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偷窺者·第九案 荒山乾屍

  人是生而自由的,但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自以為是其他一切的主人的人,反而比其他一切更是奴隷。

  ——讓-雅克·盧梭

  1

  「這個蘇小嶺,完全不會追女孩啊!」大寶叫道。

  沒有從蘇小嶺身上問出點什麼來,大家都不太甘心。一大早,大寶和林濤正在翻看對蘇小嶺的詢問筆錄。

  「你怎麼就看出來他不會追女孩了?」林濤誠懇地問道。

  「這不明擺著的嗎?」大寶瞥了一眼林濤,轉眼神秘一笑,說,「我說呢,你也沒談過戀愛,你也不會追女孩對不對?」

  林濤漲紅了臉,看了一眼陳詩羽,說:「你扯什麼呢!我就問你他怎麼就不會追女孩了?」

  陳詩羽趴在桌子上低頭在看書,兩耳不聞窗外事。

  「你看啊,要追一個女孩吧,你至少得搞清楚她喜歡什麼東西,喜歡做什麼事情,喜歡和哪些人打交道。對吧?這是最基本的吧?」大寶順利地被林濤岔開了話題,「可是這個蘇小嶺,對羅雪琴的事情可以說一問三不知啊!這不傻嗎?」

  「是啊。」林濤頓時垂頭喪氣地說,「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羅雪琴能和杜洲案有關係,羅雪琴失蹤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方鬥楊和羅雪琴有關係,方鬥楊死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蘇小嶺和方鬥楊有關係,蘇小嶺一問三不知。你說我們這是太背了呢,還是太背了?」

  「不管怎麼說,這個蘇小嶺確實是導致方鬥楊死亡的人。」我說,「說明方鬥楊的死亡是一個意外事件,和羅雪琴、杜洲都沒有關係。這是不爭的事實。」

  「是啊!案發的時候,就害怕是一個連環殺人案。」大寶說,「結果證實了是巧合吧,又有些不甘心。」

  「我現在只希望這一切都是巧合,或者是一個簡單的事件,只是我們沒有想通其中的關係。」我看著天花板說,「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好像又不像那麼簡單了。」

  「助力車在找嗎?」林濤像是想起了什麼,轉頭問陳詩羽,「喂,小羽毛,看起書來就沒魂兒了。」

  陳詩羽驚道:「啊?哦!按照羅雪琴同學的描述,交警部門找到了助力車的售賣商家,拍了照片,現在發動全市派出所、交警隊、路面巡邏民警和聯防隊員都在找。找到了會通知我們的。」

  「這恐怕是唯一的一條捷徑了。」林濤嘆道。

  「還有,」陳詩羽說,「酒店的員工基本都排查一遍了,沒有什麼人存在嫌疑。首先,具備偽裝手機號的技術能力的,就沒兩個人。」

  「預料之中。」我說,「但不是酒店的人,如何能自如地拆裝攝像頭?經常可以獨自進入酒店房間的不是酒店員工的人,也得找。」

  陳詩羽點點頭,說:「嗯!這個工作也在開展。」

  「可是,他究竟把人都藏哪裡去了呢?」我納悶道,「他的意圖又是什麼呢?」

  丁零零……

  指令電話再一次響起。

  「我去!」林濤說,「最近有人烏鴉嘴嗎?」

  我拿起電話,靜靜地聽著指揮中心敘述完簡要案情,冷冷地對大家說:「出發吧,有案件。不過,韓亮去哪兒了?」

  「哇!出勘現場,不長痔瘡。我來打。」大寶拿起了手機,撥通了電話,過了一會兒,茫然地說,「掛了我的電話,這小子是不是昨晚去幹壞事了?」

  「事不宜遲。」我拎起勘察箱,說,「邊走邊打,在車庫等他。」

  我們一行幾個人匆匆地往車庫門口走去,遠遠地就看見韓亮和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婦女在站著說話。

  「工作單位您就別來啦,我一個早上沒吃飯算啥啊。」韓亮撓著後腦勺尷尬地說。

  「你爸說過的,你年紀輕輕,早飯必須得吃。」女人遞給韓亮一個精緻的保溫桶。

  「我買個煎餅就行。」韓亮說,「不至於這麼興師動眾吧?」

  「路邊攤哪兒能吃?不衛生。」女人伸手把韓亮衣擺的灰塵撣掉,裝作若無其事地說,「你剛才在看的那個舊手機,是你媽留下來的吧?」

  韓亮沒吱聲,轉頭不和女人對視,卻看見了正在向他們走去的我們。

  「你爸都和你說了多少遍了。」女人說,「該忘掉就要忘掉,不能總活在過去的陰影裡。來當警察,也是因為你看不開,對吧。」

  「不說了,你快回去吧,我要出現場。」韓亮攬著女人的肩膀,往前推了推。

  「一說到這個話題你就迴避。」女人重新站直身子,說,「你說你,家裡這麼大產業你不好好繼承,考來公安廳當一個專職駕駛員,你這不是在浪費青春嗎?」

  「人各有志!」韓亮有點不耐煩,「而且我也參與辦案,不是專職駕駛員。好了,好了,我真的有事了,你快回去吧!」

  女人聽見了我們的腳步聲,側臉看了看我們,知道韓亮沒有撒謊,說:「亮,趕緊調整好心態,別再陷在過去的陰影裡了,你爸爸等著你重振精神,幫助他呢!」

  「好了,好了,說過多少遍了,我幫不了他,也不想幫他。」韓亮推著女人的肩膀,把她推到了一輛賓利前,幫她拉開車門。

  女人又低聲囑咐了幾句什麼,坐進了車裡,黑色的賓利絶塵而去。

  「嚯,豪車啊。」大寶戀戀不捨地看著遠去的轎車。

  韓亮有些尷尬,連忙說道:「怎麼了?又有現場?」

  「還以為你要遲到呢,嚇一跳。」我把箱子放進勘查車的後備廂,說,「趕緊吧,林山風景區派出所。」

  「好遠啊,又是三百多公里,好在我昨晚睡得好。」韓亮說。

  「欸,你說說看,剛才那個賓利女,是誰啊?」大寶一臉壞笑地說。

  「那是我媽。」韓亮發動勘查車,目不斜視地說。

  「你就別扯了,剛才的對話內容我都聽見了好不好。」大寶不依不饒。

  「我後媽!」韓亮瞪了大寶一眼。

  「啊,怪年輕啊。而且對你也真是無微不至。除了年齡,和親媽差不多了。」大寶吐了吐舌頭,說,「她剛才說什麼陰影不陰影的,咋回事啊?」

  韓亮表情有些不自然,沒有答話。

  「別人家的私事,你就愛摻和是吧?」我一巴掌打在大寶的後腦勺上,幫韓亮解圍。

  「小羽毛是一級心理諮詢師,你找小羽毛諮詢諮詢,林濤都能找她諮詢,你肯定也行。」大寶嬉皮笑臉地說道。

  小羽毛怔了一怔,正要開口。我正色道:「好了,我現在說一說案件的基本情況,別扯別的沒用的了。」

  韓亮的表情瞬間緩和了一些。

  我說:「兩個來自南江市的驢友,到我們的林山風景區探險,今天早晨六點,他們起來以後,往沒有開發的深山裡步行的時候,發現在一片樹林之內的山洞裡,有一具屍骨。於是報警了。」

  停了幾秒,大寶叫道:「這就……沒了?」

  「目前掌握的就是這些情況。」我說。

  「這算什麼簡要案情啊。」大寶說,「一具屍骨就要我們省廳去?而且還不一定是命案。」

  「這話說的。」陳詩羽反駁道,「誰的命不是命啊。」

  「我不是那個意思。」大寶解釋道,「全省每年一萬具非正常死亡屍體呢,跑得過來嗎?」

  「一點也不敏鋭。」我說,「現在南江市正在開大會,周圍省份都有安保任務。這時候出現了死因不明、存在疑點的現場,我們肯定要第一時間支援的。」

  「啊,是這個原因。」大寶點了點頭,說,「說不定我們在路上的時候,情況就已經搞清楚了呢。」

  清早,大家都沒有睡意,所以大家也不像平常一樣,一上車就東倒西歪地呼呼大睡。但是因為剛才大寶尷尬的質問,讓整車人都有些不太自然。一路上,大家都在各自想著心事,直到勘查車和當地警方的引路車會合,都沒有誰打破車裡的沉默。

