,擦了好幾回才將這告示看個清楚。

「昔有忠臣令狐氏,遭奸臣迫害,驅逐出京。今特赦令狐氏返京,重歸故里。」

不過寥寥幾字,說得也十分含糊。但酒婆知道此事錯在皇族,要想皇族承認並為令狐家平反,難於登天。可沒想到謝崇華卻願為他們進言,讓令狐家洗清罪名。這份恩情,是她餘生無法償還的!

回去路上,謝崇華見酒婆許久沒有出聲,不見笑顏,也沒有喜極而泣,低聲,「酒婆?」

酒婆緩緩抬頭,「當初我曾想連你也殺了。」

「那為何最後沒有?」

酒婆又是沉默,許久才道,「你是好官……跟我祖父、父親一樣,都是好官。」

謝崇華輕歎,「我特地去查了令狐家的事,幾代令狐大人,都是好官,比我好過百倍。可惜遭奸臣陷害,如若不平反,我心難安。如果大央再多幾位這樣的好官,統一八方,指日可待,又哪裡會驚怕邊疆蠻族。」

酒婆笑了笑,「大人他日,定會比我父親他們,做得更好。」

她又想,或許是因為父親不忍他們姐弟再受苦,所以讓謝家人出現,救他們脫離苦海。

否則天大地大,又怎麼會這麼巧碰見。

謝崇華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帶酒婆回了令狐舊宅。

大門半舊,門上獸環已換過。謝崇華說道,「這宅子被一位商人買下,因年歲太久,幾經修繕,有些地方已經變了樣子。那商人聽說是令狐家的後人要回來,便立刻接了聖旨離開,還說裡面的東西,全都留給酒婆和徐伯。」

聲音在耳,酒婆已聽不太清楚。她提步往前走,敞開大門,剛看到前院右側用石頭壘起的小花壇,就淚落不止。

「那兒,是我兒時壘了個小地方,種了一株野花,母親知道後,便將它壘高,讓我種花種草。哪怕我出嫁後,也沒有移除。」

「後院這棵樹,是我九妹種的,如今都長這麼高了。」

「這裡本來有口井,現在被填了。」

她邊走邊看,以前家裡什麼樣子,她都記在腦子裡。只因這裡是她想過千萬回的家,一草一木,她都記得清清楚楚。連門柱上那道刮痕是怎麼來的,她都還記得。明明離開了那麼久,還在夫家生活了七八年,可最讓她惦記的,卻還是這個出生長大的家。

走完一遍出來,酒婆也累得不能動了。坐在大門前的石階上,往日門庭若市,家族昌盛熱鬧。如今卻剩風燭殘年的她獨坐門前,越想,便越發孤獨,思念已故的親人,思念她已不在的年華。

想著,忍了許久的淚,悄然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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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酒婆和徐伯,齊妙總覺家裡少了什麼人。孩子也問酒婆婆去了哪裡,齊妙便說過兩天帶他們去見,孩子們也就不鬧了。

可不過三天,酒婆就回來了。

她拿著東西站在門口沒有進去,有些彷徨,更多的是擔心。管家請她進去,她也不進。齊妙從裡面出來,見了她忙拉她進去。進了大廳,齊妙才見她還是穿著布衣,聖上賞賜的綢緞首飾,一件都沒穿戴,「酒婆,聖上不是賞了許多東西麼,怎麼還是穿得跟以前一樣?」

「不習慣,這樣就好。」

齊妙見她還拿著個大包袱,又問,「這些東西是?」

酒婆低眉沒抬眼,支吾道,「我、我想回這住。」

齊妙意外道,「為何?」

「在那住不習慣。」酒婆又道,「人少……住得怕。九弟他也想回徐家,也住得怕人。」

不過幾字,總覺讓人心酸。哪怕那是自己的家,可家人不在,那又算得上是什麼家。

齊妙輕聲道,「那是您的家,這兒也是,您樂意回來,就回來吧。玉兒他們也很掛念酒婆。」

酒婆點頭,面上含滿苦楚的皺紋,愈發舒展——她在這世上的親人,已不是只有弟弟一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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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天,京師才漸漸轉熱。這一熱起來,像是沒個過渡,一夜就要逼得人從厚單衣變薄長衫。

