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芳鄰朱琴官

七里塘人家今兒生意又不好,甘仔早早收拾便好家去了,青葉關門打烊後,洗漱沐浴,才要爬上床睡覺時,忽聽前院大門被敲得砰砰響,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忙又重新穿好外裳,跑到前院,隔著店堂大門的門縫一瞧,卻見芳鄰朱琴官正提著裙子在自家店堂門口打轉。青葉忙開了大門,驚問道:「喲,朱老闆娘,有何貴幹哪?」

「不得了了,要死人了!」朱琴官急得拉著她就往外走,「有個倭人正在和姑娘們泡著澡,好好兒的忽然就發了病,嘴裡直往外冒白沫,身子一抽一抽的,現在沒死透,嘰裡咕嚕還能說兩句話,只是咱們聽不懂,你快去給我瞧瞧!」

青葉好笑道:「你不去找大夫,來找我作甚?我一不是大夫,二不是神仙,讓我瞧一眼便能好麼」

朱琴官躁得直跺腳:「大夫來了也聽不懂他說什麼!死女子,你再不去,那倭人當真要一命歸西了!」

青葉只扒著門框不動,道:「你曉得我不愛多管閒事,我一個人住著,要是看到死人,夜裡我不要害怕的?不要做惡夢的?再說了,你家上到姑娘們,下到使喚的老媽子們都會說倭話,便是你,不也會說兩句麼?」

朱琴官上前擰住青葉的一隻耳朵:「我家上上下下的人都會說幾句倭話不錯,你不也是天天都能聽到的麼,除了『哥哥好走,哥哥再來,哥哥你怎麼才來?我想要這個,我想要那個,下回記得買給我』之外,你可還聽到她們說過其他的?」言罷,自己也覺著好笑,便乾笑了兩聲,笑完又吆喝道:「沒良心的死女子!當初要不是我收留你——便是如今,要不是我時常從你這個破飯館裡訂些飯菜,你早就同甘仔二人要飯去了。你說,你今後還想不想做我家的生意了?」喘幾口粗氣,「你上個月叫甘仔上我那借的二斤面同一罈子油還沒還,趕緊還來!」

青葉眨巴眨巴眼睛無動於衷,耳朵掙脫不開,口中卻還嘻嘻哈哈笑道:「一個倭人而已,死便死了。人不是說死在那個花叢下,做鬼也風流麼?」

朱琴官氣不過,乾脆脫下一隻繡花軟底鞋往她身上拍打,口中罵道:「死女子!死女子!常言道遠親不如近鄰,咱們多年鄰里,總該相互幫襯著才是!再者,若是那倭人若是死在我家,豈不晦氣?叫人知道的話,今後我還怎麼做生意?若是他還有同夥,到時再賴我謀財害命可怎生是好——」說到這裡,忽然頓住,四下裡瞅了瞅,悄聲道,「他犯病時,陪他泡澡的是甘仔他姐姐芳阿——」

青葉左右躲不過,便不情不願地關了自家的店門,隨了朱琴官去了神仙浴肆。那倭人在檀香山內。能在檀香山泡澡,想來也是個有錢人。神仙浴肆內有大大小小的浴池十數間,這檀香山是其中極好的一間,自然,價錢也是極好的。此間浴池內外皆以瑩澈如玉的白石鋪砌,池子四周為一圈白石鋪成的平台,每一邊都設有白石的台階,一級級地逐漸降入池水,如此,入浴時,便可順著台階從容地走到池內。池水中還立有裝飾假山,皆由檀香塊堆粘而成,因此這浴池被稱作為「檀香山」。

青葉還未進門,便被浴池內蒸騰濕熱的香氣熏得連連打了幾聲噴嚏。浴池內三兩個女子嚶嚶櫻地哭,咋咋呼呼地叫,倭人則直挺挺地躺在溫泉池子邊上,一身□□,僅腰下蓋了件衣裳。一個年老大夫則半瞇著兩隻發光發亮的小眼睛,盯著一堆衣著清涼的女子們上看一眼,下看一眼。

青葉與朱琴官兩個說了許久的話,耽誤了些時候,雖緊趕慢趕一路小跑過來,到底還是晚了,倭人已然斷了氣。芳阿身上衣衫不整,坦胸露懷,此時已嚇得身子抖個不住,跪坐在倭人身旁乾嚎,招了幾個尚未有客人的女子圍在旁乾看著,心軟的便陪著芳阿一道掉眼淚。

朱琴官目瞪口呆,先恨恨地往芳阿身上拍了兩把,這才往地上撲通一坐。青葉從身上抽出帕子擦了擦額頭,也往芳阿身上使勁抽打,罵道:「叫你不要做這個營生,你非不聽!你非不聽!」

