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二皇子、三皇子

青葉心內思索,侯乃當今國姓,見他一身氣度及門外有數名帶刀侍衛守著,適才一眾人對他刻意奉承,加之又是京城人士,想來不是皇親便是國戚……又略一思索,心內便全然明白了。此二人若是兄弟的話,那麼浴池裡的那位想來是吃了虧丟了臉的二皇子,而懷抱自己的這位必定是帶兵馬趕來為他二兄報仇雪恨的三皇子了。

再抬眼瞧他,他的面容就在自己的頭頂上方。他的相貌與此地沿海一帶的人大有不同,此地人大多眼窩深,顴骨高,嘴唇厚而突,他則劍眉星目,目光深邃,鼻樑高挺,品性如何暫且不作評論,就相貌而言,可謂是風流倜儻,管保迷死人不償命。而他此刻正低著頭看著自己笑,外人看來,必定會以為他與自己調笑。不過,他的確是在與自己調笑。

青葉直到看見他的一雙眼睛,心裡一個激靈,這才想起那日笑自己為對門高掌櫃通譯的是他,前些日子到自家吃飯,一頓飯被甘仔敲了十兩銀子的彷彿也是他,一身冷汗便悄悄地冒了出來。怪只怪自己除卻盧秀才以外從不正眼看其他男子,在她看來,這天下男子除了盧秀才,臉其實都長得差不多,是以才沒有一眼認出他來。

想起盧秀才,青葉心內湧上一陣陣的甜酸與愧疚,好不容易才斂了心神,暗暗思索脫身之計。思來想去,便問那三皇子侯懷玉:「貴庚?」

懷玉不曉得她為何會如此問,不由得好笑,答道:「二十五。」頓了頓,又道,「十月裡生人。」

「我跟你同歲,不過是九月頭上的生日,不多不少,剛好比你大了一個月,唉——」青葉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對於男子來說,二十五歲正是大好年紀;而女子到了這個年紀,則算得上是人老珠黃……」

「你到底想說什麼?」他問。

「我想說的是,」青葉歎道,「公子你還年輕,阿姐我卻已老了——不若你先放下阿姐,讓阿姐去找老闆娘給你另尋幾個年輕貌美的來,可成?」

懷玉笑得胸膛震顫,一句「不成」還未說出口,侍立一旁的春菜賭氣插嘴道:「青葉姐姐你不是還有一個月才到十九歲生日麼?前兒我還聽芳阿姐姐同甘仔說起要給你過十九歲的生日來著。」

青葉本來就已經垮了許久的臉立時僵住,面上紅一陣白一陣,不顧頭頂上懷玉吃吃亂笑,冷冷看向春菜道:「你倒會說話,若是你老闆娘朱琴官知道,也定要誇你兩句的。」見她變了臉色,又冷哼一聲,「我聽聞你的名字叫做春菜,還以為你是倭國來的女子呢,你竟然是假冒的麼?」

春菜知道自己一時失言,闖了大禍,若是壞了神仙浴肆的名聲,那朱琴官可不是省油的燈,到時丟了飯碗還是輕的,小命不曉得還能不能保得住,心中恐慌不已,一雙眼看看青葉,再瞅瞅懷玉,兩隻手不住地絞著衣裳。懷玉又哈哈笑了一通,倒未發怒作難,只揮手道:「下去罷。」

青葉生了氣,使出勁來賭氣掙扎道:「我不管你是誰!我褚青葉乃良家女子,並不曾賣身給這神仙浴肆為奴為……你若是再不放開我,我便要到官門告你逼良為……讓你聲名狼藉!」

懷玉俯身向她耳邊道:「不若我教你一個好法子,」指著角落裡一名懷摟個幾近半裸的女子啃個不停的男子道,「那人是浙江巡按監察御史林炳生的二兒子,不若你寫了狀紙或血書一封,叫他捎帶回去給他老子,如此豈不便宜?」

他俯身說話之際,有意無意地在她脖頸間輕輕嗅了數下,青葉一身寒毛霎時根根豎起,又不敢看那林家二公子的醜態,遂緊緊閉上雙眼,身子盡力往外掙。

適才沐浴時千不該萬不該用了珠仙叫人送來的澡豆與面脂等物。來人將這些東西交付與她時,還再三說這澡豆與面脂市面上買不著,乃是宮造之物,最是難得云云。她若是知道今日有這一遭,她便換了平常燒菜時穿的衣衫,再燎一身的煙火氣來熏死他才好。

