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記住,人之所以走入迷途,並不是由於他的無知,而是由於他自以為知。
——讓-雅克·盧梭
1
天氣陰沉沉的,我的心情也如此。
這趟出差,可以說我真的是歸心似箭。以前,我一直以為我是個事業型的男性,凡事以工作為重,所以也疏於對家庭的照顧。在有了小小秦之後,我發現自己正在逐漸轉變為一個家庭型的男性。每次出差,一旦隔夜,腦海裡就會反覆浮現出小小秦那可愛的臉蛋,思念因此也就襲上心頭。
不過我知道,做我們這行的,專心致志非常重要,所以也就強迫自己暫時放下思念。隔夜辦案那是必然的,有的時候一出差就要好幾天,回龍番後,也經常會加班,所以在家的時間很少,能和小小秦交流的時間就更少了。
這次出差歸來,穿著制服的我,想去抱抱小小秦,卻被他拒絶了,他甚至害怕到哭。可能在他的心裡,我是個穿著奇怪的「陌生人」吧。
整個晚上,我的腦海裡都是小小秦一臉害怕的樣子,只能等到他睡熟了,坐在搖籃邊靜靜地看著他的小臉蛋。
因為小小秦對我的拒絶,讓我內疚萬分。我是一個不稱職的父親,一個不稱職的丈夫,一個不稱職的兒孫。這又讓我不禁想起,最疼愛我的爺爺,在臨終的時候,我卻不能陪在他身邊。當時爺爺因為肺源性心臟病而做了氣管插管,無法言語,神志忽好忽壞。本來請了假留在老家醫院陪爺爺的我,因為接到了案件的電話而糾結不已 爺當時還是很清醒的,他在我的手心裡寫下了四個字「國事為重」。我哭著在爺爺的額頭上親吻後,趕去了案件現場。可是沒有想到,那一吻居然就是訣別。
自己的兒子把自己當成一個陌生人,這樣的感覺更加不好受。
第二天,我一邊暗自下決心一定要儘可能抽出時間陪兒子,一邊心情鬱悶地走進了公安廳的大門。
我經常說,我是一個適應能力很強的人,隨著環境的不同而變換自己的感受。比如,在腐屍現場,剛開始我會非常噁心難受,但數分鐘後,只要我專心於屍檢,就會慢慢地適應那些惡臭難忍的氣味。
所以,當我一臉陰鷙地走進辦公室,發現大家正在吵鬧笑打的時候,我的心情瞬間又被陽光充滿。
「你這傢伙,秘密還真多!」林濤對韓亮說,「《貪吃蛇》,究竟是哪個前女友的嗜好?」
「別瞎扯。」韓亮正色道,隨即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那就扯那個醫生的女兒,叫余瑩瑩對吧?」陳詩羽假裝不經意地開玩笑道,「後來,你去安慰她了嗎?」
韓亮被陳詩羽從自己不想多說的話題裡拖了出來,倍感輕鬆,於是壞笑著說:「那是必須的,我畢竟是暖男嘛,好好安慰人家是我的職責。」
「呸!屁暖男!」陳詩羽漲紅了臉。
「欸欸欸,你一個小姑娘,怎麼可以講髒話。」韓亮說。
「跟你學的唄!」林濤插話道。
「行了,上班時間,不能閒聊。」我笑著終止了他們的對話,「小羽毛,杜洲的事情,有什麼進展嗎?」
陳詩羽搖搖頭,說:「目前沒有。畢竟師兄師弟和同學們平時工作也比較忙,只能利用一些業餘時間來查找,所以還沒什麼線索。」
我點頭表示知道了,把包放在辦公桌上,左右看了看,說:「大寶還沒來嗎?」
「沒有,他請了公休假,應該是在杜洲失蹤附近周圍地帶搜索。」林濤說,「這傢伙真蠻上心的,對我們來說,公休假多寶貴啊!一年就那麼幾天。」
「畢竟是他從小玩到大的兄弟。」我說,「雖然狠狠地傷了他一次,但是發小的情感,不是那麼容易摒棄的。」
在我們勘查組,從聊天模式切換到工作模式只需要一秒鐘的時間。在終止聊天后,大家就開始埋頭苦幹,各自完成自己需要完成的材料任務了。
直到一陣電話鈴聲,打破了辦公室的寧靜。
我抬眼看了看,並不是指揮中心的指令電話,所以暫時也就放下心來。電話是找陳詩羽的,陳詩羽接電話後,簡短地對答了幾句,抬眼和我們說:「在杜洲失蹤的範圍內,發現了一些血跡,不知道我們能不能過去給一些指導性意見。」
聽到「血跡」二字,我的腦袋瞬間嗡嗡作響。曲小蓉說過,她曾有不好的預感。雖然這種預感並沒有事實依據,但是她的這番話也一直在我的耳邊縈繞。不知道為什麼,雖然我和這個杜洲只有一面之緣,而且還是憎惡的一面,但我還是很擔心他的安全。可能是和大寶在一起久了,有些感同身受吧。曲小蓉此時懷孕了,還住在大寶家,萬一杜洲真的確定有不測,不知道接下來會怎麼樣。大寶和寶嫂的幸福生活剛剛開始,是很不容易的開始,絶對不能有任何閃失。可是,萬一杜洲有什麼不測,善良的大寶和寶嫂會對曲小蓉坐視不管嗎?
不過這個念頭一閃即過。我們知道,城市這麼大,像是血跡的痕跡太多了,比如油漆啊,顏料啊,果汁啊什麼的。而且,即便真的是血跡,也有可能是動物血。在命案現場,我們也經常會甄別疑似血跡是不是和犯罪有關,主要是要對血跡進行確證實驗和種屬實驗。
因為公安機關立案偵查的條件是:
1.有犯罪事實。即已經受理的案件,犯罪嫌疑人的行為已經觸犯了刑律,構成了犯罪。這種犯罪事實已客觀存在,非主觀臆測;已有證據證明,並非毫無根據。
2.需要追究刑事責任。即犯罪嫌疑人的犯罪行為需要依法給予刑罰處罰。如果其行為僅構成犯罪,而依法不應追究其刑事責任的,也不應立案。
3.屬於自己管轄。公安機關只能管轄法律規定的屬於自己管轄的案件,應當管轄的一定要管,不管是失職;不應當管轄的一定不管,管了就是越權。
所以,即便是在杜洲失蹤範圍內找到一些類似血液的東西,也未必有多大的意義。就算我們確定那就是杜洲的血,也只能給我們接下來的尋找提供方向,而不一定能讓公安機關立案偵查。
但是不管怎麼說,有發現總比石沉大海好,而且這一點也印證了小羽毛在她的同學、師兄弟之間的號召力還是很強的。
我們一邊收拾東西,幾個人擠在韓亮那輛狹小的奧迪TT內趕往現場,一邊打電話通知大寶也同時趕往現場。畢竟,大寶對杜洲更加熟悉,說不定會有我們想不到的觀點。
一路上,我們都在抱怨韓亮這個身高180釐米的大個子,為何要買這麼個小車,連坐下我們四個人都費勁。韓亮則一臉委屈,說是自己私車公用,還得被數落。
畢竟不是刑事案件案發現場,所以沒有那麼大的陣仗。但是遠遠地,我們就聽到了哭聲,備感納悶。走近一看,發現曲小蓉正坐在地上哭泣,而大寶正蹲在她旁邊一米之外,和她說著什麼,身邊還有一個穿著單警裝備的年輕警察。
我有些不滿大寶,走近他把他拉到一邊,說:「大寶,你怎麼直接把她帶這裡來了?這裡啥也說明不了,八字還沒一撇呢。」
