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偷窺者·第五案 烈焰之車

  金錢並不像平常所說的那樣,是一切邪惡的根源,唯有對金錢的貪慾,即對金錢過分的、自私的、貪婪的追求,才是一切邪惡的根源。

  ——納·霍桑

  1

  零利超市是龍番市最大的一個超市,每天顧客絡繹不絶。它所在的位置也是龍番市商業最集中地帶的中心,占地面積也很大。

  零利超市的門前廣場甚至比龍番市的市民廣場還要大,全部用來停車。每天下班時間,零利超市的停車廣場就成了龍番市最熱鬧繁華的地方,來往車輛川流不息。

  曹強是市公安局政治處的一名民警,因為在機關單位工作,相對於當交警的妻子來說,時間比較穩定。因此,曹強就擔負起了每天到超市購物、買菜的「重任」。

  這一天,曹強像往常一樣,下了班以後就來到零利超市買菜。買完菜之後,推著購物車走向停車廣場。在這個季節,日落時間是下午六點十分左右,而日落半個小時後,天基本上就黑了。曹強走出超市的時候,是六點半,天已經擦黑。

  西邊的停車場是整個停車廣場中車輛最少的。因為需要從入口處繞一圈才能來到西側,所以很多人不願意停在西廣場。但是正因為車少,不怕麻煩的曹強每次都會選擇在這裡停車,不僅容易找到車位,更是方便進出,被別人擦碰的概率也小。

  在走近自己轎車的時候,曹強瞥見了不遠處的一絲紅光。在擦黑的環境裡,有任何一絲光芒,都是很容易被發現的。

  曹強向紅光看去,看得並不真切。彷彿這一束光芒是從一輛轎車裡散發出來的。曹強左看看,右看看,可能是因為他買菜的動作快,較其他人先出了超市,所以這個時間點,西廣場上還真是看不到其他人的人影。出於職業的敏感,曹強覺得自己應該管一管這個閒事。

  曹強把購物車裡的東西放進轎車,向紅光所在的西北角走了過去。果然,那裡的停車位停著一輛轎車,看外形,還應該是一輛高檔轎車。在接近這個停車場最角落的轎車時,突然,「嘭」的一聲,把曹強嚇得打了一個踉蹌。

  曹強沒有看錯,紅光果真是從轎車裡散發出來的。而且,紅光是火!

  「嘭」的一聲,是大火燒炸了車窗玻璃。隨著這一聲巨響,滾滾濃煙從轎車裡翻滾了出來。曹強嚇得倒退了幾步,大喊:「著火啦!快來人救火!」

  那一瞬間,曹強瞥見了這一輛藍色奔馳的車牌號碼,正是他的同事董建武家裡的轎車。

  在火光從車窗裡翻滾出來的同時,大火瞬間把轎車吞沒,縱使有一百個曹強,也無能為力了。曹強顫抖著撥通了119。

  此時西停車場上開始聚集了一些人,有剛剛從超市出來的顧客,也有超市的保安,還有經過的路人。大家七手八腳地敲開超市大樓裡的消防栓接水,有的拿盆,有的拿桶。這輛藍色的奔馳已經沒有挽回的餘地了,大家都在儘可能地保住停在奔馳附近的其他轎車。

  不一會兒,一輛消防車呼嘯著開到了現場。一分鐘之內,水槍開始朝藍色奔馳上噴射。曹強站在消防車的後面,用顫抖的手撥打著董建武的手機,一遍一遍,無人接聽。

  當大火被消防隊撲滅的時候,藍色的奔馳已經成了一個焦黑的汽車框架,車胎已經受熱漏氣,車牌照被燒得掉了下來,在一堆黑色的炭末中格外醒目。

  「哎喲,這麼好的車,也會自燃啊?」

  「天兒還這麼冷,怎麼就能自燃呢?」

  「是不是開空調了呀?」

  圍觀的群眾議論紛紛。

  不一會兒,一個推著購物車的男人,扒開人群走進了現場,看了看焦黑的汽車框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董哥,你的電話怎麼打不通,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曹強扶著坐在地上的男人,大聲問道,引得圍觀群眾的視線全部聚焦到了這裡。

  董建武坐在地上愣神,突然大喊一聲跳了起來:「小玲!小玲在車裡!小玲在哪裡?」

  而與此同時,靠近轎車進行搜查的消防隊員高聲喊了一句:「排長,車裡有一具屍體!」

  我們勘查小組下午接到一起信訪事項的邀請,到龍番市所轄的龍西縣檢驗覆核一具屍體。這是一起自殺案件的屍體,家屬對縣級公安機關法醫檢驗的結論不服,要求重新檢驗鑒定。為了確保原鑒定結論的準確,應家屬的要求,我們勘查小組會同龍番市局的韓法醫一起,到龍西縣複檢。

  屍檢不難,解釋工作卻不簡單。要用最通俗的語言,把屍體上的一些徵象解釋給死者家屬聽,獲取他們的理解,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所以這一份並不難的屍檢工作一直進行到六點多才結束。

  「為何我剛才檢驗的時候,就感覺一陣陣陰風直吹我的腦頸把子啊?」大寶脫瞭解剖服,摸了摸自己的頸子。

  龍西縣的趙法醫笑了笑,指了指大寶背後的窗戶說:「你看,這塊玻璃碎了,好久了,一直都沒人修。今天颳風,你站的位置正好對著風口,所以陰風就刮你身上了。」

  「為何不修?」我走到窗戶旁邊看了看破口,說,「這應該有幾個月了吧?冬天你們都是怎麼過來的?等到了夏天,這麼大破口,怕是解剖室的空調都要不好使了吧?是因為局裡不撥錢嗎?」

  「那倒不是。」趙法醫指了指牆角的一塊玻璃,說,「錢倒是不缺,你看,我們都按尺寸裁了玻璃回來。可是我們不會換啊,也找不到人來修啊。」

  「為什麼?」大寶一臉驚訝。

  「人家都不願意來殯儀館幹活。」趙法醫說,「更別說是解剖室了。」

  「我的天哪,至於嗎?」大寶覺得不可思議。

  「你看看。」我苦笑了一下,說,「我以前在微博上說我們風裡來、雨裡去、烈日下、寒風中幹活,很苦。還有人說,那你們比農民工更苦嗎?是啊,我們體力上確實沒有體力勞動者艱苦,但是我們還得承受更多的心理壓力。有驚恐、有噁心、有血腥。你看看,這來殯儀館人家都不願意,而我們天天進出這裡,直接接觸屍體。」

  「你就別發牢騷了。」大寶笑著從我們的勘查車裡拿出一個工具箱,說,「我來幫你們換玻璃。」

  「你會換?」趙法醫狐疑地看著大寶爬上了器械台,用螺絲起子開始幹活。

  「我告訴你,師父告訴我,當一個法醫,就得是『六匠合一』,什麼都得會。」大寶咬著牙轉著螺絲起子,說。

  「什麼叫六匠合一?」趙法醫饒有興趣。

  「因為要用鋸子,所以掌握木匠的技能;因為要用骨鑿,所以掌握瓦匠的技能;因為要用取髓器,所以掌握鎖匠的技能;因為要剃頭,所以掌握理髮匠的技能;保存骨骼要刷漆,所以掌握漆匠的技能;因為要縫合,所以掌握裁縫的技能。」大寶如數家珍。

  「正經的你倒是記不住。」我笑罵,「那火災現場,我們還得扒拉灰,是不是還掌握清潔工的技能?」

  已經出門洗手的韓法醫又返回瞭解剖室,說:「市裡發生了火災,死亡一人。」

  所有的人都一臉黑線地看著我。

  我攤攤手說:「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韓法醫不明就裡,說:「我們得趕回去。秦科長,陳總讓我通知你們,和我們一起趕赴現場。」

