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偷窺者·第十案 水上囚室

  奪走別人自由的人是仇恨的囚徒,他被偏見和短視的鐵柵囚禁著。

  ——曼德拉

  1

  「我看你們誰敢!」胖女人此時居然又重新站了起來,攔在那一扇斑駁的鐵門前面,「姑奶奶的家誰也別想進去!有本事你們就打死我!」

  我頓時很有挫敗感。從這個胖女人剛才的表現來看,我還以為她已經被我說服了會配合警方,沒想到這完全就是一個油鹽不進的潑婦。搜查令都已經來了,她還是一副撒潑耍賴的模樣。是不是,她也有什麼問題呢?

  「現在我們是在依法執行公務,請你配合,否則你將涉嫌妨礙公務。」特警隊長擺好了架勢,我知道他們要開始採取強制措施了,這只是先禮後兵。

  我往後退了幾步,靠在牆邊,等待特警部門清除「路障」。

  果然,在胖女人又謾罵了幾句之後,幾名特警開始動手了。結果特警還沒有碰到她,她倒先開始抓撓了起來,逼得幾名特警後退了幾步。

  林濤下意識地站到了陳詩羽的前面。

  陳詩羽無奈地搖了搖頭,說:「嘁,又來了,大男子主義能不能改改?」

  「我的天。」大寶驚呼了一聲,跳到了我的旁邊,也靠牆站著,說,「這女的也太烈了。」

  「貼身執法不容易,民警現在的普遍心態就是害怕出事,難免有些縮手縮腳。」韓亮解說道,「不然早給她按在地上了。」

  默默地等了幾分鐘,胖女人用盡了力氣,於是乖乖束手就擒。

  「這人我們帶回去審訊,現場就交給你們了。」特警隊長有些尷尬。畢竟幾個特警對付一個女人,還用了好幾分鐘的時間,這要是傳出去,實在有些丟臉。不過我們完全可以理解他們,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胖女人在被制伏的過程中出了什麼意外,結局還真不好說。畢竟並沒有證據證明她有違法犯罪的行為。

  我們微笑著向特警隊長點頭,然後開始各自穿戴現場勘查裝備。

  這是一個很平常的百姓家,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擺設。在進到中心現場之前,我們就對這個小區進行了大概的勘查。這裡並不是一個具備藏人、藏屍或者非法拘禁條件的地方。這個位於六樓的住戶,也一樣不會具備這樣的條件。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希望我們能找到屬於失蹤人或者死者的東西,一方面讓丁立響的犯罪證據坐實了,另一方面可以查探出丁立響那個秘密工作室的所在地,或者有可能囚禁人的地方。

  房屋是個普通的兩居室,進了那扇斑駁的老式鐵門,就是一個很狹窄的客廳。客廳進去後,有個通道,通道兩側分別是兩個臥室、廚房和衛生間。房子裡的擺設本來就有些凌亂,加之隨處丟棄的內衣、內褲,可以看出這家的主人十分懶惰。

  我用戴著紗布手套的手,摸了一下冰箱的上緣,滿滿的一層灰。

  有灰不是壞事,至少那些沾滿了灰塵的角落,說明近期並沒有人為接觸過,我們也就自然而然地縮小了搜查的範圍。

  我把小組成員分成了兩組,我和林濤重點搜查臥室,大寶和陳詩羽重點搜查客廳和衛生間。

  次臥室顯然是沒有居住的痕跡。裡面雖然有一張兒童床,但是上面沒有被縟。衣櫃也是空的,裡面落著厚厚的一層灰塵。顯然,這對夫妻沒有子嗣,因此這間房間長期擱置不用。

  主臥室的面積雖然不算小,但是牆壁已經破舊斑駁了。我抬起頭看了看天花板,牆面的塗料已經開裂,有幾塊塗料彷彿很快就要掉下來似的。

  我小心地挨個兒抽屜檢查著,動作儘可能地輕,防止破壞突如其來的證據。

  牆上的掛鐘嘀嘀嗒嗒地走著。

  「卡地亞?」我說。

  「啊?」正在檢查床頭櫃的林濤站起身子。

  「他們這個經濟狀況,怎麼可能買得起卡地亞?」我說。

  「這塊手錶要好幾萬吧!」林濤驚道,轉念一想,又急忙說,「喂,你不會又要我去找那個賣奢侈品的老闆娘吧。」

  「別緊張。」我笑著說,「她銷臓,已經被拘了。」

  「你覺得這塊手錶,是哪個受害者的?」林濤說。

  我點了點頭,把手錶小心裝進物證袋,說:「每一件奢侈品都有唯一的編號。兩名女死者和一名失蹤者經濟條件都不錯,又都是時尚人士,沒有隨身物品是不可能的。說不定,這塊手錶就是屬於某一名受害者的。只需要我們調取相關的購買資料,這就是一枚鐵證。」

  「哦。」林濤說,「床頭櫃裡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連安全套都沒有,說明他們沒有避孕。一直沒孩子,肯定是他們兩個人中,有一個人有問題。」

  「這個床頭櫃檢查了嗎?」我指了指另外一側的床頭櫃。

  林濤搖了搖頭,蹲下身來,拉開了床頭櫃的抽屜。隨著他拉開抽屜,林濤就呆在了那裡。

  「怎麼了?」我發現了異常。

  「手……手銬!」林濤從床頭櫃裡拿出了一副銀光閃閃的手銬。

  「我去!」我連忙從林濤手裡接過了手銬,「不對啊,這個手銬這麼逼真,但是毫無份量,應該是空心的吧。」

  「反正不是警察用的手銬。」林濤說完,又低頭在抽屜裡翻找,很快拿出了一把鑰匙。

  「家裡有手銬,顯然不正常。」我說,「但是這個手銬,真的能有效地控制住人嗎?」

  韓亮此時走進了房間,拿過手銬擺弄了幾下,笑著說:「你倆啥也不懂啊,這個就是情趣手銬,情趣用品店裡到處都有的賣。」

  我和林濤站著沒動,直愣愣地盯著韓亮。

  韓亮尷尬地笑了笑,說:「我沒買過,我只是以前見過。」

  過了一會兒,見我們仍站著未動,韓亮又補充道:「是買其他的東西見過有的賣而已,沒用過。」

  「這個東西能隨便賣?」我說。

  韓亮笑著說:「不是啥稀奇東西,糊弄糊弄人還差不多。」

  韓亮左右看看,從五斗櫥上的一個小瓶子裡拿出一根牙籤,在手銬的鎖眼裡攪動了幾下,手銬啪的一聲就打開了。

  「看見了吧,完全不具備拘禁別人的能力。」韓亮把手銬扔給我們。

  「你還說你沒用過?」林濤把手銬裝進物證袋裏,說。

  我們花了大半天的時間,幾乎把這個小小的房子裡面的東西全部搜查了一遍。除了那一塊卡地亞手錶,和一副假手銬,沒有其他的發現。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丁立響是個電腦、網絡和電子產品的高手,通過搜查完全想像不到。整個家裡,連一台電腦都沒有,更不用說電腦配件或者組裝電子產品的器械了。

  看起來,丁立響把自己隱藏得很深,凡是和自己的特長有關的東西,一律不放在家裡,也從來不在家裡施展自己的特長。

  而且,偵查部門也已經調查了大半天,可以確定的就是,丁立響並不受僱於任何一家公司,只是通過客戶介紹的方式,承擔了木西西里大酒店以及其他幾幢寫字樓的電腦維修工作。他不屬於任何一家公司,是一個自由人,在這些臨時聘請他的單位有需要的時候,他才會現身去解決問題。

  不要小看這自由職業,收入一點也不比固定工作少。畢竟他的技能,還是很出眾的。別人解決不掉的問題,他可以手到擒來,有了這樣的口碑,自然不愁收入。

  調查的結果,幾乎證實了胖女人所說。丁立響除了到各個公司工作之外,肯定還有一個上班時間的棲身之地。就是胖女人口中的「工作室」。那麼,這個工作室究竟在哪裡呢?工作室是不是就是惡魔的營地呢?

