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再救美

結月潤遲疑了一瞬,終於點了點頭,三兩步退回到青葉的艙房門口,抬腳踹開門。青葉正窩坐在自家的鋪蓋上,見他入內,趕緊往後躲了躲。奧寺曉得再埋怨也來不及,索性幫著他一起把青葉弄走反而省事些,遂上前來,一把將她身上披裹著的衣裳拉開,甩到一旁,再用力把她拎起來。

結月潤捉住青葉的手,拖著她要往外走。青葉身子往下蹲,結月潤拖拉起來便吃力得很,奧寺眼見著外頭官兵越來越多,倭人漸漸抵擋不住,便發急道:「大人不是有刀子麼!」

一句話提醒了結月潤,他便抽出倭刀,抵住青葉心口,青葉大叫:「你把刀子放下,我走便是了!」

結月潤森然一笑,將倭刀收起。青葉跟著他走到門口,便聽得有官兵叫喊道:「在這裡!在這裡!」然後倭人凶狠抵擋,一時半會也爬不上來。

結月潤在前,奧寺斷後,青葉被他二人夾在中間出了艙房門。青葉出門便張皇大喊:「透子——透子——」哪裡還有透子的身影。

一行三人躲躲閃閃地挪到船尾處,那處活動的木板已被掀開丟在一旁,木板旁則是一個兩尺見方的圓洞。結月潤冷笑道:「那廝果然先跑了。」

奧寺率先跳下去,但聽得撲通一聲水聲,奧寺在水下道:「水中無事。」

結月潤在青葉身後催逼她道:「還不快些跳,還等我將你丟下去麼!」

青葉回身,一隻手從懷內伸出來,手中赫然是一把精光閃閃的匕首。結月潤大驚:「你!你膽敢!?」

青葉冷笑道:「敗家之犬,我又為何不敢?咱們今日便死在一處罷!」說著話,一把匕首已往他身上連連紮了數下。結月潤驚愕之際,不及提防,身上已挨了幾下,一時間鮮血淋漓。他怒極,牙齒咬得咯咯響,竟忘了拔刀殺人,不顧她手中匕首,伸手將她捉住,用力去掐她的脖子。生死關頭,青葉自然也全力與他爭鬥。

水中的奧寺不明狀況,怕結月潤腿腳不便會吃虧,趕緊又攀著洞口,露了個腦袋出來查看。青葉生怕他爬上來,到時就變成兩個對付自己一個了,遂瞅個空子,把手中匕首往結月潤身上用力一擲,結月潤一個不防,匕首直直釘入他的心口上,他口中慘呼一聲,身形晃了兩晃,奧寺趕緊從洞口裡爬上來,慌張道:「都是大人對她太心軟了,非要帶著歹毒女子走,若是剛才拔了刀子出來,一刀將她結果了,哪裡還會叫她得手!」

結月潤口中已然說不出話,一手緊緊抓住青葉的衣袖,慢慢低頭去看掛在腰間的倭刀,奧寺見狀,便將他平放在地上,去拔他腰間的倭刀。青葉見狀不妙,拼盡全身力氣,從結月潤的手中掙脫開,拔腳便跑。船上倭人被斬殺大半,餘下的幾個人也僅剩招架之力,既要與爬上船來的官兵們近身搏擊,還要提防遠處飛過來的冷箭與鳥銃,竟然沒有人發現結月潤與青葉的這一番爭鬥。

青葉的腦袋適才被掐得發暈,身上力氣已盡,卻怕逗留原地,萬一奧寺趕過來便再無活路,只能扶著牆,一路摸到自己的艙房,推開門,便往門內一倒。她本來腦子裡迷迷瞪瞪,耳朵內又嗡嗡作響,眼看著要暈死過去,但因為自己一身倭人吳服,怕暈過去之後被人當做倭女子,拉下去殺掉賣掉,亦或被人佔了便宜去,便狠狠地掐住自己的虎口,留住一線清明,強撐著不使自己暈死過去。

才支撐了沒多久,便聽得漢人官兵一窩蜂地攀上了船。官兵們四處散去,點檢死去的倭人屍身與留下的兵器等物,給尚未死透的倭人身上補刀子。其後,青葉迷迷糊糊之際覺得似乎有個人大踏步而來,而後在自己身旁蹲下,將自己從地上抱起來。

這個人攬著她的頭,拍著她的臉叫喚:「青葉?青葉?傻婆娘?傻婆娘?」

這個人身上的味道及說話的口吻熟悉得很。這個人,乃是她連日來既恨又怨、躲之不及的人,不知為何,她鼻子一酸,喉頭哽了一哽,極想嚎啕大哭,心頭也是沒來由地一鬆,才要放心地昏死在他懷裡,卻又覺察到他的手落到她的一雙裸——露在外的腳踝上,而後由腳踝一路慢慢摸到她的小腿,再順著小腿往上,再往上,最後停在了腰臀處的肌膚上,前前後後摸了個遍,隨即「嘶」地一聲吸了一口涼氣,手在她大腿及腰臀處細細查看,遲遲不鬆開手。