小玉趴在母親腿上一動不動,等耳掏子出來,她才揉揉耳朵,開口說道,「弟弟他最近好像很乖了。不折騰娘親了。」

齊妙笑笑,「嗯,不過也未必是弟弟,有可能是妹妹,玉兒還想要個妹妹嗎?」

小玉想到嫣然就頭疼,「不要妹妹。」

在前面跟哥哥下棋的嫣然猛地抬頭,「幹嘛不要妹妹。」

小玉朝她吐舌頭,「因為怕她像你。」

嫣然氣道,「像我有什麼不好。」

斐然認真道,「像你才不好,不好不好。」

「哼!」嫣然不下棋了,跑到母親一旁,彎身對娘親的肚子說道,「變妹妹,變妹妹,變妹妹。」

斐然大驚,也跑了過去,「變弟弟,變弟弟,變弟弟。」

齊妙笑笑,這兩個小傢伙,總是這樣吵吵鬧鬧的。要是讓她選要像誰,她也選不出,因為哪個孩子她都愛。

小玉說道,「好啦,不要再吵了,娘好不容易不吐了,你們不要嚇到他,不然他又要不安分了。」

兩人趕忙閉上嘴,不吵了。

齊妙摸摸斐然的頭,說道,「等斐然長大了,要保護姐姐和妹妹,知道麼?」

斐然點點頭,拍拍小小的心口,「一定會像爹爹保護娘親那樣保護姐姐和妹妹的。」

小玉瞧著弟弟還細小的胳膊,卻意外的可信嘛。

齊妙久不見陸芷過來,不像平日早早就過來陪了,想了想問道,「你們阿芷姑姑是不是又去了宋家?」

「是呀。」

這半個月都常往宋家跑,閒暇陪宋大人去垂釣,也會留在府裡陪宋夫人繡花。往來的多了,倒比以前更加融洽,像一家人。

這日從宋家出來,正是斜陽沉落時,晚霞蓋天,映得大地橙紅。陸芷抬頭往天穹看了一眼,遠處像染了胭脂紅暈。收回視線,就見門前已停了輛馬車,馬車前面有個年輕人,正瞧看著她。看得她微微皺眉,被個陌生人盯看,到底不舒服。