  丁立響的家中,連和電腦有關的物件都沒有,更不用談和工作室有關聯的物件了。我們反覆清理了丁立響家中所有的東西,最後的結果是決定放棄搜查。

  從目前的狀況看起來,找到丁立響以及他的「工作室」,基本只有靠城市探頭還有調查訪問工作了。

  我們的搜查工作結束了,尋找線索的工作還沒有結束。我拿著手銬,趕赴刑警支隊專案組審訊室,想去會一會這個刁蠻無理的胖女人。

  「陶春花,女,33歲,無業,戶籍地龍溪市陶堂鎮。」在審訊室的門口,偵查員把前期調查的情況通報給我們,「三年前和比她小四歲的丁立響結婚,婚後無子。婚後基本靠丁立響賺回來的錢維持生活,平時也就和鄰居老太太打打麻將什麼的。沒有前科劣跡。」

  我點了點頭,從偵查員手中接過材料卷宗,推門走進了審訊室。

  負責審訊的偵查員正襟危坐,而對面坐在審訊椅上的胖女人此時已經了。看起來,她也不過就是外強中乾罷了。她臃腫的身體塞在審訊椅裡,顯得椅子很小很狹窄。如果椅子真的再小一點的話,都容納不下她的屁股。審訊椅上的桌板沒有放下來,因為女人肥胖的腹部根本不允許放下桌板。

  我們法醫只是技術人員,可以在偵查員的邀請之下參與審訊,但是不能成為審訊的主導者。所以,我坐在了負責審訊的偵查員的旁邊。把手裡拎著的兩個透明物證袋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

  胖女人微微抬頭瞄了物證袋一眼,彷彿並沒有過多的表情反應。這讓我有點奇怪。

  「你接著說。」偵查員說。顯然我們進門的時候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可以說,他是個老實人,從來不敢和我頂嘴。」女人說,「敢惹老娘的話,老娘直接一個大嘴巴子就扇上去了,他也不敢說什麼。」

  「這也就是說,他比較內向懦弱?」

  女人點了點頭。

  「他每天究竟是去哪裡上班?」

  「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平時在哪裡上班。」胖女人一臉委屈地說,「他說他有一個工作室,和幾個朋友一起在裡面工作。說是什麼商業機密,是不能讓我知道在哪裡的。我就納悶了,一個搞電腦的,至於弄得和特務一樣嗎?」

  「既然你納悶了,怎麼不搞清楚?」偵查員問。

  「我剛才都說了啊,我跟了啊,跟了兩次都跟丟了。」女人說,「其實我一直覺得吧,我即便是知道又有什麼用?反正他每個月準時交錢。我就懶得去管了。」

  偵查員鄙視地看了她一眼,肯定是心想,你要是不懶,怎麼會有這麼一身肥肉?偵查員說:「既然你一直懶得去管,為什麼又要去跟?」

  胖女人堆起一臉橫肉,說:「你這不是在繞我嗎?我怎麼就不能跟了?他是我男人啊。」

  顯然,問了這麼長時間,偵查員根本沒有問出實質性的內容。我有些著急了。畢竟還有三個失蹤的人下落不明,也不知道丁立響和杜洲到底有著什麼樣的關係。最危險的是,我們在搜查酒店的時候,丁立響肯定是可以通過攝像頭傳輸系統發現我們的動靜的,那麼,就會對人質的安全造成威脅。

  我實在忍不住了,拎起裝著手錶的物證袋說:「這是你的?」

  女人看了一眼,點了點頭。

  我更加詫異了。她居然真的敢這麼厚顏無恥地說這是她自己的?我說:「你買得起這幾萬塊的手錶?」

  「丁立響說是客戶送的。」女人的表情看起來不像是在說謊,「前一段時間,我管他管得比較嚴的時候,他送了這個手錶給我,說給他的自由時間越多,我就會獲得越多的實惠。所以我就信了,這段時間就不怎麼管他了。」

  「那這個呢?」站在我身後的陳詩羽此時也是很想直搗黃龍,舉起物證袋裏的手銬說。

  「這個是假的。」女人說,「我就在樓下小店裡買的。」

  「不管真的假的。」陳詩羽說,「你買手銬做什麼?還想狡辯嗎?」

  「沒狡辯啊,就是我買的啊。」女人一臉委屈地說,「你可以去問小店老闆,真是我半年前買的!用來管住丁立響的!」

  「管丁立響?」我說,「你為什麼要管他?」

  「主要是我有些懷疑他在外面亂搞。」女人考慮了一會兒,支支吾吾地說。

  見我們沒有吱聲,女人繼續說道:「我們是三年多以前結婚的,一年前,他不知道怎麼就突然不行了。」

  「什麼不行了?」陳詩羽問。

  我回頭看了一眼陳詩羽。陳詩羽恍然大悟,趕緊一本正經地說:「哦。你接著說。」

  女人說:「我開始也沒在意,我對這方面要求也不高。但是有一次,我突然發現他趴在鄰居衛生間窗戶上偷看隔壁女人洗澡!」

  「偷窺」這個詞,突然在我的腦海裡閃現了一下。似曾相識。

  「這可氣死我了。」胖女人說,「肯定是這傢伙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情,所以對我就不行了。然後我就把他拉回家,胖揍了一頓。以為他能改好呢。可是沒想到,沒過兩天,這傢伙晚上居然趁著我睡著的時候,又溜出去跑到公用廁所偷看人家女的上廁所。」

  「所以為了管住他,就買了手銬?」我問。

  女人點了點頭,說:「他和我說什麼想治好自己不行的毛病,用這種方式來刺激自己。我才不信他的那些鬼話呢。所以我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都用手銬把我的手和他的手銬在一起,看他往哪裡跑。」

  「這手銬銬得住人嗎?」我問。

  女人沮喪地說:「本來還好,基本上他晚上是沒法跑掉了。可是,就在兩三個月前吧,他有一天晚上居然不知道怎麼弄開了手銬。我早上醒來,發現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居然跑了。所以等他回來的時候,我就又胖揍了他一頓。可是當天晚上他居然又打開手銬跑了!」

  「跑去哪兒了?」我問。

  「不知道啊。」胖女人說,「他就和我說是晚上必須走,因為有可能他的病就要治好了。」

  聽完,我渾身一緊。時間對得上,從證詞上來看,他很有可能是去侵犯那幾個失蹤的女性了。而且,真的是和性有關。不過,杜洲又是怎麼回事?是他的幫兇?

  女人接著說:「第二天他再回來的時候,就帶了這塊手錶,讓我不要管他了。他不僅有客戶會送他值錢的東西,而且還能治好病。所以,我也就懶得管他了。這一段時間,他每天都是晚上回來做飯,然後鬼鬼祟祟地帶著保溫桶就走了。」

  「保溫桶?」我說,「保溫桶裡裝著什麼?」

  「不知道啊。」胖女人說,「我管他裝些什麼。」

  我真是被這個懶惰的胖女人氣得說不出話來。

  「不過後來,他真的給我帶回來一些奢侈品牌的包啊,首飾啊什麼的。」胖女人說,「不過這些東西我都賣了,就這塊手錶是他第一次送我的東西,就沒賣。」

  我回頭看了看陳詩羽,她畢竟系統地學過微表情和犯罪心理學的理論。

  陳詩羽也意識到了我的意圖,於是低頭在我的耳邊小聲說道:「應該沒問題。」

  看起來,這個不愛管事兒的胖女人真的只知道這麼多了。我們的線索又一次斷掉了。我很是沮喪,但又無計可施,只能默默地拿起物證袋離開了審訊室。

  2

  接下來的兩天實在是太熬人了。

  我們作為刑事科學技術部門,不可能沖在一線去尋找被困人員,去尋找丁立響的下落。所以,我們只能傻傻地待在辦公室裡等消息,偶爾派出陳詩羽去打探一下消息。雖然知道不應該,但是情不自禁,做起傷情鑒定都顯得無精打采。因此還被一個來做鑒定的大爺臭罵了一頓。