  下高速後,我們跟著引路車一路顛簸,越過了風景秀麗的林山,直到林山後方的山野邊緣,車子才停了下來。

  我跳下車,抬頭看了看,說:「沒路?」

  引路車上跳下來的林山風景區公安局刑警支隊曹爽支隊長說:「沒路!」

  「沒路,人怎麼上去的?」我說完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心想這新買的一套休閒裝又該廢了,鈴鐺又該責怪我了。

  「驢友唄。」曹支隊長的刑偵破案任務不是很重,救援任務卻不輕,「經常有驢友走這邊探險,都是沒開發的地方。風景確實是不錯,但是容易迷路,容易掉坑裡。」

  「那會不會是驢友意外身亡?」我說。

  「估計也是。」曹支隊長笑著說,「不過一上報省廳,指揮中心就直接指令你們了,估計還是開會的原因。」

  「風景區的法醫還真是不好做。」我崴了一下腳,叫了一聲,說。

  「所以啊,我們這裡的警察,一怕驢友,二怕自殺。」曹支隊長說,「基本上平時的警力都用在救援和尋屍上了。」

  「這是本職工作,也就不說了。」我費勁地一邊走一邊說,「不過這沒路的深山,我還真是沒爬過。」

  「不會又是在懸崖底下吧?」大寶費勁地掰開灌木枝,說。

  「為什麼要加個『又』字?」我警覺地說。

  「不是,就是在一片灌木林裡。」曹支隊長走在隊伍的最前面,說。

  「如果在懸崖底下的話,這次就不能再讓老秦下去了。」大寶傻呵呵地笑著說,「曹支隊你不知道,上次有個現場在懸崖下面,老秦自告奮勇綁著繩子下去,結果我們好幾個人都拉不上來他啊!哈哈!①」

  曹支隊長啞然失笑。

  我尷尬地說:「那時候胖而已。」

  「現在不胖嗎?」林濤跟在我的後面補刀。

  「哎喲,你看這是什麼!」我突然回頭,嚇唬林濤。

  林濤呆了一下,警覺地看看左右。

  陳詩羽說:「幼稚。」

  艱難地往密林裡走了半個多小時,我們終於隱約看見遠處圍著警戒帶,幾個警察正在警戒帶裡忙忙碌碌。

  「終於走到了。」大寶搓了搓手,他的手背都被四周灌木划出了淺表皮膚劃痕。

  「行動不便,不具備交通工具通行的條件,說明這裡很有可能就是死亡的現場。」我說,「運屍或者運活人的難度都很大,我們拎個勘查箱都這麼費勁,更不用說扛個人了。約束、控制到這裡來的可能性也不大,說明死者是自己到這裡來的。」

  「自己來這裡,不害怕啊?」林濤看了看周圍。即便是艷陽高照,這塊地方也顯得有些陰森。偶爾傳出來的幾聲動物的叫聲,都能讓人覺得很是驚悚。

  這個季節的天氣還算比較涼爽,所以現場也沒有看見成群結隊的蒼蠅。但是從地面上和綠色草地形成強烈反差的顏色來看,那裡確實有一個大紅色的物件,在草地裡格外醒目,顯然不符合荒山野嶺的這個地理環境。那是一個大紅色的背包。

  順著背包的位置往前看去,就到了一座石頭山的山腳下了,山腳下有一個小山洞,有警察進出於山洞。看來,屍體很有可能就是在這個山洞裡。

  我們在警戒帶之外,穿戴好現場勘查裝備,越過了警戒帶,走到了大紅色的背包前。

  「屍體在裡面?」我指了指山腳下的山洞。

  曹支隊點點頭,說:「現在剛剛把通道打開到山洞裡,屍體和隨身物品還沒有開始看。」

  「這個地面,有條件嗎?」林濤蹲在地上,說。

  「條件不好。」曹支隊說,「但畢竟是泥土地面,我們還是用石膏提取了幾個殘缺的立體足跡。除了報案人的,還有幾枚足跡。現在還不清楚有沒有比對的價值,但是我們覺得至少有兩個人的足跡。」

  「兩個人?」我說,「這深山老林的,一般沒人來,既然有兩個人,那麼這個案子就有疑點了。」

  曹支隊點了點頭。

  「除了這個大包,就沒啥隨身物品了嗎?」大寶說,「包有沒有被翻動過?」

  我蹲在地面上,看了看背包的鎖扣。這是個背包客們喜歡選擇的雙肩包,包的鎖扣帶有密碼。雖然是那種防君子不防小人的鎖扣,但是它至少可以告訴我們這個包並沒有被別人打開過。

  我搖了搖頭,對林濤說:「既然通道已經打開了,我們直接幹活吧。我去山洞裡看看屍體,你和小羽毛清點一下包裡的物品。」

  林濤看了看漆黑的山洞,嚥了口唾沫,慶幸地點了點頭。

  我和大寶一起走進了山洞。山洞不是很深,所以也不至於一點光線都沒有,但是想看清楚山洞裡的情況,還是需要借助勘查光源的幫助。

  山洞的一角,蜷縮著一具屍體,看不清臉,只能看到他穿著一件灰色的男式衝鋒衣和運動褲。看起來,這是一具男屍。

  我走到屍體的旁邊,把屍體翻了過來,地面上有很多螞蟻。但是還好,並沒有我害怕的甲蟲之類的昆蟲。

  屍體沒有腐敗巨人觀,也沒有白骨化,而是呈現了乾屍化的特徵。屍體皮下組織乾癟,皮膚緊緊地附在骨骼之上,這就是傳說中的「皮包骨」吧。皮膚已經變成了灰褐色,但是並沒有完全乾燥,說明死亡時間並不太長。

  我簡單看了看死者的衣著,衝鋒衣的裡面,還有毛線衣,應該是天氣比較冷的時候死亡的。結合現在的天氣,死者應該是在一兩個月之前死亡的。

  「乾屍?」大寶說,「在這裡怎麼會形成乾屍?一般在沙漠裡才比較多見。」

  「最近一兩個月,這邊天氣如何?」我問曹支隊。

  曹支隊說:「很乾燥,這樣下去,要鬧旱災了。一兩個月沒有下雨。」

  「這就對了。」我說,「雖然這裡是一個山洞,但是這是一座石頭山,而且山洞也是通風的。加上大環境比較乾燥,所以死者死亡後,在通風乾燥的環境裡,水分迅速流失,從而形成了乾屍的狀態。」

  「乾屍好啊。」大寶說,「乾屍是保存型屍體現象,有什麼損傷、窒息的徵象,都會被保存下來,有助於我們的觀察。」

  我點了點頭,說:「乾屍的屍體比較脆,搬運不當容易造成二次損傷。這裡的光線不適合屍檢,所以我們要用屍體袋裝好,然後請曹支隊安排兩個身強力壯的民警小心地幫我們把屍體運出去,到殯儀館檢驗。」

  曹支隊點頭應允。

  我直起身子,在山洞裡四處觀察。這是一處很平常的山洞,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地面上也不過就是一些泥土和石子,沒有其他的異物。但是我們在屍體旁邊的地面上,發現了一處黑灰色的痕跡。