大寶一臉委屈,說:「這兩天休假,是夢涵要求的,她讓我騰出時間來陪曲小蓉找杜洲。所以你們打電話的時候,我們倆正好就在附近。」
我無奈地攤攤手,走到「現場」旁邊,感激地朝年輕警察點點頭,然後蹲在地上觀察著這個被民警發現的可疑的地方。
「這是個什麼地方?」林濤站在我的身邊,觀察著周邊的環境。
「這裡距離汽車站已經有兩公里了。」民警說,「算是一個偏僻的地方,但是居住在附近的拆遷戶也不少,所以又不算特別偏僻。再往東走一百米,就是神仙山了。」
我知道,神仙山雖然也算是一個公園,但是因為植被茂密、缺乏管理,所以並沒有市民真正地把那裡當成公園。公園是敞開式的,什麼人都能進去,也沒有門衛和監控,但是平時卻少有人跡。這裡的命案倒是很少,來這裡自殺的倒是不少。
「所以這個巷道,平時也很偏僻?」我剛問完,就有兩個人騎著助力車從我的背後掠過,好奇地看著我們。
「不太偏僻。」民警啞然失笑,「這個不好說,是很多人上下班的必經之路,但也有很多時候是沒有人經過的。」
我點點頭,看著這一片被民警發現的「血泊」。
這一攤「血跡」已經乾了,面積大約是二十平方釐米。我打開勘查箱,用棉簽取了一點「血跡」,用聯苯胺實驗測試了一下,是陽性。
「是血跡。」我說,「取一些送鄭大姐那裡,做個DNA檢驗。」
聽我這麼一說,曲小蓉的哭泣聲又大了起來。
「不過,即便有了DNA數據,又怎麼能確定是不是杜洲的呢?有杜洲的DNA樣本嗎?」我看向大寶和曲小蓉。
曲小蓉像是沒有聽見我的詢問,繼續哭泣,而大寶則茫然地搖搖頭。
「別哭了。」我有些不耐煩,「首先不能確定這是不是人血,說不定是有人在這裡殺雞殺鴨呢!其次,即便是人血,也不能確定是不是杜洲的。最後,即便是杜洲的血,這麼點出血量也不至於死人啊!你哭什麼呢?」
聽我這麼一說,曲小蓉好像被撫慰了,抽泣著說:「我剛才來的時候,在血的旁邊,看見一隻鞋子,那就是杜洲的鞋子。所以……所以,這血肯定是杜洲的!鞋子裡應該有杜洲的DNA吧?秦老師,這麼多血,真的……真的不會死人嗎?」
我大吃一驚,這個弱女子居然有生物檢材的檢驗知識,知道鞋子裡是可以做出DNA數據的。不過,我轉念一想,曲小蓉畢竟和大寶在一起那麼久,從大寶的學生階段到工作階段,那麼她耳濡目染獲取了這種知識,也是很正常的。
既然現場還提取了杜洲的一隻鞋子,那麼這攤血是杜洲的可能性就比較大了。要麼,就是杜洲傷害了別人。
「沒有立案,能做檢驗嗎?」陳詩羽問。
我搖搖頭,說:「不過可以先做出結果,不出鑒定報告,至少對我們的尋找有明確方向的作用。」
說完,我在血泊的周圍細細看了起來。不出我所料,這一處血跡果然並不是孤立存在的。在血泊旁邊不遠處的牆壁上,彷彿有一些噴濺狀的血跡。血跡的高度在一個人高的位置。按照我對杜洲的印象,如果這處血跡真的是從他身上噴出來的,那就應該是在他頭部的位置。我的心裡暗暗打鼓:如果是身體其他部位破損出了這麼多血,並不會致命。但如果是頭部受傷,流了這麼多血,可就不一定了。畢竟顱腦損傷的致死率還是挺高的。
不過,很快我又踏實了一些。
因為林濤在血泊旁邊的垃圾中,發現了一些紗布,甚至有些紗布上還沾著血跡。如果是受傷後還有人包紮的話,那麼就說明受傷當時杜洲並沒有危及生命,而且得到了醫治。所以從發現血跡到發現紗布,可以說預測有明顯的改觀。
又勘查了一會兒,確定這塊地方沒有其他可疑的物品了,我們決定收隊。
「幾處血跡和紗布,還有曲小蓉發現的杜洲的鞋子,一起送DNA室進行檢驗比對。」我說,「可惜現在沒有立案,無法調動警力資源。不然,對神仙山公園內部,以及神仙山附近進行搜索,或者對120出警記錄以及附近的各家醫院進行調查,很有可能就找到杜洲的線索了。」
「就這兩個調查範圍嗎?」陳詩羽問。
我點點頭,說:「目前掌握的情況,只能框定這兩個範圍。不過,即便是只有兩個範圍,工作量也是巨大的。」
陳詩羽點點頭,轉臉看向年輕民警。
「大師姐!我們就這些人,平時還要上班……」民警想要推諉。
陳詩羽眼睛一瞪。
「好,好,好,我們找。」民警一臉無奈。
我哈哈一笑,心想這個陳詩羽居然在學校裡還有個「大師姐」的稱號,而且還這麼強勢霸道。不過這股強勢霸道的勁,此時的效果卻是很好的。
工作完成,進展不大,但是我們只能收隊。
大寶開著他的小摩托,載著曲小蓉準備返回家裡,而我們則繼續擠進韓亮的TT,往公安廳的方向駛去。
在韓亮拐過一個彎的時候,突然聽見一陣呼嘯聲,眼前一道藍白相間的熟悉的影子閃過,向我們的一邊掠去。
「是龍番市局刑警支隊技術大隊的刑事案件現場勘查車。」林濤反應最快,說道。
「一般需要勘查的盜竊現場,是不會拉警報的。」我說,「既然拉了警報,而且跑那麼快,肯定是死人了。」
「天哪。」陳詩羽說,「柯南是去哪兒哪兒死人,這勘查車也是這個毛病啊。」
「要不要跟上去看看?」林濤此時好像是被大寶附身,就差喊一句「出勘現場,不長痔瘡」了。
「可以啊,反正上午的行動我們已經和師父報告過了。」我看了看手錶,說。
韓亮二話不說,猛打方向盤,TT以一個漂亮的弧線掉轉車頭,向前方的勘查車追去。很快,我們的車子便跟在了勘查車的後面。
「現在你們知道我這麼高的個兒,為何要買這麼小的車了吧。」韓亮齜牙一笑,說,「駕駛性能真的很棒啊!」
「你下次展示車技的時候,能不能事先和我們說一下?」因為急轉彎,坐在後排的我和林濤幾乎抱在了一起,我沒好氣地說。
「剛才提取的血跡紗布希麼的檢材,不送去鄭大姐那裡嗎?」林濤問。
「一會兒韓亮把我們送到現場,就趕緊回廳裡送檢材,請鄭大姐以最快速度出結果。」我說,「送完後再來現場等我們。」
我們跟著勘查車,很快抵達了一處安置小區。
這片安置小區位於龍番市的市郊,是龍番市經濟開發區一大片工業園區拆遷後回遷的居民聚集地。因為拆遷的時候,不僅補給了居民一套安置房,而且補償了一大筆拆遷款。所以,這裡的居民幾乎都在城裡買了房子,這裡幾乎都成了出租屋。
小區的房子有大有小,還有一些租戶為了省錢,甚至租了別人地下儲藏室來住。市局出勘的這個現場就是位於小區一棟房屋的地下儲藏室。
我們從韓亮的車上下來的時候,把胡科長嚇了一跳。
「哎喲,怎麼了這是?」胡科長說,「這案子怎麼驚動你們了?」
我微微一笑,說:「別緊張,我們看見你們的車子,就跟著來了,反正我們今天上午沒工作。」
「我說呢。」胡科長說,「雖說是死了兩個,但是基本排除是命案,當然,除非是有人蓄意投毒。」