  因為指環專案影響惡劣,市局抽調了刑警各部門上百名精幹力量,圍繞丁立響進行了調查。

  第一組偵查員對丁立響的生平進行了調查。通過調查發現,這個人父母雙亡,從小在福利院長大。雖然沒有上過大學,但是對網絡信息化的軟件和硬件都有著異於常人的興趣,他所有的專業技能幾乎全部來源於自學。可能是性格使然,他從小就不願意多和別人交流,特立獨行、獨來獨往。即便是走入了社會,除非工作上和人交流以外,一般也不與人溝通。在公安內網的各大系統裡,都很少能找到他的蹤跡。

  三年前,他認識了一家酒店的洗碗工陶春花,也就是那個行為蠻橫的胖女人。後來是陶春花主動追求丁立響,於是兩人登記結婚。結婚後,懶惰的陶春花因為有一套舊房子居住,所以以此為藉口辭去了工作,在家享福。家裡的日常開銷基本來源於丁立響利用自己的專業技能賺一些小錢。婚後不久,丁立響突然失去了性功能,但是自尊心強烈的丁立響拒絶去醫院就診。陶春花在這方面也沒有什麼需求,只要有好吃的就足夠了,上醫院還得花錢,所以也就無所謂了。直到陶春花發現丁立響的偷窺癖好,開始懷疑丁立響在打鄰居女人主意的時候,才開始對他進行管束。不過,經過偵查員的調查,鄰居女人並沒有參與作案的可能。她和丁立響也是井水不犯河水,毫無干係。

  第二組偵查員則分佈在全市各個交通要道、卡點,以及公交車、火車、輪船站點和飛機場,與各個區域的公安機關配合,把龍番市這個大口袋的各個袋口紮緊,防止丁立響趁亂逃出龍番市。專案組相信,只要丁立響還在龍番市,就一定逃不出我們的布控圈。但是經過兩天的工作,完全沒有發現丁立響的身影。

  現在只有兩種可能,第一,丁立響在龍番市的某個隱蔽角落裡躲藏了起來;第二,丁立響徒步翻山,逃出了龍番。

  第三組偵查員的任務,是最重要的,他們會同市局視頻偵查大隊的民警,對全市所有的交警、治安、公交監控,以及不少民用監控進行調取、觀看、研判。一來以期發現丁立響這兩天的活動,二來是爭取找到丁立響「工作室」的具體位置或者方向。

  沒有想到的是,丁立響作案的預謀應該是很早以前就有了。在監控視頻可以保存的範圍內,民警確實找到了很多有關丁立響的影像資料。不過,根本就無法研判他的活動軌跡。但是在很多經驗豐富的視頻偵查部門專家的判斷下,可以確定丁立響的「工作室」應該位於龍番市的西北區域。由於丁立響有意躲開監控,只挑不設監控的公共交通工具乘坐,所以民警能明確的,也只有這麼一點點了。

  可是,專家們所劃定的偵查範圍,是整個龍番市西北區域。對於一個兩萬平方公里面積、一千多萬人口的城市,這意味著警察要排查大約三千平方公里的區域,以及兩百多萬人口。

  這是一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我們勘查組也仔細研究了龍番市的西北區域。這個區域是一個老的工業密集區域,裡面有很多工廠、商家,也有很多廢棄的房屋或院落。人口居住也算是比較密集,就連流浪漢都有上千人在這個區域尋找地方居住,更不用說大量的流動人口了。

  丁立響拋出來的死者有兩個人,即便加上杜洲、羅雪琴失蹤的地點,也還是不能運用偵查地圖學來進行研判。雖然兩具屍體以及杜洲的失蹤地點都屬於專家劃定的這個「西北區域」,但是互相距離都不是太近。如果需要長途跋涉來運屍,又不被別人發現,說明丁立響很有可能擁有交通工具。那麼就更無法來研判他可能隱藏的區域以及「工作室」所在的區域了。

  偵查員也就「交通工具」這一情況諮詢了我們。經過前期的調查,丁立響的名下沒有車,也沒有向其他人借過車。我們依據死者沒有被包裹、沒有運輸傷,判斷丁立響的交通工具不應該是兩輪車。於是,偵查的視線基本鎖定了電動或燃油三輪車。

  可是,一個城市,尤其是城市市郊,這類車該有多少啊!數量多得你都不敢去想著調查。而且,這樣的車,根本不會在交警部門進行備案。

  因此,三條線的偵查員做了大量的調查工作。可是,並沒有對抓捕嫌疑人或者營救人質產生積極作用。

  畢竟丁立響肯定已經察覺了警方的行動,所以大家擔心的還是人質的安全。至少有兩名被丁立響侵害的女性還下落不明,而杜洲究竟是被害人,還是共犯,依舊不得而知。

  專案組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成天團團轉。

  然而,禍不單行,福不雙降,就在這個節骨眼上,龍番市又出事了。

  龍番山下的垃圾堆積場,突然發生了大火,龍番市公安消防出動了兩個中隊的官兵,才把大火撲滅。

  救火的時候,一對母女到消防官兵處哭訴,龍番市的市民張建國在大火燒起來的時候,正好在垃圾山裡尋找可以賣錢的垃圾,而此時,下落不明。

  我們的勘查車一路往西北方向駛去,趕往大火的現場。

  一路上,我們都在留心路邊的建築和人。不過,這塊區域雖然廢棄、偏遠,但是人口還是不少的。雖然破舊,但是這裡的房價便宜。正因為設身處地,才能理解偵查員們調查的不易。

  很快,我們抵達了現場。

  這裡是位於西北區域的龍番山,山脈不小,但是在這個地方形成了一個山窪。而這個山窪,就被用來作為城市垃圾的中轉站。

  這個地方很空曠,周圍也沒有建築物和人,是一個被城市遺忘的角落。

  唯一會來這個地方的,就是那些靠著拾荒維持生計的人。雖然運來這裡的垃圾,都已經被過濾過一遍,能夠賣錢的東西並不多。但是還是有一些拾荒者會偶爾來這裡碰碰運氣,尋找一些「漏網之魚」。

  張建國就是這樣的人。

  他是一個依靠拾荒來維持全家生計的人,很是勤勞。除了在城市的垃圾桶裡尋找紙盒、飲料瓶等物以外,偶爾也會來這個垃圾場裡尋找一些東西。還別說,這裡畢竟人少,所以每次他都不會空手而歸。

  張建國的家距離這個垃圾場並不遠,所以他的妻子、女兒在大火燒起來的時候,遠遠地看見了濃煙,於是狂奔到了垃圾場附近。在垃圾場的附近,他們看見了張建國的三輪車,估計張建國已經身陷火場,於是尋找消防官兵施救。

  人命關天,在大火還沒有被撲滅的時候,消防隊就派出了兩名戰士進入火場呼喊、尋找,但是濃煙滾滾,實在無法打開視野,更不用說找到人了。在尋找未果後,官兵們加快了滅火速度,而且通知了消防救援大隊。

  在大火被撲滅了以後,消防救援大隊的十餘名戰士,帶著搜救犬就開始在垃圾場進行搜救。

  我們到達現場的時候,搜救工作還在進行。

  林濤和市局的程子硯對著張建國的三輪車看來看去。

  「丁立響只要有這麼一輛三輪車,就肯定能運出屍體。」林濤說。

  程子硯點了點頭,拉了拉三輪車上覆蓋的一塊毯子,說:「如果丁立響也弄這麼一塊擋布,把屍體藏在車鬥裡,用布一遮,神不知鬼不覺。」

  「別看了,他有個三輪車這個論點肯定是沒跑了。」大寶蹲在我的旁邊,說,「不如來看看那些小狗,一個個都精神抖擻的樣子啊!它們真的能找到失蹤人員?」

  「能和你一樣嗎?你看到同類一定很興奮吧。」林濤取笑大寶是人形警犬。

  「這個我不行。」大寶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說,「在這兒我就只能聞到一股垃圾味。」