  我拿出鑷子,在黑灰色的痕跡裡翻動著。

  「這人在山洞裡烤火嗎?」大寶也看到了這一處疑似燃燒灰燼的痕跡。

  我沒有吱聲,慢慢地翻動著灰燼。

  好一會兒,我說:「結合現場發現的兩種足跡,這說不定還真是一起命案。」

  「真的假的?」曹支隊大吃一驚。一般在野外發現屍體,尤其是背包客的屍體,大多是背包客在旅行的時候發生了意外、迷路、寒冷、饑餓或者疾病突發而死亡,命案倒是很少。

  「可是現場沒有任何打鬥的痕跡。」曹支隊接著說。畢竟發生了命案,對這一支日常主要是執行救援、尋人任務的隊伍,是一次嚴峻的考驗。

  「這一處灰燼,有疑點。」我說。

  「不是烤火嗎?」曹支隊問。

  我搖搖頭,說:「烤火,一般都是用樹枝什麼的助燃物點燃,那麼,就會有殘留、沒有燒盡的助燃物,而且灰燼是純黑色的。而這一處灰燼,是灰白色的,很小、很輕。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應該是燒紙留下的痕跡。」

  「燒紙?」大寶說。

  我說:「因為紙燃燒得很快,能夠釋放的熱量也很小,所以不會有人燒紙來取暖。而我們通常所見的燒紙,都是用來祭奠。」

  「殺了人,為了彌補愧疚的心情,所以又燒了堆紙?」大寶說。

  我點點頭說:「這是最大的可能。」

  「那就是熟人作案啊。」曹支隊鬆了口氣。

  「林濤,你們那裡有發現嗎?」我對著山洞外面喊,聲音在山洞裡形成了回音。

  「當然,這兒有身份證哪!」林濤喊道。

  2

  儲強,1971年10月17日出生,龍番市五星街道五星花園小區17棟802室。

  身份證上清清楚楚地寫著資料。

  「喲,是咱龍番人呢。」大寶說。

  「是死者嗎?」我看了看身份證的正反面,質疑道。

  「不是死者的話,說不定就是嫌疑人了。」曹支隊說,「這兒根本就沒啥人來啊。」

  「應該是他。」我逐個看了林濤從背包裡清理出來的東西,說,「死者的衝鋒衣沒有帽子,而包裡的這個帽子應該就是從衝鋒衣上卸下來的。就這一點,基本可以肯定這個背包就是死者的。而背包的暗格裡放著的錢包裡的身份證,自然也應該是死者的。」

  「反正也是要經過DNA驗證的,咱們在這兒糾結這個沒用。」林濤說,「我們看了背包裡的東西,所有生活必需品一應俱全。而且,所有的物品都十分整潔,擺放也很整齊,沒有任何翻動的痕跡。包裡的錢包也在,裡面還有萬把塊錢。只是,沒有手機。」

  「兇手只拿手機?」大寶說。

  「第一,這不一定是一起命案,還需要進一步檢驗才知道。」我糾正道,「第二,為什麼手機不在就一定是被人拿走了?有些驢友為了不被打擾,就是從來不帶手機的好嗎。」

  「哦,說得也是。」大寶說。

  我皺著眉頭看著地面上整齊擺放的物件,說:「一個驢友可以不帶手機,但是不帶水壺的,倒還是挺少見的。」

  「是啊。」大寶說,「這都有壓縮餅乾、罐頭什麼的乾糧,就是沒見有水壺。這是為啥?兇手為啥只拿水壺?啊,不對,這不一定是一起命案。」

  我皺著眉頭思索著。

  「你們有沒有覺得這個名字很熟悉?」韓亮說。

  「熟悉?」我又看了看身份證,說,「這名字估計也不少見吧。熟悉不熟悉又有什麼意義呢?」

  韓亮甩了甩腦袋,說:「現在記性越來越差了,這名字我絶對聽見過,就是這時候不知道咋就挖不出來呢?」

  「挖不出來慢慢挖。」我見兩名民警抬著屍體已經往外走了,笑著說,「現場既然已經清理完了,我們把屍體和隨身物品都帶回去慢慢看吧。」

  「是啊,這走出去還得半個多小時呢。」大寶又搓了搓自己的手背。

  費勁地走出了山地,當看到警車的那一剎那,我們都感到無比幸福。有的時候真的很佩服那些驢友,一個人走一個小時路不算什麼,但是走一個小時沒路的山地,實在是太耗費體力了。一個人一邊走沒路的山地,一邊擔心自己的新衣服被毀掉,更加不堪迴首。

  我滿頭大汗地坐在勘查車裡喘著粗氣。

  「想起來了嗎?」陳詩羽顯得最輕鬆,扭頭問韓亮。

  「快了,快了。」韓亮指了指自己的腦門。

  「什麼叫快了?」大寶驚愕道,「你怎麼想事情搞得和拉一樣?」

  「你覺得像命案?」林濤漫不經心地說道。

  我點了點頭。

  林濤說:「可是現場肯定沒有搏鬥的痕跡。雖然有兩種足跡,但是我看了,不能排除是死者自己的足跡或者是報案人的足跡由於種種原因發生變形,而產生的誤導。是不是除了足跡的問題,就沒有支持命案的依據了?」

  「還有,」我說,「山洞裡面有異樣。」

  「有搏鬥痕跡嗎?」

  我搖搖頭,說:「搏鬥痕跡倒是沒有,屍體的姿態也很自然。但是屍體的旁邊有一堆燒紙的痕跡。」

  「燒紙?」林濤也陷入了思索,但是他肯定是在想,一個人在什麼情況下會獨自燒紙。

  「老秦你剛才說了,燒紙多見於祭奠。但是為什麼不能是死者生前在祭奠別人呢?比如說,那一天正好是某個人的忌日。」陳詩羽說。

  「我也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我說,「不過我剛才搜查了屍體的衣服,林濤也仔細搜尋了山洞口的背包,都沒有發現火源。那麼,火源是怎麼來的?總不能是鑽木取火吧?」

  「如果是火柴在燒紙的火堆裡完全焚燬了呢?」陳詩羽說。

  我搖搖頭說:「一來,一個驢友不可能毀掉自己的火源;二來,如果是火柴被焚燬,在那麼一小堆燃燒灰燼裡,我應該可以找到沒有被完全燒燬的火柴柄。」

  「是啊,我從來沒聽說過驢友攜帶的火源會是火柴。至少也要備一個打火機什麼的吧?」大寶說,「即便這個人不抽菸,那也該為自己的旅行做好充分的準備。這人的背包裡連登山繩、瑞士軍刀什麼的都準備了,不太可能不帶火吧。而且,水壺也沒有。」

  「所以,一切還是等到屍檢結束後,再做定論。」我說。

  「反正我覺得那不像是一個命案現場該有的狀態。」林濤攤了攤手。

  乾屍化的屍體,看上去就像是一具披著人皮的骷髏。尤其是頭部的皮膚緊緊地貼合顱骨,頭髮還附著在頭皮之上,導致屍體變成一副皺巴巴的喪屍模樣。但即便是這樣,法醫也並不討厭乾屍。因為快速的風乾,屍體的腐敗停止,屍體內的水分被蒸發,所以屍體沒有臭味,看起來也不噁心。無論從嗅覺還是視覺,再到觸覺,都不會對法醫造成太大的刺激。

  按照屍檢的順序,我們最先翻開了死者的眼瞼。這最先的檢驗,就讓我們有些猶豫。死者的眼瞼被翻開以後,我們沒有看到應該有的白色的鞏膜和黑色的角膜,只能看到眼眶裡黑乎乎的一片。雖然屍體乾屍化,會讓眼球內的玻璃體液蒸發殆盡,導致眼球變形,但變形到一眶泥土樣的物質,倒是沒有見到過。

  想來想去,我們也想不出這是什麼導致的,也就不再糾結,繼續進行尸表檢驗。

  乾屍化的屍體,是一種保存型的屍體現象,屍體身上的每一寸皮膚,雖然變了顏色和性質,但都是完整的。如果有什麼機械性的外傷作用,一定會留下痕跡。

  我們順著死者的頸部,到軀幹,然後再到四肢,對屍體的皮膚進行了仔細的觀察。我們對自己的要求就是即便有小的針眼,甚至電流斑,我們都一定要發現。

  可是,我們即便是使盡渾身解數,甚至我們把頸部等關鍵部位皺巴巴的皮膚儘可能地展平,防止損傷藏在皺褶的裡面,也沒有能夠在屍體外表皮膚上發現一點損傷。死者肯定是沒有遭受任何暴力作用。