「投毒?」我說,「中毒死亡嗎?」
「不好說。」胡科長說,「是前期出勘現場的派出所民警猜的。你們也看到了,我們剛到。」
我點點頭,說:「他有什麼依據呢?」
「封閉現場。」胡科長說,「租房的是一家三口,男的叫毛庭,四十歲,在城裡做農民工。女的三十八歲,叫榮冬梅,無業,陪著孩子在城裡讀書。小孩叫毛遠大,十三歲,讀初一,在這附近不遠的102中學讀書。男的生性內向,沒有什麼矛盾關係,母子倆更是沒有什麼認識的人了。」
「案發前的情況,調查過嗎?」我問。
「剛才我在車上的時候,聽偵查部門說了一點。」胡科長說,「昨天晚上八點多,毛庭下班回家。今早七點多,他的工友來地下室找他一起上班,敲半天門沒人開門,所以繞到窗戶那邊看了看,發現一家人都躺在地上,於是踹門進入了。後來附近居民幫忙叫了120來,毛庭還有微弱的呼吸,送醫院了,母子兩人都死了。地面上有嘔吐物。」
「地下儲藏室還有窗戶?」我也繞到樓房的另一側看了看。
「這個地下儲藏室不是真正的地下,就是比地平面低一些。」胡科長說,「所以有半扇窗戶是在地平面以上的,看起來,就像是過去的監獄,只有牆頂才有那半扇窗戶。安全起見,窗戶外面都有防盜窗,別人是進不來的。事發的時候,現場窗戶開了一條五釐米寬的縫。我們來之前,痕檢部門已經看了,窗戶無異常。」
話音剛落,程子硯拎著勘查箱從地下儲藏室走了出來,看到林濤後,臉微微一紅,小聲說:「林科長好。」
她頓了頓,又說:「秦科長好。」
我微微點頭,說:「裡面怎麼樣?」
程子硯說:「地面痕跡看完了,除了120幾個醫生護士的足跡以外,剩下的就只有這一家三口的足跡。我們有充分的依據排除其他人進入過現場。當然,他們家看起來平時也沒有其他人來。」
「那是,住在這裡,確實不好意思請別人來。」林濤說,「晚上進來都有點恐怖的感覺。」
「你怎麼進哪裡都恐怖?」陳詩羽說。
「你怎麼知道晚上不恐怖?」程子硯四下環顧,輕輕回了一句。
我揮揮手,說:「我們進去看看吧。」
2
現場並沒有林濤所說的那麼恐怖,走進地下過道,過道裡擺滿了一些生活用品,幾乎成了這裡租戶的儲藏室,看起來充滿了生活的氣息。
現場是在地下儲藏室的盡頭,這個住人的小屋子其實是由兩間儲藏室組成的。可能是房東回遷的時候分到了兩間儲藏室,所以他用磚頭砌上了一間的門,然後將兩間儲藏室打通,一起出租。
兩間儲藏室合成了一個小套間,每間大約十五平方米大小。因為是地下儲藏室,而且每間儲藏室只有半扇窗戶通往屋外,所以即便是大白天也顯得極其昏暗。
根據報案人的描述,早晨七點,天才濛濛亮的時候,現場的兩個頂燈都是開著的,因此報案人才可以在窗戶外面把整個屋內的情況盡收眼底。
現場的地面顯然已經被程子硯他們處理完了,而且並沒有發現其他人的足跡。結合報案人發現的時候,現場大門都是緊鎖的,所以算是一個密閉的現場。既然是密閉的現場,意外事件的發生概率就高了許多,即便不是意外事件,也應該是自產自銷。
因此,這樣的現場就會讓法醫輕鬆不少。我們沒有使用勘查踏板,而是戴上了鞋套,直接進入了現場。
為了使這兩間地下儲藏室看起來像住人的地方,房東特地裝修了一下。除了地面選用了載體條件很好的瓷磚以外,牆壁也都貼滿了瓷磚以保證儲藏室的牆壁不會發霉。房頂也都用廉價的吊頂裝修了,所以看起來室內環境還算是不錯的。
連通入口的那間儲藏室裡擺著一張床和一張餐桌,以及幾把椅子。從床上的被套花色來看,這應該是夫妻二人平時居住的地方。裡間的儲藏室裡,用一扇玻璃門把儲藏室一分為二。靠兩個儲藏室通道的部分放著一張小床,而裡面的另一部分則同樣被玻璃隔斷平均分為兩部分,靠近帶有窗戶的牆壁的一半是一個小小的廚房,而另一半則是洗澡間加衛生間。
廚房和衛生間共用一扇玻璃推拉門。如果洗澡的時候,門是拉向衛生間這邊,那麼廚房則是對外面敞開的;如果洗完了澡,打開衛生間的門,玻璃門則關閉了廚房的通道。
通往外界的窗戶,被玻璃隔斷,一分為二,一部分是廚房通往外界,一部分是孩子的臥室通往外界。現場的窗戶外面有密實的防盜網,但是鋁合金推拉窗的兩邊都拉開了近五釐米的窗縫以保證通氣,畢竟天氣已經不是很冷了。
我裡裡外外看了一圈,發現這裡畢竟是個地下室,這個屋子即便是打開了一些窗縫,依舊保持了非常高的封閉度。因為四周瓷磚牆都可以看到一些附壁的水珠,這是通風不足而使得空氣水分沒有被蒸發所致。可想而知,屋子裡的空氣濕度是非常高的。
死者母子倆一橫一豎地躺在裡間的床邊,頭邊都有一些嘔吐物。現場情況就是這樣簡單,死者身上沒有任何明顯的損傷,現場也沒有任何翻亂的痕跡。當然,這樣的現場,又沒錢又不好偷,小偷是不會來的。
要說有疑點,唯一就是女死者是全身赤裸的。
毛庭是在外間被發現的。外間的餐桌上擺著幾個菜,幾副碗筷,還有一瓶白酒和一個酒杯。桌腳邊也有一攤嘔吐物。根據120同志的筆錄,毛庭是倒在餐桌的旁邊,沒有了意識。看起來,應該是正在進食的時候,突然倒地的。聽120醫生說,毛庭的生命體徵非常不穩定,現在還不能確定能不能挽救他的生命。
「看起來是個意外事件啊。」我說,「所有人都有嘔吐,不能排除是食物中毒。」
我讓韓法醫拿了幾個物證袋,把桌子上所有的剩餘食物、酒以及餐具都提取了。
「不會是一氧化碳中毒嗎?」林濤走進了廚房,細細地看著掛在牆壁上的熱水器。
「熱水器是連接罐裝液化氣的。」程子硯說,「以前的老式煤氣已經不用了。而且,這家人已經住在這裡快兩年了,除非是熱水器突然發生故障,不然不會說以前沒事現在有事。」
「而且屍體的屍斑不具備櫻紅色的特徵。」胡科長說,「因為碳氧血紅蛋白是櫻紅色的,所以在一氧化碳中毒的案例中,屍體多見屍斑櫻紅色的特徵。」
我點點頭,說:「那也不完全是絶對的。」
說完,我也走到林濤身邊,看了看熱水器。
熱水器很新,應該是兩年前這戶人住進來的時候新裝的。熱水器採用了牆排的模式,由一根直徑二十釐米的大管子連通到牆壁上的孔眼,將產生的廢氣排出屋外。這應該是一種很安全的使用熱水器的方式。而且,熱水器的一旁,還有一個白色的探頭,上面寫著一氧化碳探測器。看起來,這個熱水器是新的款型,附帶了可以檢測一氧化碳並且超標報警的功能。
我搬了一個凳子到廚房,站在上面細看了這個探測器。探測器上印著一排字:一氧化碳超標時,本探測器持續蜂鳴,並亮起紅燈。
顯然,它並沒有報警。
我從板凳上跳了下來,說:「看起來,是食物中毒的可能性大了。」
