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神仙浴肆之二

蓮花湯比檀香山更為精緻奢華,也是神仙浴肆內最最貴,頂頂好的一間。不消說,此間浴池內也有假山,還有珠玉或白香木製成的小船。假山用以裝飾,小船除此用途外,還可用來放置澡豆等物。熱霧蒸騰間,瀰漫著異域香氣的假山影若隱若現,還有條條船影分佈遠近,讓人有身臨仙境的恍惚之感。可惜青葉才進去,便先「阿嚏阿嚏」地狂打了幾個噴嚏。

貴人有好幾位,池子裡頭一個,池子外頭有三五個,朱琴官畢恭畢敬地垂首立於池子上的貴人桌旁,正捏著帕子假假地擦眼角。水裡面的那個裸著上身,熱霧繚繞,看不清相貌,只能隱約看出年紀不太大,大約二十七、八歲年紀,膚色甚白,此刻正摟著兩個女子調笑;池子上頭的幾個也大都是年輕男子,其中還有一個身著素白衣衫的看著怪眼熟。這幾個年輕男子也是衣衫不整地隨意坐著喝茶,各人身畔自然也都坐著美貌女子。

青葉衣著與眾不同,進屋又連打噴嚏,自然一大堆人都先看到了她。她也抬眼掃了一圈,嚇得趕緊閉上眼,口中連連頌了幾聲「南無阿彌陀佛」。早幾年她跟神仙浴肆的大廚做學徒時,這些女子們迎來送往的情形也不是沒見識過,然而今日這浴池內的情形委實太香艷,太旖旎,太銷魂。總之此間眾人形狀太美,不由得她不念佛。

春菜今兒得以陪一位比七里塘鎮的男子加起來都要英武都要溫柔都要優雅的貴人。貴人的相貌自不必說,便是說話的嗓音極其好聽,沙沙的,磁磁的,撩撥得人心裡直癢癢。春菜入這一行已久,早已不把男子當做一回事,男女之事於她而言也只是一樁苦差,然而今日心裡頭卻樂得開了一朵又一朵的花。心道若是能得他的青眼,便是學七里塘人家的褚青葉去倒貼也是願意的。她便趁著為貴人捶腿時,一雙芊芊玉手偷偷地往他腿上摸一把,腰間蹭一下。

誰料半路上卻殺出老闆娘朱琴官扯謊及發現倭人屍身這一樁公案,惹的貴人們生氣,轉眼便呼啦啦地驅趕進來一堆姐妹。不知為何,東鄰七里塘人家的大廚兼掌櫃——褚青葉她也在。自那褚青葉一進門,春菜便見自己身旁的貴人忽然坐直了身子,手裡端著的一杯茶也忘了送往口中,一雙眼只饒有興趣地盯著門口。待褚青葉一串噴嚏打好後,貴人便「噗嗤」一樂。

進門後,這一群女子便訓練有素地齊齊彎腰施禮,唯獨青葉一個人直直地呆立著,見眾人都看向自己,才發覺自己成了雞群裡的一隻呆鶴,眼皮不由得一跳,趕緊也學了眾人彎腰,胡亂福了一福,福完,自己也覺得滑稽透頂,心裡又是著惱,又是好笑。

朱琴官遠遠地向芳阿丟了一個眼色過來。芳阿便上前兩步,軟軟地往浴池邊上一跪,對著池子裡的那個裸身男子嘰裡呱啦地說了幾句倭話,裸身男子聽不懂,但聽她嬌滴滴地說話,知她必是在撒嬌,面色便好看了些許,也並未問起倭人屍身一事,想來對於那倭人是生是死,並未有人放在心上。

芳阿倭語講完,用漢話重又說了一遍:「是小夜子不好,小夜子來晚了,請貴人哥哥見諒。」她聲音軟軟糯糯,漢話故意裝腔作調,聽著彆扭,儼然正宗的倭國女子。加之她適才哭了許久,眼泡微腫,鼻尖通紅,小臉兒白白的,一臉受了委屈的模樣兒,看上去倒比往常可愛可憐許多。

池子裡的裸身男子遂哈哈一笑,道:「罷了,罷了。」抬眼看了看門口一堆女子,指著捂嘴暗暗譏笑芳阿做派的青葉,問,「此女何人?」

青葉眼皮又是一跳,朱琴官慌忙作答:「回貴人的話,是隔壁飯館七里塘人家的褚掌櫃,適才咱們在她家定了些飯菜,她怕是送飯菜來時——」

青葉適才高高懸起的心便放下大半,二人做了這許多年的鄰居,打了許多的交道,這點默契還是有的。難得的是,二人並稱這七里塘鎮二美,連察言觀色及扯謊的本事也半斤八兩,不相上下。