  「沒有約束傷、威逼傷和抵抗傷。死亡的姿態非常正常。」大寶拿起死者的右手,說,「不過,死者是一個很講究的人啊。不僅是隨身物品整理得很整齊,而且個人衛生也超好啊!一般旅遊探險的人,至少指甲縫裡都很髒吧?這人不留指甲,乾乾淨淨。有著良好指甲衛生的男人,多半是醫生。」

  「行了!我想起來了!」韓亮在旁邊長吁了一口氣。

  「你一直在想啊?就像便秘一樣?真是心疼你。」大寶嬉笑著說。

  「儲強,就是余瑩瑩家診所的那個醫生啊!」韓亮說。

  聽韓亮這麼一說,我也是恍然大悟。

  一個多月前,因為韓亮的前女友余瑩瑩受不了小時候的心理陰影,以聞見異味為理由,向警方報案,在濕地公園有異常。警方經過挖掘,發現了一具屍體。死者是余瑩瑩家診所的病人,意外觸電死亡,余瑩瑩父母誤以為是醫療事故,遂將屍體藏匿掩埋,而掩埋過程被當年只有十二歲的余瑩瑩意外看見。後來,診所的一名叫作儲強的醫生也意外觸電,此事的真相才浮出水面,讓余瑩瑩父母追悔莫及。這名叫作儲強的醫生,在拿到了工程隊一大筆賠償款之後,辭去了工作,開始遊山玩水的生活。一個多月前,警方對此案進行調查的時候,就因為儲強一直未婚,父母也不在世,自己是個資深驢友卻沒有帶手機的習慣,所以沒有找到他。

  我們都知道,世界上沒有那麼巧合的事情。眼前的這個儲強,肯定就是余瑩瑩家診所當年被電擊的醫生。

  「他會是被人殺害的嗎?」韓亮吞吞吐吐地說,「你剛才說,他剛好是死了一個多月,對嗎?」

  我知道韓亮一直有些放不下余瑩瑩這個前女友。一個多月前,余瑩瑩的父母因涉嫌「侮辱屍體罪」被刑事拘留的時候,韓亮就動了惻隱之心,連續幾天都陪著余瑩瑩。

  「你是害怕,這個儲強也是余瑩瑩的父母殺的?」我說,「因為一個多月前,警方總去調查余瑩瑩的時候,余氏夫婦就害怕了,他們認為是儲強洩露了秘密,所以殺害了他滅口,對嗎?」

  「是啊,那就從侮辱屍體罪變成了故意殺人罪。」韓亮說,「那樣的話,余瑩瑩就要失去父母了。」

  「不管怎麼說,先把這個情況反饋給專案組和龍番警方吧。」我說,「至少要先排查一下泥炭鞣屍那起案子的案發前後,余氏夫婦有什麼異常,有沒有作案時間。」

  韓亮低頭不語。

  屍源已經找到了,我們省去了很多工作。但是,對於屍體檢驗的工作,還是需要繼續嚴謹地進行。畢竟,案件的性質還不清楚。

  手術刀劃在已經乾硬的皮膚之上,很艱難。換了兩次刀片,我們才將死者的頸胸腹部的皮膚徹底打開。逐層分離之後,屍體已經乾癟了的肌肉和韌帶暴露了出來。和屍表看見的情況一樣,絲毫損傷都不存在。

  「沒有機械性損傷,沒有導致機械性窒息的外力痕跡,這個人難道是病死的?」大寶用胳膊扶了扶鼻梁上快要掉下來的眼鏡。

  我不死心地檢查了死者的其他內臟——都已經自溶、脫水,變成了薄薄的一層組織,但是各組織上並沒有損傷和出血點。確實,這具屍體排除機械性損傷致死和機械性窒息致死是沒有問題的。

  「除了你說的三種死亡原因,咱們還需要進行理化實驗才能排除中毒死亡。」我仍然不願意放棄。

  「中毒的話,就不一定是他殺了。」大寶說,「如果是服毒自殺,那和疾病死亡就一樣了。」

  「不過,服毒自殺依舊解決不了水壺和火源的問題。」我說完就陷入了思考。

  大寶二話不說,用止血鉗熟練地分離出已經乾癟的氣管,然後用止血鉗打開了氣管腔,說:「你看看,氣管這麼乾淨,沒有充血反應也沒有假膜。口腔裡面也沒有損傷,牙齦都是好的,牙齒也沒有鬆動。更關鍵的是,四肢軀幹都沒有約束傷、威逼傷和抵抗傷,可以排除是別人強行灌服農藥導致他死亡。」

  「不是灌服也不一定就不是他殺。」我說,「還有騙服呢。」

  「這……不好鑒別吧。」大寶說。

  「只要是無色無味的毒藥,騙服完全有可能啊。」我靈光一閃,說,「水壺的丟失,恰恰就是最好的依據!」

  「你是說,現場沒有水壺是因為水壺就是投毒的工具,所以兇手把它帶走了?」林濤問。

  我點了點頭。

  「理化能不能做出來?屍體都已經這樣了。」林濤擔心道。

  「做不做得出來不確定,碰碰運氣吧。」我說,「不過很多無色無味的毒藥都是性質相對穩定的,即便時間很長,依舊不會降解、分解,還是可以做出來的。」

  因為死者的胃壁已經非常薄了,我小心翼翼地用手術刀劃開胃壁組織。死者的胃內有不少食糜,但也是經過消化的模樣了,而且此時都已經脫水,呈現出乾燥的顆粒。看起來,死者應該是進食三四個小時後死亡的。我用不鏽鋼勺撈出死者的部分胃內容物,並剪下了一部分胃壁和一部分肝臟,送理化實驗室檢驗。

  然後,我們幾個人傻傻地站在解剖台的前面發愣。

  如果我推斷得全部正確,這個儲強確實是被他人投毒致死的,那麼這個人又會是誰呢?靠著幾枚殘缺的足跡顯然是不足以發現犯罪嫌疑人的。

  雖然並不是所有的案件都需要我們技術部門提供偵查方向和線索,很多案件我們技術部門的工作還沒有完成就已經破案了,但是,每一起案件我們都希望自己可以發現更多的線索以支持偵查。即便對偵查工作幫助不大,以後在起訴審判過程當中,我們的分析也可以作為參考。

  不過,這具屍體真的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可以進行深究了。除非,那全是「泥土」的眼眶?

  我這樣想著,用手術刀延長了頭皮切口,一直到耳後。然後把額部頭皮繼續向下分離,直到眼部皮膚和骨骼完全分離了,露出了白森森的眼眶骨骼。

  「你們不覺得眼眶裡有些問題嗎?」我用鑷子小心翼翼地把眼眶裡的「泥土」夾了出來。

  「好像是有問題。大多幹屍的眼球雖然乾癟降解,但是還是能看到黑白眼珠的分界的。」大寶說,「這個眼眶裡都是亂糟糟的。不過,也不能排除是動物啃食。」

  「動物只啃眼珠?什麼動物?」我一邊繼續清理眼眶,一邊說。

  「昆蟲也可以啊,螞蟻什麼的。」大寶用止血鉗扒拉著我從眼眶裡夾出來的灰褐色的物質。

  眼眶內的物質被清理乾淨後,就可以看到死者雙側眼眶內不規則走向的血管壓跡了。我找來一塊酒精棉球,仔細地把眼眶內周圍骨壁附著的軟組織給擦拭乾淨。隨著擦拭的動作,死者右眼眶外側壁的一條痕跡逐漸顯露了出來。

  我心裡一驚,反覆地擦拭那塊痕跡,讓它更加清晰。

  在幾經確認之後,我難以置信地說:「你們看!居然和我們想的一樣!」

  3

  「這是什麼?」陳詩羽不明就裡地問。

  「骨質壓跡。」我說。

  「這……這不是和周圍的那些痕跡都一樣嗎?」陳詩羽指著眼眶裡歪歪扭扭的壓跡,說。

  「不一樣。」我說,「骨骼上的血管壓跡是骨骼發育過程中形成的,其走向、深淺都和血管的分佈有關。所以,沒有什麼規則性。但是,我們看到的這一條痕跡,明顯非常筆直,而且深淺均勻。換句話說,這是一個鋭器刮擦眼眶而形成的骨質壓跡。」

