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乾爹侯懷玉

懷玉坐在床頭,從始至終都笑吟吟地看著她,看到她自己又爬回到床上後尤為滿意,待她坐定,他將手伸到她面前來,掌心裡赫然躺著一隻用紅繩繫著的淡綠玉韘,她尚未看清,也未來得及開口問,他已不由分說地將玉韘往她脖子上套,套好後,理了理紅繩,又將玉韘塞到她的衣領裡頭。

玉韘溫熱,還帶著他的體溫。她不解,重又將玉韘從衣襟裡拉出來細看。這玉淡雅潤澤,刻有雲紋蝙蝠,取的是流雲百福之意。

她扯著脖頸裡的玉韘,呆呆傻傻地問:「你為何要給我這個?」

「自然是見面禮。」懷玉哈哈一笑,面上神情極其愉悅:「承蒙你不棄,喚我一聲爹,我既認了你這個女兒,自然要送你個見面禮。」

青葉眼裡閃著淚花,嘴裡分辨:「你,你胡說八道!我如何會喚你為爹?」

懷玉雙手背到腦後,半瞇了眼睛,嗤嗤笑道:「何止喚爹,我昨晚放下你本來想走的,但是你拉著我的手不放,我只得勉為其難地在這裡睡了一宿,只是一宿都不得安寧,我動一下,你就嚇得趕緊拉住我,不許我走——」

青葉以生無可戀的眼神絕望地看著他,張了張口,到底還是沒說出什麼,呆了半響,將被褥拉過,把自己的頭臉蒙了起來。

耳邊又聽得他笑道:「你既然認了我做爹,將來便隨了我的姓氏,叫做侯小葉子罷。」

她從被子裡露出臉,呆呆問道:「你說什麼?」

懷玉笑看她一眼,喚了一聲:「小葉子。」

她看他一眼,神情變了幾變,復又將頭臉都蒙進被褥中去,一聲不響的,身子卻輕輕顫抖起來。懷玉笑了笑,看她無聲哭了許久,怕她悶著,伸手去拉她起來,她執拗地甩開他的手,他再用力去拉,她被他拽起來,不得已而抬起頭時,被褥竟已哭濕了一片。

懷玉去給她擦眼淚,口中笑歎:「傻孩子。」

夏西南端了藥送進去,看他二人情形,不敢多停留,趕緊又踮著腳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聽得身後懷玉溫言道:「侯小葉子,快起來喝藥。」

褚姑娘則帶著濃重的鼻音,打著哭出來的長長短短的嗝,賭氣道:「我,不喝!我,不喝!」

其後便是懷玉耐著性子的哄勸聲:「乖女兒,來,把這碗藥喝了,爹爹帶你去買頭繩珠花、金銀首飾,你要什麼,爹爹我就給你買什麼。」

夏西南只覺身上陣陣惡寒,連打了幾個哆嗦。卻又捨不得走太快,便支著兩個耳朵仔細聽。

再其後,便是褚姑娘一聲絕望且悲憤的長哭聲和一通扑打掙扎聲。之後便沒了聲息,想來是褚姑娘喝了藥。不知殿下他用了什麼法子。

青葉喝下藥後,懷玉自去了軍營。他不日將啟程返京,事情多得是,自然不能一整日都留在住處。臨走前,留下一瓶跌打膏,交代她道:「這個是太醫院配的跌打膏,消腫祛痛,一日兩至三次,別忘了塗。」

青葉風寒頗重,燒是退下去了,清水鼻涕卻流個不停,身上也軟軟的沒有力氣,草草洗漱好,一時無事可做,只能歪在床上歇著。她心裡面心事紛雜,忽然又想起自己多年的積蓄銀子全都便宜了別人,不由得傷心難耐,流了許多辛酸淚,其後又把懷中的玉韘拉出來瞅了一瞅,看了一看,不知道這個能當多少銀子。

傷心了許久,她抬袖擦眼淚時,驀地想起這侯懷玉的居所內從未見過一個使女,連個婆子也沒見到過。不知道這身衣裳是誰給自己換的。心裡一個激靈,從床上猛地坐起來,捲了褲腿,抱起傷腿嗅了一嗅,腿上的肌膚有淡淡藥香味兒,幾處淤腫也已消了大半,想來是有人為她上過藥了。她霎時出了一身的汗,鼻子竟然通了,風寒也嚇好了一半。

青葉一刻也不想再呆下去,看看左右無人,院中也靜悄悄的,便整整衣衫,理了理頭髮,悄無聲息地出了門,還沒走到門口,夏西南等人尚未來得及過來阻攔,她自己便身軟頭暈得無法,再也走不動路,無奈只得退了回去,到房中悶頭躺下。到了飯時,夏西南端來飯菜叫她吃,她爬起身胡亂吃了幾口,飯後半個時辰,又喝下一碗藥汁,其後便是悶頭大睡。