胡科長點點頭,轉臉向屋外的偵查員說:「根據痕跡檢驗,並沒有發現外人侵入的跡象。死者也沒有損傷痕跡。不過,既然考慮是食物中毒,建議還是要解剖並且提取胃內容物和肝臟,會同現場提取的食物一起來進行檢驗。另外,你們現在要重點調查死者這些食物的來源,如果可以排除投毒的情況,應該是場意外。」
「希望傷者能夠救回來。」我說,「如果他的意識能恢復,也能幫助我們搞清楚。」
從現場出來,已經接近中午了。
「我們去解剖,你們還去嗎?」胡科長微笑著問我們。
我看了看手錶,說:「現在參加解剖,就有可能耽誤下午的班了。這個現場是我們沒接到指令就自己來蹭的,還是不耽誤上班比較好。」
「好的。」胡科長哈哈一笑,說,「以現在的情況看,基本可以排除是一起命案了,一般的非正常死亡事件而已。」
「一年也有幾百起這樣的非正常死亡,你們是夠辛苦的。」我說。
分手後,我們走出了現場。韓亮早已把他的TT停在了現場小區的外面。我們一股腦兒又擠了進去。
韓亮剛才似乎在車裡還在玩著《貪吃蛇》。
「剛看完現場和屍體,進你的車,不介意吧?」我開玩笑似的說。
「我像是那麼講究的人嗎?」韓亮一邊把他的那部老手機揣進衣服的內側口袋,一邊繫著安全帶說。
「不像。」林濤嬉笑著看著他揣起老手機的動作,說,「但是像一個戀舊的人。」
韓亮有些尷尬,按著一鍵點火,發動了車子。
隨著汽車發動機的轟鳴,我的手機和陳詩羽的手機同時響了起來。
「不好,我們發現血跡的那個地方,後面的山上發現了一具屍體!」陳詩羽接完電話,說,「我同學今天調休,他剛才找了幾個朋友,在血跡附近撒網尋找的,結果找出了另一個案子。」
「DNA室傳來消息,地面、牆壁和紗布上的血跡都是杜洲的。」我有些著急,「你同學能確定發現的屍體不是杜洲嗎?」
陳詩羽搖搖頭,說:「死者是個女的。」
韓亮踩著剎車,回頭看著我,等著我的決定。
我坐在後座上,咬著嘴唇想了想,說:「走,雖然可能聯繫不大,但我們還是去看看具體情況吧,以防萬一。師父那邊,我來打電話請假。另外,你同學報警了吧?」
我們沿著剛才的路,重新回到了發現血跡的現場,然後步行通過巷道,來到了神仙山公園的門口。
市局勘查B組顯然已經出動了,另一輛現場勘查車已經停在了公園的門口。
走到神仙山的山腳下,我似乎就聞見了一股腐臭的味道。現在仍是初春,高度腐敗的屍體並不常見。但是因為多年法醫工作的磨煉,我對腐臭的氣味非常敏感。所以,我在山腳下,幾乎就可以判斷我們馬上要面對的,將是一具腐敗的屍體。
隨後趕到的大寶並沒有帶上曲小蓉,聽說死者是一名女性,也算是放心不少。我們都在祈禱這一起案件和杜洲的失蹤沒有關係。畢竟,一旦有了關係,杜洲可能就是下一個受害人,或者杜洲就是兇手。
神仙山的半山腰,拉起了警戒帶,周圍站著很多民警。這裡植被茂密,看起來平時人跡罕至。因為灌木的阻擋,民警們都歪歪斜斜地站著。
陳詩羽的同學此時已經卸去了單警裝備,他穿著警服,牽著一條德國牧羊犬站在灌木叢中,作為報案人接受接警民警的詢問。
這種警察詢問警察的情況倒是不多見,我饒有興趣地走到一旁旁聽。
「喂,你用警犬辦私事?」陳詩羽很是驚訝,蹲在德國牧羊犬的旁邊逗它。
「這是我自己的狗。」同學見到接警民警一臉驚訝,趕緊解釋道,「我是學警犬技術的,結果分配到派出所工作,就只好自己養一條過過癮了。」
「土狗也能幫你找線索?」陳詩羽掩嘴笑道。
德國牧羊犬像是能聽懂陳詩羽的譏諷,扭過腦袋不看她。
同學一臉無奈:「誰說是土狗?這狗是我精心調教出來的,敢和警犬基地的任何一隻犬比試。」
「是它發現的嗎?」我問道。
同學點點頭,說:「早上我下了夜班,就發現了那攤血。大師姐說是要在周圍找,我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幫手,就牽著它出來了。結果它一路狂奔,就直接找到了這裡。」
我扭頭看到市局勘查B組的但法醫正在檢驗屍體,說:「這裡經常有人來嗎?」
「幾乎沒有。」轄區民警說,「這個公園本來就缺乏維護,來的人很少。即便有人來,也都會是在山腳下那個廣場乘乘涼、聊聊天什麼的,很少有人會爬山。」
「現場有什麼痕跡嗎?進出口什麼的。」我問痕檢員。
痕檢員搖搖頭,指著地面說:「這裡都沒路,天氣乾燥,泥土也留不下足跡。我們看了周圍的灌木,確實是有折斷的跡象。但是並不能確定是死者自己走過來折斷的,還是被人拋屍這裡的時候折斷的。所以,也沒有什麼意義。」
我點點頭,走進中心現場,詢問正在專心工作的但法醫:「但哥,屍體看起來怎麼樣?」
不用但法醫敘述,我已經被撲面而來的腐臭味熏得夠嗆。屍體全身腫脹,表面呈現出墨綠色,有不少腐敗液體流了出來。屍體的面部被凌亂的長髮覆蓋,而且因為腐敗液體的浸潤,頭髮牢牢地粘在臉上,看不清死者的面容。不用看也知道,此時死者的眼球和舌頭,肯定都因為腐敗氣體的作用被頂得突出來。死者的身材應該很瘦弱,但是此時,只看得出膨脹得非常厲害。雖然此時的溫度還比較低,但已經有少量的蒼蠅在周圍盤旋。屍體的下面,還有一些不知名的小蟲子爬來爬去。蒼蠅一般在八攝氏度到四十攝氏度的環境裡出現,現在已經有十幾攝氏度的空氣溫度了。但是因為氣溫不穩定,所以蒼蠅數量少,也沒有發現大量的蛆蟲附著屍體,無法根據蛆蟲的長度來判斷死亡時間。
「這個季節,都已經巨人觀了。」但法醫說,「看起來應該死亡七天以上了。」
我點點頭表示贊同。
「腐敗得還是很厲害的。」但法醫吐了一口痰,說,「臭得很。不過我大概看了關鍵部位,沒有發現明顯損傷的存在。」
「看衣著,像是個流浪的,或者精神病患者。」林濤皺著眉頭站在一邊說。
死者的衣服已經完全被腐敗液體浸潤,皺巴巴地粘在屍體上,呈現出黑綠色、潮濕的樣子。但是我們還是能看出死者的衣著是比較完整的,沒有明顯的撕裂痕跡。
「死者上身是棉毛衫、舊毛線衣和一件舊外套;下身是棉質平角內褲、棉毛褲和一條舊褲子。赤足,無襪子和鞋子。」但法醫說,「但是所有的衣服穿著都是整齊的。而且,我看了內衣裡面,也沒有泥土的黏附,不符合野外侵犯後人為穿上衣服。總體來說,衣著是正常的。」
「沒有穿文胸,而且衣服都很劣質。」我說,「還真是挺像流浪人員的衣著。」
「可惜現在因為屍體腐敗的因素,無法判斷之前的衣服是否乾淨了。」林濤說,「如果衣服不乾淨,就能肯定了。」
「死因毫無頭緒嗎?」我問,「會不會是饑餓、寒冷導致的死亡?」