  「亡人火災都一定要去的嗎?」我揉了揉痠痛的腰。

  「你烏鴉嘴,你惹來的事情,不去就行了?」大寶說。

  韓法醫一臉嚴肅,說:「可能是因為涉及我們市局政治部的民警。」

  我們拖著疲憊的身軀,登上了韓亮駕駛的警車。就連出起現場不疲不倦、不眠不休的大寶也嘟囔了一句:「杜洲的事情還沒著落,這邊案件倒是停都不停。汽車自燃的事故常有,總不能讓我們都跑一遍吧。」

  「對了,說起杜洲的事件,這兩天依舊沒有任何消息嗎?」我問,「那具高度腐敗的無名女屍,也沒找到屍源?」

  思考了兩天,我那種直覺依舊存在,總覺得無名女屍和杜洲失蹤這兩個事件,有著那麼一點聯繫。

  程子硯說是有問題向林濤請教,讓林濤坐上了市局的勘查車,韓法醫無奈,只能擠到我們車上。問起這個問題,正好是韓法醫的管轄範圍,他說:「你們那個朋友失蹤的事情我不知道,但是無名女屍的事件,我們的工作已經完成了。組織病理檢驗支持死者可能是因為哮喘引發了支氣管痙攣和喉頭水腫,最終窒息死亡的。現場環境偏僻,沒有得到及時救治,是她死亡的輔助原因。恥骨聯合我們也分離好了,判斷死者24歲左右,沒有過生育史。」

  「失蹤人口庫呢?」我問。

  韓法醫說:「DNA入庫了,而且也掛了好多地方的懸賞,到目前為止,沒有人前來進行認屍。」

  「奇了怪了。」我說,「這麼年輕的孩子,平時家裡人對她照顧得也應該很好,怎麼丟了以後就沒人找呢?她也不會是走了很遠走到龍番的呀,應該就是附近的人。」

  查屍源沒有結果,沒有讓我意外失望,反而讓我心中的疑竇叢生。

  「畢竟看起來不像正常人,而且看穿著,家裡條件也應該很差。」韓法醫說,「現在就害怕這是一起親人遺棄的案件。」

  「要遺棄早就遺棄了。」我說,「還等到24歲?」

  韓法醫攤了攤手,表示無奈。大家都沉默了,各自思考著問題。

  龍西縣距離市區不遠,市局和我們的勘查車很快就駛達了現場所在地。因為是位於市中心最繁華的地段,所以現場周圍聚集了大量的圍觀群眾,甚至導致現場附近的幾條主幹道交通擁堵。一個中隊的交警在現場附近來來回回忙碌地走著,竭盡全力疏導交通,驅離停車張望的無關人等。

  正因為圍觀群眾多,所以現場保護反而更加嚴密了。市局調集了附近三個派出所的備勤警力,把整個零利超市西廣場全部用警戒帶封鎖了起來。原先停留在西廣場的車輛已經全部讓車主開走。

  董建武因為情緒過度悲傷,被民警扶進了警車。曹強正在比畫著和民警說些什麼。

  「你聽說了嗎?死的是一個警察的老婆。」

  「警察家開奔馳啊?」

  「是啊!肯定是貪污腐敗來的。」

  「死了活該。」

  幾個圍觀群眾正嘰嘰喳喳地說著,沒有注意到剛剛下車的我們。

  「誰說警察家不能有錢?」韓亮可能是感同身受了,衝過去說,「警察的老爸不能有錢嗎?警察的老婆不能有錢嗎?哪條法律規定警察一定要騎助力車上下班的?警察家裡的人依法依規做合法生意,不沾公家的光,靠自己的本事賺錢,不行嗎?你們憑什麼說人家?對得起死者嗎?」

  我一把拉過氣鼓鼓的韓亮,低聲說:「你有必要這麼激動嗎?別人說就說唄。」

  那幾個嚼舌頭的人被韓亮猛然幾句噎得說不出話來,只丟下一句:「神經病啊。」

  我安撫了一下韓亮的情緒,走到之前就認識的曹強的身邊,問:「怎麼了?」

  「可能是汽車自燃。」曹強的情緒已經平靜了下來,說,「董建武的老婆,柏玲燒死在車裡面。」

  接下來,曹強把他發現的整個經過說了一遍。

  我皺著眉頭聽完,然後說:「汽車自燃,一般都是在引擎部位出問題,也會在引擎部位先燃燒起來。那麼我們看見的應該是車頭先冒煙。可是從曹主任的話來看,起火點應該在車廂內。除非是車廂內有火源,不然怎麼也不會是車廂內先起火,燒碎了玻璃以後,煙才冒出來。」

  「柏玲和董建武生前抽菸嗎?」主辦偵查員問身旁的偵查民警。

  民警搖搖頭,說:「都不抽。」

  「那會是什麼引燃轎廂?」主辦偵查員說,「而且火還那麼大!可以做助燃物檢測嗎?」

  「對汽車做助燃物檢測毫無意義。」我說,「汽車的油箱裡有汽油,燃燒之後,油箱的汽油自然會作為助燃物助燃,所以助燃物肯定能做出汽油成分,但這又說明什麼呢?」

  「那依你的經驗看,為什麼轎廂內會起火呢?」曹強插嘴問。

  「車輛燃燒有很多種發展過程。」我說,「但按照你描述的情況來看,應該是轎廂內有火源,引燃了坐墊等易燃物品。隨著火勢越來越大,後排座位被毀掉。我們知道,汽車的油箱,其實就在後排座位的下方。溫度升高,汽油沸騰,可能會從油箱連通轎廂內的破口處溢出,導致火勢增強,最後因為高溫、氣壓變化,車窗玻璃碎裂。」

  「那也就是說,還是因為不小心,留了引燃物在轎廂裡,導致了這一場悲劇?」曹強看了看遠處警車內坐著的董建武。

  「要不要問一問董建武?」主辦偵查員說。

  我搖搖頭,說:「我現在有個疑問,就是,火既然是慢慢起來的,為什麼柏玲不逃離汽車?」

  「對啊!」主辦偵查員說,「又不是在行駛中,或者是汽車故障打不開門。停這兒好好的,車裡有火的話,很容易逃離出去啊。除非,起火的時候,已經死了?」

  我沉默著沒說話。

  主辦偵查員看了看遠處的董建武,低聲對我說:「要不要把董建武先控制起來?」

  曹強立即表示反對:「他是我們公安隊伍裡自己的兄弟!你怎麼會懷疑他?」

  「不然光天化日之下,誰來這車水馬龍的地方殺人?」主辦偵查員有他自己的依據。

  「對董建武和柏玲的背景,有調查嗎?」我問。

  負責外圍調查的偵查員點點頭說:「都是自己人,調查起來也很方便。董建武是十年前入警的,先是在龍城派出所幹了六年,然後遴選到市局機關,在宣傳科任副主任科員。柏玲就是本地人,父親是房地產開發商,她大學畢業後,就一直在父親的公司裡做部門經理,收入不菲。兩個人是四年前經人介紹後結婚的,有個孩子兩歲,一直是柏玲的父母帶著。兩個人住在這附近的一個小區內,經常會來這裡購物。夫妻感情很好,這一點,政治處的同事都能證實。」

  「會不會是為了財產?」主辦偵查員說。

  我笑了笑。一名優秀的偵查員,必須要有懷疑一切的精神,在這一點上,這位偵查員做得很好。我說:「今天的活動軌跡呢?董建武有沒有反常跡象?」

  「沒有反常跡象。」曹強插話說,「我們一個辦公室,他正常得很。」

  偵查員點點頭,說:「確實沒發現什麼反常跡象。今天下午五點半下班的時候,是柏玲開著她的奔馳來市局接走的董建武。根據路上的監控,車子應該一如既往正常地開進了超市停車場,這時候是五點四十二分。根據超市內的監控,董建武是五點四十五分,一個人走進超市的,狀態也是正常的。根據董建武自己的敘述,柏玲把他放在超市大門口,然後找地方停車,他自己去購物後,再電話聯繫柏玲,這是他們平時一貫的做法。不過這一次,柏玲的電話打不通,他發現有人在西側停車場圍觀,就有不祥的預感,趕緊跑了過來。」