  「那這就是損傷?」陳詩羽問。

  我點了點頭,說:「所以我們的經驗是正確的,即便屍體乾屍化,也不應該眼眶內一團糟。死者的眼眶之內應該是被硬物戳、攪,導致眼球破裂,所以在形成乾屍以後,才會這樣一團糟。」

  「不會真的是有動物只啃了死者的眼珠吧?」大寶說。

  我搖搖頭,說:「不會。死者的面部皮膚都是完整的,所以尖鋭的物品僅僅戳進了眼球。如果是動物咬的話,難以形成。而且,我們看這個骨質壓跡,很鋭利。動物的牙齒只有尖,沒有刃,同樣難以形成。」

  「那就是,死者被別人捅瞎了雙眼?」林濤問道。

  大寶說:「不會,不會,死者沒有抵抗傷,而且面部皮膚和眼瞼都沒有損傷。你不知道『角膜反射』嗎?有東西靠近眼睛,會下意識閉眼的。」

  「而且,死者的衣服上沒有血跡。」我補充道,「死者應該是在固定體位被戳了眼睛,然後就沒有移動體位了,所以血液沒有流到衣服上。血液流到臉上、流到地面上,可能都會因為時間的推移而消失,唯獨流在衣服上是會保存下來的。事實是,我們並沒有發現疑似的血跡。但是,至少我們可以確定死者應該是被他殺的了,而不是自殺。」

  「你的意思是說,死者是死亡以後,被人戳了眼睛?」林濤張大了嘴巴。

  我點點頭,說:「從被戳眼後沒有反應,以及出血量不會太大來考慮,確實應該是死後傷眼的表現。」

  「這……什麼人會在殺完人以後戳人家的眼睛?」陳詩羽說,「我以前好像看過一個報導,說是一個人用樹枝戳瞎了一個小男孩的眼睛。不過那是泄憤,這個也會是嗎?」

  大家都沉默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我說:「這樣的案例,我還真的沒有遇見過。但是根據我看過的案例報導來說,總結一下,主要有以下幾種可能。第一種可能就是小羽毛剛才說的泄憤。但是泄憤、虐屍很少僅僅針對眼睛,還會針對屍體的其他部位。這具屍體根本就沒有其他損傷,所以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第二種可能就是精神病人殺人毀屍。但是精神病人殺人有手段的不確定性,而不會用投毒這種具有隱蔽性的殺人手段,所以這種可能大膽排除。第三種可能就是,咳咳,說出來有點驚悚啊。有些民間傳說吃啥補啥,所以曾經也有過挖人眼球生吃的案例。」

  「喲。」陳詩羽咧了咧嘴巴。

  我笑了笑,接著說:「但是,本案中並不是挖眼球,而是用鋭器戳、攪,來毀壞眼球。所以,這種噁心的可能性也不存在了。」

  「所以,是最後一種可能性。」大寶笑著說,顯然他已經知道我的最後一種可能性分析了。

  「是的。」我說,「現在唯一可以解釋的就是,破壞生前最後圖象。」

  「什麼意思?」陳詩羽歪著頭問。

  「你不知道嗎?社會上流傳著一種說法。說是一個人在死亡的最後一刻,他看見的影像是可以被投影在視網膜上,然後保留下來的。」我說,「這種傳說認為,警察有一種技術,可以提取到保留在視網膜上的影像,然後重新呈現出來,這樣,警方就知道死者死亡前最後看見的是誰了。警察就是這樣破案的。」

  「啊?還有這種技術?」陳詩羽大吃一驚。

  「當然沒有。」我笑著說,「不然要我們法醫還有啥用?破案就太簡單了好不好。但是正是因為這種傳說的存在,才會讓有些犯罪分子在殺完人以後,刻意破壞死者的眼球,為的就是破壞視網膜上留下的『影像』。我認為,這起案件的兇手,恰恰就是這種想法。」

  「說明,一是熟人作案;二是兇手知識水平不高,容易相信謡言。」大寶說。

  我見屍體檢驗已經沒有可以再進展的地方了,一邊脫下解剖服,一邊給大寶點了個贊,說:「不錯,長進不小。」

  大寶拉開解剖室的窗簾,見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說:「這一屍檢就忘了時間,和打麻將差不多。」

  「專案組今天開會嗎?」我問陳詩羽。

  陳詩羽拿著手機說:「剛剛問了曹支隊,專案組現在在對儲強以及余瑩瑩的父母進行相關的調查,因為是要去龍番市調查,晚上怕是來不及彙總了,所以曹支隊讓我們找個賓館先休息,明早八點專案組碰頭。」

  我點了點頭,伸了個懶腰,看著天上的月亮和星星,說:「林山就是出了名地空氣好。這麼美麗的星空,感覺只有小的時候才看到過。今晚早點睡,明早早起晨跑,一定很愜意。」

  「你晨跑是為了下次下崖不至於幾個人拉不上來吧。」大寶取笑道。

  可能是爬山越野累著了,我和韓亮回到房間後,我倒頭就睡。迷迷糊糊之中,彷彿感覺韓亮靠在床頭玩手機。不知道是在試探著余瑩瑩什麼,還是又在玩他的舊手機裡的《貪吃蛇》?他應該不會向余瑩瑩透露什麼警務機密,這一點我還是信得過韓亮的。另外,我彷彿聽見隔壁房間的大寶和林濤像是在打鬧,打翻了什麼東西的聲音。不過此時我也管不著了,睡覺要緊!

  可能是林山市的空氣環境太好了,像一個大的天然氧吧,第二天一早起床,大家都顯得精神抖擻。然而好景不長,一進專案組會議室,我們一如既往地被香煙的煙霧圍繞。

  「有消息了嗎?」我進門就問。

  「理化部門的結果最關鍵了。」曹支隊說,「確實,死者死於中毒。」

  我微微一笑,心想這個結果我早就預料到了,說:「什麼毒藥?」

  「毒鼠強。」曹支隊說。

  「無色無味,果真是騙服的。」大寶說。

  「偵查呢?」我問。

  「你要什麼信息?」曹支隊翻看著筆記本。

  「余氏夫婦有嫌疑嗎?」韓亮忍不住問道。

  「哦,這夫妻倆現在處於取保候審的階段。」曹支隊說,「我們的偵查員去找了他們和他們身邊的人。但因為死者具體死亡時間不能確定,所以也無法判斷案發時余氏夫婦有沒有作案時間。但是從偵查員的感覺來看,這兩個人不太像。」

  「雖然余氏夫婦可能在一個多月前具備作案的動機,但是我覺得可以果斷排除他倆。」我說,「第一,儲強離職以後就去旅遊了,這麼多年了,也沒有攜帶手機的習慣,余氏夫婦應該找不到他。第二,余氏夫婦都是學醫的,自然知道視網膜不可能留下最後的影像,所以也不會有戳眼睛的動作。鑒於這兩點,他們倆的嫌疑可以排除。我想知道,對儲強活動軌跡的調查有什麼線索嗎?」

  曹支隊繼續翻著他的筆記本,說:「這個人也是蠻執著的。從他訂過的機票和火車票來看,他這十幾年一直都沒有閒著,跑遍了全中國。去林山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是最近的一次,應該是在去年12月之前。我們只能從火車票上看到這樣的信息,但是之後信息就中斷了。只要和儲強有聯繫的人,我們都調查了,但是毫無所獲。所有人都反映,儲強這個人不喜歡和人交流,喜歡獨來獨往。」

  「沒了?」我見曹支隊停了下來,追問道。

  「沒了。」曹支隊撓了撓頭,說,「哦,還有一點,這個儲強在去年的時候,在外省因為嫖娼被連續處罰了兩次。不過這也正常,一個成年男人,沒結婚,去幹這種事情也不算稀奇。」