懷玉在她頭頂默然,她也不語。二人靜默有時,青葉睜開眼,開口低聲道:「你若放我走,今後去我家吃飯,我算你便宜些,不賺你銀子,可成?」

懷玉在她頭頂又低低笑了一通,末了竟然應了一聲:「成。只是酒也不能摻水。」隨即將她放下,拍了拍她的手臂,說道,「快回去罷。」

這還用他說?她比適才那兩個飛毛腿老媽子還要快上幾分,早已三兩步飛奔到門外去了,奔出門之前,眼睛的餘光瞥見二皇子從浴池內懶洋洋地爬上來,口中與懷玉取笑道:「那個飯館掌櫃到底好在哪裡——」

青葉跑回家中時,心還砰砰跳個不住。

她真正認識懷玉時的情形大抵如此。

次日,青葉關門歇業一日,朱琴官少不得要來賠禮道歉一番。青葉將她帶來的禮物留下,把她人趕了出去,不許她再踏進七里塘人家一步。之後的一段日子倒並沒有什麼麻煩事,懷玉接連數日並未到七里塘人家來,倒是二皇子懷成來了一趟。

那一日,青葉正埋頭在櫃檯裡撥算盤,並未認出衣衫周整的懷成。甘仔只覺得那人衣著華貴,派頭甚大,一個人來飯館吃飯,倒跟了成群的侍衛僕從。心道今日必能賺好些銀子,便手腳麻利地上茶水,報了菜名,照例又向他推薦了摻水的十年女兒紅。那人果然渾不在意道:「酒來一壺,菜麼,叫你掌櫃隨意燒幾個拿手的便成。」

甘仔喜不自禁。又是個傻的。

那人話音才落,櫃檯內辟里啪啦響的算盤聲便戛然而止,青葉摸了摸自家的胸口,發覺心跳得又快又重,她伏在櫃檯內不敢露面,呆坐片刻,忽然又想起一事,才要叫甘仔過來交代兩句,卻已是晚了。

甘仔上了酒,那人才喝下一口,便將酒杯一放,哈哈笑道:「叫你掌櫃的出來!」

甘仔自忖,莫非是水又加多了?面上卻堆了笑,問道:「客人有何吩咐,說與小的聽也是一樣的。」

那人還未說話,他身後跟著的侍衛已悄悄地拔了刀子出來,刀子還未出鞘,甘仔已張皇叫喊:「青葉姐,青葉姐——」

青葉自櫃檯內轉出來,笑問道:「我便是掌櫃,客人叫我?」嘴裡說著話,眼睛偷偷去瞧懷成。上回在蓮花湯時,因為熱霧繚繞,只聞其聲,卻未看清長相。這二皇子倒也算得上一表人才,雖是兄弟,二人的長相卻並無相似之處,那三皇子侯懷玉長相偏英武,這二皇子面皮太白,眼泡微腫,氣色不是太好,有些兒弱又有些兒虛,一雙桃花眼忒亮,忒活,忒多情。

懷成揮手示意侍衛將刀放下,再瞇了眼上上下下地將青葉一通打量,點頭笑道:「竟是真的……稀奇稀奇,這世上竟然真有女子做飯館掌櫃,不僅如此,膽子還大得很。」言罷哈哈長笑,又指著桌上自己喝過的殘酒道,「你自家喝一口看看。」

青葉低眉順眼,微欠著身子笑道:「我不善飲酒。客人若有事,直說無妨。」

懷成又是哈哈一笑,取過桌上酒杯,送到青葉唇邊,道:「你不喝,怎知自家的酒地道不地道?」

青葉不接。懷成的笑容忽地轉作一臉的陰沉。青葉膽子本也不小,不知為何,心底對這懷成卻有幾分害怕。他的權與勢暫且不論,一個男子,若是忽冷忽熱,狀如笑面虎,總會使人心存畏懼忌諱,但這些還都不是最可怕的,最最可怕的乃是二皇子他好色。據聞他最愛妖艷貌美女子,此番來祭海,不過短短一兩個月,他已搜羅了數十名美女藏於公館內以供淫-樂,便是各路官員,也都想法設法地給他送美人兒,不止如此,他還要時常出沒於各處青樓楚館浴肆尋歡作樂。

一言以概之,二皇子侯懷成他,好色好得天下聞名,人盡皆知。

青葉終是無奈,不過僵持片刻,還是伸手接過他手中的酒杯,回頭招手叫甘仔上前來,待甘仔躲躲閃閃地走過來時,青葉手一揚,一杯殘酒盡數潑到了他臉上。

甘仔便捂著臉委委屈屈地扁著嘴哭出了聲,青葉叉腰喝罵道:「黑心小鬼!我曉得定是你又摻水了!叫你背著我摻水!叫你背著我做壞事!說,你昧了多少黑心錢?」又回身向懷成笑嘻嘻地賠禮道,「他小孩子家不懂事,貴人大人大量,千萬不要為此怪罪他與我,我這便去後廚為客人炒幾個拿手菜。」又轉臉去呵斥甘仔,「今日的賬要算到你個死人頭上,便從你下個月的工錢裡扣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