  「這麼大的停車場,沒有監控?」我問。

  偵查員聳聳肩,說:「我們已經知會轄區派出所了,希望超市下一步能有整改動作。除了停車出入口和超市內,其他地方都沒有監控。停車場對行人是開放的,如果是一個人徒步作案後,可以從無數條沒監控的小路離開現場。」

  「那就可惜了,少了一條破案的線索。」我說,「不過,董建武作案的可能性也幾乎沒有。」

  2

  「你是說時間嗎?」大寶問。

  我點了點頭,說:「我記得消防火災調查部門曾經做過一次偵查實驗。在沒有助燃物的情況下,一個小火苗蔓延到整個車廂,也不過十分鐘就足夠了。如果有助燃物,就會更快。曹主任說,六點半的時候,車內的火還沒有燒裂玻璃,我們滿打滿算,點火的時間也不會早於六點鐘。可是董建武五點四十五就進了超市,時間上不吻合。」

  「不會是定時起火裝置嗎?」大寶說。

  「那是極小概率事件。」我笑著說,「你會做這種裝置嗎?再說了,如果真的是定時起火,我們通過清理車輛裡的灰燼,就會有所發現的。」

  「不管概率有多小,都要警惕。」主辦偵查員支持大寶的觀點,「董建武我們是要暫時控制的。」

  「我之前說了,高度懷疑在起火的時候,柏玲已經死亡了,至少已經失去自救的能力了。」我說,「五點半下班,五點四十二分進超市停車場入口,董建武五點四十五就進了超市,那麼他只有三分鐘的時間停好車然後殺妻、設置定時起火裝置。這時間是不是短得匪夷所思了?」

  「如果排除了董建武作案,在這個時間段、這個地點來殺人的,多半是仇深似海、尋仇報復的亡命之徒了。」主辦偵查員說,「因為沒人知道董建武會離開多久,也沒人知道在這裡作案會不會被路人看見。」

  「先不下結論。」我說,「我們得先看看現場和屍體。」

  因為整個西側停車場都被警戒帶圈了起來,所以我們說話的地方實際離中心現場還很遠。我們穿好勘查裝備,徒步向中心現場的那輛被焚燬的奔馳走去。

  路上,看見程子硯已經帶著十幾個市局和分局的技術員,開始對西側停車場進行畫格分派任務。看這架勢,是要對整個停車場進行地毯式搜查,以及提取物證。

  對於室外現場,範圍又這麼大,提取痕跡物證,沒有比這樣做更保險的辦法了。

  我們幾個法醫沿著痕檢部門畫出的安全通道,走到了被焚燬的轎車旁邊。要不是車頭那被焚燒也沒有變色的奔馳標誌,還真的看不出這是一輛豪車。

  轎車已經只剩下框架了,就連車內飾也都不復存在,只剩下金屬質地的框架。車底下則一片汪洋,是剛才消防隊噴出的水在車內蓄積,然後從被燒破的車底流下。車窗玻璃都受熱爆裂,散落在車內和車外。車內一片焦黑,幾乎分辨不出屍體在哪裡。車漆都受熱融化了,看不出它原來是一輛藍色的轎車。

  我戴好手套,拉了一下車門。因為鉸鏈已經受熱變形,所以隨著我的用力,車門發出了「咯吱」一聲難聽的聲音,被拉開了。

  「車門沒鎖。」我說。

  「這款奔馳是點火自動落鎖,熄火自動開鎖的。」韓亮在一旁捂著鼻子說。

  不是看見韓亮的動作我還沒有注意,空氣中果真充斥了炭末和粉塵。

  「都燒成這樣了,你還能看出是哪一款奔馳?!」大寶很詫異。

  「意思就是說,車輛是處於熄火狀態?」我探頭看了看車的擋位。可是幾乎已經焚燬,看不清所在的擋位。

  「當然是熄火狀態。」韓亮指了指剎車板旁邊的一個小踏板。這款奔馳是腳踩式的手剎,踏板是被踩下去的,說明車輛處於拉起手剎的狀態。

  「熄火再正常不過了。」大寶說,「車子停在這裡等老公,總不能打著火吧?多浪費油啊。而且這天氣不冷不熱的,沒必要開空調。」

  「所以,任何人拉開車門都能上車。」我考慮的問題和大寶不一樣。

  「這車裡也太複雜了。」大寶說,「我大概看到屍體了。」

  一片焦炭的車底中央,可以看到一具屍體的輪廓。因為上方表面的皮膚都已經焦黑,所以幾乎和焦炭融為一體而難以發現。

  屍體的位置很奇怪,並不是坐在駕駛室,也不是臥在後排座上,而是上半身位於駕駛座和副駕駛之間,頭部伸到了後排空間。

  「怎麼是這個姿勢?」我率先提出了疑問,「整個人卡在駕駛座和副駕駛之間的空間裡,頭探向後排。」

  「啊!我知道了!」大寶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說,「會不會是看到後排起火了,所以探向後排想去滅火?」

  「扯。」我直接否定,說,「任何人發現自己車子後排有意外甚至是危險,第一反應當然是下車、開後門,這樣多方便,而且安全。哪兒有用這麼難受的姿勢把身體往後方探著去排險的?而且,我們仔細看看就可以發現,其實死者的雙側手臂都是被卡在了駕駛座中間的空間裡,沒有伸向後方。」

  「好像是的。」韓亮說,「看起來應該是個比較被動的體位。」

  「這……這屍體怎麼弄出來呢?」大寶說。

  「不太好弄也得弄。」我說,「我們要是把車內所有的灰燼都清理出來,估計要四五個小時。那就太影響這裡的交通了。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用塑料布包裹整個車子,然後叫拖車來把車子拉到修理廠去。那裡燈光好,也方便我們清理灰燼。不過,沒有修理廠會同意我們拉著一輛有屍體的車子進去的,所以,得先把屍體想辦法弄出來,送到殯儀館去。」

  所有的火災現場,尤其是車輛的火災現場,都有一項必需的工作,就是「扒灰」。我們簡稱是扒灰,其實那是一項很繁重的現場勘查工作。技術人員會把現場所有的灰燼全部一點點地清理出來,從灰燼裡尋找一些沒有燒盡的物質,然後通過這些物質來分析案情。

  比如,在一輛汽車焚燬的現場,如果對灰燼的勘查結束後,都沒有發現打火機的防風帽等金屬物件,就只有兩種可能:用火柴引燃自焚;他殺點火後,帶走了打火機。

  眼前的這起案件,我們高度懷疑是一起命案,那麼「扒灰」就顯得非常重要了。甚至比屍檢更加重要,畢竟屍體大部分已經焚燬,對屍體檢驗推斷工作造成了一定的難度和不確定性。然而扒灰則可以發現很多線索,比如有沒有起火工具、有沒有所謂的定時引火裝置、有沒有其他兇器、死者隨身物品有沒有丟失什麼的。

  既然制訂了下一步工作措施,我們就立即開始忙碌起來。

  幾個法醫打開了車子的四個門,從四個方向準備把屍體挪動起來。考慮到是火災現場,屍體很有可能因為焚燒而變脆,大力的動作就有可能破壞屍體的原貌,所以大家都是在實時錄影的情況下,小心翼翼地挪動著屍體的各個部位,想形成合力,把屍體平行抬起。

  在大家努力了十分鐘後,屍體終於被完完整整地和焦黑的車子分離,然後從副駕駛的車門被挪了出來。

  無論負責現場保護的民警怎麼驅趕,圍觀群眾就是不走。按照現在的某些規定,圍觀群眾不走,民警也毫無辦法。群眾隨意地用手機拍攝死者,民警也是毫無辦法。

  在屍體被抬出來的那一刻,我就聽見遠處警戒帶外發出了嗡的一聲,像是炸開了鍋。我真是不明白,這屍體有什麼好看的?居然那樣樂此不疲、饒有興趣。我也很佩服圍觀群眾的眼力,畢竟也有幾十米的距離,都能知道我們抬出來的這個焦黑的東西是屍體!