她挪開視線,準備回去。誰想那人卻開了口,「六六。」

她一頓,回頭瞧去,那人俊秀面龐略有緊張,仍是笑著問道,「是六六嗎?」

陸芷不認得這人,那人也才反應過來,說道,「在下秦覃,輩分上是你的表哥。以前你剛到宋家的時候,我常來,不過看來……你是不認得我了。」

說到秦家,的確是宋夫人姓氏。只是陸芷對宋家旁支記得不太清楚,她微微欠身,「抱歉,那時年幼,容貌也許有變,並不太記得了。」

秦覃笑道,「你的樣子倒沒怎麼變的,但是看著明朗了許多。說起來,這還是你第一次跟我說話,以前你都不愛搭理人的。」

陸芷倒能想起自己以前像石頭的模樣,笑笑說道,「是阿芷失禮,讓表哥見笑了。」

秦覃並不在意,只是笑顏比她當年總是驚怕寡言的樣子好多了。那麼小的丫頭,如今已經出落得娉婷玉立,「閨名是喚阿芷麼?」

陸芷應聲,「單姓陸。」

「姓也好,名也好。」秦覃不知她離京後發生了什麼,但是如今看她這樣,心中高興,「你這些年過得好不好?」

「挺好的。」陸芷還要回家吃飯,沒有多逗留,便和他告辭。更何況他於自己,也是陌生人吧。

那人影走遠,秦覃還站了好一會。倒是旁邊的小廝問道,「少爺不是特地來看六姑娘的嗎,怎麼沒說兩句就讓她走了。」

「以後會多見的。」

「東西還沒送呢。」

秦覃這才想起來,剛歡喜太過,連東西都忘了。

陸芷出了巷口,便上了自家馬車。心裡無事,便細想起那秦表哥來。

要想回憶起十年前的事來實在不容易,更何況還是一個男童。想了許久,她才忽然想起來,當年的確是有這麼一個秦表哥的。

總是不厭其煩的跑來和她說話,拿她最愛的蜜餞果點給她吃。

每次有人喊自己小啞巴,沒爹娘,他就會衝過去把對方揍一頓。

自己跟謝哥哥回家的時候,他還讓她寫信告訴他住處,以後他要去找她。可是她回到謝家,就把全部事都忘了。

一別十年,沒想到他還記得。

陸芷想著,心有愧疚。想到方纔他不提舊事,只是問自己好不好,又覺心暖,感覺奇怪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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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天,熱得人要起痱子了。齊妙肚子漸大,更覺悶熱。夜裡也沒有辦法睡覺,又不好翻身,怕吵了枕邊人。可這輕微翻身的次數一多,還是讓謝崇華察覺到了。

他緩了緩神,側身幫她翻身,「怎麼了?」

「熱。」

說完,手已附在額頭上,手掌立刻沾上細汗,當真是熱了。

他起身挽起蚊帳,拿了扇子給她扇風,清風徐徐,迎著窗外月光,更覺清涼。

「舒服麼?」

「嗯。」齊妙伸手握了他的手,「你睡吧,我不熱了,你還要上朝。」

謝崇華笑道,「家國天下,國要,家也是要的。你不讓我扇,那我不扇,我給寶貝兒子扇,除非他說不要。」

齊妙笑笑,「又耍賴,你欺負他現在說不了話呢。」

「那你還辜負為夫的一番心意呢。」謝崇華輕壓她的手,又拿著大蒲扇輕扇,「最近怎麼阿芷總是出去,五哥來找了幾次,問她是不是在我們院子裡。」

齊妙笑笑,「我和姐姐都看出來了,就你們兩個大男人粗心。別人還都說丞相大人心細如塵,明察秋毫呢。」

謝崇華問道,「阿芷怎麼了?」

「興許是有喜歡的人了吧。」

「哦?這是怎麼知道的?」

「最近越發在意起髮飾來了,出門前都要問我她這樣裝扮好不好看。不過也是奇怪,上回宴會我問過宋夫人,宋夫人說她的確是常待宋家,但也沒外出過。車伕也說沒去別的地方,就只是來回宋家。」

「那人興許是宋家人。」

齊妙恍然,「這倒是。」想到陸芷明年便要及笄,能在她及笄前碰見喜歡的人,也是好事。就是不知道對方是怎麼樣的人,但願不會是第二個謝三弟。想到謝三弟,她這做嫂子的又想起一直操心的事來,「三弟是真不打算成家了麼?」

謝崇華提起這個也是頭疼,「也不是沒有為他做媒的人,但三弟就是不願意。連太醫院的李院使都想將千金嫁給他,他倒好,連見也不去見。」

齊妙也是無奈笑道,「三弟告知二郎這事,是想告訴二郎,他連頂頭上司的千金都不願意見了,那就更別提其他那些人家的姑娘。」

「總不能真做了和尚,那我這做兄長的,有何顏面去見母親。」謝崇華歎氣,人生在世,果真有許多要愁的。愁完這個愁那個,總是不得安寧。不過許多事都會過去,會順利起來,愁不得那麼多。

早上謝崇華出門和許廣一起上朝,許廣見他神色不佳,問道,「昨晚又沒睡好?不是說了孕婦夜裡折騰,分床睡才是上策。」

「妙妙大著肚子不方便。」

「下人不是伺候著麼?」

「不放心。」謝崇華覺得他還要繼續說,說道,「等弟妹有身孕你就懂了。」

許廣對此無言以對……

謝崇華又說道,「妙妙怕熱,夜裡熱得睡不著。」

「這不是很簡單麼,把冰窖裡的冰塊鑿進桶裡放在屋裡,能涼快一晚。」

「家裡去年沒儲冰。」一大家子都是南方人,沒有儲冰窖的習慣。而且儲存費用極高,也不是以前的他們能存得起的,因此就忘了。

許廣說道,「我那有。」

等到了晚上放衙回來,許廣就讓謝家人過來拿冰。還特地讓人鑿了幾大碗乾淨的,給孩子們冰了糖水喝。

有了這些冰化解熱氣,齊妙總算是能睡安穩覺了,謝崇華自然也睡得好。翌日許廣瞧見他神色頗佳,趾高氣揚道,「我整個冰窖都給你們了,不用還了,以後生了孩子,讓他叫我義父吧。」