她心裡一驚,又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衣衫被結月潤撕破,之後竟然沒顧上找一身衣裳換掉,也沒想起來找一條褲子穿在這破爛衣衫之內了,今日不曉得已走了多少的光,眼下更是被這人佔了天大的便宜去。

她才要掙扎著推開這個混蛋,再勉力跳起來罵他個臭流氓,卻聽他發怒嘶吼道:「混賬!混賬!簡直豈有此理!老子都還沒捨得睡你,你竟叫旁人給睡了!?」

青葉發誓,她是強撐著睜開眼皮,往侯懷玉的臉上啐了一口口水之後才暈死過去的。

青葉當夜發了一夜的高燒,總也睡不安穩,又做了一夜紛擾的夢。

她小時候,一到冬日裡便要常常發燒,因為她夜裡睡覺愛踢被子,一旦著了涼,便要咳嗽發燒。爹爹就會整夜不睡,將她抱在懷中,用手巾子給她擦汗,陪她說話,或是嘮叨她:「叫你踢被子,叫你踢被子,下回看你還敢不敢再踢被子?」

每回一發燒,娘親就會燒些她愛吃的吃食給她吃,爹爹白日黑夜地陪著她,她其實一點也不以為苦。有時她覺得讀書認字或是做家事太辛苦,還會想,要是能立刻生一場病該多好啊。

這一夜的夢裡頭,爹爹還是訓她斥她,說她不該使自己胡跑,不該著涼,讓大人憂心。她靠在爹爹懷裡,笑嘻嘻地應道:「是,爹爹。」其後又捉住爹爹的手搖晃,撒嬌道,「爹爹不要生氣嘛。」爹爹抱了她許久,要起身去做事,她又抓住爹爹的衣裳,哭哭啼啼道,「不許你走!不許你走!」

爹爹歎了口氣,復又坐回床頭,將她攬入懷中,揉了揉她的頭髮,這才柔聲道:「傻孩子,我是去倒水給你喝呢。」

青葉這一夜的夢做得斷斷續續,沒頭沒尾,然而卻算得上是一個千金不換的好夢。早上半睡半醒之時,她還不願意醒來,只管閉著眼仔細回味夢裡頭的光景,嘴裡喃喃地輕聲喚。用倭話喚一遍,再用漢話喚一遍:「爹爹。爹爹。爹爹。」

她聲音極輕,哼哼唧唧的本以為只有自己聽到,卻聽見身畔有個人輕聲答道:「嗯——」

她便曉得爹爹還在,心內安定,喜悅得幾乎要掉下眼淚,遂伸手過去,摸到爹爹的一隻手,拉過來,緊緊地握住,將臉埋在爹爹的手掌裡,彎起嘴角,又撒嬌輕喚:

「爹爹。」

「嗯。」

「爹爹。」

「嗯。」

如此一來一往,爹爹便也伸出另一隻手將她攬住,試了試她的額頭,看高燒有無退下去,還揉了揉她的腦袋。她嘴角又彎了彎,嬌聲嬌氣地哼哼了兩聲,向爹爹撒了個糯米嬌,發了個糯米嗲。

她的臉悶在爹爹的手掌心中許久,呼出去的微燙的鼻息把爹爹的手掌心都打濕了,爹爹怕她呼吸不暢,便將手從她臉上拿開,她不依,捉住爹爹的手腕子,身子向前蹭了蹭,又把臉貼了上去。爹爹再拿開,她再往前蹭。如是反覆,她終於蹭到爹爹的身畔,把腦袋頂在爹爹的的胸膛上,心滿意足地睡了個香甜回籠覺。

日上三竿,夏西南端了熬好的藥進了懷玉的臥房,卻又不敢貿然靠近床頭,只得試探著叫喚:「殿下,殿下。」

懷玉尚未應聲,卻聽得一個女子驚聲尖叫。臥房內,青葉哆嗦著嘴唇,懷裡緊緊地抓住被褥,懷玉一身中單,坐在床頭,與她同蓋了一床被褥,正含笑看著她。

青葉尖叫了一聲,緩過來神,再細看這臥房,房內一張楠木拔步床,牆上掛有兩把裝飾用的長劍,臨窗一張書案並一把太師椅,擺設簡單,分明是男子的臥房。房裡還有個侯懷玉,想來這是他的臥房無疑。

青葉摸摸身上衣裳,身上是一身潔淨的女子衣裳,衣帶好好地繫著,想來沒有叫這廝佔了便宜去。她這才放了心,從他身上連滾加爬地掙扎著要下床,誰料一條腿才踩到腳踏上,頭便是一暈,險些栽倒在地,趕緊又爬回到床上來。心中忽然想起一事,急忙掀起被褥仔細查看床鋪,萬幸,萬幸。

上月是初九來的,這個月應當是初七八來才對,大約是昨晚被冰涼海水一激,受了風寒便沒來。幸而沒來,不至於弄髒床鋪大丟面子。她心裡一鬆,拍拍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