  我們把屍體小心地放進了屍袋裏,拉好拉鏈,讓殯儀館的同志把屍體儘快拉走。然後,我們又張羅著用一塊超大的雨布包裹車體,防止在車輛拖移的過程中造成車內物品的丟失。

  「好就好在現場在超市旁邊,這麼大的雨布都能找到。」我一邊包裹車體,一邊說。

  看著被燒燬的汽車慢慢地被拖車拖起,我招呼大家抓緊時間趕到修理廠。如果到得早,還能在零點之前開始檢驗屍體。林濤被留下來和程子硯一起清理現場地面。

  相比一個被燒燬的房間,一輛被燒燬的車清理起灰燼要容易很多。我、韓法醫、小羽毛和大寶一人負責一個車門範圍,開始清理灰燼。韓亮則拿著一個大篩子,逐漸清理我們清理出來的灰燼,進行進一步洗篩。

  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地過去,因為扒灰的動作比較大,很快我們四個都成了「小黑人」。滿是灰燼的汽車,轎廂各個部分幾乎同時見了底。

  在粗篩的過程裡發現的所有物件中,在副駕駛位置的操控台上,我們發現的一枚警徽最引人注目。根據警徽周圍一個被燒得變形的鋼圈,我們幾乎可以肯定,這應該是一頂警用大蓋火鍋。

  「董建武把自己的大蓋火鍋放這裡做什麼?」負責聯絡的偵查員說,「這不是找事兒嗎?」

  剛當上警察的人,通常喜歡到哪兒都穿著警服炫耀。時間長了,就會發現辦私事的時候穿著警服是最不方便的一種選擇。

  「會不會是仇警的人,看到這頂帽子,才臨時起意選擇作案目標的?」大寶說,「這人也太不專業了,這顯然是男式的大蓋火鍋,而車主是個女的。」

  「報復警察家屬,也不是沒有過。」偵查員有些寒意地說。

  「粗篩是沒什麼了。」我說,「都是一些車裡的零部件,沒有發現可以引火的物品的部件,也沒有什麼所謂的定時裝置。不過,發現了一個手機主板,其他也就沒什麼了。韓亮,你那邊細篩得怎麼樣了?」

  韓亮皺著眉頭,盯著自己已經被染黑的紗布手套,說:「沒有看到打火機的防風帽,引火的東西應該被帶走了。」

  「嗯。」我點了點頭,「其他沒什麼發現了吧?」

  韓亮搖了搖頭,隨即又點了點頭,說:「不過,我總感覺缺了什麼。」

  「缺了什麼?」大寶疲憊地蹲在韓亮的身邊,把韓亮篩出來的一個個小物件拿起來細細地看。

  「我看了一下,灰燼裡有很多小的金屬物件,比如拉鏈、紐扣什麼的。」韓亮說,「大多是可以看出來牌子的。如果不出意料的話,死者應該穿著Gucci(古馳)的上衣,Prada(普拉達)的褲子,都是去年的款式。」

  負責聯絡的偵查員翻了翻筆記本,瞪大了眼睛看著韓亮,不可思議地說:「這……這你都能看出來?」

  「當然,每款衣服的金屬件都是很有講究的。」韓亮淡淡地說,「但我翻找了所有的金屬物件,沒有哪一件是屬於手提包的。」

  我低頭思索了一下,眼睛一亮,說:「按理說,這個滿身名牌的大小姐,怎麼著也得有個價格不菲的手提包吧?」

  「有的,有的。」偵查員翻了翻本子,說,「根據董建武的敘述,柏玲當天拿的是她最新買的那款迪奧手提包,外形很小,粉色,方形、菱形突起格子面的那種。」

  「Lady Dior,對嗎?」韓亮說。

  「呃……」偵查員撓了撓後腦勺。

  「那一款包包,有個特點。」韓亮說,「都有一個金屬的掛件,是Dior幾個字母的掛件。而且還有一些有Logo(標誌)的金屬件。這些東西是不會被焚燬的,可是我並沒有篩出來。尤其是那個『O』字母掛件,很大,很容易找到。」

  「很好!」我微微一笑,說,「韓亮的這個思維真的進步很快。很多時候,我們不僅要發現有什麼,更需要發現什麼該有而沒有。」

  韓亮撓了撓腦袋,笑著沒說話。

  我取下手套,拍了拍手,說:「十一點了。距離明天早上八點鐘的專案會還有九個小時。如果我們還想睡個好覺的話,現在只有三個小時的工作時間了,抓緊時間去殯儀館吧。」

  屍體的表面幾乎已經完全炭化了,但還有一些衣物的碎片黏附在皮膚上。

  我們一點點地把衣物的碎片剝離下來,發現死者的頸部也黏附有一些織物碎片。

  「這個季節,不會戴圍巾吧?」我用鑷子夾起織物碎片,左看右看。

  「沒有,嗯,沒有。」偵查員說。

  「看起來,這應該是安全帶啊!」我說。

  「安全帶?」大寶說,「安全帶怎麼會粘在頸上?不應該夠著那裡啊!」

  「看來,安全帶成了犯罪分子行兇的兇器了。」我說完,用止血鉗夾起死者燒焦了的眼瞼,可是並沒有看見明顯的點狀出血。

  「安全帶勒頸?」大寶此時正在解剖屍體的軀幹部,說,「可是屍體的內臟沒有淤血,都是蒼白的,好像沒有明顯的窒息徵象啊。」

  「蒼白的?」我有些疑惑,順手解剖了死者的頸部。

  死者的頸部皮膚已經燒焦,看不清皮膚的損傷形態,但是頸部淺層和深層肌肉都沒有出血,舌骨、甲狀軟骨也沒有骨折。

  我說:「死者頸部雖然套住了安全帶,但是好像只是簡單的約束動作,而並沒有施加致死的力量,不應該是致死的原因。不過,軀幹表面和頸部都沒有明顯的裂口,內臟也沒有破口,怎麼內臟會出現缺血貌呢?」

  「現場也沒血啊。」大寶說。

  「現場沒血是正常的。」我說,「高溫焚燒,血液都變質了,不會讓我們找到任何痕跡的。」

  「會不會是這裡?」韓法醫正在檢驗死者的腿部,此時他拿著止血鉗指著死者右側大腿內側的破口說。

  死者經過焚燒,皮膚焦黑、乾涸、裂開,所以很難分辨哪裡是損傷,哪裡是燒焦的。但是韓法醫指出來的裂口,似乎有些不同。

  我連忙拿起手術刀,對死者右側大腿進行了局部解剖。韓法醫沒有看錯,這裡確實不是燒焦所致,而是有三處創口。三處創口有兩處刺進了深層肌肉,但是有一處創口直接穿透肌肉,扎破了股動脈。