  我低著頭沉思著,說:「賣淫女?不過,賣淫女沒道理殺人不拿錢啊。」

  曹支隊攤了攤手。

  我說:「我們來根據現場的情況還原一下當時的情景吧。應該是有一個人陪著儲強一起準備去探險,沒有走多遠,這個人就在儲強的水壺裡投入了毒鼠強。走到山洞的時候,儲強喝水,然後中毒身亡。兇手見儲強死了,害怕他的眼睛留下影像,所以用匕首戳壞了死者的眼球後,又在死者面前燒了一堆紙,點火後順便把打火機揣進了口袋。最後兇手拿著死者的水壺離開了現場。」

  「等等,為什麼兇手有匕首,卻不用匕首殺人,而是投毒?」曹支隊說,「投毒這種事情肯定是預謀已久的,絶對不會臨時起意,因為誰也不可能在出去探險的時候隨身帶著毒鼠強。」

  「因為匕首殺人會見血,比較可怕。」我說,「要麼就是兇手對自己能不能搏鬥過儲強心存懷疑,不自信。對了,不自信。一個不高不壯、手無寸鐵、毫無防備的男人,誰拿著匕首還會覺得殺他沒把握呢?很有可能真的是賣淫女啊。」

  「殺人後不搶錢,說明有更大的陰謀?」曹支隊順著我剛才的話說道。

  「可是,你們這裡的賣淫女,還提供陪探險服務?」我取笑道。

  「說不定還真有。」曹支隊一本正經,不像是在開玩笑,這讓我大吃一驚。

  「說來聽聽。」我說。

  「因為這裡是風景區,有很多人,包括很多老外都會來這裡住上一年半載慢慢玩。」曹支隊說,「有的時候,這些來常駐旅遊的人會覺得寂寞,而找賣淫女也只能滿足一時之需,這就滋生出一種職業了。有些女子專門來到林山風景區附近,租一間房,花一年的時間專心陪著這些遊客,當出租老婆。」

  「出租老婆?」我說,「這倒是有意思了,那麼出租老婆也會陪著探險?」

  「這個可說不好。」曹支隊說,「因人而異吧。」

  「那你們下一步偵查方向這不就明確了嗎?」大寶滿意地說道,「這個儲強從來林山到死亡,之間至少還有兩個月,說明他很有可能租了個老婆啊。」

  「可是,從事這個的人不少,一個個排查,而且沒有甄別的依據,我們怎麼去發現誰才是犯罪嫌疑人?畢竟事情已經過去了一兩個月了。」曹支隊說,「而且,證據也不行啊。足跡是殘缺的,雖然兇手拿走了水壺和打火機,但是不可能還留在身邊啊。」

  「確實是這樣的。」我說,「不過,毒鼠強現在國家管控得很嚴,你們這邊怎麼還有?」

  「沒有。」曹支隊說,「我們市以前毒鼠強使用率就很低,在國家明文管控之後,進行過幾次大規模的行動,至少在十年之內沒有發生過毒鼠強引發的中毒案件了。」

  「那兇手的毒鼠強能從哪兒來?」我說,「據我所知,全省的毒鼠強管控工作都是得力的。不過,以前最大的毒鼠強集散地風縣,倒還是會出現毒鼠強中毒的事件。當年收繳的時候,沒有收繳乾淨吧。」

  「風縣。」一名派出所民警說,「我們這裡好像還真的是有一些從風縣移居過來的人。也有人從事陪客服務。」

  「那就好辦了。」我說,「查一查這個群體,重點注意知識層次不高,而且非常迷信的人。一旦有目標了,查一查一個多月前她的反常跡象,說不定證據就能浮出水面了呢?」

  話雖這樣說,可是我的心裡還是一直在打鼓。雖然我覺得我們的分析不會錯,但是畢竟還沒有靠得住的證據,所以忐忑不安也是正常的。

  專案會結束,偵查員們紛紛動了起來,我們卻閒了下來。

  「有件事情,還是得彙報一下。」在回賓館的路上,林濤說。

  「咋啦,這麼正經。」我漫不經心。

  大寶搶話道:「這有什麼啊,你看這些賓館,我們的出差住宿標準一漲,他們就坐地起價,非要漲到出差住宿標準的價格。這就是奸商啊,淨賺政府的錢,不值得同情。」

  「什麼和什麼啊。」我一頭霧水。

  「昨晚我和大寶打鬧,結果把電視機給撞壞了。」林濤內疚地說。

  「啊?」我說,「那是要賠償的!而且自掏腰包。」

  「我已經給組裝起來了。」大寶說,「我們偷偷退房結賬,反正他們退房查房也不會去查電視機。」

  「你這都什麼素質啊。」林濤鄙視地說。

  說話間,我們的車到了賓館樓下,我和林濤、大寶走進他們的房間,我問:「壞得嚴重嗎?」

  林濤走到電視機旁,用手指輕輕一碰,那台老式的液晶電視的外殼就掉了下來,只有一個液晶顯示屏孤零零地掛在牆壁上。

  「我去,你們真是能鬧。」我皺著眉頭研究這個外殼是怎麼裝在電視上的。「這電視還照樣能看,只不過這種老式液晶電視的音箱是裝在顯示屏兩側的,這個外殼就是為了把音箱隱藏起來。」大寶指著外殼兩邊密集的鏤空點說,「聲音就是從這些小洞裡傳出來的。其實,只要咱們把外殼粘上,就和好電視無異了。」

  「小洞?」我說,「把外殼裝上就看不出來了?」

  我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

  「是啊,怎麼了?」大寶不明就裡。

  「不行!我們得趕緊回龍番!」我說。

  「沒破案呢!」大寶說。

  師父立下的規定,沒有破案,或者案件沒有取得突破的時候,不是有其他緊急的事務,我們不得自己決定離開現場。

  「這案子破不破我管不了了。」我自己都覺得自己有些失態,「我們馬上回龍番,馬上回去!」

  「那也得和曹支隊他們說一下吧。」林濤說。

  「電話說。」我說,「馬上出發!」

  幾個人都被我神經質的表現驚呆了。我平時雖然不能說是大氣穩重,但也不至於像今天這樣毫無頭緒地焦躁。

  大家拗不過我,於是收拾好行裝,和前台交代了一下電視的事情,並表示市公安局會出面解決,然後急切地上車趕往龍番。

  聽說我們突然起程回龍番,曹支隊有些意外,卻信心滿滿地說:「在你們的指導之下,案件很快就要破了。你知道嗎?偵查員在調查訪問的時候,直接鎖定了一個小村莊,那個村莊果真是有視網膜留影像的傳說。」

  此時的我思緒萬千,已經顧不上林山這起案件的偵破工作了。

  但是林濤還是很冷靜地問:「為何?」

  曹支隊說:「你們給我們框定的範圍很小,在對這個人群進行偵查的時候,我們發現一個叫作王麗麗的陪住女行為有些反常,總是往保險公司跑。後來我們對保險公司的資料進行了調取,基本已經搞清楚情況了。儲強在兩個多月前在保險公司給自己買了一份人身意外保險,保險的受益人正是王麗麗。」

  「原來是騙保啊!」林濤恍然大悟。

  在警察抓獲王麗麗後不久,她就交代了全部作案過程,此案也就真相大白了。

  儲強來到林山後,得知這裡有陪住的業務。剛剛因嫖娼被連續處罰的儲強,覺得這種服務實在是性價比很高。於是,儲強就和王麗麗住在了一起。一起遊山玩水兩個月後,儲強對王麗麗產生了感情,同時,他也向王麗麗提出了陪同他一起探險的要求。

  王麗麗深思熟慮之後,告訴儲強,陪他探險可以,但是必須要先買好保險。儲強於是給自己買了一份保險,第一受益人是王麗麗;給王麗麗買了一份保險,第一受益人是王麗麗的母親。這算是一種誠意吧。然而儲強不知道,王麗麗要求買保險,並不是真的為了「保險」,而是為了錢。

  王麗麗打的如意算盤,是用手上存著的毒鼠強,在深山裡殺死儲強。畢竟那是沒有開發的地方,也不會有人發現。所以,王麗麗可以向保險公司提起儲強失蹤,等法院宣告儲強失蹤、死亡後,她就能拿到一大筆保險賠償金了。這樣的安排可謂是天衣無縫。殊不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4