  「你是在說人不如狗嗎?」林濤哈哈一笑。

  「不如就不如。」大寶白了林濤一眼,說,「你比狗強嗎?你上啊。」

  林濤正準備貧嘴貧回去,只聽遠處的搜救隊員喊道:「頭兒!找到了!已經沒有生命體徵了!」

  垃圾場邊緣的那一對母女開始抱頭痛哭起來。

  其實這是意料之中的。在那麼大的火場裡,想要全身而退,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這也是消防部門第一時間通知市局法醫部門到場的原因。

  我直起身子,說:「走,有活兒幹了。」

  「抓緊時間吧。」大寶說,「估計屍體焚燬得比較嚴重,不能讓家屬看見了,她們肯定受不了。」

  我點頭贊同大寶的觀點,指揮著消防隊員把屍體放在消防車的後面,讓消防車成為一道屏障,然後讓消防隊員把死者家屬擋在了外面。

  我和大寶戴好手套,走近屍體,把覆蓋在屍體上的布拿開。這時候,我和大寶同時大吃了一驚。

  屍體蜷縮在地上,側面對著我們。從屍體的外形上來看,皮膚並沒有受到火焰的侵蝕,屍體沒有像火場屍體那樣,全部炭化。裸露部位的皮膚看起來沒有焚燬,衣服也都完好無損。甚至,屍體頭部的頭髮都完好無損。

  我們知道,頭髮是最容易被燒燬的人體組織,一旦身體受到高溫,頭髮是最先消失殆盡的。

  不過,張建國的屍體表面都是黑色的,黏附了大量的煙灰炭末。

  「他所在的那片區域沒有燒起來?」我問身邊的救援隊員。

  救援隊員搖搖頭,說:「燒起來了。而且燒得很嚴重。」

  「那為什麼他的頭髮都還在?」救援隊員長期出入於火場,所以對於一些基本知識不需要我們多說。

  我從勘查箱裡拿出一塊紗布,蘸上酒精,然後在張建國裸露的皮膚部位反覆擦拭。很快,黑色的煙灰炭末被紗布擦拭乾淨,露出了正常顏色的皮膚。我用止血鉗指了指這一塊被清理乾淨的皮膚給救援隊員看。

  救援隊員拿起剛才覆蓋屍體的布,說:「我們剛才在尋找屍體的時候,是天狼先嗅到的。因為垃圾場堆積了大量的垃圾,而屍體是陷入垃圾之中的,他的表面被這麼一塊布蓋著。這是一塊阻燃布。」

  「哦,阻燃布。」大寶說,「所以他是發現著火了知道自己逃不出去的情況下,用一塊阻燃布把自己蓋了起來。」

  「這種布在現場附近還有好幾塊,說不定就是巧合。」救援隊員說,「死者陷入垃圾堆後,正好一塊阻燃布覆蓋了他。也不排除這種可能。」

  我點了點頭。

  大寶說:「明白了。死者陷在垃圾堆裡,又有阻燃布隔絶外界火情。所以,雖然他沒有被大火燒死,但周圍環境嚴重缺氧,導致了窒息死亡。」

  我沒有說話,依舊用酒精紗布擦拭死者裸露部位的皮膚,並且讓大寶把死者身上的衣物給剪下來。經過檢查,死者的頸部、口鼻腔都沒有明顯的損傷痕跡;軀幹部和四肢也都沒有明顯的損傷。看起來,是有依據排除他死於機械性損傷和機械性窒息了。

  「這就是一個意外事件。」大寶給案件定了性質。

  「這裡這麼空曠,而且沒有人管理,是不是經常發生火災啊?」我一邊把死者的衣服整理還原,一邊說。

  死者的衣物也很正常,沒有損傷或者撕扯的痕跡。

  「沒有。」站在一旁的一名消防中隊中尉軍官說,「這個位置人煙稀少,又明令禁止煙火。因此以前沒有發生過火災。而且,我認為,這裡都是露天存放垃圾,對我們雨水偏多的龍番市來說,這裡的垃圾以及垃圾下面的土地都浸了水。即便有零星火星,也是沒法引起大火的。」

  「有人抽菸也不會引發火災?」我問。因為我從死者外衣的口袋裏掏出了一包香煙,和一個一次性打火機。

  「以我的經驗,香煙不能算明火,是很難在這個垃圾場裡引發大火的。」中尉軍官說,「不過,如果煙頭引燃了一些小的易燃物,導致明火出現,明火逐漸擴散,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但這也算是小概率事件了。」

  「那這場火災是怎麼形成的?」大寶問。

  「這個,我們還是需要調查的。」中尉軍官指了指遠處正在駛來的一輛白色牌照的武警用車,說,「火災調查部門已經派人來了。」

  我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既然在不應該起火的地方起火了,那麼是小概率事件發生的可能性也就比較大。」

  中尉軍官點了點頭表示認可。

  「既然這樣,案件我們可以移交給市局啦。」大寶摘了手套,拍著和我們一起抵達現場的韓法醫的肩膀,說道。

  燒死有三種機理。第一種是火場中的氧氣減少,一氧化碳增多,從而導致窒息或者一氧化碳中毒,或者是呼吸道被熱灼傷、水腫導致呼吸困難而窒息死亡;第二種是體表皮膚廣泛燒傷而導致的創傷性休剋死亡;第三種是火場坍塌等導致的機械性損傷死亡。

  無論是哪一種機理,法醫只要明確死者並不存在外人作用而死亡、死後焚屍這種可能性,就可以不作為刑事案件處理了。法醫通常見到的火場中的屍體,都是被焚燬嚴重的,或者缺失部分肢體的,這樣的情況下,無法排除有沒有外傷存在,就只能通過氣管內的熱呼吸道綜合徵①以及有無煙灰炭末吸入,來判斷死者被火燒的時候還有沒有生命體徵存在。一旦確認存在熱呼吸道綜合徵並在氣管裡看到煙灰炭末,則可以判斷是生前燒死。至於是意外燒死,還是有人縱火燒死,則不僅僅是法醫需要考慮的範疇了。

  但這個案件不一樣,死者的皮膚都是完好的。我們通過屍表檢驗,就可以輕易排除他是被他人作用致死的。結合救援隊介紹的情況,大寶說的,缺氧窒息而死,是他最有可能的死因。那麼,這應該是一起意外。從這個垃圾場沒有其他人、死者還吸煙這一點看,本案的始作俑者,正是死者。

  確實如大寶所說,我們現在應該去專案組看看指環專案的調查有沒有新的進展了,而不是在這裡糾纏一個意外死亡的事件。

  我點了點頭,從勘查箱裡拿出一支棉簽,心想最後簡單確認一下死者的生前燒死狀況,然後就趕赴指環專案組。

  我用棉簽從死者的鼻腔內插入,儘可能深地去攪動。這個舉動就是看看煙灰炭末是不是被死者吸入了深部鼻腔。這是判斷生前燒死的一個最簡便的方法,不過只在面部沒有被焚燬的屍體上有效。

  結果讓我大吃了一驚。

  我抽出來的棉簽,白白淨淨的,沒有黏附到一點煙灰炭末。

  3

  「怎麼會這樣?」大寶最先叫了起來,引得勘查組的幾個人紛紛側首。

  我也是一樣大吃了一驚,拿著棉簽反反覆覆地看著,心裡想著是不是自己的操作有誤。可是,這麼一個簡單的操作,又怎麼可能有失誤呢?