  我們分離出已經斷裂的股動脈的兩頭,拍了照。

  「死者氣管內有少量煙灰炭末。」大寶順著我剛才打開的頸部切口繼續解剖,說,「說明死者是在瀕死期起火的。但是火勢不大的時候,她就已經死亡了。」

  「被刀刺傷,被安全帶勒頸,瀕死的時候才起火。」我說,「毫無疑問,現在可以確定這是一起命案。」

  話音剛落,林濤、程子硯等人走進瞭解剖室。

  「你們的工作也完了?」林濤說。

  我點點頭,說:「肯定是命案,至於線索什麼的,暫時還沒有什麼發現,我有一些零星的想法,但還需要整理。你們呢?」

  林濤揚了揚手中的物證袋,說:「可累死我了,足跡什麼的,啥也沒有。倒是提回來七十二枚煙頭。」

  「嚯,這麼多。」大寶說,「是清潔工怠工呢,還是我們的市民素質有待提高?」

  我則沉吟了一會兒,說:「有了!說不定破案的關鍵,就是這些煙頭!」

  3

  深夜,法醫病理實驗室裡。

  我們面前的一張大檯子上,平行排列著那七十二枚煙頭。

  我手持著一個放大鏡,戴著口罩、頭套和手套,一枚枚地觀察。

  大寶在我的身邊打著哈欠,說:「你這是不準備睡覺啦?」

  「我說了我一個人就可以。」我笑了笑,說,「他們不都回去睡覺了嗎?你也回去吧!陪我耗著也沒用。」

  大寶搖搖頭,說:「回去睡沙發,不如在這裡靠著躺椅。」

  「杜洲失蹤有半個月了吧?」我說,「我看啊,恐怕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大寶沒有回答我,我以為我說錯了話,正準備解釋,卻聽見大寶均勻的鼾聲響起。原來他靠在我身後的躺椅上,睡著了。

  我無奈地笑了笑,繼續觀察眼前這些煙頭。

  煙頭有新有舊,品牌不同。我首先按照香煙的品牌把煙頭分成幾個部分。然後每個部分按照新舊不同再次分門別類。

  就這樣分著分著,線索突然就躍入了眼簾。

  我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拿出相機啪啪地拍照。

  閃光燈把熟睡的大寶給驚醒了,他擦著口角的口水說:「怎麼樣了?」

  「好消息。」我說,「不過對DNA室值班的兄弟來說,可不是什麼好消息。因為,他們今天晚上要熬夜加班了。」

  雖然睡眠不足四個小時,但是第二天一早,我還是精神抖擻地來到了龍番市公安局刑警支隊的專案組。在專案通報會開始後不久,到達了專案組現場。

  「看大家的表情,應該是查找死者矛盾關係未果吧?」我坐下來後,直接開門見山。

  「是啊,沒法查。」主辦偵查員說,「董建武當過幾年的派出所民警,還管的是案件辦理。那小偷小摸就不知道送進去多少。你說,和他有仇的人,實在是多了去了,怎麼查啊?現在想想,這個會議室裡都人人自危了吧?就不說董建武,柏玲的爸爸,柏豐利,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幾十年,逼倒了無數公司,這得罪的人也是多了去了。」

  「矛盾關係沒法查,那就查查侵財的前科人員吧。」我淡淡地說。

  「什麼?」趙其國局長有些詫異,打斷我的話,說,「你是讓我們更改偵查方向?」

  我點了點頭。

  「侵財?」主辦偵查員顯然並沒有激烈反對我的意見,說,「可是我們辦了這麼多年的案件,在人多車多的地方,下班高峰,用搶劫的方式來侵財的,還真是很少啊。」

  「既然是很少,就是說不是沒有,對吧?」我說。

  「時間、地點不對,咱不說。」另一名偵查員說,「據我們所知,董建武把自己的警帽放在操作台上,別人一看就知道是警察的車。搶劫還專門挑警察的?這不是增加風險係數嗎?沒有必要吧。除非就是想好了專門朝警察去的。那麼,因仇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既然帽子是放在操作台上的,夜幕降臨,車燈再開著,在車前的人,可以看清操作台上有什麼東西嗎?」我說。

  大家可能是覺得我說得有道理,都沒有說話。

  「那……侵財有什麼依據嗎?」趙局長問。

  我點了點頭,說:「事情還得從死因開始介紹。死者是右側股動脈斷裂,導致急性大出血而死亡的。在瀕死期,現場起火。在火勢變大之前,死者已經死亡了。因為死者皮膚燒焦了,所以我們不好判斷兇器的具體形態,但是可以斷定是一把不短的刺器。除了被刺器刺傷以外,死者在死前還被車子的安全帶勒頸,不過這個勒頸的動作,並不是她死亡的原因。」

  「用這種方式殺人?」主辦偵查員說。

  我點點頭,說:「股動脈很隱蔽、很深,通常是用刺器刺擊別人的時候不小心導致破裂,真的想去割斷股動脈,除非是學醫的,其他人還真不一定能找對地方。所以,我覺得這起殺人案件,起初的想法並不是殺人。既然起初的想法不是殺人,那麼侵財的可能性就是最大的。」

  「就這些?」主辦偵查員說。

  我搖搖頭,說:「當然還有。這是第一點。第二點,我們來重建一下現場。」

  說完,我打開幻燈片,播放車輛裡的屍體最原始的體位,說:「死者處於這個體位,顯然是有人從後座,用駕駛員安全帶從後面勒住死者的頸部,然後往後拖拽形成。但是處於這個體位,又怎麼用刀來刺到位於駕駛室下側的右腿呢?顯然是夠不著的。唯有一個解釋,那就是副駕駛也有一個人,用刀刺擊了死者的大腿。這起案件的作案人,應該有兩個。既然有兩個人,一個人已經從後面控制住了死者,為什麼死者還不用手來抵抗?而且,此時死者的胸腹部都已經完全暴露給副駕駛的兇手,如果是為了殺人,朝胸口捅,是不是比捅腿來得更快更保險?」

  「還是證明了兇手開始的目的,並不是謀人。」趙其國局長點點頭說。

  我說:「不僅如此,我認為死者不去用手拉扯勒住她頸部的安全帶的唯一原因,就是手上有東西。我們來大膽推測一下吧:柏玲停車熄火後,車鎖自動打開,她坐在車裡玩手機。這時候,兩名兇手一名拉開副駕駛的門,另一名同時拉開後座的門,都鑽進了車裡,關上車門,持刀搶劫。性格剛烈的柏玲仗著自己的丈夫是警察,絲毫不畏懼,堅決不把自己的迪奧手提包和裡面的財物交給兇手。後座的兇手於是用安全帶把她的頸部勒住,往後拉,讓她難以護住自己的包,卻不下狠手勒死她。然而,副駕駛的兇手依舊不能從她的手中搶下手提包,只有用捅腿的方式來讓她放棄。未承想,這一刀直接要了她的命。」

  「車輛灰燼裡,我們沒有找到原本包上應該有的金屬件,但是找到了手機的主板。說明柏玲當時在玩手機,所以手機掉落在車裡,而包被搶走。」韓亮補充道。

  「在柏玲放棄抵抗,讓兇手終於搶過手提包的時候,其實她已經因為失血過多喪失了意識。」我接著說,「因為有外褲和腿部肌肉的遮擋,血液沒有大量噴濺出來,加之光線較暗,兇手並沒有意識到柏玲已經即將死亡。在他們得手後,準備撤離的時候,才發現了柏玲的異常。此時,害怕事情敗露的他們,只能將車輛的內飾和一些易燃的抱枕、洋娃娃什麼的作為助燃物,點燃了汽車。這一點,也說明了兇手應該有前科劣跡。除了我上述的分析,沒有其他作案過程可以完全解釋所有的現場和屍體狀況。」

  「確實,如果確定手提包不在車內,倒是侵財的有力證明。」趙局長認可我們的看法,「光天化日、膽大包天。不過,即便是知道有兩個人,即便是查找前科人員,也未必能找到這兩個兇手。而且,即便是找到了,也沒有辦法甄別啊。」