  一路上,大家都在討論著騙保的案例。也在反思這個案件不夠完美的地方。在我們想到賣淫女殺人不拿錢的時候,為何沒有更深一步地去推斷這是一起騙保案件呢?如果那樣的話,偵查就更加有針對性了,案件也會更加順利地破獲。

  好在我們框定的偵查範圍很準確,案件也破獲了,才沒有留下遺憾。

  直到我們下了高速,也沒有人問起,我今天的神經質又是從何而起。

  「去指環專案專案組?」韓亮握著方向盤問道。

  「不,去木西西里大酒店。」我說。

  「去酒店做什麼?」林濤說,「那邊還在排查,我們這時候去好嗎?」

  我笑了笑沒作聲,默默地等著韓亮把車開到酒店的樓下。

  我從勘查車後備廂裡拿出了一個勘查箱和一個工具箱,說:「涉事的三間房間還封存著嗎?」

  陳詩羽點了點頭。

  我們走到位於六樓的第一個房間,找總台打開了房門。

  我從工具箱裡拿出一把螺絲刀,說:「我現在要拆電視了。」

  直至此時,我的意圖已經被小組其他同事們瞭解。所以,即便是服務員攔著不允許我們拆電視,在我們保證損壞賠償之後,還是拆下了那台老式液晶電視的外殼。

  組裝方式和林山市那台被大寶、林濤損壞的電視機一模一樣。

  外殼是由液晶顯示屏的塑料邊緣以及兩側十釐米寬的音箱面板組成的,音箱面板也是密集的小圓孔組成的。

  在拆下外殼的那一瞬間,我就看見了黏附在外殼音箱面板下緣的一個小小的裝置。

  我打了個激靈,小心翼翼地把裝置拆了下來,說:「你倆打打鬧鬧的也不是壞事,有的時候就成了破案的關鍵。」

  「針孔攝像頭?」韓亮也很興奮。

  「針孔攝像頭,鏡頭頂住音箱面板的小洞,不僅能拍攝到電視機對面的大床,而且隱藏至深,很難發現。」我說。

  「可是,它的電池能撐那麼久?」大寶說。

  「不用電池。」我沿著針孔攝像頭尾端的電線一直捋到了液晶屏幕的後面,說,「它的電源是和電視機的電源相連接的。只要房間一插卡,針孔攝像頭直接通電開始工作。」

  「我去,這麼先進!」大寶說。

  「先進的還不只這些。」韓亮擺弄著攝像頭,說,「還有,這個東西沒有儲存卡,是依靠3G信號傳輸的。」

  「正常,他不具備經常過來獲取內存卡的條件。」我說,「必須有更加先進的傳輸模式。」

  「暈,那3G不是需要電話卡嗎?」大寶說。

  「這個人使用的微信都是偽造的SIM卡,更不用說直接用來獲取視頻的卡了,肯定是偽造的。」韓亮說。

  「高級啊。」大寶從韓亮的手中接過這台小裝置。

  「雖然聽起來很高級,但是看模樣倒是粗製濫造的。」韓亮說,「沒有品牌,沒有生產商的Logo,要我看啊,這很有可能是犯罪分子自己拼湊製造的。」

  「那就斷了我們查生產銷售途徑這一條路。」我可惜地說道,「不過至少有一點可以刻畫,那就是這個犯罪分子十分精通電子工程行業。」

  「這應該有用。」陳詩羽做著筆記。

  我說:「還有一個最最關鍵的點,我們之前認為攝像頭是臨時搭建、事後拆除的,以此來劃定了偵查範圍。現在看起來,這個偵查範圍是錯誤的。犯罪分子只需要進過一次這個房間,就可以有長久的效益。那麼,裝電視的、裝修的、維修電視的、開過房間的,都是具備作案條件的。」

  「真是一個可怕的偷窺狂!」大寶叫道。

  「三起案件都是跟這個酒店有關的。」林濤沉思道,「說明犯罪分子只有能力或者最方便、自然潛入這個酒店,所以基本可以排除是開過房間的。」

  「有道理,範圍又小了。」陳詩羽說。

  「那也有不少人好吧!」大寶說。

  此時服務員已經喊來了酒店經理,他正準備譴責我們的行為時,看到了我們手上的針孔攝像頭。於是譴責立即變成了感謝。

  經理說:「太感謝你們了!我們現在就安排工程師逐個檢查房間電視,然後獲取的東西都拿來給你們。」

  「至少有三個。」林濤囑咐道。

  「既然犯罪分子這麼精通此道,酒店的住宿管理系統也應該被黑了吧?」我說,「畢竟拍攝到視頻只是偷窺,而電話約人則是敲詐。偷窺只需要攝像頭就行了,而敲詐則需要住客的信息。」

  「從之前的三起案件來看,犯罪分子最先聯繫的,都是在酒店住宿系統裡留下聯繫方式的人。」陳詩羽說,「如果是女人,就直接聯絡;如果是男人,就從男人那裡獲取女人的聯繫方式。」

  「走,去看看。」我拉著韓亮下樓。

  有了這個針孔攝像頭,酒店十分配合我們的工作。甚至暫停了入住手續,讓我們檢查酒店系統正常與否。

  韓亮花了半個小時的時間,確定酒店系統很安全,並沒有被入侵的跡象,也沒有可能被入侵的漏洞。

  「會不會是你的技術不好?」陳詩羽難以置信。

  「如果僅僅是只能進入房間一次的犯罪分子,他是如何獲取酒店住客信息的呢?」我也難以理解。

  「那就是吧檯有問題嘍?」林濤戴上了手套,開始清理吧檯的東西。

  陳詩羽也戴上手套,幫林濤一起。

  我和大寶則在吧檯附近逛。

  木西西里大酒店的吧檯和其他大酒店的吧檯也沒有什麼區別。吧檯的後面是工作人員的通道,通向酒店的辦公區域,一般人是不能通行的。吧檯的旁邊是禮賓台,禮賓台的後面是一個小的行李房,客人寄存的行李都放在裡面,用標籤繩捆綁標記,也不是什麼人都能隨便進去的。

  行李房裡有一張小桌子,上面放著大大小小的紙盒,都是快遞員送來的東西。快遞員給酒店員工送快遞的時候,都會放在這裡,然後給收件人發一條短信。酒店員工會在下班以後,到行李房裡來拿自己的快遞。

  行李房的管理比工作人員通道要鬆多了。因為前台的工作人員比較忙,所以一般有人進入行李房,也有可能不被人注意。

  我順手拿起行李房裡的快遞,左看看,右看看。突然聽見林濤的聲音:「發現了!」

  相對藏在電視機外殼裡的高科技針孔攝像頭來說,犯罪分子獲取住客信息的手段要低級很多。

  林濤是在吧檯的燈罩裡找到的另一枚針孔攝像頭。這個攝像頭相比電視機裡的,小了很多,外形也更加精緻,而且有生產廠商和品牌。

  「電視機裡的那種攝像頭沒法裝在燈罩裡。」林濤拆下攝像頭,說,「這種小攝像頭裝在燈罩裡,幾乎是有了保護色,根本就注意不了。這枚攝像頭的鏡頭正好是對著住宿系統電腦屏幕的,犯罪分子就是這樣窺見入住信息的。而且,檯燈是裝飾用的,也沒有實質性用處,且是固定在吧檯上的。這樣一來不會有人去注意這個檯燈;二來也不會移動。」

