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美人劫

「姓侯的有兩個,你說的那個是哪一個?」青葉也慌了一慌,知道姓侯的兄弟二人都不是好東西,一張口,卻問出這句話來。

「是時常去的那一個!」芳阿急得說話都有點不利索了,「是那個雪雪白的,那晚你也見著的!」

青葉心中已大略明白,還是忍不住問了一聲:「是文弱白淨但有腫眼泡的那個麼?」

芳阿點點頭,又道:「你還是趁著天晚,去珠仙那裡躲一陣子罷,若是那裡,任誰也找不到的。」

青葉點了點頭,隨即道:「我這便走,你也趕緊回去吧。」想了想,抓住芳阿袖子,「你自家也要小心,回去叫甘仔老老實實地在家裡呆著,莫要四處惹是生非。」

芳阿應了一聲,又道:「那人今晚叫彩乃及良子陪著,並沒有叫我,我倒不急,我陪著你去海邊坐船罷。」

青葉不置可否,只道:「等我走後,你代我謝謝琴官罷。」

包袱是才收拾好的,拎上即可跑路。青葉先回後廚熄了灶裡的火,因晚飯還沒來得及用,便隨意撿了些糕餅包好,回到臥房後,將乾糧塞到包袱裡,想了想,又爬到床上,將疊放於牆邊的一床被子掀開,牆面上赫然露出一個小小的洞口來,洞口塞著一團布頭,青葉將布頭取下,伸手從洞內掏出經年存下來的一包銀子來。

芳阿本來急得要跳腳,見狀便「噗」地一聲笑道:「你私房錢藏得倒好。」

青葉也覺得好笑,隨著芳阿笑了兩聲,這才解開小布包,從裡面挑出兩錠大些的銀子塞到芳阿手中道:「我這一陣子都不回來了,自然也無法發工錢給甘仔,你拿回去省著些用罷。」

芳阿也不推辭,接過來揣入懷中,幫青葉拎了包袱就走。青葉打頭,一隻腳才跨過店堂的門檻,便停下不動了,愣怔了一瞬後,隨即回身向後跟著的芳阿悄聲吩咐道:「休要叫甘仔去胡亂找人,這個人,任誰都是無可奈何的。」

大門口,四個帶刀侍衛分兩列站著,兩列侍衛後頭站著的,乃是一身錦衣的侯懷成,他身後簇擁著一群內侍打扮的隨從,隨從的身後停的是精緻馬車兩輛。

懷成上前幾步,在夜風裡輕聲一笑,極溫柔地問道:「褚掌櫃的這是要出門麼?怎地還收拾了包袱?」又歪著嘴角向青葉身後的芳阿道,「小夜子怎麼也來了?可是聽說我要請褚掌櫃的去我公館做客而心生艷羨,也要跟著去啊?」

芳阿口中吶吶不能言,青葉便對他笑吟吟地屈膝施禮,再回身接過芳阿手中的包袱,推她道:「這裡有我呢,你快回去吧。」想了想,又大大方方交代道,「這兩日我家應當會有一個遠方的親戚過來,我若不在,他定會四處去打聽,你若是見著他的話,記得跟他說我已出了遠門,叫他不要等我了。」頓了頓,又道,「我家的那個親戚是個男子,黑黑瘦瘦,說話口音有些兒怪,二十七八歲年紀。」

芳阿點頭應下,不敢再看懷成這一行人,提著裙子一路小跑著回去了。

青葉手裡拎著個包袱,靠在門檻上輕輕地歎了口氣:「你這人好生唐突,我雖開了這家飯館,成日裡拋頭露面做生意,但總是良家女子一個,若是跟了你不明不白地去了……人言可畏,叫我今後如何在這七里塘鎮立足呢?」

懷成上前,伸手在她臉頰上輕撫了撫,親親熱熱地笑道:「唉,褚掌櫃的褚大廚!如此不是正好麼?跟著我豈不比你做這油膩膩的掌櫃兼大廚要好?旁人說什麼,就讓他們說去好了,管它作甚……有一句話,我深以為有理,每日裡都要對自己說上幾遍的,今日也說與你聽罷:人生苦短,何不及時行樂?」

青葉便笑道:「我沒讀過書,卻也知道有句話: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不知道你可曾聽說過?」

懷成面色微變,笑道:「你既知道我是王子,還敢滿口『你我』地說話,真是大膽!」又哂笑一聲,「看你不像是笨人,怎麼也會信這些傻話?你既然不明白,我便提點你一句罷:強了你這樣的民女,於我而言,只能算作是風流軼事,跟犯法還相差十萬八千里,傻姑娘,可明白了?」