「沒有反常脫衣現象,沒有依據顯示凍死。」但法醫說,「而且現在天也不是很冷,死者還穿了這麼多衣服。但是會不會是迷路了以後餓死,倒是不能排除。」
「也就是說,還得進一步解剖來看。」我說。
但法醫點點頭,說:「欸,對了,這麼一個非正常死亡事件,你們怎麼來了?」
我笑了笑,說:「我們最近在辦一起失蹤案件,在離這個現場不遠處,有一攤血跡,是失蹤人員的血跡。我們害怕這起案件和失蹤案有著某種關係,所以過來看看。」
「現在看起來,死者是個弱女子,身上也沒有傷。」但法醫說,「所以和失蹤案有關的可能性不大了。」
「下一步怎麼辦?」我問。
「屍體馬上要拖回去解剖檢驗。」但法醫說,「首先得搞清楚死者的死因。如果不是命案的話,就要把特徵交給辦案單位去找屍源了。看看失蹤人員DNA庫裡有沒有線索。」
我看了看手錶,轉頭對我們小組其他幾個人說:「反正假已經請了,不如一起去看看?」
「必須的。」大寶說。
3
抵達龍番市公安局法醫學屍體解剖室的時候,剛好看見胡科長他們勘查組檢驗完屍體在鎖門。
「你們怎麼又來了?」胡科長一臉茫然。
「又發生了一起未知名屍體死亡的事件。」但法醫說。
「你們這是來我們市局體驗生活嗎?」胡科長笑著說。
我撓撓頭,說:「邪了,最近事情連續發生,就沒有停過。你們剛才的檢驗結果怎麼樣?」
「簡單的屍檢。」胡科長說,「排除機械性外傷,排除機械性窒息,排除疾病和電擊,現在基本肯定是中毒死亡了,就要看是什麼中毒了。我們看了胃內容物,和現場嘔吐物的成分吻合,和現場桌上的菜是吻合的,而且是用過晚餐後不久死亡的。」
對很多法醫來說,腐敗屍體未必就是最噁心的。有的時候,對胃內容物的分析,也是很難受的。畢竟要把胃內、腸子內的東西弄出來,然後一點一點地篩,最後根據食物形態來分析和現場的食品是不是同類。畢竟法醫也是人,也要吃東西,難免會在吃相同菜品的時候,想到那噁心的胃內容物的狀態。
「法醫看胃內容物這活兒真噁心。」林濤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說。
大寶眨巴眨巴眼,說:「惡……噁心?沒什麼呀,看慣了就好了。上次我請你們吃野生老鱉,你們吃得不是挺快活嗎?」
「什麼意思?」陳詩羽警覺地問。
「上次我喝多了,路過一個水庫的時候,趴在水邊就睡著了。」大寶說,「等我醒來的時候,發現我旁邊趴著一個老鱉,於是我就提回家紅燒了給你們吃了。不記得了?」
「記得啊,然後呢?」林濤說。
大寶說:「哦,那是因為我當時喝多了,吐了,老鱉從水裡跑出來吃了我吐的東西,然後它也醉了。不然,我怎麼抓得住一個大王八!說明胃內容物有的時候還可以釣魚,釣的還是甲魚。」
「我關心的是,我們吃了那只吃了你胃內容物的老鱉?」林濤瞪大了眼睛。
大寶故作無辜地點點頭。
「你他媽也太噁心了!」林濤和陳詩羽一起去捶大寶。
「這裡別鬧。」我制止了他們,說,「胡科長你們趕緊去送檢吧,出結果了也告訴我們一聲。我們也要開始檢驗這具腐敗屍體了。」
胡科長鎖好門,點點頭,說:「估計檢驗結果今天夜裡能夠出來。」
說完,胡科長一組人上車離開,而我們則留下來對山中的腐敗女屍進行尸檢。
因為腐敗的關係,死者的衣物牢牢地粘在屍體的皮膚上。而死者的皮膚又因為腐敗液體的滲透,變得容易脫落。所以我們去除了死者衣物以後,死者的表皮也就脫落得差不多了。
和屍表檢驗的結果一樣,我們仔細檢查了這具「綠巨人」,全身都沒有找到明顯的損傷。表皮是不是存在擦傷,則不得而知了。
我重點看了看死者的足底,因為死者是赤足的,如果足底乾淨則會是一個疑點。不過,此時腐敗液體產生,死者的足底黏附了大量的泥土,究竟是生前行走時黏附還是死後黏附,已經不太好判斷了。不過,死者的足底表皮並沒有因為脫衣服而損壞,我小心翼翼地用紗布將死者的足底擦淨。
因為腐敗,死者的足底皮膚都已經皺巴巴的了,有沒有損傷實在不太好判斷。但是總體看上去,好像並沒有老繭的普遍產生。
一個長期赤足行走的人,足底會沒有老繭嗎?現場灌木叢生、石子遍佈,爬了一半的山,足底沒有大的潰口可能嗎?我的心裡產生了一些疑問。但是畢竟屍體是高度腐敗的,有可能導致徵象的錯誤,所以僅憑這一點,並不能說明什麼。
說不定,並不是一直赤足,而是走到半路才把鞋子走掉呢?
現場附近有杜洲的血跡,還有杜洲的鞋子。鞋子,是不是這兩者有什麼關係呢?
一時想不明白,還是從屍體解剖開始。
但法醫和大寶一組,對屍體的胸腹腔進行解剖檢驗,而我則剃除死者的頭髮,對死者的顱腔進行檢驗。
剃下頭髮後,我把頭髮整理好,準備放進塑料袋。突然,窗口的一束陽光照了進來,我愣了一下。
「這頭髮,我怎麼感覺好像染過?」我說,「好像是栗色的。」
「不會吧?」大寶探頭過來看。
大家都知道,如果是個流浪人員,染頭髮則不太好解釋原因。
「沒有啊。」大寶說。
「你鼻子那麼好使,眼神咋就不行?」我把頭髮舉起來,讓陽光照射。
「我也看不出來。」林濤說。
「是我眼花嗎?」我有些質疑自己的發現。
「不是眼花,是色盲。」但法醫也幫腔道。
「好吧。」我把頭髮裝好,說,「死因找到了嗎?」
但法醫搖搖頭,說:「沒有任何損傷的徵象,雖然有窒息徵象,但是口鼻腔和頸胸部並沒有損傷痕跡,也不是機械性窒息死亡。胃裡面雖然是空的,但是腸內是有明顯食糜的。也就是說,死者是末次進餐後七八個小時死亡的。食糜我們也看了,畢竟已經消化到了腸道,基本辨別不清食物形態了。」
我突然想起大寶的老鱉,泛起一陣噁心。
「既然這樣,顯然也不是迷路後餓死。」我說,「那死因是什麼呢?」
說話間,大寶已經用「掏舌頭」的手法,把死者的食管、氣管和肺臟拉了下來。因為腐敗,內臟器官的結構都已經模糊不清了。
「病理又做不了,拉臟器做什麼。」但法醫說。
大寶則仔細分離了死者的喉部,說:「你們看看,死因應該在這裡。」
順著大寶的手指,我們看見死者的喉頭部位被大寶分離得很乾淨。這裡的軟組織顏色明顯比周圍軟組織顏色要深,而且因為腫脹,閃閃發亮。這裡的腫脹不均勻,顯然不是由腐敗而導致的腫脹。基本可以確定,在死者死亡之前,喉頭就已經水腫了。
死者喉頭水腫的程度是比較罕見的,整個喉管都因為周圍軟組織腫脹而被堵塞了,會厭因為被擠壓,微微翹起。如果不用手指去探查,甚至不知道死者的氣管入口在哪裡。
「喉頭水腫嗎?」我從大寶手中接過死者的喉頭,問道。