  「因為甄別這個事情,我昨晚熬了夜。」我從包裡拿出幾張紙,說,「我這裡有DNA實驗室連夜做出的DNA圖譜,這兩個人應該就是犯罪分子。」

  「你們找到了兇手的DNA?」趙局長喜出望外,「你怎麼確定這就是犯罪分子的?」

  我看了看專案組門口,見林濤還沒有出現,於是說:「林科長從現場提取回來了七十二枚煙頭。我昨天晚上用了不少時間,把這些煙頭分門別類,最終找出了兩枚比較特殊的煙頭。這兩個人的DNA就是從這兩枚煙頭上做出來的。」

  「可是你憑什麼說這兩枚煙頭就是兇手抽的?」

  「首先要說一個前提,如果是侵財案件,而且有刀,就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早有預謀。然後經過預謀的搶劫,不應該在人多車多的地方作案啊。那麼只有一種解釋方法,就是犯罪分子年輕氣盛,因為缺錢而急不可耐,只能在一個車相對少的停車場守株待兔。等到有豪車開入的時候,趁著停車的時候衝上去,搶劫。畢竟在車內,不容易引起車外人的注意。而且在人多車多的地方,也容易逃竄。他們認為,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我說,「既然是定點守候,那麼煙頭就有了它的價值。既然被逼得要去搶劫,那麼抽菸的檔次不會太高,這是其一;既然之前判斷了有兩個人,那麼就應該在某個地方同時發現兩枚一樣品牌的香煙,並且不是一個人抽的,這是其二;選擇目標是隨機的,所以不可能等到一根菸抽完才動手,什麼時候來車,什麼時候就會立即丟掉煙頭動手,這時候香煙可能剛剛點燃,也可能只抽了一半,這是其三。」

  「所以你就找到了符合這三條的煙頭?」

  我點點頭,說:「我對照著當時提取煙頭時拍攝的現場照片,逐一尋找,發現了兩枚五塊錢一包的香煙煙頭,這兩枚煙頭都只抽了一小半,就被丟棄。被丟棄的地點也就相隔一米。於是,我把這兩枚煙頭作為重點,進行了DNA檢驗,果真,這兩枚煙頭不是一個人的。」

  「聽你這麼一說,還真是挺可疑的。」趙局長說,「用這種辦法提取物證,我還真是聞所未聞。找到這兩個人,即便不是兇手,也應該有可能是目擊證人。不過,就算他們倆是兇手,抓回來拒不交代,我們還是沒有物證起訴他們啊。」

  「畢竟案件現場條件差。」我說,「一方面是在開放式的廣場,一方面中心現場遭到了焚燬。想像其他案件那樣獲取直接指向犯罪的物證,幾乎是不可能的。」

  「不過,只要能形成證據鏈,即便是沒有直接指向犯罪的證據,依舊可以證明犯罪。」趙局長說,「可是即便我們把人抓回來了,獲取了口供,也確定了煙頭的DNA,一樣不能形成一套完整的證據鎖鏈啊。」

  「那就要看林濤林科長的本事了。」我微笑著說。

  在眾人一臉迷惑的表情當中,我的思緒回到了昨天晚上我和林濤見面的時候。

  「什麼?又要我去求那個賣奢侈品的胖女人?」林濤叫道。

  「為了破案嘛!又不是讓你去賣身!那麼激動幹什麼?」我說。

  「這和賣身差不多了!」林濤抗議說,「你怎麼就能肯定兇手把包賣了?」

  「就是啊,說不定順手扔河裡了呢。」大寶說。

  我搖搖頭,說:「那個包,至少也值個三萬塊錢,只要不是不識貨的傢伙,都會賣掉。我們之前分析兇手應該很年輕,現在的年輕人,誰不認識奢侈品品牌?」

  大寶見我說他不識貨,又或是被包的價值嚇著了,吐了吐舌頭。

  林濤說:「那你怎麼知道他們肯定會賣給那個胖女人?」

  「她們倒賣奢侈品這一行,都有她們的潛規則吧。」我說,「上次我們在她的店裡看到了,有很多二手奢侈品出售,說明她也回收二手奢侈品。即便兇手沒有選擇離現場較近的胖女人家,我也敢打賭這個胖女人有本事探聽到哪家收了臓物。」

  「那直接叫派出所把她傳喚來問問就好了。」林濤仍然一臉不情願。

  我笑了笑,說:「傳喚過來,就真的打草驚蛇了。我要你請胖女人喝杯早茶,然後拐彎抹角地探出來,我相信你有這個本事。」

  「我又不是地下黨!」林濤說。

  我盯著林濤說:「我們之前的工作,沒有發現有力物證,這你也是知道的。條件這麼差的案件現場,能不能拿出有力物證,在此一舉了。」

  「就真的沒有別的路子了?」林濤眼看就要屈服了。

  「那個胖女人與我們這麼敵對,肯定不是做什麼正經生意的。如果真的是她收受臓物,我們也有義務切斷這條銷臓線。」我繼續攻心,「沒有買賣,就沒有傷害。那也就不枉你的一番心血了。」

  林濤煩躁地踢著腳下的一枚小石子,想了片刻,說:「好了好了,我真是服了你了。」

  專案組按照我們之前的思路,對案發現場附近的、年齡較小的、有過侵財類前科劣跡的人進行了梳理,同時,尤其是注意這些人中,哪兩個人近期有過緊密聯繫,就會提升他們的嫌疑。

  其實不梳理不知道,一梳理還真是不少。經過一整天的篩查、摸底,最終鎖定了12個人符合上述的條件。當然,這12個人被刑警隊請回來的時候,都是清一色的冤枉臉。從面部表情來看,是無法分辨誰才是兇手的。

  刑警支隊的偵查員在第一時間取了這12個嫌疑人的血液,火速送往DNA實驗室裡進行檢驗,並和嫌疑煙頭的DNA進行比對。

  林濤還真不是蓋的。一頓早茶的工夫,就直接發現了破案的線索。據說,在喝早茶的過程當中,林濤直接向胖女人表露自己想給姐姐買一款包包作為生日禮物,但是苦於工資太低、包包太貴。胖女人則微微一笑,告訴林濤自己收了一款九成新的迪奧包,可以去她店裡看一看,如果喜歡的話,以市場價一折賣給林濤。

  柏玲丟失的手提包,偵查員早已找到同款並拍照給林濤看過了。所以當林濤看到胖女人從一個隱蔽的保險櫃裡神神秘秘地拿出那款粉紅色Lady Dior的時候,就已經把她定為「收購臓物罪」犯罪嫌疑人了。

  獲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我非常不能理解。其實這個胖女人知道這個包包是臓物,而且剛剛收回來,絶對不能頂著風頭賣出去。更知道林濤就是一個警察。可是,她千算萬算躲過所有人的眼睛,卻老老實實地把犯罪證據交給了林濤。

  這就是帥哥的力量吧。

  因為奢侈品每件都有編號,所以鎖定胖女人收購的這個包就是受害人柏玲的手提包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換句話說,胖女人是否構成犯罪可以先不去細究,她卻是唯一可以一眼認出賣包者的人。而這個賣包者,很有可能就是犯罪分子。

  「看著吧,如果她認出的兩個人的DNA,恰好和煙頭上的DNA對上了,這就構成了一個完整的證據鏈。」我說,「在現場有逗留,反常滅煙,在起火前獲得死者的隨身貴重物品,而且還符合我們對犯罪分子的刻畫。」