晚間,懷玉回來,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道:「沒燒,應是無事了。再靜養個兩三日便可。」

過了飯時,青葉尚未用晚飯。她躺了一天,胃口不好,夏西南來勸了幾回,她都賴在床上不願意起來。懷玉聽了夏西南告狀,哈哈一笑,命人搬來矮桌,將飯菜都搬到了床上。他身上有淡淡酒氣,想來是在外頭喝了酒,也用好了飯才回來的,飯菜擺好,他卻理所當然地往她對面一坐。她也只得坐正,撿了一雙筷子在手。因她風寒才有些好轉,只能用些清淡飯食,他也陪著她喝了一碗清粥。

青葉心裡一陣陣地犯迷糊,頭反而比發燒時更暈了,幾次張口想要問他為何會如此待她,又怕他會邪笑著反問她一句「傻小葉子,你是真不懂還是裝糊塗?老子這般待你,自然是要……」他說到這裡時,語氣必然是下流的,臉上自然還要配上慣常的邪笑的。

他若是這樣說,自己倒不知道怎麼接他的好,還是不提為妙。

二人相對無言,悶悶地吃了一頓飯。飯罷,懷玉自去洗漱。他洗罷,夏西南又為青葉也備了水與換洗衣裳。今日不知為何,夏西南看著她的目光閃爍不定,言語行動間卻又恭敬客氣了許多,一聲褚姑娘喚得顫顫悠悠,千回百轉。

青葉進了浴室,青石磚鋪就的地面還是濕的,一屋子的溫熱濕氣,浴桶也僅有一隻,想來他也是在這間浴室裡用這僅有的一隻浴桶洗澡的。本來也是,這原本就是人家的浴室來著。

她呆了呆,臉上熱了熱,慢騰騰地脫了衣裳,爬進浴桶,泡了些許時候,險些睡著。等沐浴畢,爬出浴桶,才穿上一件寢衣時,忽然又是一陣頭暈耳鳴,嘴裡便「哎呦」了一聲,慌忙扶住桶邊才沒摔倒在地。

她正犯頭暈,忽然眼前一晃,便見有個人推開門閃身入內,她一驚,第二聲「哎呦」還未來得及出口,身子已然被懷玉抱在懷中了。懷玉怕她又要使性子哭鬧,便將她未及穿的衣裳都給她搭在身上。她見自家僅露了兩隻光腳丫子出來,並沒有走光多少,果然沒有哭鬧,只安靜地躺在他懷中,躲躲閃閃地不去看他的眼睛,但終究是忍不住,輕聲問他道:「四海哥已死,我於你而言,只怕再也沒有可利用之處了,你為何還要這樣對我?我便是傻子也知道,天底下沒有這樣對待人犯的。」

他果然邪邪地笑了一笑,語氣也果然下流得不堪:「我要將你養得白淨肥美,將來好論斤賣給人。」見她皺眉,又笑道,「你這人愛錢,小氣,會算賬,我想著,將來叫你到我家中為我管家,如此,你也可以戴罪立功,你說可好?」

青葉見他不好好說話,只得歎口氣,說了一聲:「你殺了我四海哥。我是不會跟你走的。」言罷,轉過臉去,賭氣不語。

懷玉將她抱回臥室,放到床上,又命夏西南端來一碗熱熱的姜茶,叫她喝下,她本想賭氣不睬他,卻見夏西南面上雖不動聲色,兩隻眼珠子卻滴溜溜地轉,□一眼這個,瞄一眼那個,眼珠子轉的太活了些,懷玉有所察覺,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他便忙又低頭去看自己的腳尖裝老實人。

青葉看眼前二人的情形,覺得臉上有些泛紅,不想再叫夏西南看笑話,便老老實實地接過碗喝下了,隨即又出了一身薄汗,這下子身上輕快了許多。

懷玉在旁邊,青葉不敢躺下,便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怕他看不見,又拍了拍嘴巴。他視而不見,自顧自地為自己倒了杯淡茶,一飲而盡。

她又打了個更長更大聲的哈欠。他又倒了一杯茶,一飲而盡。

她無計可施,只得扯過被褥裹在身上,僅露了個腦袋出來,滿眼戒備地看著他。他噗嗤一樂,將茶杯放下,伸手推了推她:「你往裡去一些。」她端坐不動。他又推她一把,手上用了點力,她便像個可笑的不倒翁似地歪了歪,轉眼又爬起來,倔強地坐直了身子,挺直了脊背盤踞在床邊,氣哄哄地對他瞪著眼睛,擺出一副「打死我也不讓你地方」的架勢來。

他嗤嗤樂了一樂,腿一抬,硬擠了上來,緊緊地貼著她坐下,又將茶杯端過來,擱在床頭,取過一本書來翻看。