  「這……不是燒死?」經常和我們一起出入於火災現場,林濤對燒死的屍體基本徵象也是有所瞭解的。鼻孔裡沒有煙灰炭末,說明死者是死後被埋於垃圾堆裡,然後大量的煙灰沉著、附著於身體之上,才導致了這樣一個狀態。

  可是,屍體上並沒有損傷啊!難道死者是恰好中毒了,或者是潛在性疾病突發了?這一切都是巧合嗎?不會有這麼大的巧合吧。

  「是不是因為是一氧化碳中毒死亡,才會這樣的?」林濤問。

  我搖搖頭,說:「只有火起來了,一氧化碳才會產生,才會中毒。而這個時候,死者應該會有燒傷。即便此時死者已經隱藏於阻燃佈下方了,也肯定會吸入大量的灰燼,那麼我的棉簽就應該可以擦出東西來了。再者,你覺得這麼空曠的地方也可以一氧化碳中毒嗎?」

  「那究竟會是怎麼一回事呢?」林濤百思不得其解。

  「不知道。需要屍體解剖才可以判斷。」我堅定地說。

  「解剖?火場裡的屍體而已。」一名偵查員看了看消防車那頭的母女,說,「又要去做通死者家屬的工作嗎?這可不容易。」

  我收拾好勘查箱裡的東西,摘掉手套,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拎起勘查箱說:「不容易也得做啊。實在是不同意的話,就只有請你們分局局長出面簽署文件,強制解剖了。」

  「強制解剖?」偵查員說,「這案子符合條件嗎?我們沒有依據或者疑點表明這是一起刑事案件啊。」

  我舉起手中的物證袋,物證袋裏裝著那支白白的棉簽,說:「這還不是疑點嗎?死者不是生前燒死,而是死後焚屍!」

  我把物證袋裝進口袋裏,從一臉驚愕的偵查員身邊掠過,徑直走向了勘查車。

  「不準確,不準確。」大寶糾正我說,「屍體沒有被焚燬,就是沾了點黑灰,所以不算是死後焚屍,不算。」

  做通家屬的工作肯定不容易,而公安分局的領導也不願輕易擔責任,沒有簽署強制解剖的命令。所以,我們在解剖室隔壁的休息間裡硬是等了兩個多小時,才看見偵查員滿臉是汗、吭哧吭哧地跑了過來。

  「抱歉抱歉,我真是把吃奶的力氣都用上了!現在好歹家屬是同意了。」偵查員揚了揚手裡已經經過家屬簽字的「屍體解剖通知書」,說,「不過家屬不願意來解剖室,所以咱們可以直接開始了。」

  此時的我已經等得萬般急躁,見總算是做通了工作,也算是鬆了一口氣。

  「抓緊時間吧,請殯儀館的同志趕緊把屍體送過來。」我沒好氣地說,「要是冰櫃的效果好,兩三個小時就完成速凍了,還得化凍!」

  「早就想到了。」韓法醫微微一笑,說,「在冷凍間大廳裡呢,沒進冰櫃。」

  屍體在現場的時候就已經被我們剪掉了衣物,此時放上解剖台的,是一具赤裸的老年男屍。曾被衣物遮蓋的部分,皮膚顏色正常,而裸露部位的皮膚,即便已經被我們擦拭過了,還是顯得很黑。

  我用止血鉗夾起紗布,對屍體又進行了一遍從頭到腳的清洗,同時,也是對屍體進行第二輪的檢查。不出所料,第二輪檢查並沒有發現死者存在什麼損傷。尤其是我一開始懷疑的針眼、隱蔽位置損傷等有可能被我忽略掉的問題,也一樣並不存在。

  不過,有一個現象倒是引起了我的注意。

  幸虧在剛開始的時候,我並沒有清洗乾淨。此時,在強烈的無影燈的照射之下,我似乎看到死者的面部存在一些異樣。尤其是在林濤所拍攝的照片裡,這個異樣更加明顯。死者的眼角處,還有鼻根附近,就像是魚尾紋一樣,好像有一些白色的線條。這些線條的顏色比較淺,和周圍的皮膚形成了淺淺的色差。不過,我知道這並不是真的皺紋。

  看到這裡,我歪頭思考了一下,書本上的諸多理論,在我的腦海裡不斷翻滾。我似乎已經有一些線索了。於是從器械盤裡拿出手術刀,對對面的大寶和韓法醫說:「等不及了,我必須馬上知道死者的死因。」

  我急切的心情顯然和大家不謀而合了。大寶二話不說,拿起止血鉗準備配合我的動作。

  我熟練地一刀打開死者的胸腹腔,甚至都不檢查腹腔情況,而是直接用手術刀切開了肋軟骨,然後分離了胸鎖關節,取下了肋骨,暴露了死者的胸腔。

  眼前是一片黑紅之色。

  「哎喲,這人煙癮不小吧。」林濤伸頭看了一眼,嘖嘖稱奇,「肺居然能黑成這個樣子,看你們以後還敢抽菸不?」

  「傻吧。」大寶用止血鉗指了指暴露出的胸腔裡的黑紅之色,說,「你見過誰的肺長在中間的?」

  我沒有說話,用手扒開死者的左側胸腔,暴露出了淡紫紅色的肺臟說:「是啊,你看到的這個才是肺。」

  「那也有好多黑斑,煙是不能抽。」林濤說。

  「兩側胸腔裡好像都有少量積血。」我說。

  「這人怎麼感覺怪怪的。」陳詩羽比林濤好學多了,說,「以往看見你們打開死者胸腔的時候,中間那一塊是……是心臟對吧?」

  「是的,心包。」我說。

  「可是,以往看見你們拿下胸骨的時候,心臟這裡應該是紅黃相間的吧。」陳詩羽說。

  我點點頭,讚許地說:「對,因為縱隔、胸腺和心包都在這一塊,所以脂肪、腺體是黃色的,其他組織是紅色的。你看到的這是一個異常的縱隔,縱隔裡有大量的血液,我們叫作縱隔血腫。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死者的死因就在這裡了!畢竟形成這麼大面積的血腫,已經足以讓死者死亡了。」

  「別說那麼專業,什麼隔?這說明什麼問題?」林濤急了。

  「我現在說的話,也太不負責任了。」我舉起手術刀,說,「具體的原因,我需要進一步檢查,才能知道。」

  我用手術刀切開縱隔,但是因為眼前一片血腫,根本就不可能具體分辨縱隔之內各組織的位置關係。在這種時候,就只能靠「手感」了。

  很多經驗豐富的外科醫生,觸覺比視覺更重要。在手術當中,手感好的外科醫生可以更快地結束戰鬥,對患者造成的醫源性損傷也就更小。同樣,法醫也是這樣,在死者體內存在大量血液污染視野的情況下,手感就顯得很重要了。

  我用手術刀逐層分離縱隔,眼前的各組織更加清晰了。主動脈被我單獨分離出來以後,我用紗布仔細地擦拭了它的周圍,很快,大家看到它的上面有一個裂口。

  「主動脈破了?」大寶吃了一驚,「主動脈怎麼會破的?」

  「是一個主動脈夾層動脈瘤。」我指了指破裂口的周圍,說,「這個局部的區域,主動脈壁已經比較薄了,所以有破裂的危險。」

  主動脈夾層動脈瘤是一種較為少見的致命性疾病,它的發生與多種疾病有關,但是它是一種非常可怕的致命性疾病。如果自己沒有察覺症狀,任由其發展的話,一旦在某些誘因的作用下,造成破裂,就會急驟發病而死亡。

  「疾病猝死?」林濤說,「這……這也太巧了吧?剛剛猝死,然後就失火?」

  我沒有接話,翻出死者的兩側肺臟看了看,說:「不,主動脈夾層動脈瘤雖然有自發破裂的可能性,但是也有很多是有外界原因的。比如這個死者,不僅僅是動脈瘤破裂,而且雙側的肺臟都有輕微的挫傷。你們說,這些肺挫傷是哪裡來的?」

  「被別人打的嗎?」陳詩羽說,「可是表皮沒有損傷啊。」

  陳詩羽已經具備了不少法醫學的知識和分析方法,我很是滿意地點點頭,說:「確實,正因為他的胸壁表面沒有損傷,所以說明他的肺挫傷不應該來源於機械暴力。那麼,最大的可能就只剩下肺臟震盪而形成的損傷了。」

  「震盪?」陳詩羽不解,「摔跤嗎?」

  我微笑不語。

  大寶恍然大悟地說:「哦!原來是這樣!我知道了,你們等等哈,我來開顱看看。」

  在大寶用開顱鋸打開死者顱腔的時候,我也沒有閒著,我觀察了死者的雙側鼓膜。果然不出我所料,死者的雙側鼓膜都存在穿孔,雖然穿孔形態是有生活反應的,但是穿孔邊緣出血現象並不明顯。