芳阿一頭扎進她懷裡,哭哭啼啼地辯解:「我娘常年要吃藥看病,甘仔又小,我一沒力氣,二沒手藝,不做這個營生,難道看著我娘去死麼!」

青葉將芳阿推開,向朱琴官道:「還愣著作甚!趕緊將這人偷偷拖出去,拉到鎮外的亂墳崗子去偷偷埋了!」又向幾個圍觀的女子並老媽子喝道,「休要再哭,各幹各的去!到外頭不許亂說話!」

朱琴官醒了神,慌忙爬起來,命人去叫幾個使喚的年輕僕役進來,又命人給那倭人穿了衣裳。青葉轉身要走,奈何芳阿撲在她懷裡,吊著她的脖子哭個不住。

檀香山內眾人正慌亂間,卻見有個使女過來,同朱琴官道:「蓮花湯的貴客問這邊為何會有吵鬧哭喊之聲,因此叫我來請姐姐過去說話,還要小夜子姐姐過去作陪。」

芳阿聞言長哭一聲,腦袋越發使勁地往青葉懷裡扎。朱琴官早已亂了妝面,衣裳也是半濕,聞言連說了幾聲「晦氣倒霉」,隨即吩咐那使女道:「你先去同那貴人說我要先妝扮一番,隨後便到。再跟他說小夜子今兒身子不適,已告了一日假在家裡靜養著呢,我重新為他挑兩個姑娘去作陪罷。」便點了兩名女子隨那侍女去了。

青葉斜眼看著趴在自己懷裡的芳阿,嘿嘿譏笑道:「我長久沒見著你,以為你年紀大了,相貌又不是頂尖的,這幾年生意怕是要走下坡路了,誰曉得你竟然還怪吃香。」

芳阿擤了把鼻涕,扭捏一笑:「人家會的倭話多,裝的像嘛。」

這邊給倭人穿好衣裳,才要抬出去時,才剛出去的使女已被兩個侍衛打扮的男子押了回來。使女苦著臉道:「貴人說了,他來時明明還瞧見小夜子來著,還說你吃了豹子膽,竟然敢欺瞞於他,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押人的侍衛轉眼瞧見倭人的屍身,齊齊拔出腰間的長刀,指向這一屋子的人。抬著倭人屍身的兩個使喚僕役手一鬆,屍體「砰」地一聲,重重落地。眾人張口結舌。這下輪到青葉連聲暗道晦氣了。

朱琴官趨步上前,對那兩個侍衛福了一福,滿面作笑道:「誤會誤會。」指著倭人屍身道,「那是個倭人,年紀大了,卻還要來尋歡作樂,誰料忽然犯病,救也來不及救,他口吐白沫翻著白眼,眨眼功夫便死了,小夜子因此嚇壞了,她這個樣子如何能入得了貴人的眼,妾一時慌亂,便說了胡話,請爺們高抬貴手,妾這便去向貴人請罪——」

「站住!」忽然間,一個侍衛舉刀厲喝一聲。青葉像是被神仙施了咒語一般定在檀香山的門旁,不敢動彈一下。她好不容易將芳阿推開,原本想趁亂溜回去,誰料才挪了兩步,便被那眼尖的侍衛給瞧見了。

侍衛拿刀點著一屋子的人,冷冰冰道:「既出了人命,便不好由著你們擅自出入了,等我去回話後再說。」回頭向另一個道,「看好了!」言罷,壓著朱琴官自去了,剩下一個則看管這一堆驚慌失措的人。

不一時,先前的侍衛返回,身後還帶著幾個人,向屋內眾人呼喝道:「倭人抬去埋了,其餘人等都帶去問話!」話雖這般說,卻指著兩個年紀大的老媽子與年老大夫道,「你幾個速速散去!」

年老大夫及兩個老媽子聞言,趕緊邁開飛毛腿跑了。青葉遲遲疑疑地上前道:「我不是這浴肆的人,我是隔壁飯館的大廚……不巧送飯菜來時見有人犯病,便圍著看了一小會熱鬧——」

她的衣著打扮樸實得與這裡的姑娘們一個天,一個地,便是瞎子也都能看出來。那侍衛略遲疑了下,說道:「人命關天,不管你是誰,須得過去問完話才能放你走!」言罷,便扭過頭去不看她,手一揮,吼了一聲,「都帶走!」

青葉氣得同他分辨:「為何你適才便放走那幾個——」話未說完,便已被一群女子挾裹著、幾名侍衛驅趕著,身不由己地進了蓮花湯。一路上,青葉恨得直捶芳阿的背,咬牙悄聲道:「叫你作死!叫你害我!叫你不聽話!」

芳阿一邊躲閃,一邊跟她咬耳朵:「你怕什麼,哪怕這裡頭的人都受牽連,唯獨你無需擔心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