  趙局長看著屋內戴著手銬的胖女人,點點頭,說:「就怕她記不住啊。眼前這12個小青年,我覺得長得都差不多,可不太好分辨面容。對了,你們要做好辨認筆錄,全程錄影啊。」

  4

  一個愛看帥哥的女人,會對男人臉盲?我不信。從一開始,我對胖女人直接指認出犯罪分子就充滿了信心。

  當然,她也沒有辜負我的期望。

  因為證據確鑿,胖女人為了減輕自己的罪責,只能將功贖罪。

  她挪動著肥膩的身軀,站在辨認窗的後面,努力地看著辨認間裡的12個小青年。

  「1號和7號。」她說。

  我看見兩名偵查員對視了一下,露出了勝利在望的表情。從他們的表情當中,我讀懂了一條信息:很顯然,這兩個嫌疑人之間恰好有著緊密的聯繫。

  「不用再看一遍了?確定嗎?」偵查員例行公事地問。

  「不用了,我確定。」胖女人已經收起了她之前面對我們時的鋒芒。

  「那就在這裡簽字吧。」偵查員說。

  第二天一早,DNA比對吻合、案件獲得偵破的時候,我們又踏上了出勘現場的路途。

  雖然市局給省廳上報的是「環城公園某灌木叢中發現一具無名女屍」,並沒有明確案件性質和特點,只是在內容裡提到了該女子衣衫襤褸,懷疑是流浪女。

  這看似是起流浪女非正常死亡的事件,卻引起了我的警覺。畢竟,之前那具無名高腐女屍是否和杜洲失蹤案有關,一直還充斥著我的腦袋。

  環城公園是個奇妙的地方。因為綠化植被較好,又有很多石桌石椅,所以成了很多老年人消遣的好地方。每天早上六點開始,這裡就有很多老年人,喝茶的喝茶、遛狗的遛狗、打牌的打牌。但是到了晚上八點以後,這裡可以說是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晝夜對比異常分明。

  「看市局報的情況,應該和我們分析的幾乎絲毫不差啊。」林濤坐在搖晃的警車裡,拿著幾張《公安機關內部信息傳真》說,「蹲守,隨機尋找目標,直接拉車門上車實施搶劫。因為柏玲激烈反抗,抓著包包堅決不撒手,所以兩個人才用了勒頸、刺腿的辦法。搶到包的時候,發現柏玲已經沒有了意識,所以兇手就點燃了車內的一些易燃的裝飾物和坐墊。自始至終兇手都沒注意到放在操作台上的警帽,所以也不是尋仇之類的。其實挺簡單的作案過程,差一點就把偵辦工作變複雜了。」

  「尊重客觀現象,才能永遠不繞彎路。」我說,「看來到了,有人圍觀嘛。」

  我們剛剛走下車,當天值班的但法醫就朝我們迎面走了過來,說:「比想像中複雜多了,死者身上有傷啊!」

  「能確定是命案嗎?」我慌忙問道。

  但法醫左右看看,見在警戒帶外面聊的話,有可能會透露偵查秘密,所以把我們拉近了警戒帶,走到屍體旁邊說:「周圍程子硯都看了,因為都是普通的土地,也沒有留下什麼明顯的足跡,所以暫時也不知道她是自己走到這裡來的,還是別人拋屍來這裡的。但是你看看,這個女人的後腦勺感覺都碎了。」

  但法醫蹲下身去,雙手抱起死者的頭顱,按了按。別說但法醫自己,連一米開外的我,都可以聽見明確的骨擦音。

  「顱骨骨折?」我問。

  但法醫點點頭,說:「但是頭皮上只有皮下出血,而表面沒有擦傷。說明她的後腦是和一個表面很光滑的物體作用形成的損傷。」

  「對。不論是摔的,還是打的,致傷物體都應該是光滑、堅硬的物體。」我說,「可是這裡最光滑的就是這些石頭凳子了,也是水泥的,表面也很粗糙,有點不太符合。」

  但法醫又把死者的衣服掀開,說:「你們看,死者的後背部,有幾處擦傷。我看了,擦傷表面還有一些小的竹刺。像是被破舊的竹子刮的。這裡又沒有竹子!」

  「不僅如此。」我補充道,「死者穿著衣服,衣服上沒有傷,而竹刺越過衣服直接扎到了皮膚裡,這也沒法解釋。」

  「看來死者是光著身子遭受侵害的,死亡後,被人穿了衣服然後拋到了這裡。」大寶總結了一下。

  「死者身上還有很多其他損傷啊。」我戴上手套,蹲下身,拿起死者的手腕。

  屍體的屍斑已經完全形成了,屍僵也很堅硬,可以肯定是在昨天下午到晚上時分死亡的。如果按照死亡後17小時屍僵最硬的理論,她應該是昨天下午四點鐘左右死亡的。而那個時候,這個公園到處都是老年人的身影。不僅如此,死者身上尤其是手腕部,都存在明顯的約束性損傷。看起來,這是一起命案無疑了。

  可是但法醫的發現仍然沒有介紹完。

  他說:「還有一個點,就是死者死亡前存在嘔吐行為。」

  說完,但法醫用止血鉗拉開死者的口腔。從死者牙縫之間和頰黏膜上都可以看到有很多食物殘渣黏附。

  「顱腦損傷,通常有嘔吐。」大寶說。

  「可是現場附近並沒有找到死者的嘔吐物。」但法醫說,「這也是死後拋屍的一個有力證據。」

  我點了點頭,說:「既然現場沒什麼,那就抓緊檢驗屍體吧。我們先走一步,解剖室會合。」

  「剛才看屍體,你們有什麼看法沒有?」我說。

  「女孩很年輕。」林濤說。

  「皮膚保養得很好。」陳詩羽更瞭解女人。

  「那麼就不可能是流浪女了。」大寶又做了個總結,「啊,我知道了!老秦對上次那個流浪女的事件耿耿於懷!上次那個女的高度腐敗,所以看不出什麼,難道這兩者會有什麼聯繫嗎?」

  「流浪漢路倒,法醫確實比較多見。」我說,「但是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連續發生兩起疑似流浪女路倒的事件,是不是就有些蹊蹺了?」

  「既然兩者有關係,老秦又覺得第一起和杜洲失蹤有關係,那麼我讓曲小蓉趕來殯儀館吧,說不定她能給我們提供什麼線索呢?」大寶說。

  「看屍體?她行不?」林濤問。

  「肯定行。」大寶一邊發著微信,一邊說。

  屍體檢驗是在曲小蓉認過屍體後進行的。

  並沒有什麼意外,曲小蓉根本就不認識死者。

  陳詩羽陪著曲小蓉在解剖室隔壁的休息間,我們則開始了屍體檢驗。

  死者大概有170釐米高,身材消瘦,凹凸有致。也就在三十歲上下,皮膚白皙,沒什麼皺紋,眉毛也明顯是精修過的。總之,保養得非常好。無論從哪方面看,她都絶對不可能是流浪女。

  既然有人把她打扮成流浪女,那麼為什麼不能把上一具屍體打扮成流浪女?我這樣想著,又想到了上一具屍體整齊潔白的牙齒。從這一刻起,我幾乎已經認定,即便上一具屍體死於自身疾病,這兩起案件也絶對有著緊密的聯繫。

  屍表檢驗相對簡單,除了在現場發現的那些約束傷、擦傷和頭部的皮下出血以外,我們還排除了死者生前遭受過性侵的可能性。

  解剖工作隨即開始,由大寶和但法醫主刀,而我和韓亮則開始研究起這名死者的衣服。又是和上一具屍體一樣,死者僅有外衣、外褲和內褲,卻沒有文胸。

  「耐克?」我拿起死者隨身的幾件衣服說,「耐克會生產非運動裝備?而且看起來檔次就很低!」

  「假的。」韓亮淡淡地說,「其實仔細看應該是NLKE,這是山寨版耐克。其實不怕有牌子,哪怕是雜牌子的衣服都還好,就怕這種冒牌山寨貨,查都沒法查。」

  「之前那具女屍的衣服還在嗎?」我問。

  但法醫一邊動著刀子,一邊示意實習生去物證室取衣服。

  這都過去好幾天了,實習生拿來的衣服還是非常臭。

  我把兩件衣服鋪平,仔細看了看,說:「雖然看不清標牌了,但是這兩件衣服有很多相似之處啊。我看啊,這些衣服都應該是從同一個地攤批發市場買來的,款式老舊,連個口袋和裝飾物都沒有。」