  「果然如此。」大寶已經打開了死者的顱腔,腦組織表面可以看到廣泛的出血點,大寶指著這些出血點說。

  「你們在打什麼啞謎?」林濤憋不住了。

  「他們在找依據,現在依據已經找到了,基本確定,死者的損傷應該是爆炸傷。」韓法醫說。

  「爆炸傷?哪裡爆炸了?」陳詩羽問。

  「從法醫的角度看,死者全身的這些損傷情況,就應該是爆炸形成的。」我用止血鉗指著死者的面部,說,「最先讓我懷疑是爆炸傷的,是死者眼角的那些白色的細紋。這些細紋的形成,是因為爆炸瞬間會產生強光,如果死者面向炸心,由於強光作用,就會有反射性閉眼動作,使得眼部周圍的皺襞溝紋內皮膚沒有熱作用或者煙塵附著。機體迅速死亡後,會先出現肌肉鬆弛,這樣,被皺襞保護的皮膚就顯露了出來,形成白色的紋線。這些白色的紋線像是鵝爪的形態,所以這被法醫們稱為『鵝爪樣改變』,是爆炸傷的一種證明。」

  大家都在思索。我接著說:「爆炸產生的衝擊波不僅可以導致死者的鼓膜穿孔,而且因為死亡迅速而造成穿孔部位出血不多。同時,衝擊波作用於胸腔,使得胸腔壓力驟然升高,這也是誘發死者原有的主動脈夾層動脈瘤破裂的原因。不僅如此,因為胸腔壓力增高,上腔靜脈血壓驟升,回心血流逆行,可引起腦內小靜脈和毛細血管擴張、破裂,導致腦組織出現廣泛性的出血灶。也是一樣的原理,衝擊波對死者的肺臟造成了震盪,而形成了肺挫傷。有了這麼多依據,我們可以肯定的是,死者死於爆炸傷。」

  「聽你這麼一說,整個現場好像是能夠串起來了。」林濤說,「死者正在垃圾場裡撿垃圾,不知道什麼原因,突然發生了爆炸。」

  「可能和他口袋裏的香煙有關係。」大寶說。

  林濤點點頭,接著說:「爆炸導致死者迅速倒地而死亡,但是在倒地的過程中,他陷入了垃圾堆裡,然後恰巧被一塊因為爆炸掀起來的阻燃布遮蓋。爆炸雖然導致了垃圾場的大火,但是大火沒有燒到垃圾平面以下有阻燃布遮蓋的張建國。」

  「可是整個過程中,都沒有人反映出那裡發生了爆炸啊。」陳詩羽說。

  「這個也可以解釋。」林濤微笑著說,「現場環境本來就偏僻得很,周圍也沒有人家。爆炸發生的時候,並沒有人注意到聲音,反而是因為大火濃煙,才引起了周圍居民,包括張建國家人的注意。」

  「而且爆炸並不嚴重。」我說,「如果是嚴重的爆炸,死者的衣物很有可能被炸裂。甚至有些爆炸案件中,死者身上的衣服都被衝擊波給剝光。死者的皮膚也很有可能發生嚴重的撕脫傷。而這名死者的皮膚都是完好的,衣服也都很正常,不過是黏附了煙灰炭末。解剖檢驗雖然看到了損傷,但也不過是輕微肺挫傷,就連整個腹腔臟器都沒有因為爆炸衝擊波震盪而發生破裂,肋骨也沒有折斷。致死的原因,卻是他曾經潛在性的致命疾病被誘發。這一切,都可以證明此次爆炸是一次輕微爆炸。既然是輕微爆炸,聲音就不會太大,那麼結合林濤的分析,此次爆炸沒有被人發現也屬正常。」

  「也就是說,如果張建國沒有那個什麼瘤子,他不一定會死?」林濤問。

  「那個不是瘤子,那個是局部動脈壁薄,經不起血壓的壓迫,逐漸向外突出,看起來像個腫瘤一樣。」我笑著說,「不過,如果不是這個原因,他確實不會死,他的其他內臟損傷都不嚴重,還不足以致死。」

  「說不定被大火燒死呢。」大寶說。

  「說得也是。」我說,「不過,垃圾場裡,怎麼會有爆炸物呢?」

  「是啊,這一點很奇怪。」陳詩羽說,「消防火調部門在剛才就已經對現場進行了一次粗略的搜索,並沒有發現明顯的爆炸裝置的零件。」

  「應該不是爆炸裝置導致的爆炸。」我說,「一來爆炸裝置不會就這麼大一點威力;二來爆炸裝置不應該在一個不易失火的現場導致大火。」

  「連失火都不易,那哪兒來的爆炸?太匪夷所思了。」大寶說。

  「這個我也想不明白。」我說,「我只知道,我們費了半天勁做通了家屬工作去解剖屍體,結果現在得出這樣的結論,如果我們沒辦法找出爆炸源頭,就沒辦法向死者家屬交代。」

  「現在一切的希望都在現場了。」林濤說,「希望大火沒有毀掉線索。不過現場那麼大,我們去哪裡找線索才是捷徑呢?」

  「有辦法。」我說,「你們別忘了『鵝爪樣改變』。既然我們知道死者在爆炸瞬間是面向炸點的,又知道死者倒地後很快死亡,沒有體位的變動,那麼根據他倒地的姿勢就應該可以分析出他在爆炸瞬間面向的位置,也就是炸點的大概位置。」

  「而且,既然有『鵝爪樣改變』,說明他離炸點不遠。」大寶說,「不然,這大白天裡,強光衰減以後,就不會引起人的反射性閉眼了。」

  我微笑著點了點頭,說:「我們趕緊復勘現場,越早勘查,找到線索的希望就越大。」

  4

  消防火災調查部門的同事還在現場進行搜索,他們也有他們的壓力。他們也寄希望於在天黑之前,可以找到火災發生的線索。

  我們見現場的垃圾都已經被水浸泡,是強大的高壓水槍作用形成的,所以從勘查車裡拿出膠鞋穿上,然後深一腳淺一腳地向發現屍體的位置走去。

  上午看現場的時候,因為是消防官兵直接運出了屍體,所以我們沒有進入垃圾場。進入垃圾場的時候,才發現實在是舉步維艱。腐爛的垃圾受到水的浸泡,更加腐臭難聞,和屍臭味差不多了。關鍵是走在垃圾的上面,完全不知道下一腳會不會踏空。

  林濤拿著勘查筆錄和現場圖,現場圖是在發現屍體的時候,程子硯畫下來的,現在居然發揮了極大的作用。我們跟著林濤,走到了現場圖中標記的位置。

  林濤看了看現場圖,又看了看周圍的環境,指著地面說:「喏,就這裡了。」

  我的方向感不強,所以當了法醫。作為一名痕跡檢驗員,是一定要具備強烈方向感的。根據現場的狀況能完成現場圖的繪畫,又要根據現場圖的記錄來重新建立現場模型。我自認為在這一點上,我被林濤甩了幾條街。

  「屍體是右側臥位躺著的,如果把他原位立起來,就應該是面朝東南,嗯,對,應該是東南。」林濤一邊比畫著一邊說。

  「東南,是……」我尷尬地問。

  「這邊。」林濤一臉鄙視。

  眼前是一片焦土。

  從我們一路走過來的經驗看,這一片被焚燬的煙灰炭末之下,有著各種各樣的城市垃圾。我們在很多火災現場,會把所有的灰燼都篩一遍,尋找隱藏在灰燼裡的秘密。不過,這麼大面積的灰燼,顯然用這種方法已經無法奏效了。