大寶點點頭,說:「我剛才在檢驗死者口腔的時候,就看見喉頭部位好像有些反光。如果不是高度腫脹,從口腔裡是看不到反光的。」
我點了點頭,用手術刀切開死者的氣管。氣管因為是軟骨,所以腐敗的程度遠遠沒有其他軟組織那樣快。死者氣管內側的形態還都是正常的。從氣管的內壁,可以看到密密麻麻交錯的毛細血管網。顯然,這也不是腐敗形成的,而是一種生活反應。
「死者的氣管也是高度充血。」我說,「雖然進行組織病理學已經沒有意義了,但是我們還是可以推斷出,死者死於哮喘病引發的喉頭水腫。」
「死者有哮喘?」但法醫問。
我說:「很有可能。」
「如果有哮喘,還得不到治療,她是怎麼活到現在的。」大寶說。
我搖搖頭,說:「我覺得只有一種可能,就是以前哮喘發作的程度並不嚴重,而這一次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發作程度加重,又得不到治療,所以引發了喉頭水腫而窒息死亡。」
「又或是有人看護的精神病患者,在走失後迷路。」林濤說,「不巧的是,迷路了以後,又突然發病,沒有得到及時救治。」
「如果真是這樣,倒是好事。」我點點頭,說,「如果是有人看護的精神病患者,走失後肯定會報警,甚至錄入DNA,那麼找到屍源也就方便結案了。」
「好在是死因找到了,而且是疾病死亡。」但法醫鬆了一口氣,說,「既然是疾病死亡,死者身上沒有傷,會陰部也正常,沒有遭受性侵的跡象,死者穿著又這麼廉價,也不像是有侵財的事件發生,這應該就不是案件了。不是案件,我們法醫的工作也就完成了。」
我點點頭表示贊同,心想既然死者不是被他人殺死,那麼即便是和杜洲有關係,杜洲也不是兇手。想到這裡,我的心裡踏實了一些。
接下來的工作,就是進行個體識別了。我拉開死者的下頜骨,準備對死者的牙齒進行觀察;而大寶則開始用電鋸鋸死者的骨盆,準備拿下恥骨聯合進行觀察。
死者的牙齒非常潔白、乾淨和整齊。
「她的牙怎麼這麼乾淨?」我說。
林濤探頭過來看看,說:「看起來她平時確實是有人看護的,是意外走失的。」
我點點頭,看了看死者的牙齒咬合面說:「死者一顆蛀牙都沒有,保養得不錯。看咬合面,也就二十多歲的樣子。」
「這麼年輕?」林濤驚訝道。
我說:「越年輕越好,有報失蹤記錄的可能性就越大。」
屍檢結束後,但法醫一方面要趕回去給辦案單位提供法醫學意見,一方面要把取下來的恥骨聯合進行水煮處理,觀察聯合面形態從而更加精確地推斷年齡。
而此時已經到了下班時間,我們也就各自準備回家。
雖然發現了一些杜洲的痕跡,彷彿是將工作推進了一步,但是面對茫茫人海,我們依舊無計可施。
在檢查完女屍後,我的心裡總是隱隱地覺得她和杜洲的失蹤有著一些若有若無的聯繫。但這種直覺究竟從哪裡來,我也說不清楚,更沒有依據去支持。僅僅是因為兩個現場距離比較近嗎?我自己想不明白,就不再去深想,一心趕回家去,抓緊這些沒有出差的時間,和兒子拉近距離、搞好關係。
帶孩子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睡覺的時間。
一覺醒來,又是新的一天。
我剛剛走進辦公室便接到了胡科長的電話。
「案件複雜了。」胡科長說,「昨晚我們局理化部門加了一晚上的班,能想到的毒物都做了,可是所有的檢材都沒有發現有毒物。」
「啊?」我頓時有點蒙,愣了半晌才說,「那您覺得呢?」
「如果要考慮是氣體中毒的話,情況就有些複雜了。」胡科長說,「如果是氣體中毒,我們提取的檢材都不具備檢驗條件,必須得要血液。所以,今天凌晨,我去了醫院,一方面調取了毛庭的病歷檔案,一方面也提取了他的血液。目前的結果,是排除了一氧化碳中毒;根據病歷,二氧化碳中毒也可以排除。是不是有磷化氫等其他有毒氣體中毒的可能,還在進一步檢驗。」
「磷化氫中毒也常見於意外事件。在六七月份的時候,很多農戶會收回稻穀堆在家裡,然後為了防蟲,會在稻穀上噴灑磷化鋁。磷化鋁會和空氣中的水分發生化學反應,生成三氧化二鋁和磷化氫,磷化氫是有毒氣體,可以致人死亡。」我說,「但是現在不是季節,而且現場也沒有存放稻穀的跡象。如果是磷化氫,豈不肯定就是命案?」
胡科長沒有吱聲。
「我們馬上過去。」我說。
坐在龍番市公安局法醫門診,我們輪流翻看著毛庭的病歷。
「毛庭現在情況怎麼樣?」我問。
「生命體徵已經穩定了,但是不能說話,好象意識還是模糊的。」胡科長說。
「HBDB、CK和LDH都很高啊,但是炎症反應又不是很明顯。」我沉吟道。
「什麼亂七八糟的?」林濤一頭霧水。
「羥丁酸脫氫酶、肌酸激酶和乳酸脫氫酶。」大寶解釋道,「這些化驗單幾乎都提示了毛庭的心臟功能遭受了嚴重的損害。」
「如果只是心肌損害,那還是要考慮一氧化碳中毒啊。」我嘆道。
「可是剛剛出的結果,毛庭的血內,碳氧血紅蛋白含量低於百分之三。」胡科長說,「毛庭平時吸煙,吸煙的人達到百分之四都是正常的。而如果是一氧化碳中毒,肯定要大於百分之十。」
「可是,如果是一氧化碳中毒,也可以解釋毛庭血中碳氧血紅蛋白低。」我從書架上拿下一本《法醫毒理學》,說,「從病歷上看,毛庭是昨天早晨七點半就脫離了現場環境,並且一直接受吸氧治療,一氧化碳會通過毛庭的肺臟原物呼出。有研究顯示,正常情況下吸氧,一氧化碳的平均半排出期只有八十分鐘。而我們是昨天晚上抽取的毛庭的血液,當然早就沒有了碳氧血紅蛋白。死者的血液提取了嗎?」
胡科長點點頭,說:「我馬上安排人去重新拉出屍體取血。不過,死者的屍斑並沒有櫻紅色的特徵啊。」
我翻了翻書,說:「這個知識倒是不太常用的。其實一氧化碳中毒也分型,分為閃電型中毒、急性型中毒和慢性型中毒。我們經常遇見前兩者,慢性型倒是不常見。前兩者是環境裡的一氧化碳濃度高,直接導致呼吸中樞麻痹而死亡。但是,如果現場一氧化碳含量正好是臨界於致死量,很有可能出現慢性中毒,逐漸意識喪失,最終死亡。因為在意識不清的時候,現場一氧化碳含量逐漸減少,然而死者的心肌損害沒有得到糾正,所以,最後的結局是心律失常死亡,而體內的碳氧血紅蛋白含量並不是非常高,因此屍斑的櫻紅色表現也就不顯著。」
「可以解釋了。」胡科長說,「可是現場環境不是很支持啊。你看,進入現場搶救的人,並沒有中毒,而且現場的一氧化碳探測器也沒有報警。」
「是啊,這也確實不好解釋。」我說,「不如我們重新回現場看看再說吧。」
4
我在現場的周圍繞了一圈,直到現場牆外的窟窿引起了我的注意。