謝崇華斜乜他一眼,吐字,「自己生。」

許廣覺得自己沒法愉快地和他一起上朝了……他能跟他按斤算冰塊的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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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秋季,齊妙誕下一名男嬰,母子平安。

因是半夜生的,動靜又不算大,幾個孩子沒被吵醒。等早上一起來,就說母親生了,頭髮都沒梳就跑了過去。

嫣然跑得最快,跑到門口就被父親攔住了。

「你娘剛睡下,嫣然晚點再進去好不好?」

「嗯嗯。」嫣然問道,「娘親她生了弟弟還是妹妹呀?」

謝崇華笑道,「弟弟。」

嫣然頓了頓,竟然是弟弟。她扯扯父親的衣角,「爹爹,下次生妹妹好不好?」

謝崇華啞然,兒女四個就好,他是真捨不得妻子再受苦了,「弟弟不好麼?」

嫣然認認真真道,「都好。不過姐姐有弟弟妹妹了,哥哥也有弟弟妹妹了,嫣然也想要弟弟妹妹。」

謝崇華這才明白,連下人都笑了起來,這謝家三姑娘,有趣得很呀。

齊妙生的是第四胎,較之之前有了經驗,也更易生養,並不太折騰。而且這次養胎養得好,身體也恢復得很快。孩子滿月時,她的身體也健康如常。孩子的滿月酒席上,忙著應酬一日,等宴席散了,她也早早梳洗回了房。

謝崇華送走賓客回來,見孩子不在屋裡,只有她躺在床上,想著孩子是交給奶娘了。走到一旁坐下身,見她也沒睡,便給她揉肩。

齊妙悠悠樂享,果然是揉的多了,力道剛好,「爹娘他們睡下了嗎?」

齊老爺齊夫人早十天前也趕來京師喝滿月酒,這會已經回房了。

「剛回房,還沒睡。」謝崇華在她白淨的脖子上親了親,「辛苦了。」

脖子有點癢,齊妙摸了摸,看著他說道,「你的酒量越來越好了,定是練出來的,以後少喝點酒,對身體不好。」

「官場應酬,宮宴敬酒,都是少不了的。」

「那盡量少喝吧。」

「嗯。」謝崇華這才聞聞身上,果然有酒味,「熏著你了吧,我去洗洗。」

「等會去吧。」齊妙探身抱了他,「你也累了,歇一會。」

謝崇華摸著她已散下的發,一如既往,滑如綢緞,濃如雲墨。他最想的,便是五十年六十年後,青絲變白髮,還能這樣抱著她,還能撫她的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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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完年,春去秋來。謝家又辦喜事了,辦的不是小公子的抓周宴,而是丞相大人家的表姑娘要出嫁了。

嫁的是京城有名望的世家,秦家的三公子。

聽說秦家是宋家的表親,那叫陸芷的姑娘是謝家的表親,但新娘子又曾是宋家的義女,可新娘子出嫁,那大央第一富賈徐家卻跑前跑後,拿出許多嫁妝……

關係十分混亂,百姓根本分不清。哪怕是聽了對的版本,也覺是在瞎說。

不過不管那奇怪的關係傳得如何開,反正呀,是京城又要添一對新人了!

紅妝滿鋪京城主道,迎親的隊伍伴著嗩吶鑼鼓聲將陸芷迎上花轎,耳邊喧鬧聲一路到了秦家,晚上沒睡好的陸芷有些暈乎。

由喜娘丫鬟攙扶著進了大門,賀喜聲也是鋪天蓋地。她隱隱聽見了謝崇意的聲音,偏頭往那看去,只是蓋頭遮掩,瞧不見。她默了默收回視線,似乎已經進了喜堂,被交給了另一人,能看見對方的黑色靴子。