  那麼,該怎麼去尋找線索呢?我們僅僅知道一個方向,和一個大概的區域。

  我往屍體位置的東南方向走了幾步,漫無目的地踱著步,用膠鞋的鞋尖踢著燒燬了的不知道什麼物體,偶爾蹲下來,把灰燼扒拉開,想發現一些有價值的物體。

  可是,談何容易啊。

  「為啥我聞見一股特殊的味道?」同樣在我的身後漫無目的地尋找的大寶,突然來了一句。

  「啥味道?」林濤拿著一把消防鍬,隨機挖上幾鍬,「這裡要麼就是燒焦的味,要麼就是垃圾腐臭味,我也聞得到。」

  「不對不對。」大寶吸了吸鼻子,說,「大概就這一塊地方,你挖挖看。」

  林濤狐疑地走過來,用消防鍬開始掘地,突然,林濤停了下來。

  我見有戲,趕緊湊過來看,努力地從滿目焦黑中尋找不一樣的地方。

  「我知道了,是中藥味!」大寶一蹦三尺高,「我知道了!羅雪琴的助力車!他們說有中藥味!」

  「走火入魔了吧?」我說,「這麼大火,什麼中藥味不被燒沒了?」

  「誰說的?」大寶說,「很多中草藥在受到高溫之後,氣味會更加濃重好不好?你們中醫學沒學過嗎?」

  「可能大寶是對的。」林濤看了看我,蹲下身去,從他挖的坑裡抓住一個什麼東西,使勁一拽,果然拽上來一個燒焦了的車輪轂。

  「垃圾場裡有兩輪助力車?」我陷入沉思。

  此時,消防火調部門的同事也聞聲趕了過來,幾個人互相幫襯著,把一輛幾乎被燒燬的助力車車架從灰燼裡拖了出來。

  「是不是它發生了爆炸?」大寶急著問。

  一名消防火調部門的少校軍官把助力車扶正,仔仔細細地看了有二十分鐘,面色凝重地說:「基本可以肯定,這個車,就是爆炸、起火源。」

  「如何確定?」我吃了一驚。

  「說起專業問題,就比較複雜了。」少校軍官說,「簡單說,助力車的油箱爆裂,符合爆炸所致。而且這輛車的油箱口存在製造瑕疵,一旦車輛長時間傾倒放置,油箱裡的部分燃油就會從油箱口旁邊的縫隙裡滲出來。」

  「也就是說,這輛車在這裡放了不短的時間了,而且是傾倒放置,所以燃油慢慢地滲出,覆蓋了周圍的垃圾。」林濤接著話說,「然後死者的煙頭,可能點燃了漏出來的燃油,然後就像導火索一樣,引燃了油箱裡的油。因為油箱體積有限,就導致了小規模的爆炸。爆炸本身沒有多少拋出物,但是距離很近的張建國卻被衝擊波誘發了原有疾病突發死亡。」

  「油箱爆炸後,箱內的燃油作為助燃物,引發了火災,火燒大了,就波及了周圍的垃圾。」軍官說。

  「可是煙頭不算是明火吧?能引燃汽油?」大寶問。

  「正常情況下是不容易引燃。但是燃油如果有揮發氣體,或者煙頭引燃了其他的小物體,產生了明火,都是可以引發火災和爆炸的。」軍官說,「無巧不成書,但是從這個車架保留下來的痕跡看,我們已經可以確定它就是元兇了。」

  我們關注的重點當然不在這裡。

  我重新把助力車架放倒,想在車裡尋找一些其他的線索。

  「挺奇怪的,助力車即便是壞的,也能賣個兩三百塊錢。扔這裡簡直解釋不通,而且,車裡還有不少油呢。」軍官說,「要能滲出不少油,還得能引起爆炸和大火,我看至少還有半箱油。」

  「扔在這裡,是因為它是臓物!」此時的我很是激動,在助力車殘存的車架之內,我們不僅找到了疑似包裝中藥的塑料包碎片,更是找到了一沓沒有被完全焚燬的紗布。

  「我早就叫你進來搜!你還謙虛!你簡直比警犬還厲害。」林濤拍了一下大寶的後腦勺。

  「我們已經有足夠的證據證明,這輛助力車就是羅雪琴的助力車。」我說,「既然兇手把它藏在垃圾場裡,根據『遠拋近埋』的理論,兇手的工作室應該離這個垃圾場不遠。而且,這個垃圾場正好是市區的西北方,和我們偵查部門前期的調查情況相吻合。」

  「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陳詩羽精神抖擻。

  我沉思了一下,說:「我記得,我們一路上看到好多廢棄的房子,這些說不定都會被兇手利用。現在要調集特警支隊,以垃圾場為圓心,對周圍廢棄的房屋進行地毯式搜查。還有失蹤人員沒有找到,所以我們要儘快!」

  「那這輛車,我們得帶走。」少校軍官完全不知道我們在說什麼。

  「不行,這可能是一起重大刑事案件的關鍵證物,所以我們必須原物提取。」我堅定地說。

  軍官看了看我堅定的表情,也沒有堅持,說:「也行,不過我們要全方位拍照,回去好出調查報告。」

  「好。」我抬腕看了看錶,讓陳詩羽趕緊去向「指環專案」指揮部報告,請求指揮部調集人手。

  大寶看了看剛剛結束工作,正準備收隊的消防救援大隊,對少校軍官說:「首長,能不能把你們的救援大隊借我們用一下?」

  我頓時理解了大寶的意思,心裡暗暗稱讚。這個時而迷迷糊糊,時而靈氣活現的大寶,總是在一些意想不到的時候,發揮出他的作用,真是個大大的福將。

  「是這樣的。」我向一臉驚愕的軍官解釋道,「我們現在在偵辦的案件,可能涉及尋找有生命體徵的被非法拘禁的人質。你知道的,我們刑偵部門的警犬主要是搜毒搜爆犬、鑒別犬、血跡追蹤犬和防暴犬。而你們消防部門的搜救犬,最適合我們這項工作。搜人質,搜救犬肯定比特警強。」

  軍官理解地點點頭,說:「公安都是一家人,何來借不借之說?我來通知救援大隊,讓他們輔助你們搜尋人質,相關的手續,以後再補。」

  這樣大規模的場面我還是第一次見,特警支隊全員出動,在更瞭解地形的轄區派出所民警的帶領下,分了十幾組,對垃圾場附近的廢棄建築物進行了搜查。龍番市公安局新配備的警用直升機也升空進行俯覽,協助指揮搜查。

  龍番山腳下,有一塊塌陷區域。這塊區域以前是一座煤礦,在煤被挖完之後,形成了廢棄的煤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一小塊區域逐漸塌陷於地平面以下,蓄水成為一個「水庫」。這樣的地方在龍番市周圍很是常見,被稱為塌陷區。塌陷區的住戶都獲得了相應的賠償,舉家搬遷,剩下的房屋大多被淹沒一層,剩下二樓、三樓的房屋,二、三兩層矗立於水上。

  因為塌陷區無法作業、生產,所以平時也不可能有人來這裡。

  但是這一塊不大的塌陷區,畢竟位於垃圾場附近,所以一樣被特警列為重點搜查對象。當然,搜查的主要目標,是離水邊百米的幾幢小樓。

  別小看這塌陷區,水深都在三米以上,所以特警只得借用衝鋒橡皮艇向樓房靠近。

  「如果是必須要划船才能過去,那丁立響平時是怎麼過去的?應該不是這裡。」林濤說。

  他的話音還沒有落,救援大隊的消防戰士突然喊道:「你們快來看看,這裡有條小船!」

  原來,搜救犬嗅到了藏在蘆葦蕩裡的一條小船。

  「既然有小船,肯定就有人進出於岸上和水面中間的房屋。」我說完,在岸邊看了看說,「這裡還有一條以前開採天然氣的運輸管道,但是仔細看這個管道,旁邊居然還有一個細管子。這應該是水管!」