  「這是一個國產的品牌。」韓亮說,「估計銷量會比較大,不太好查。」

  「這人精通網絡,肯定是網購。」陳詩羽說,「網購的話,就有聯繫的方式,還有郵寄的地址。」

  「他作案滴水不漏,會把自己家的地址寫上?」大寶說,「而且怎麼聯繫的也不好查吧?還是回到了網購銷售渠道的問題。」

  「不寫自己家地址,但至少要寫自己能取到的地址吧!」我說,「之前不是說他用偽造的卡申請了微信嗎?那會不會用這個微信去聯繫微商賣家?」

  「之前對那個假的微信號,偵查部門做了不少工作,但是有沒有和微商聯繫,這個倒是沒有深究。但我想,這個應該不難查。」陳詩羽拿出手機,聯繫前方偵查員。

  「我們有八個房間的電視都被裝了攝像頭。」此時酒店經理帶著工程師回到了吧檯,和我們說道。

  我見前方偵查員正在偵查,我們也有時間去看看這些攝像頭,於是和經理一起走到辦公室,把拆下來的攝像頭一字排開在辦公桌上觀察。看來看去,並沒有什麼好的突破。

  「這八個房間有什麼共同特徵嗎?」我問。

  「都是商務大床房。」經理說,「就是有電腦、有保險箱,房間面積更大一些,也貴一些。」

  「可以理解。」大寶說,「一般住貴的房間的人,都會更有錢一些,所以犯罪分子選擇了這種房型。」

  「你們酒店只有八個商務大床房?」我問。

  經理搖搖頭,說:「不,有四十幾間呢。」

  「那為什麼會只選擇這八間?」我問。

  經理搖頭表示不解。

  「因為他只有八個攝像頭唄,所以隨機選擇了。」大寶解釋道。

  「那有沒有什麼人,只進過這八個房間?而且只進過一次?」我問。

  「哎喲,這可就不好說了。」經理說,「這個信息量也太大了,我得逐一去問問我們員工,看他們可有什麼印象。」

  「有電腦,有保險箱。」我沉吟道,「你們房間的電腦維修,是自己人做嗎?」

  「我們酒店沒有專職的網管。」經理說,「一般都是外聘的,而且每次外聘也不一樣。」

  「那這八個房間曾經外聘過的網管,有沒有名單?」我問。

  「這得查一查。」經理說。

  「就查這八個房間曾經維修電腦的網管名單的交叉人員,哦,還有吧檯的電腦也一樣查。」我說。

  經理點了點頭,走了開去。

  此時,陳詩羽也接了一個電話回來,說:「查到了,果真是微商銷售的攝像頭,收貨地址恰恰就是這個酒店。」

  「收貨人是誰?!」我驚喜異常。

  「收貨人寫的是××。」陳詩羽攤了攤手,說,「收件電話也是酒店的總台電話。」

  「那他怎麼取貨?」大寶問道。

  我想了想,一拍大腿,說:「你們忘了嗎?酒店收到快遞都是直接放在行李房,然後取件人自己去取的!」

  「可是,那還是不知道誰取走了快遞啊!」大寶一臉茫然。

  我拉著大夥兒回到了行李房,對禮賓台的人說:「幾個月前,你們有沒有注意到你們認識或者臉熟的人,進了行李房拿快遞?」

  「這……這太多了吧。」禮賓很詫異。

  「不,我說的是非酒店員工。」我說。

  「非酒店員工?」禮賓看了看自己的同事,兩個人低頭冥想。

  不一會兒,經理從吧檯後面走了出來,拿著一本厚厚的筆記本,說:「我們外聘的網絡工程師有十幾個人,每次電腦有問題,不定人去請他們來,按次計費。每一筆賬倒是記得清楚,但是具體請的是誰,記錄得有些亂。我翻了翻,不敢確定啊,估計有三個人的嫌疑比較大。」

  我拿出本子準備記錄,心想這個前台經理倒是有幾分保安隊長的潛質。

  「一個叫蘇前的胖子、一個叫丁立響的瘦高個兒、一個……」經理的話還沒有落音,就被禮賓打斷了。

  「我想起來了。」禮賓說,「就是丁立響,丁立響進過行李房!」

  「具體說說。」我熱血沸騰。

  「有三四個月了吧。」禮賓說,「那天好像是下午,酒店大堂沒什麼人。我上了廁所回來,就看見丁立響從行李房出來,手上拿著一個快遞。我當時還開玩笑說你怎麼有快遞寄來這裡,他說是前台的妹子讓他幫忙取的。他是來幫忙清理前台電腦系統的。我當時還遠遠地看了一下,他確實和前台妹子說了幾句話,就開始擺弄起電腦來,前台妹子就到後面通道去休息了。所以,我也沒有在意。他不可能是冒領快遞啊,因為後來也沒人說自己的快遞丟了。」

  「這就是了。」我說,「你們通知他來清理電腦系統的時候,他就網購了攝像頭。第二天或者第三天,他帶著攝像頭去清理電腦系統。因為是下午時間,酒店的人少,前台服務員又沒有電腦可用,所以肯定在後面的通道裡休息。而這個機會正好是這個丁立響可以把攝像頭裝在檯燈罩上的機會!這一切都是經過精心預謀的!這個案子要破了!」

  陳詩羽說:「經理,您能把他的相關資料給我嗎?越詳細越好。」

  經理點了點頭,開始在外聘人員登記表中尋找丁立響的資料。

  「有地址了。」陳詩羽接過經理遞過來的表格,興奮地說,「我去通知專案組,組織刑警、特警抓緊時間包圍這個人的家。」

  「怕是來不及了。」我突然想起了什麼,苦笑著說,「如果這個人的攝像頭都處於偷窺狀態的話,那麼我們進房間、拆電視、查吧檯等等一系列動作他都盡收眼底了。現在都過去兩個小時了,他肯定跑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陳詩羽领頭帶著我們鑽進了韓亮的勘查車。

  特警果真是一支特別能戰鬥的隊伍。

  我覺得韓亮已經把車開得飛快了,可是在我們抵達丁立響家的時候,發現這個小區已經被大批特警包圍得水洩不通。

  坐在車上的時候,我一直在思考,這個丁立響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他約見這些被敲詐的女性,究竟是什麼意圖?兩名女性的死和他有關係嗎?杜洲又和他是什麼關係?羅雪琴呢?他有地方藏人或者藏屍嗎?他住在什麼樣的房子裡?

  到了現場以後,和我想像的完全不一樣。丁立響住在一個密集的破舊的小區裡,而且還是六樓。顯然,他根本就沒有可能在家裡藏人或者藏屍。

  特警顯然已經確定了丁立響並不在家裡,正準備對他家進行全面搜查的時候,遭到了一個胖女人的激烈抵抗。我們到的時候,女人正在她家門口撒潑打滾。那是一扇破舊的鐵門,還是老式的門閂,可見這個小區已經建成很多年了。

  「說!丁立響去哪兒了?!」穿著威武的特警隊長站在女人的旁邊,喝道。

  「你們憑什麼進我家啊?我要投訴你們!你們穿著狗皮就了不起啊!」女人繼續滿地打滾,肚子上的肥肉一顫一顫的。

  「我告訴你!丁立響涉嫌命案,如果你再拖延時間,就以包庇罪論處!」特警隊長說。

  「放你娘的屁!」女人停止了打滾,坐起身來,說,「我和丁立響一起過了幾年還不知道嗎?那個貨還殺人?他娘的他要是敢殺人,我倒敬他是條好漢!」

  我蹲在女人的旁邊,盯著她一臉橫肉,淡淡地說:「你知道披著羊皮的狼嗎?你知道惡魔通常會偽裝成天使嗎?天天和惡魔睡在一起,你不怕?」

  女人轉了轉眼珠,沒說話。

  「丁立響什麼時候出去的?」我厲聲問道。

  「他每天早晨要去他的工作室工作啊。」女人說。

  「工作室在哪裡?」我接著問。

  「不知道。」女人說,「那狗日的,就是不告訴我工作室在哪裡。我跟蹤他兩次都被他甩掉了。」

  這個女人不像是在說謊,丁立響如果真的預謀犯罪,自然不會把他的犯罪地點告訴和他關係並不好的老婆。

  「搜查令到了。」一名特警拿著搜查令向隊長報告。

  「現在我們要留置盤問你,並且搜查你的家。」特警隊長厭惡地瞥了胖女人一眼,向我們招招手,說,「動手!」

  註釋:

  ① 見「法醫秦明」系列第二部《無聲的證詞》中「嬰兒之殤」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