他身上有淡淡酒氣與濃郁脂粉氣,面上則是恍恍惚惚的笑容。青葉悄悄地退後少許,極力不去看他的臉,笑道:「我曉得跟著殿下好,無需勞作,不必受氣便能錦衣玉食,只是一樣,圍繞你的貌美女子太多……我不喜爭,也不喜搶,不若今日殿下高抬貴手,今後來七里塘人家吃飯時,我給你算便宜——」

懷成仰首哈哈一笑,伸出兩根手指封住了青葉的嘴唇,對著她耳邊輕聲呢喃道:「多謝你好意,先跟我回去做一陣子客,等我回京時,再放你回來也不是不成,只是要看你會不會看眼色了……不過,你話這麼多,是想拖延時間麼?難道磨嘰拖延個一時半刻的,便有人敢從我手中搶人不成?」言罷,向下手的幾個侍衛打了個響指,便有一名頭領模樣的人上前幾步,手按在刀把上,向青葉恭敬說道:「褚掌櫃的,請吧。」

青葉點點頭,道:「罷了,我跟你走就是了。」拍了拍手中的包袱,垂首赧笑道,「且讓我將包袱放回去可成?若是跟了殿下,這些粗布衣裳今後想來不會再穿了,若是帶去,反倒累贅,叫人笑話。」

懷成瞇著兩眼看她,對她的話不置可否。青葉乖巧一笑,便拎著包袱回身入內,行至後院中,回頭再瞧時,見懷成正袖著雙手,倚在門檻上百無聊賴地等著。

青葉伸手入包裹內,摸出那包銀子,極快地打開一角,任由銀子由鬆散的布包內一路撒落在地,因是泥地,銀子落在地上並無聲響,且天已黑透,院中未有燈火,便是身後的懷成也未看出有何異狀。

青葉將包袱往房中一扔,兩手空空地回到大門口,鎖上門,收好鑰匙,再乖巧地由著懷成攬住腰身,隨從掀開車簾,二人入內坐定。車內奢華異常,角落內還有一個精緻鏤空的黃銅小香爐,裡面焚的不知是什麼香,絲絲縷縷的馥郁香氣在車廂內流轉不息,沁人心脾。

時值五月,天已經是很熱的時候了,香氣雖馥郁盛美,可青葉只覺得氣悶,不過喘了幾口氣,便捂著嘴巴連著打了十幾個噴嚏。懷成原先緊緊地貼她坐著,見狀趕緊閃開少許,待她噴嚏稍停,便點著她的鼻子嘲笑道:「你呀,叫我怎麼說你才好呢?我這焚的乃是上品奇楠沉水香。此香最是珍貴,便是連宮中也不多見,有句話叫做『一寸沉一寸金』,不知道你聽說過沒有。可惜這一爐香只換來你一堆噴嚏,真是暴殄天物,嗚呼哀哉——」

青葉從懷裡抽出帕子抹了抹鼻涕,對他抱歉一笑。

因青葉噴嚏鼻涕不斷,懷成只能遠遠地坐著,忍了她一路。到了懷成的公館,青葉下了馬車,便有人上前將她扶住,送往內宅去了。臨去之前,懷成抬手為她理了理胸前的衣裳,照例手還要停留一下,輕輕撫上一扶,又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這才笑道:「今兒晚了,早些兒歇息去罷,明兒有宴會,正好趁這一天工夫,多學些規矩。去吧。」

懷成的公館本也有裡裡外外三二十間屋子,懷成及侍衛、隨從等人佔用了一大半,餘下的屋子便不夠美人們住了,美人們越來越多,因此只能三三兩兩地擠著住。

青葉自然也不能例外,她被帶到一間廂房內,裡頭已然有了兩個美人兒了,這兩個一坐一臥,一個年長些,一個年紀大約只有十五、六歲,見她進來,二人並不覺得吃驚,只是目光爍爍地盯著她看。

一個年幼使女取來鋪蓋,伺候青葉沐浴畢,又交代幾句,才要轉身走,青葉為難地叫住她,遲疑道:「我還沒有用晚飯,眼下餓得慌,煩請你隨意取些飯食來可好?」

使女捂嘴笑道:「有何不可?姑娘稍待片刻。」

侍女走後,坐著的那個美人兒一樂,對青葉說道:「我這裡還有些酥糖及荔枝幹,妹妹可要用些?」

青葉見她和顏悅色,親切得不像話,心下不由得微微詫異,主人有了新人,舊人鄙夷之打罵之,群起攻之,再一哭二鬧三上吊才是這世間通行的套路與正理呀。青葉心裡邊疑惑著,口中說道:「謝謝你,不必了,我向來不愛甜食。」

那美人兒卻怪熱心地勸道:「這天底下哪有不愛甜食的女子?你且嘗嘗看再說。」不由分說地從自家床頭的圓角櫃內取出一個紙包來,硬是塞到青葉的手裡。她伸手之際,卻露出手腕上一個銅錢大小的傷疤來,傷疤已結了痂,傷疤四周的肌膚都成了青紫色,其狀甚為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