裸身男子便道:「怪道不懂禮,看著扎眼,不成體統,罷了罷了。」青葉心下一鬆,才要轉身退出,耳邊又聽他說,「相貌倒生得好。下來陪我罷。」

朱琴官忙又給芳阿丟了個眼色,芳阿便嬌嗔道:「哥哥,你好生討厭,你可曾將人家小夜子放在心裡過——」卻是一口流利的漢話,怕是一時情急,忘記用倭話說了。

春菜笑吟吟地看著褚青葉原先一不屑,一會兒譏笑旁人的一張臉上現出些許慌張,心裡不禁有點小得意。心道看她今日如何收場,待過了今日後,看她怎麼去見她的盧秀才。正等著看她笑話,忽然卻聽得身畔的貴人揚聲笑道:「小夜子既然來了,二哥怎好冷落佳人?難道不怕佳人生氣,下回再不理你麼?」

池子裡的裸身男子便左右為難地看看青葉,看看芳阿,再似笑非笑地瞅瞅說話的男子。

青葉心中後悔不跌,心道今後便是朱琴官與芳阿兩個一同死在自己面前也絕不多看一眼,正暗暗著惱不已時,忽然見那素白衣衫的男子向自己招手道:「果真生的好麼?過來我瞧瞧。」

裸身男子楞了一愣,饒有興趣地深看青葉一眼,轉眼便笑吟吟地向芳阿招了招手,說道:「罷了罷了,小夜子你來罷。」

一時間,朱琴官等人面色各異。青葉心中厭惡,本想奪門而逃,不知為何卻又覺得浴池內那個被稱作「二哥」的裸身男子怪嚇人的,守在門口的那些侍衛想來也不是吃素的。好漢不吃眼前虧,只能暫且應之,再見機行事了。又在心內安慰自己:好歹說話的這個身上還穿著衣裳,好歹看著他還有些兒面熟。

朱琴官率眾女子退下,經過青葉身旁時,小心賠笑道:「好妹妹,你放心,我會封住她們的口,必不會傳到盧秀才那裡去的。」青葉對她冷冰冰地瞪了一眼,眼色之冰冷,比「你怎麼不去死」還要惡毒幾分。朱琴官不敢看她的眼睛,灰溜溜地閃了出去。青葉垮著臉垂首挪到春菜身旁,春菜便將手裡的茶壺塞給她,滿臉不高興地起身讓開。

青葉拎著茶壺哭笑不得,正猶豫著該說些什麼才好時,卻見他拍了拍雙腿,淡淡笑道:「過來。」青葉瞠目結舌,手中的茶壺險些兒掉地。不過轉眼間,她的手臂便被他用力拉住,待回過來神時,身子已然窩坐於他懷中了。

他身上僅穿著一身素白單衣,但素紗衣料透薄,他前襟的衣帶又不曾繫好,兩片衣襟鬆鬆散散,露出大片的胸膛。想來,他應當也去浴池裡泡過了,肌膚觸之發燙,膚色潮紅,坦露的胸膛上生有一片卷卷的毛髮。青葉面紅耳赤,恨不能往他身上咬一口,想要起身,奈何腰間被他不動聲色地圈住,絲毫也動彈不得。

春菜咬唇暗哼,退到一旁去了。他對面坐著的幾個人便起哄笑道:「相貌倒好,只是哭喪著臉,臉色不太好看。」又向青葉喝斥道,「你這女娃兒好福氣!你可知這位貴人是誰?還不提起精神伺候著!」言罷,怕礙著他的眼,遂各自散開,別處自便去了。

浴池內調笑聲漸息,卻有難以言喻的喘息聲及拉扯撕拽衣裳的聲音傳來,青葉不過偷偷瞥了一眼,隨即嚇得往這人懷裡縮了一縮,誰料臉頰又碰到他胸膛上一叢毛髮,心內又暗暗頌了幾百聲的佛祖保佑,這才稍稍靜下心來。漸漸地,聽浴池那邊竟又沒了聲息,不由得心下疑惑,忍不住再轉頭偷眼去瞧,誰料這人卻扣住她的後腦勺,將她的腦袋給扳了回來,且不動聲色地將她往外挪了挪,使她坐於自己的膝頭之上,趁她掙扎之際又悄悄地掂了掂她的份量。她身形纖細,手腕及腰肢似乎稍稍用力便能折斷,個頭也不見得很高,臉蛋小小,然而份量卻又不是十分輕。

青葉不解,用眼神問他掂自己作甚,他不語,探頭往她胸前瞄了一眼,隨即邪惡笑笑,想來她身上的肉都長到該長的地方去了。

青葉頌完佛號,隨即斜眼瞅他,開口問:「貴姓?」

他低低一笑:「敝姓侯。」頓了頓,補充道,「名懷玉,表字子琛,京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