  「而且還有電!」大寶指了指繫在運輸管道上的電線說,「通向中間的小樓!」

  「中間小樓裡的人,不僅從岸上盜接了自然水,而且還盜接了電。」我說,「不是為了住人,又是什麼?」

  「果然是這裡!」陳詩羽第一個撐起小船,招手讓我們上去。

  「特警那邊還沒有抵達位置,還是等他們攻下來以後,我們再過去吧。」韓亮說,「這也太不安全了。」

  「有特警頂在前面,哪兒有不安全的?」我笑著跳上了船。林濤、大寶也隨即上船。韓亮搖了搖頭,坐在了船尾。

  陳詩羽揮動小船的船槳,向塌陷區中央位置的幾棟小樓駛去。

  「你連船都會開?」大寶大吃一驚。

  陳詩羽氣喘吁吁地甩了甩頭髮,說:「學校裡教過。」

  我們的小船行駛到一半的時候,特警已經給我們喊話了:「發現了現場和人質,嫌疑人去向不明。」

  我的心裡咯噔了一下。

  陳詩羽肯定也是這樣,她加快了速度,小船像離弦的箭一樣飛速向小樓駛去。當我們從小船上跳進小樓的時候,深深感嘆道,這簡直就是一個天然的牢籠啊。

  小樓的一樓已經被水面淹沒,小樓周圍一片汪洋。二樓的牆面上被打開了一個大洞,正是進出人的入口,也是小樓通向外界的唯一出口。如果沒有船的話,插翅難飛。

  從入口進來,室內完全和外界的破落不一樣。室內就像是一個現代化的中控指揮室,面前有三個屏幕,應該是對三個沒有窗戶的房間的監控。

  第一個監控裡,一個女大學生正跪在一個男人的身邊。第二個監控的房間是空的。第三個監控的房間裡,一個女人衣衫襤褸地縮在一張小小的行軍床上。

  室內的桌面上,還有一台單獨的電腦,電腦的屏幕上是個九宮格,但是全黑了。如果沒有猜錯的話,原來這個九宮格裡顯示的,就是酒店房間裡的情況以及總台電腦上的住客信息。另外,桌面上還堆積著大量叫不出名字的電子元件,可想而知,這是一個電子發燒友的工作室無疑。

  我戴好手套,拉開室內小床旁邊的衣櫃,櫃子裡堆積著幾套名牌的衣物和包包。顯然,是從之前的三名受害者身上剝下來的。這個案子,即便丁立響被抓獲後不交代,也有板上釘釘的事實證據。

  「杜洲!那是杜洲!」大寶指著第一個監控裡的男人喊道。

  「這三個房間在哪兒?」我急著問。

  「樓上正在破門。」特警隊長指了指二樓牆洞旁邊的一道樓梯。

  我們迅速沿著樓梯上樓,看到三組特警正在對著三扇鐵門實施破鎖。房鎖一打開,大寶第一個衝了進去。

  「杜洲,杜洲!」大寶摸了摸男人的頸動脈,然後立即開始進行心肺復甦和人工呼吸。

  「快救救他,快救救他!」身邊的年輕女孩滿臉淚痕地央求著我們。

  我簡單地掃視了一眼房間,房間多處都可以看到血跡,杜洲的身上也被一些紗布簡單包紮了好幾個地方。簡單地一看,就可以判斷杜洲遭受了非人的虐待。除了紗布包紮的地方,其他還有很多地方都有大大小小的青紫。

  「行嗎?」我接過大寶的手,對杜洲進行心肺復甦。大寶滿臉是汗地坐在地上。

  「120馬上就到了。」特警隊長在身邊關切地說道。

  「怕是不行了。」我反覆探測杜洲的生命體徵,並沒有復甦的跡象,但是我沒有停下心外按壓的動作。

  「不要啊!不要放棄啊!」女學生哇哇大哭。

  「壞人去哪兒了?羅雪琴!」陳詩羽扶正了女孩的肩膀,凝視著她說。

  確實,作為醫生的我們,第一時間想到了救人,而作為偵查員的陳詩羽,第一時間想到的是抓獲犯罪分子。如果犯罪分子不被第一時間抓獲,還會對更多的人產生威脅。

  女孩聽見陳詩羽喊出了她的名字,略微一怔,隨後說:「兩天前就跑了,來和我們說警察發現他了,他要走了,讓我們好自為之。杜哥全身都是傷,這兩天唯一的一點食物還全部逼著我吃了。他沒力氣了,剛才突然就不說話了。你們一定要救他,一定要救他。」

  陳詩羽眉頭一皺,接著問:「那個壞人就說了這麼一句?還有沒有說些別的?」

  女孩仍在號啕大哭。

  陳詩羽抖了抖她的肩膀,說:「快告訴我!如果不抓到壞人,他會害更多的人!」

  女孩強行鎮定了一下,猛地抬起頭,說:「他好像說,好像說去山裡躲躲,如果警察找不到他,他就會回來。」

  「李隊長,趕緊報告指揮部,搜山。」陳詩羽看了看外面已經夜幕降臨的天空,對特警隊長說。

  「好的。」李隊長拿起了對講機。

  「找離塌陷區不遠的小路,小路的盡頭會有個三輪車。」我一邊按壓,一邊說。

  「對,對,對,他應該有三輪車。」大寶說。

  「我陪你去。」林濤對陳詩羽說。

  「這是我們偵查員的事情,你去做什麼?」陳詩羽說。

  「這是男人的事情。」林濤沒看陳詩羽的眼神,徑直鑽出了牆洞。

  看著大家遠去的背影,我內心為他們祈禱平安。

  我們一直對杜洲進行心肺復甦,直到120醫生趕來。醫生們為杜洲接上了生命體徵監護儀,努力了一會兒,醫生站起身來,說:「沒有希望了,放棄吧。」

  「別放棄啊!剛才我還覺得他有脈搏的!」大寶漲紅了臉,跳起來說。

  「節哀。」醫生說。

  我摟過大寶,竭盡全力讓他平靜下來,低頭向杜洲默哀。

  我的心裡知道,雖然大寶總是嘴上說著不能原諒這個發小的奪妻之恨,其實他的心裡早已經原諒了他。

  雖然丁立響在一個小時之後就被警方抓獲了,但是刑警們整整忙碌了一夜。該審訊的審訊,該提取物證的提取物證,該詢問證人的詢問證人。還有兩組女民警在醫院陪著兩名受害者,一組民警負責處理杜洲的後事。

  我們勘查組也一樣一夜無眠,幾個人在辦公室裡等候專案組的消息。

  我閒著無事,到露台抽菸,卻偶然聽見林濤和陳詩羽的對話。

  「我叫你來,就是想問問,你剛才傻了嗎?」陳詩羽說。

  「我哪兒傻了?」是林濤的聲音。

  「那麼黑的山洞,你急著往裡鑽,手無寸鐵的,會不會保護自己?」陳詩羽說。

  「我看是你要往裡鑽,你是女人,我當然要在你前面。」林濤說。

  陳詩羽噗哧一笑,說:「別一天到晚男人女人的,你是男人,我是女人,你打得過我嗎?再說了,我什麼時候要往裡鑽了?我那是準備撿塊石頭投石問路來著。」

  「投也沒用。」林濤的聲音裡充滿了遺憾,「人又不是我們倆抓住的。」

  「那麼多特警,我們倆也就打打下手。」陳詩羽沉默了一會兒,試探地說,「你不是怕黑嗎?這次怎麼這麼大膽?」

  「我也不知道,說不定我已經克服自己內心的陰影了。」林濤傻傻一笑,說道。

  我滅了煙,微笑著心想,這個傢伙真是不會追女孩。這麼好的表白機會,都不會用,也難怪一直單身了。

  雖然還有不盡如人意的地方,但是畢竟案件破了,而且剛才聽見那麼一番對話,我的心情好了點,走進辦公室看見大寶已經從家裡報信回來,正在發呆。

  「曲小蓉,還好嗎?」此時的我放鬆了下來,昏昏欲睡。

  「剛才回去看了,悲慟是不能避免的。夢涵正在安慰她。」大寶垂頭喪氣地說,「不過,當她知道杜洲並不是同案犯,而是個英雄的時候,她的情緒就好了很多。可惜,我們去晚了。」

  「別這樣想。」我小聲說,「所有的警察在這段時間都已經竭盡全力了。而且,我們還挽回了兩條人命。雖然杜洲獻出了生命,但是他是捨生取義,死得其所。」

  大寶點點頭,說:「我和夢涵決定了,以後我們就是曲小蓉肚子裡孩子的乾爹和乾媽。」

  註釋:

  ① 熱呼吸道綜合徵,是指高溫煙霧、炭塵進入呼吸道,引發呼吸道一系列反應,最終因為喉頭水腫等原因而窒息的綜合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