  「我們可以去查,但是如大海撈針,查得到的機會不大。」負責聯絡的偵查員說。

  我點了點頭,說:「這應該是兇手故意迷惑我們的辦法,把死者全部的衣服和珮飾取走,換上他自己買來的廉價貨,這是明顯的偽裝行為。不過,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呢?」

  「哎喲,對沖傷①。」大寶說,「她還真不是被殺的,而是摔死的。」

  我聽聞這一點,趕緊起身去看。果真,死者的損傷部位是枕骨,對應的枕骨粉碎性骨折,腦組織也有挫碎和出血。然而,對側的額部腦組織也出現了明顯的挫裂傷和出血,而額部頭皮並不存在損傷。看起來,死者還真是摔到了一個光滑的平面上導致顱腦損傷死亡的。

  「一個病死,一個摔死。」我沉吟道,「但又穿著不符、有移屍的跡象。這……能說明什麼呢?」

  「上一個死者沒有傷,而這個好像經過搏鬥和約束。」但法醫也沉吟道,「說不同,確實有不同點。但是說相似,又看起來極端相似。」

  「雖然還沒有看到故意殺人的證據,但是串並兩起案件,並且立為刑事案件應該沒問題吧。」我說。

  偵查員點了點頭,說:「找屍源還是本案關鍵哪。這個死者的面容猶在,應該比上一個好找一些。」

  「面容不是關鍵的。」我說,「上一具屍體的DNA錄入數據庫並沒有比中,現在就寄希望於這個死者的家人有尋找她的記錄了。」

  「既然是命案,就查得仔細些吧。」大寶說。

  「身上有約束傷,但是僅限於手腕。」我說,「難道兇手就不怕她喊叫嗎?可以確定死者的口唇黏膜沒有損傷?兇手沒有捂嘴的動作?」

  但法醫再次用止血鉗拉開死者的口唇,用強光燈照著看,說:「確實沒有。」

  「那舌尖呢?」我說,「會不會是用軟物捂壓?死者會不會咬傷自己的舌尖?」

  「可是屍僵已經形成了,死者牙關緊閉,撬不開。」但法醫說。

  「我來。」此時大寶已經打開了死者的頸胸腹部檢查完畢,於是他用手術刀劃開死者下頜部的肌肉組織,準備用「掏舌頭」的方法,從頸部取出死者的舌頭來檢查。

  劃開肌肉後,大寶伸進了兩個手指,探查死者舌頭的位置。

  「哎喲!哎喲我×!」大寶叫了一句。

  我們都充滿疑惑地看著大寶。

  大寶一臉的糾結和費力,他反覆地變換著自己手指的位置,掏了大約一分鐘,從死者的口腔裡拿出來一個亮閃閃的東西。

  「戒指?」我叫了一聲。

  「難道是搶劫?」林濤在一旁似乎吸取了龍番湖案件的經驗,說,「為了保全她的財產?」

  「看起來也就是普通的白金戒指,頂多幾千塊錢,至於嗎?」我搖頭否定了林濤的看法。

  可能是在隔壁聽見了我們的對話,曲小蓉突然衝進瞭解剖室。她對解剖台上的血腥景象似乎視而不見,只是痴痴地盯著我手上的那枚戒指,猛地衝了過來搶過戒指。

  「哎,這兒有血,不衛生。」我想攔著她。可是她早已經把戒指搶到了懷裡。

  「這是杜洲的戒指?」大寶試探著問道。

  曲小蓉一臉茫然,點了點頭。

  我大吃一驚:「啊?杜洲的戒指怎麼會在這個女的嘴裡?」

  瞬間,有無數想法在我的腦海中彙集。

  「難道,這兩起案件的兇手都是杜洲?」林濤沒有考慮到曲小蓉在場,大大咧咧地說,「第一具女屍死亡時間和杜洲失蹤的時間還比較吻合呀。」

  「不!不可能!」曲小蓉抱著戒指,淚流滿面地朝林濤大吼。

  林濤嚇了一跳,沒敢說話。

  「如果是杜洲,他為什麼要把自己的戒指塞死者的嘴裡?」我使了個眼色,讓陳詩羽把曲小蓉帶走,然後問林濤。

  林濤撓撓腦袋,說:「說不定是一種簽名行為?」

  簽名行為是一種犯罪行為分析的專有名詞,在「清道伕專案」中,我們就真真正正地接觸到了簽名行為。

  「你見過簽名行為中,有只簽其中一起案件的嗎?」我說,「畢竟杜洲只有一枚戒指。」

  「那會不會是,杜洲實施侵害的時候,被受害人咬住了手指,結果手指沒咬掉,卻把戒指給擼下來了?」韓亮說。

  看起來大家都在懷疑杜洲,而且韓亮說的這個情況還真是有可能存在。

  「韓亮說的可能性不能排除。」大寶插話說,「但我覺得,會不會杜洲只是個旁觀者,並且在她屍僵還沒有形成的時候,找機會把自己的戒指塞進了女人的口中,為的就是讓警察發現。畢竟,我們發現了杜洲的血,那麼他是受害人的概率就比是兇手的概率要大。」

  「算是一種標記求救?」我問。

  大寶點點頭。

  「可也有可能是杜洲在實施犯罪的時候受傷了啊。」韓亮說。

  「都是有可能的。」我說,「不過從目前的情況看,還沒有更多的依據去支持哪一種論斷。但是至少我們取得了實質性的進展。那就是,杜洲失蹤案件、兩起女人的非正常死亡案件,可以併案處置。」

  「我已經向趙局長彙報了。」偵查員苦笑道,「最近真是多事之秋,我們刑偵部門這個月就沒閒過。」

  「是啊,不過下一步想要突破這起案件,關鍵還是這名死者的屍源尋找。」我說,「我們得抓緊時間送檢、檢驗、入庫。」

  偵查員點了點頭。

  「唉,真是多事之秋。」大寶朝隔壁休息室看了看,說,「這突然冒出一個戒指,曲小蓉的情緒又該不穩定了,我看我今晚還是睡辦公室吧。」

  「那怎麼行。」林濤說,「你怎麼能把這種大任務交給寶嫂一個人來做。」

  「讓陳詩羽睡我家去,行了吧。」大寶說。

  「不管怎麼說,發現了戒指,總比沒發現戒指強,對吧。」我說,「現在還沒有杜洲的行蹤,就不能推測杜洲已經遭遇不測。也沒有證據能證明杜洲犯罪。所以現在一切都還有希望。」

  「雖然希望渺茫。」大寶垂頭喪氣地補充了一句。

  「彆氣餒。」我鼓勵了大寶一句,「這幾天大家都已經超了負荷,今天必須儘早回去休息,說不定明天就找到屍源了呢?」

  其實我有著自己的私心。最近雖然很忙,但案件多發生在龍番本地,所以並沒有出差。我和兒子接觸的時間也比較多,兒子也越來越能夠接納我了。這麼一來,兩天沒見到兒子感覺自己非常想念他,甚至現在就迫不及待地想回去見他。

  大家紛紛點頭應允,準備撤離。

  負責聯絡的偵查員此時從解剖室外打完電話回來,對我們說:「趙局長已經安排DNA部門連夜檢測死者的DNA並比對。這三起案件就在剛才宣佈併案,代號『指環專案』!」

  註釋:

  ① 對沖傷,是指在創口對應部位的腦組織有出血和挫傷,而且在其相對的對側腦組織處也有出血和挫傷,而這一處的出血挫傷不伴有頭皮的損傷和顱骨的骨折。這是在顱骨高速運動過程中,頭顱突然靜止,形成了頭皮損傷處的腦損傷,因為慣性運動,對側的腦組織撞擊顱骨內壁,也形成出血和挫傷。所以對沖傷基本可以確診是頭部減速運動形成的損傷,比如摔跌、頭撞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