還有那接過紅綢,在眼底下一晃而過修長有力的手。

她緩緩往前看去,看不見人,可是卻能感覺到眼前人的心意和帶給她的安穩。

展顏一笑,他看不到,可陸芷很明白,這一笑,是釋懷,也飽含真心。

等新人拜完堂,喜宴開始,賓客更是熱鬧。

謝崇華官高,不以家人身份坐在主席,也以官品坐在那。倒是陸五哥在賓客那,有些擔心看去,卻見陸五哥笑得爽朗,他這好友的心,才終於放下。

陸五哥不願坦言身份,怕給妹妹添麻煩。他只要妹妹過得高興,其他什麼都不重要。

妹妹吃過許多苦,他不想她再多受一點委屈。哪怕她極力要恢復身份,他也沒答應。

比起商人表妹的身份來,丞相表妹,才更合適。

謝崇意吃了一半酒宴,聽說李院使也在賓客中,便過去敬酒。問了下人,才找到那桌。

李院使見有人過來,見了是他,意外道,「原來謝太醫也受邀前來了。」

謝崇意笑道,「新娘子是我表妹。」

眾人恍然,片刻才回過神。聽說新娘子是丞相大人的表妹,這會他卻說……難道謝崇意……對,和丞相一樣都是姓謝。眾人這才知道,原來他竟是丞相大人的弟弟。

明明有這樣好的家世,為何不說?

一時太醫院裡欺負他年輕,總使喚他做事的人臉色已不好。

李院使心下對他更是滿意,如今不依仗家世,勤勤懇懇做事的年輕人哪裡能找得到。他又想起一件讓他「耿耿於懷」的事來,之前說要將女兒許配給他,結果卻被拒絕的事。做爹的心裡到底不痛快,這才想到女兒就在席上。

謝崇意被眾人拉入席罰酒,唯有舉杯跟他們謝罪敬酒。目光回游一遍,瞧見一個姑娘眼熟,那姑娘也正看著自己,更覺眼熟。

那姑娘面有紅暈,卻還是大方說道,「我還沒好好跟公子道謝,為我捉住小偷的事。」

李院使詫異道,「去年你說的那年輕人便是謝太醫?」

李姑娘輕點了頭,又看他一眼。謝崇意和她相視,也是笑笑。

倒是緣分。

九月時節,秋高氣爽。夜空已綻放紅花煙火,美不勝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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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宴將近半夜才結束,謝家的幾個孩子已經先送回家。謝崇華和齊妙同秦家告辭,這才乘了馬車回去。

離了一日喧鬧,耳邊清靜起來,還覺得方才做夢般。齊妙撩開車簾往外看去,還有人在擺宵夜攤子。

每次赴宴都要忙著應酬說話,也不好在人前吃太多,總是吃不飽的。齊妙看著動心,說道,「二郎,你累麼?」

「不累。」謝崇華見她剛往外看,現在又問這話,知道她想去下去走走,便讓車伕停車,和她步行回去。

皇城不宵禁,這麼晚了也還有行人,但是不多。下人遠遠尾隨,聲音遠傳,已是極輕,整條街道顯得十分幽靜。

吃了一碗餛飩,齊妙才覺得飽腹。見她吃得滿足,謝崇華禁不住笑道,「山珍海味吃不飽,一碗十文錢的餛飩卻吃得這樣好。」

齊妙說道,「我也愛吃山珍海味,只是桌上那麼多人,要和我嘮嗑你的,嘮嗑兒女婚配的,嘮嗑我身上首飾的,人家問了,總要搭理的,於是就吃不飽了。」

謝崇華溫溫笑道,「那要不要再喊一碗?」

齊妙笑問,「不怕我吃成肉糰子麼?到時候要背不動我的。」

她並不是貪嘴的人,吃完就滿足了。見月光銀白,照得街道悠長安靜,心生寧靜。

兩人步行回家,因無白日那些匆忙趕路的行人,此起彼伏的吆喝聲,連人心都跟著這靜夜沉穩下來,步子輕緩,慢行回家。

齊妙輕挽了他的手,也不怕下人看見。謝崇華攏攏她的衣襟,晚風清涼,怕她冷著。齊妙笑看著他,目光柔柔,眼裡沒有月色,唯有他。

路很長,夜很長,兩人相守的這一生……也還很長。

哪怕前方滿是荊棘,只要不離棄,那荊棘路,也定能走成康莊大道,走出錦繡繁華。

《錦繡路/農家錦繡妻》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