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玉鯉

青葉不敢多看,慌忙扭頭,不去看她的手。那美人兒不曾留意到青葉的目光,兀自絮絮叨叨道,「我名叫緋鯉,」指著床上的臥著的那個十五六歲的,「她叫錦鯉。你叫什麼名字?」

青葉低眉順眼答道:「青葉。」順手拈了一塊酥糖放入口中,果然還是太甜了。

緋鯉捂著嘴吃吃笑道:「你這名字倒也好聽,只怕到了明日,殿下便要為你起新名字了呢。」

青葉轉頭看向屋子外,口中輕聲道:「改名便改名罷。」

不一時,使女送來飯菜,倒有精緻小菜三個並一碗鯽魚豆腐湯,另有一大碗粳米飯。青葉隨口問了問緋鯉與錦鯉要不要一同用些,緋鯉搖頭,錦鯉卻從床鋪上爬起來,伸著懶腰道:「我上兩頓都沒什麼胃口,不曾好好地用過飯,現在卻突然覺著肚子有些餓了,我便與姐姐一同用些罷。」

緋鯉便喊來使女,讓使女扶起錦鯉,攙她下床,再小心地將她扶到飯桌前坐好。青葉這才看清,錦鯉的一條腿似是受了傷,不能行走,卻不知是何緣故。

錦鯉察覺出青葉的目光,咧嘴澀澀一笑,道:「我的腿前兩日中箭了,受了傷。已經請大夫來看過了,說不打緊,只是皮肉傷,將養一陣子便能好了。」

青葉也同樣澀澀問道:「為何你們都會受傷?」

緋鯉未曾料到自己的傷已被青葉看在眼裡,覺得難堪不已,遂收起面上的笑意,拉拉袖子,將手腕上的傷遮住,垂首輕聲道:「明日有宴會,妹妹你必定會被喚去的,到時你便知道了。」半響,復又低低道,「殿下喜歡在宴飲時叫咱們這些人玩些新奇的……以樂賓客,他最近愛的是投壺之戲……是以這陣子時常會有人為此受傷,不過,日子久了,咱們便也就習慣了。」

青葉自身雖未有投過,然而如今三教九流都玩此道,是以她也曉得這不過是尋常投擲遊戲罷了,因此問道:「若是尋常的投壺之戲,如何能傷得了人?」

緋鯉面上似有恐懼:「妹妹明日便知道了。」沉默有時,終是忍不住道,「受傷倒是小事,他的那些賓客,三教九流,就連不識字的白丁,只要能說笑想法子得到他的歡心,都能成他的座上賓……他時常命咱們去陪他的那些賓客……」

是夜,青葉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有心起來坐一坐,又怕驚動那兩個,只得強忍著,在床上翻滾到下半夜,眼皮便漸漸地重了起來,朦朦朧朧地才要入睡之際,耳邊忽然聽到外院響起乒乒乓乓一陣利器相擊之聲,隨即有人厲聲大叫:「有刺客——」

內院的眾多美人被驚醒,紛紛起身,豎著耳朵聽外頭的動靜。外院的動靜越來越大,打鬥聲漸漸直逼內院,看來刺客是衝著內院而來。不一時,內院便有內侍們尖利呼喝聲響起:「保護殿下!看好殿下!莫要讓刺客進來——」

青葉微微露出笑意,一顆心卻跳得極快,暗夜裡能聽得到砰砰直響,她摸著黑穿上衣裳,起身點亮一根蠟燭。緋鯉與錦鯉忙叫喚:「快熄了!快熄了!若是叫刺客發現可怎生是好?」見青葉身上的衣裳穿得整整齊齊,頭髮也綰了個利落的髮髻,緋鯉與錦鯉不由得詫異。

青葉手持蠟燭向她二人笑道:「莫慌。等刺客殺到內院來時,我再吹熄也不遲。」言罷,也顧不得她二人一臉驚恐,一徑走到門口,拉開門閂,手持蠟燭,立於門旁,靜靜地、仔細地聽著外頭的動靜。

門口有內侍慌裡慌張地安慰眾多哭哭啼啼、驚嚇不已的美人兒們:「回去!都退回到屋子裡去!伸頭探腦的,被刺客殺了也是活該——」轉眼看見青葉手中的亮光,三兩步過來,一把搶走,怒斥道,「你是想死麼!怕招不來賊麼!」

外頭打鬥了許久,刺客始終未能進入內院,利器相擊之聲卻漸漸弱了下去,喊叫聲也已由「有刺客!捉拿刺客!」變為「刺客已逃!都給我追!不許放過——」,青葉倚著門站得腿酸,夜風夾雜著海裡的潮氣,吹在人身上只覺得濕熱難過,青葉失望的幾乎要死去,拖著幾近僵硬的雙腿,慢慢走回自己的床鋪,垂著頭髮了一回呆,暗暗地歎了許久的氣,這才慢慢地脫下衣裳,散開頭髮,倒頭睡了。