現場的那半扇窗戶對應了廚房所在的位置,牆壁上的排氣孔,只有十釐米的直徑大小。可是昨天看現場的時候,我明明記得排氣管有二十釐米的直徑呀。
想到這一點,我連忙穿上現場裝備,走進了現場。
「看到沒有,這麼粗的管子,其實是個擺設。」我說,「直徑二十釐米的內管,其實是套在直徑十釐米的外管上面的。」
「你是說,內管的直徑大,所以管子裡的一氧化碳不能通過細了很多的外管全部排出?」胡科長摸著下巴說,「可是這個熱水器使用了兩年啊,之前都沒有出過事情。」
我站到之前林濤站的板凳上面,看了看熱水器內管的情況。
「這根內管是依靠塑料膠布黏附在牆壁的瓷磚上的,因為管口和牆壁被塑料膠布密封,所以雖然內管較外管粗,但是產生的一氧化碳不能通過其他途徑排出,只能通過外管排出室外,所以沒事。但是,可能是因為塑料膠布年久,黏性下降,所以脫落了。這樣一來,內管管口不僅和外管連通,也同樣和室內連通。產生的一氧化碳因為不能順著管道迅速全部排出室外,有很大一部分通過管口和牆壁的縫隙排進室內。這就是中毒的原因。」我信心滿滿,「看起來,這一起中毒事件,是可以定性了。是熱水器排氣管未能按照規定安裝而導致的意外事件。」
胡科長此時接了一個電話,說:「死者心血內的碳氧血紅蛋白在百分之三十左右,雖然沒有達到公認的致死量,但是足以證明是一氧化碳中毒了。」
「我剛才說了,沒有達到致死量,是因為從死者昏迷到死亡經歷了一段時間,而這段時間裡環境內的一氧化碳逐漸減少,死者體內的一氧化碳也被死者原物呼出一部分。」我說,「但是中毒沒有及時得到救治,所以引起了慢性中毒、心律失常而死亡。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麼那麼多搶救的人進入現場,並未發現中毒症狀。」
大家都在低頭思考。
「我來解釋一下現場情況吧。」我胸有成竹,「案發當時,毛庭在外間喝酒吃飯。先吃完飯的毛遠大在裏屋床上看書,而榮冬梅則在衛生間洗澡。因為衛生間和廚房是共用一個推拉門的,所以在洗澡的時候,廚房就對室內敞開了。因為洗澡,熱水器產生的一氧化碳從管縫中漏出,導致室內的一氧化碳濃度逐漸增高。此時,裡間的毛遠大和外間的毛庭先出現了中毒症狀,分別昏迷。毛遠大也是因為有求生意識而從床上掉下。從室內瓷磚上的掛壁水珠上可以看出,室內密封環境特別好,而且榮冬梅這個澡洗了很長時間。雖然關門洗澡,但是一氧化碳同樣進入了衛生間,導致榮冬梅身體不適。榮冬梅極度難受,沒有穿衣服就拉開衛生間門走出來,這時候,她已經發生了嘔吐和昏迷,喪失了自救的能力。而此時,熱水器已經停止工作,而且隨著榮冬梅的開門,推拉門把一氧化碳濃度最高的廚房給封閉了起來。經過將近一夜的時間,空氣中的一氧化碳從窗戶上五釐米的開口處慢慢散發了出去,但是喪失自救能力的榮冬梅和毛遠大因為心律失常而死亡。外間的毛庭因為距離產氣源最遠,所以中毒症狀較輕,但是也出現了嚴重的心肌損害。你們看,這樣解釋全部案件,是不是很合理?」
胡科長拍了拍手,說:「完全可以解釋了。不過,如果要結案,還需要進行偵查實驗,確定熱水器打開的情況下,是不是能產生大量的一氧化碳進入屋內。如果可以的話,就可以順利地結案了。」
「在這麼密閉的空間裡,做偵查實驗還是有些危險的吧。」我見胡科長拿出自己攜帶的一氧化碳空氣探測器,說。
「再危險也要做啊。」胡科長笑了笑,說,「杜絶一切明火。我放下探測器,然後打開熱水器,大家一起離開。」
打開洗澡間的水龍頭後,熱水器開始轟鳴了起來,我們幾個人一起退出了現場。
不到一分鐘,探測器便開始叫了起來。
「秦科長推斷得不錯,現場產生一氧化碳的速度非常快。」胡科長屏住一口氣,迅速衝進現場,先是關了衛生間的熱水開關,然後用相機對探測器上的數值進行拍照,最後打開窗戶透氣。
「看來證據確鑿了。」胡科長滿意地說。
「等等。」一個可怕的想法在我的腦中一閃,「剛才您進去的時候,有沒有注意到那個一氧化碳探測器在不在響?紅燈有沒有亮?」
「沒有。」胡科長肯定地說。
「那就不對了。」我說,「之前我的推論,如果我們到現場的時候,現場一氧化碳已經散去,探測器不響不亮是正常的;案發當時即便探測器響了亮了,當事人已喪失自救能力也可以解釋。但是,為什麼我們做實驗的時候,它也不響不亮?」
「聾子的耳朵,擺設?」林濤說。
「這是個新熱水器,既然費勁打了釘子把它安裝了上去,沒有道理不給它通電使用它啊!」我說。
「那你是什麼意思?」胡科長說。
我沒有吱聲,靜靜地等待了一會兒,估計現場產生的一氧化碳差不多都散盡了,重新進入了現場。
我站在板凳上盯著熱水器和管道左看右看,然後對著林濤說:「你,要不要上來看看?」
林濤點頭會意,拿著勘查燈登上了板凳。
我在下面等著。
「看清楚了,一氧化碳探測儀的電線被拽斷了。」林濤說,「因為電線是穿過吊頂的,所以暴露在吊頂外面的地方沒有異常,其實在吊頂裡面的部分已經斷了,所以自然就沒有電了,也就不會報警了。」
「斷口新鮮嗎?」我汗毛一立。
「新鮮。」林濤舉起相機拍照。
「那把暴露在吊頂外面的電線提取回去,看看能不能查出DNA來。」我說。
「可能不需要。」林濤說,「內管的外側有指紋。」
我們都知道,洩漏一氧化碳的罪魁禍首是內管和牆壁的緊閉關係被破壞了。而在這個部位發現了指紋,是非常有意義的。
「會不會是安裝管子的時候留下的陳舊指紋?」我仍不放心。
「不會。」林濤斬釘截鐵,「管子上面都是日積月累留下來的油污。在油污的中間,有一枚很清晰的指紋。是油污減層指紋,很新鮮,表面沒有新的油污覆蓋。」
「也就是說,這一切都有可能是人為的?」我有些驚訝。
「應該是的。」林濤說,「這個內管和牆壁的附著關係就靠一圈塑料膠布密閉。只要給外管一個作用力,黏附力本來就已經下降的塑料膠布瞬間就失去了它的作用。管子和牆壁之間也就不密閉了,就存在氣體的通道了。」
我愣在原地,看著林濤換著不同的姿勢去拍攝管道上的指紋。
「三個當事人的指紋都提取了嗎?」林濤一邊拍照一邊問著程子硯。
程子硯說:「按照信息採集的要求,全部提取了。」
「好!」林濤說。
我知道林濤的想法。這是一個封閉的現場,而且一般不會有外人進來。三名當事人也沒有明顯的矛盾關係,程子硯也確定現場並沒有發現其他人的足跡。所以,如果是人為破壞熱水器的牆排結構,只有可能是內部人所為。
可是,這一切都是為什麼呢?