青葉因心中有事,睡不實,天才放亮便早早地醒了。同緋鯉錦鯉用罷飯後,便有一名上了點年紀的婦人過來教青葉伺候殿下的規矩,因嫌青葉總是沉著臉,看人時,一雙眸子冷冷淡淡。那婦人曉得這個又是搶來的,好在還沒有要哭鬧上吊,但她總這樣,自家卻又不好交差,只得囉嗦個不住,訓斥個不停,聽得青葉幾乎要跳腳。

傍晚時分,有人來為青葉沐浴梳洗,給她穿戴得花枝招展,塗抹得白裡透紅,其後被帶入公館的小花園內。宴會就擺在花園正中,因尚未開始,僅有懷成與先到的三兩個來客說笑。美人們來往其間,鶯聲燕語,倒也一派熱鬧,一派風雅。

青葉這一隊美人分花拂柳而來,齊齊向懷成屈膝行禮,懷成一眼瞧見立於美人堆裡的她,隨即微微點頭,似乎是讚許她這一身打扮甚美,繼而無視他人,僅她一人招手,柔聲道:「快過來。」青葉左右環顧四周的美人,果然,餘下的美人兒們眼觀鼻,鼻觀心,無有一人露出艷羨的神情。

青葉上前,懷成拉過她的一隻手摩挲,笑道:「我就曉得你是個好的。憑我多年挑人的經驗,必不會錯的。」又向身旁諸人道,「這是我昨日才帶回來的美人,你們瞧著如何?」

諸人便齊聲讚歎:「殿下看中的人,自然是萬里挑一的。」又對著青葉坐看又看,道,「真真是難得一見的美人,雖則太過……呃,太過害羞了些,卻也別有風情,哈哈哈——」

冰山美人褚青葉叫人瞧得越發的冰冷,頭垂到胸口上去,也不願抬頭看人。懷成不以為意,仔細端量她的臉色,抬手摸了摸她的面頰,笑道:「面色雖冷,肌膚卻是粉潤可愛,吹彈可破,猶如上好古玉……從今兒起,你便叫做玉鯉罷。」

他身旁的一個內侍便笑道:「殿下這名字起得甚美,只是與那一位重了名了……」

懷成哈哈大笑:「橫豎是我內宅裡的人,與他一輩子也不相見的,怕什麼!」又問青葉,「這個名字,你可喜歡?」

青葉道:「名字甚好……只是為何殿下給人起名字都要帶個『鯉』字呢?」

懷成笑道:「我從小兒就愛養鯉魚,我府中有幾個鯉魚池子,這天底下但凡能叫得出名字的鯉魚,我那裡沒有找不著的。將來若有機會,我帶你去我府中看看,你定然也會喜歡。」見青葉垂首不語,細細一看,她眼窩下似乎有些青色,面上也有少許脂粉掩蓋不住的憔悴,便拍了拍她的手,「昨夜可受到驚嚇了?真是不巧,才來第一天便遇著這些糟心事,不過你放心,那個蟊賊已被我的人打傷。莫怕莫怕,有我在呢。」又冷笑,「幸而我有先見之明,將侍衛增加了一倍之數。」

青葉忽然問道:「殿下離京許久,難道不想念你的那些寶貝鯉魚麼?」

懷成歎一口氣:「想也想的,不過,」點了點青葉的鼻子笑道,「我這公館內也有許多寶貝鯉魚呢。」言罷,哈哈大笑。

說話間,賓客已到齊,眾人落座,酒水菜餚流水般地搬上來,各人身畔自然還有美人伺候。而青葉算是新鮮正得寵的美人兒,便跟在了懷成的身畔伺候。她發覺懷成與女子說話時,不論那女子是醜是美,也不管那女子是他的鯉魚美人還是上酒菜的使女,他的手總是有意無意地要在對方身上碰上一碰,撫上一撫。旁人不敢躲閃,而他的手卻也不會過分停留。

他不是八輩子也娶不上老婆的窮漢,想來使他愉悅的乃是觸碰女子身體髮膚這一舉動本身。青葉坐在他身畔不過一時片刻,便被他從上到下都碰觸了一個遍。青葉心中厭煩,後頭見他一伸手,便忙先去將他的兩隻手給捉住,緊緊握在手裡,不叫他動彈,然後再含羞帶怯地衝他一笑。

誰料弄巧成拙,懷成知她是嫌棄自己,面色便慢慢地有些不好,再後來又向她耳語道:「玉鯉可是等不及了?放心,等人走了,今夜只叫你一個人伺候……」嚇得青葉趕緊將他的手一甩。懷成看她一眼,又是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