林濤顯然是已經拍攝到了他自己滿意的指紋照片,他輕鬆地跳下板凳,和程子硯一起走到室外,拿起之前採集的三名當事人的指紋卡,開始慢慢比對。
陳詩羽站在屋內無所事事,也走了出去,站在林濤和程子硯的身邊看著他們比對指紋。林濤熱情地給小羽毛邊講解邊演示,程子硯卻一聲不吭。我遠遠看過去,總覺得這三人的組合有點怪怪的。
我突然想到了什麼,問身邊的偵查員說:「毛庭這兩天的活動軌跡,有沒有調查?」
偵查員點了點頭,從卷宗裡抽出一張紙,遞給我。
這張紙上密密麻麻地記載著調查來的情況,是毛庭這兩天的全部活動情況。
買菜,上工,喝酒,打牌,體檢,喝酒,逛公園,回家。
諸如這樣,紙上簡單明了地寫著每個時間點,毛庭的活動軌跡。
「體檢?體檢什麼?」我問了問。
「他上了一個新的工地,可能是牽扯到要買保險什麼的吧,就是到醫院做一個常規體檢。」偵查員說,「喏,這是醫院的體檢報告複製件,我也調取了。」
我讚許地點點頭,接過體檢報告一條一條地看。從體檢報告上看,這個四十歲的農村男人,身體非常健康,所有的指標都在正常範圍之內,沒有任何毛病。所以說,並不可能是我之前猜想的,他查出了絶症,然後想帶著老婆孩子同歸於盡。
體檢報告的最後,還寫了一句:「應體檢人要求,對血型進行檢驗,經檢驗血型為A型。」
「應體檢人要求」?我產生了疑問:「施工委託方要求查工人的血型?」
偵查員茫然地搖搖頭,說:「不知道啊,說不定是為了防止萬一,先測好血型吧?我們警察的帽子裡不都是有這個警察的姓名和血型嗎?是為了好搶救吧。」
我皺著眉思考著,拿出手機接通了鄭大姐的電話:「鄭大姐,市局那個多人中毒死亡的案子,親緣關係如何?」
在一起非正常死亡事件確定性質之前,通常會對死者、傷者等當事人的指紋進行提取,並對DNA進行檢驗。所以DNA室應該有這起案件當事人的DNA數據。
聽腳步聲,應該是鄭大姐聽見我聲音急促,跑了幾步到接案室,說:「看了,死者毛遠大和榮冬梅、毛庭都確定了親子關係。」
「哦。」我的另一種想法好像又被否決了,我不死心地接著說,「那血型呢?」
「血型嘛,你等等。」鄭大姐說,「毛庭是A型血,榮冬梅是B型血,毛遠大是O型血。」
我恍然大悟,致謝後掛斷了電話。
正在此時,林濤興奮地從屋外跑了進來,揚著手中的指紋卡喊道:「現場提取的右手拇指、食指和無名指指紋,確定都是毛庭的!毛庭是這起案件的犯罪嫌疑人。」
「會不會是毛庭做了什麼其他的事情,不小心碰掉了管道?」胡科長仍是有些不能理解。
我搖搖頭說:「碰掉管道的可能性很大,但是不小心碰掉管道的同時,拽掉了探測儀的電源,這種概率實在是很小吧。」
「哎,也是。」胡科長一定是不能相信看起來忠厚老實的毛庭是殺人兇手。「毛庭現在狀況怎麼樣?」我說,「我們去醫院看看吧。」
毛庭的病床被一圈白色的帘子圍住。
我站在帘子的外面,默默地低頭看著毛庭的病歷。
偵查員掀開帘子走了出來,朝我默默地搖了搖頭。
我點頭示意,走進了帘子內。
毛庭仰面平躺在病床上,毫無表情。我走到他的床頭,坐了下來,靜靜地看著他。他的睫毛微微地抖動了幾下後,又恢復了平靜。
「我相信,你是想和他們一起離開這個世界的。」我開門見山地說,有點像是在自言自語。
毛庭毫無反應。
「但是你現在的沉默,讓我懷疑你改變了主意,你想獨活下去。」我說,「要不然,我來把你的心思說一說吧。」
毛庭依舊毫無反應。
「昨天是你老婆帶孩子補習的日子,所以在你晚上八點回到家的時候,他們倆都不在家。」我說,「心灰意懶的你,此時做了決定,破壞了熱水器的管道,並且處心積慮地破壞了一氧化碳探測器。這個時候的你,一心求死,而且是帶著老婆孩子一起死。」
我頓了頓,接著說:「你知道,你老婆洗澡時間長,熱水器排出的一氧化碳,足以把整個屋子的人毒死。對一個小學畢業的人來說,你的設計已經接近完美了。不過,你還是給我們留下了證據。只要有證據,事實就會暴露在世人的眼前。就像是你現在的沉默,並不是他們以為的意識不清。從病歷上看,你現在應該很清醒,只是不願意說話罷了。」
毛庭的睫毛顫動了幾下。
我趁熱打鐵,說:「可能是因為總有人說你的兒子遠大和你長得不像吧?又或是在你的心目中,你的妻子不忠,所以,你一直都以為毛遠大不是你的孩子,這個想法就像是一根毒刺,深深地紮在了你的心裡,也留下了禍根。引發毒刺發作的,就是你的這個血型檢驗。在你看來,你是A型血,你妻子是B型血,所以你的孩子肯定是A或B型血對嗎?而你的孩子,你早就知道,他是O型血。就是這個檢測報告,讓你下定決心和他們同歸於盡的對吧?養了十幾年的孩子,居然不是自己的,所以你沒有辦法接受這個答案,你也不想再去面對未來了對嗎?」
毛庭的睫毛劇烈地顫動了幾下。
「我覺得吧,不怕一個人一無所知,也不怕一個人知識全面。最怕的,就是一知半解,自以為是。」我說,「你一定不知道吧,A型血和B型血的人,生出來的孩子有可能是任何一種血型。」
毛庭的嘴唇微微地動了動。
「我知道這樣很殘忍,但是我有必要告訴你。是你,親手殺死了自己的老婆和孩子。」我說,「他們很冤枉。因為,DNA檢測報告確定,毛遠大就是你的親生兒子。」
「不可能!」毛庭突然從床上跳了起來,把我嚇了一跳。
帘子外面的幾名偵查員更是大吃一驚,衝進帘子裡把毛庭死死地按在床上。
我默默地從公文包裡掏出幾張紙,那是我從鄭大姐那裡拿過來的鑒定書複製件。
我把鑒定書複製件輕輕地扔在病床上。
毛庭盯著鑒定書半天,吃力地讀懂了檢驗結論,整個身體軟了下來,嗚嗚地哭了起來。
我默默地轉身離開,因為我知道這個案件破了。
「一個平時老實巴交的人,怎麼殺人的時候這麼不留情?」韓亮感嘆道。
「其實他一開始是準備一起死的。」我說,「因為他對血型的理解誤區。」
「這讓我不禁想起了之前的一個案件。」陳詩羽說,「一個犯罪嫌疑人被抓獲後,為了驗明正身,提取了他父母的DNA,經過比對,確定嫌疑人是其母親親生的,但不是其父親親生的。後來DNA室鄭大姐還糾結了半天,不知道該怎麼出具鑒定報告。如果如實報告,恐怕又得發生一起命案。所以最後報告的結論是:嫌疑人某某和其母親具備親子關係。」
「呵,乾脆就不提父親的事情。」我說。
「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突然能理解為什麼國家不建全民DNA數據庫了。」林濤說,「恐怕建完了以後,得發生好些起命案。唉,女人啊,都不靠譜。」
陳詩羽回過頭瞪著林濤。
「啊,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林濤連忙慌亂地解釋道,「我真不是那個意思。」
我笑了笑,說:「社會本來就是很複雜的,複雜的事物就不能過於透明。」
「哪兒透明了?」大寶說,「要是完完全全透明了,還能到現在都找不到杜洲的蹤跡?要是曲小蓉再不走,我估計得睡死在我家沙發上了!」
「睡死活該!」林濤沒好氣地說,「省得又去釣王八害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